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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輩孤雛

作者:石黑一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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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章

第三部

第十章

我沉重地看著他點點頭。「您的結論恐怕沒錯,」我嚴肅地說:「四天前,案情看起來已經慘絕人寰。不過再看過一回,真相只怕更加駭人聽聞。」
「您不得不接受;」我說:「我們必須接受事實。因為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
「沒事的。我並不難過。畢竟也只是一些東西嘛。我連父親和母親都已經失去了,丟掉一點東西算什麼,你說是不是?」說完她笑了一下。
也許我不該怪她聽了之後滿臉狐疑地退了一步。反正在我看來是如此。過了半晌她才回答:
「這種事最讓人不安。」我對走上前來的警探說。
「我瞎了呀!你看不出來嗎?我瞎了!你看嘛!」
「珍妮芙,夠了!我早告訴你會這樣!」
「您能這麼做的話,真是再好不過了。」然後轉身離去。
一九三七年四月十二日.倫敦
「你知道嗎,珍妮,我不敢確定我這樣說對不對。你也許跟許多人說過這類的話,他們也相信。不過,我個人的經驗告訴我,事情不是這樣。我從上海回來的時候,有些東西,我特別裝在我自己的皮箱裡,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可是非比尋常。至今也依然重要如昔。」
「我希望您不嫌我冒昧,」我說:「您剛才跟我提起的那個女孩。那位珍妮芙。我想為她盡點棉薄之力。老實說,畢頓夫人,我打定主意要領養她。」
「嗨,珍妮芙,」我說,假裝沒看到什麼異於平常的事。「新學期需要的所有東西,有沒有買齊?」
這種事還有好幾樁,就算沒這麼明白直截,也漸漸累積成一股推動力,讓我漸漸往某個方向走去。當然,這也包括那次在德瑞寇的婚禮上與莎拉.韓明絲的相遇。
她聳聳肩,讓馬兒跑上她的臉頰。「那天我也難過啊。可是現在不了。人生總得往前看嘛。」
「既然如此,紀芳詩小姐跟我恐怕還得再去好好採購一番了。」
「如果是什麼路過的瘋子,我還能接受。不過,這……我想到都覺得噁心。」
「沒事。別忘了,你要是有什麼事想對我說,有什麼事困擾你,我永遠在這兒。」
「我可是真心真意,畢頓夫人。我最近繼承一筆遺產,我相信我有能力讓她過好日子。」
「沒有理論?也許沒有。」坎儂.莫利繼續對我微笑。「不過您有的,這麼說好了,那是一種特殊的背景,當前我們一切焦慮的核心其實就跟這個背景有關。噢,別這麼說吧,好老兄!您完全清楚我指的是什麼!您比誰都清楚,暴風眼根本不在歐洲,而在遠東。說準確一點,是在上海。」
「胡謅?」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說:「我可以體會您會因此氣餒。不過容我直言,還好您沒有聽從令尊的建議。因為像您這樣的人才,警探先生,這樣的人才實在難得。像我們這樣的人,我們的職責就是打擊壞人,我們……該怎麼說好呢?我們就像繫住百葉窗葉片的細繩。一旦我們繫得不靠牢,一切都會分崩離析。您背負的責任可是相當重大啊,警探先生。」
「我喜歡中國的東西。我想看看。」
「要害?」
