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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金山一紳士

作者:伊凡.布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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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大人物雷斯十七世剛離開卡普里,舊金山來的這位紳士便住進了他的房間,旅館特別指派穿著緊身衣,頭戴漿過的小帽,全旅館最漂亮、最聰慧的比利時女僕,以及黝黑如炭、紅眼的西西里人,也就是最機敏的服務生,矮小、肥胖的男僕魯意得都派來侍候紳士。沒多久,法國領班輕輕敲響舊金山紳士的房門,詢問他是否要用餐,如果他們要用餐的話,毫無疑問的他就要去通知廚房做龍蝦、煎牛肉、煮龍鬚菜、炸雉雞……。舊金山來的紳士,他腳底下的地板似乎還在旋轉,差勁的義大利小船攪得他頭暈腦脹,不過他還是不慌不忙的去關上傳來遠處廚房油煙味及潮濕花朵氣息,當領班進來時砰然作響的窗子,他從容清晰的回答領班他們要用餐,還吩咐他說他們的桌子要離大門遠些,最好是能在大廳深處,還要喝點當地的酒,他每說一句話領班便唯唯是諾,毫無疑問的,舊金山來的這位紳士的思想與願望都是至高無上的旨意,領班也會盡心盡力的去完成這些旨意,最後,他殷勤的問道:「就這些嗎?先生?」聽到緩慢的回答「是」後,領班接著說今晚前廳有由義大利,及全世界遊客都知道的卡美拉和得魯士帕表演的塔浪舞,「我曾在明信片上看過她,」舊金山的紳士答道,又平淡地問道:「這得魯士帕是她先生嗎?」
斯文高雅、鞠著躬的旅館主人,是個謙遜的年輕人,使舊金山來的紳士,感到有點驚訝。他突然憶起,就是這樣的一個晚上,在他混亂的夢魘中,他看過這個人,就是這一幕景象,也穿著同樣圓衣襟的禮服以及梳得平滑如鏡的頭髮,他雖然吃了hetubook.com.com一驚,但長久以來再神秘的情緒也不曾在他心底留下些許痕跡,他立刻壓抑了自己驚訝的情緒,走到走廊時,他便以開玩笑的口吻告訴太太及女兒這種奇異的夢境和事實的巧合,女兒只驚訝的看著他,這一瞬間,她的心裏突兀地湧起一股悲愁,一種令人害怕的寂寞感,在這麼一個陌生、黑暗的島嶼……
這一年的十二月,天氣實在糟透了,跟門房談天氣時,他們總是聳聳肩嘟囔著說他們有生以來從沒見過這種壞天氣,雖然這已不是頭一回這麼說,他們還要找個藉口推說:「到處都發生著可怕的事,」里維耶那下著暴雨,雅典在下雪,耶徹那雪鋪滿地,到了晚上還亮得刺眼,旅客們都慌慌張張地逃離嚴寒的巴爾摩……每天早上的陽光都彷彿是騙人似的,一到中午天空就變得灰灰暗暗的,還下起雨來,天氣越變越壞,也越變越冷,旅館門口的棕櫚如錫般晶瑩閃爍,城市顯得骯髒狹窄,千篇一律的博物館,肥胖馬伕的煙屁股以及他身上透著一股臭氣的橡皮斗篷,風一吹就像翅膀似地在空中飛揚,車伕精力充沛地鞭打瘦馬的聲音顯得有點虛張聲勢,打掃電車軌道的男士們的鞋襪看起來相當可怕,女人們濺了一身汙泥,頂著一頭潮濕的黑髮,露出短肥的腿,令人厭惡的海邊碼頭傳來腐魚的腥濕臭味,更是無法忍受,每天一大早舊金山來的紳士和夫人都吵嘴,他們的女兒一會兒頭痛面色蒼白地走來走去,一會兒又是雀躍萬分,歡喜一切,看起來非常美麗可愛,這種美是由於她碰到了那位並不英俊,身上流著特殊血液的人兒所激發的,到底是什麼喚醒女兒的心靈呢?是金錢嗎?是名譽嗎?是高貴的血統嗎?這些並不重要!每個人都認為到了薩倫多和卡普里島的氣候絕不會像這個樣子的,那裏一定是陽光普照、氣候溫暖怡人,檸檬纍纍,還有天然美酒,是個風俗淳厚、酒味香醇的地方。於是舊金山來的這一家人就決定帶著行李前往卡普里遊覽,沿著石路去參觀契腓里斯的宮殿,去觀看神話般天藍的洞穴,再去聽阿爾布齊人的風笛,在聖誕節前一個月,這些人在島上各處演奏讚美聖母瑪麗亞。和_圖_書
從門的另一邊響起緩慢略高溫文的聲音:「是的,請進來。」