她眼見就要撞上珍玩櫃,我忍住沒喊她。她及時停步,雙手摸著櫃子時還咯咯傻笑。
「您真好心,班克斯先生。那麼容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另日再跟您詳談。」
「那還用說,班克斯先生。那麼我們約時間再細談。」她說完,轉身跟其他客人喧鬧地道別。
我原本幾乎要失去耐性了,可巧有位牧師擠過人群來跟他寒暄。坎儂.莫利為我們介紹給對方認識,我也趁機告退。
「真是慘,沒錯。不過我們也別氣餒。我們得讓正義得以伸張。」
「上個月我去多倫多,」畢頓夫人告訴我。「我決定親自登門拜訪。那個可憐的小東西,想死英國了。而老太太,連自己都照顧不來,哪裡顧得了那個小女孩。」
「很不幸的是,我看不出有別的可能,」我平靜地說:「事情的確令人震驚。我們似乎正俯瞰著黑暗的深淵。」
事情怎麼會走到這步田地,並不容易解釋。我只能說是從幾年前開始——遠在珍妮芙來以前——起先是一種隱約的感覺,不時浮上心頭;感覺有人不贊同我,而且就是刻意要隱瞞。說來奇怪,只要跟我認為最能欣賞我成就的人在一起,這種感覺往往就會浮現。比方在晚宴上,我跟某位政治人物或警界人物,甚至只是跟我的客戶談話,我總會突然覺得對方的握手怎麼變冷漠了,相談甚歡之際,對方怎麼會唐突了幾句,有時我以為對方會感激不盡,結果對方竟然只是禮貌地把我打發。起初這類情況發生的時候,我會回想自己是否曾無意得罪這個人;到後來我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問題出在一般人看待我的方式。
「不過恕我直言,班克斯先生,我看到您也在會場,就等著聽您發表高見呢。」
我認真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對不起,先生。我不太懂您指的是什麼。」
「怎麼會這樣呢,先生?」警探臉色蒼白如紙。「怎麼會有這種事?儘管我做了這麼多年的探員,我還是無法理解這種……」他說不下去,轉身背對著我。
「的確有趣極了。」
「老實說,紀芳詩小姐,我在想,我們可不可以到溫室裡去談。我是說,這件事,可不是小事。」
「總之,我覺得你真是勇敢。不過你可不需要強忍心中的感受,如果你懂我的意思。如果你想發洩一下,就讓它來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敢說紀芳詩小姐也不會。」
紀芳詩小姐想起我還在跟她說話,一時之間一心不能二用。愣了一會兒,她回到我這裡,平靜地問我:「抱歉,班克斯先生。您剛才說的是……?」
「噢,怎麼可能呢。」他笑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您怎麼可能不懂。」
隨行的是一位加拿大護士杭特小姐,待了一周就走了,臨別時欣喜地吻了女孩的臉頰,提醒她要寫信給祖母。珍妮芙仔細地比較我讓她挑選的三個房間,最後選中最小的一間,因為她說牆上那排木架子,正好可以擺放她的「收藏品」。不久我便明白那是一些精挑細選過的貝殼、硬核果、乾樹葉、小卵石以及幾件她多年來收集的東西。她把這些東西在架子上仔細擺設妥當。然後有一天,她請我進去參觀。
「哪,您太客氣,太客氣了。」他笑了笑,輕輕碰了我胸口一下。接著他靠了過來——也許背後有人推擠——他的臉離我僅數吋,他說:「我老老實實對您說,我有點意外,您和*圖*書怎麼忍得住不發言。大家都在談論歐洲的危機。您說您累了;也許只是禮貌性的託辭罷。無論如何,我沒想到您會任由他們胡謅。」
「其實,紀芳詩小姐,我想不如等晚一點珍妮芙上床了,我們再談比較方便。」