啟程的那一天,對舊金山來的這一家人倒真是值得紀念的一日,一大早連絲陽光也沒有,厚甸甸的黑雲掩蓋了整個維蘇威火山,濃霧低低地籠在灰黑靜盪的海上,卡普里連個影子也看不到,彷彿是根本不曾存在過似的,開往卡普里的小船不停地左右顛盪,舊金山這一家人躺在普通小船艙的搖椅上,用蘇格蘭呢毯裹著腿,振蕩搖晃使他們感到暈眩而閉上眼睛休息,這一家的女主人,自認為受著世界上最大的折磨,雖然她已經有幾次克服暈眩的經驗,她還是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一般。女僕不只一次地把盆盂帶過來,多年以來不論是嚴寒抑是酷熱,日以繼夜地在狂風巨浪中打滾,還要和藹可親的面對客人的女僕,看到她這種情況只能微微笑,女兒臉色蒼白,嘴裏頭含片檸檬,先生則仰臥著,穿著寬鬆的大衣,戴著一頂大帽子。一路上張著嘴,臉龐黝黑,鬍鬚發白,頭痛得厲害,最後幾天天氣更壞,他每天晚上都喝得酩酊大醉,也到過幾處去看「活人畫」,弄得神魂顛倒。雨噼噼啪啪的打著窗子,雨滴落在搖椅上,狂風時而呼嘯著、扭曲著桅竿,時而挾帶著巨浪撲擊而來,整個船身傾斜,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船底下𠾐𠾐滾動。在卡斯特拉美爾,在薩倫多靠岸時,稍微感到身心輕鬆些,然而也是搖晃得厲害,海岸邊滿是峭崖、花園、石松及紅白相間的旅館,從窗子看出去多霧、層層疊翠的山巒,忽上忽下彷彿是在盪鞦韆一般,許多小船駛過來。船上的船員和三等船艙的乘客大聲呼嘯,船窗對面,不知道由那裏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從門口吹來潮濕的風。插著王子大旅館旗幟的小船上,一個發音不清的小弟,不停地尖銳的叫喊「Kgoyal-al-Hotel Kgoyal-al!」來招攬遊客。舊金山這位紳士覺得自己難以置信地蒼老了,厭煩透這些「Royal」「splendid」「Excelsior」及這些貪婪透著大蒜臭味的義大利人。船要抵岸時,他睜開眼,從搖椅上爬起來,看到崎嶇斷崖下,依水而築一間緊挨著一家破落發霉的石屋,房屋周遭盡是些小船、破布、鐵罐及棕色的漁網,這才是真正的義大利,想到自己來到這種地方度假,不禁感到相當失望,黃昏時分,船更接近這幽暗的小島,船彷彿是盞紅燈鑽進群山萬壑中,風變得微弱而溫暖,靜靜的海浪彷彿是黑色的乳油慢慢地溢出、碼頭的燈塔彷彿是一條條金色的巨蟒……隨後,嘩啦一聲響起錨拋入水中,船家爭先恐後地叫著——一下子,人的心裏舒暢起來,船艙裏的燈火也明亮起來,開始想吃東西、想喝酒、想抽煙、想好好動一動……十分鐘後,舊金山這一家人坐在一艘船上,再過十五分鐘,他們已踏在岸邊的石頭上,坐上敞亮的車廂,車子沿著斜坡緩慢地前進,從打開的窗子往外看,一路上盡是葡萄園、殘垣斷壁,及被稻禾掩蓋著濕潤、彎曲的橘樹,樹上結滿一顆顆金黃的果實,這種景象一直延伸到山腳……雨後的義大利有一股香甜的氣息,這是義大利每一個島嶼都特有的氣息。hetubook.com.com和*圖*書
緩慢,若有所思的舊金山紳士靜靜地朝領班點個頭。
隨後,他再一次彷彿是去參加婚禮似地打扮起來,他先點燃所有的燈火,燈火映射在四周的鏡子裏,整個房間變得十分明亮,傢具也顯得十分光燦,打開行李箱,先刮鬍子,再梳洗起來,他不停地搖著鈴,直到從他太太和女兒的房間急促地響起傳遍整個廊道的鈴聲時他才停了下來,穿著紅圍裙的魯意得,手上抱著www•hetubook.com.com一個瓷瓶快速的帶著胖人特有的驚惶跑來應鈴,這種動作笑得女僕流出淚來,魯意得欠著身,帶著幾分膽怯,手關節輕輕敲門,像個白痴似恭敬地問道:「叫我嗎?先生。」
今夜的卡普里島是潮濕、幽暗,然而頃刻之間燈火通明,整個小島活躍起來,山頂上電車站已擠滿了一群群預備接待客人的人,他們是專門接待像舊金山來的紳士這類型的客人的。這時雖然也來了一些其他旅客,也有幾個在當地定居的俄國人,一些全身汙穢、漫不經心、帶著眼鏡、蓄著鬍鬚,穿著豎起領子的舊大衣,和幾個穿著提格蘭服裝,長腿圓臉肩上背著帆布包,獨立自主、到處為家,在花費上也很節省的德國年輕人,這些人並未引起太大的注意。舊金山來的這位紳士避開了這些俄國人及德國人,一下子就被這群人注意到,他和太太很快地被帶離車站,有人飛快地向前奔跑幫忙指路,小孩們緊圍繞著他的身旁,健碩的卡普里婦女把貴客的行李頂在頭上,女人們的木質鞋𠱀哩啪啦地在戲場的小廣場上響起,潮濕的風吹得廣場上的燈泡搖搖晃晃,一群年輕人,翻著跟斗吹著響亮的口哨,舊金山的紳士走在他們中間,彷彿是走在舞臺上一般,往前走,走到一棟房子下一座已經變成廢墟的中世紀拱門,斜後方可看到旅館堂皇的大門,拱門後面是一條小巷道,棕櫚在左邊的平臺上,明亮的星星點綴在黑色的天空中……同樣地這多岩潮濕的地中海島嶼彷彿是因為這位舊金山來的貴客而活躍起來似的,旅館的主人殷勤地侍候,只等他們一到就要敲響中國銅鑼,通知客人晚餐,頃刻間他們已經到達旅館前廳了。
「是她堂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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