「關於行李的事,我們運氣實在很糟。雖然你看起來毫不在意,但我想這事一定讓你難過極了。」
「哦……」她心不在焉地玩她的馬。「是有點煩啦。反正我總是可以用賠償金買更多東西。紀芳詩小姐說我們星期二可以去購物。」
「今夜真是棒極了,」他說:「啟發了我好多思考空間。」
※※※
「紀芳詩小姐,」我對她說:「有件事得跟您商量。」我側臉向她低聲地說:「是跟珍妮芙有關的要事。」
「您知道嗎,先生,此時此刻我真希望自己是木匠。我父親就希望我做木匠。我真希望做個木匠,先生。經歷了今天這個案子,我真希望如此。」
「我想,先生,您會明白,」我說,決定不再隱藏我的不悅。「我這些年致力於調查犯罪與邪惡的擴張,不管它們在何處現身。但是,我當然也只能在我有限的領域裡發揮所長。至於那些發生在海角天涯的事,說真的,先生,您總不能期望我也……」
自從第一次遇見珍妮芙,到今天已經快三年了。我的老同窗奧斯朋,邀我參加一場晚宴,我好一陣子沒見到他了。他當時還住在葛羅塞斯特街,那夜我初遇後來成為他妻子的那位少婦。他的客人還有畢頓夫人,她是一位著名慈善家的遺孀。也許是因為客人我都不認識——他們整晚淨說些笑話,取笑我一無所知的一些陌生人——我發現我老是跟畢頓夫人講話,有好幾次我甚至擔心我會不會煩擾到她。總之,就在熱湯上桌時,她開始跟我談起一件她最近遇到的悲慘個案,她負責某慈善機構的財務,所以有機會得知這種事情。有對夫婦兩年前在康瓦爾的船難中罹難,他們的獨生女如今已十歲,目前在加拿大與祖母同住。老太太顯然健康不佳,難得出門或有訪客。
「我可以看看嗎?」
「可惜今晚我有點體力不濟。再說,廳內每位來賓對這個議題的瞭解,似乎都比我多得多。」
畢頓夫人的確不到一周就與我聯絡。有可能她先去查問了我的為人,也許她只是充分考慮過了;總之,她的態度改變許多。在皇家咖啡廳共進的午餐以及接下來的幾次會晤裡,她對我簡直再親切不過,於是在奧斯朋寓所的晚宴過後四個月,珍妮芙就順利抵達了我的新居。
※※※
「的確有問題。原本只是當地的問題,卻任由它蔓延坐大,這幾年來,把毒素散布到世界各處,浸透了我們的文明。這個哪裡需要我來跟您提。」
然而有一天我收到船公司的信,為了皮箱遺失而致歉,並且說明願意照價賠償。我告訴珍妮芙時,她先是愣一了愣,然後淺淺一笑說:
討論得差不多了,來賓被引領到隔壁廳裡用點心。那一邊空間實在不夠,等我進去的時候——我後面還有一串人呢——裡頭早已摩肩擦踵。那夜留給我的印象,有一幕是身材高大、穿著圍裙的女士,端著裝有櫻桃的托盤,擠過人群;還有一幕是頭髮泛白、體形如鳥的教授們,兩兩在那裡交談,大和圖書家的頭部都往後仰,以保持禮貌的談話距離。我覺得這種環境我實在待不下去,於是往出口擠了過去,此時有人輕拍我的肩膀。我回頭看見坎儂.莫利對我微笑,他是位牧師,最近有個案子多虧他鼎力協助,不知他是否有話要跟我說,於是停下來打個招呼。
他顯然詞窮了,只能站在那兒瞪著我。我不記得我回答了什麼。也許喃喃說了這類的話:
「毒蛇的要害。我會去做。何苦跟這斬之不盡的頭搏鬥呢?我今天就到毒蛇的要害所在,斬草除根,免得……免得……」
晚宴裡,她應該還跟我提了幾件珍妮芙的事。我記得我很有禮貌地傾聽,並沒說什麼。等到更晚一些,客人漸漸告辭,奧斯朋款留大家,我才把畢頓夫人請到一旁。
「大部分都不是中國的東西,」我說:「哪,我要說的是,對我而言,我的皮箱對我別具意義。如果丟了我會難過。」
那是個涼爽晴朗的早晨。我的花園並不大,就城裡的花園來說也算是小的——一塊長方形的綠地,被四周鄰居包圍環伺——然而花園的陳設精巧,無論如何,有種與世隔絕的靜謐。當我走下台階到草地上,珍妮芙手上正拿著一隻玩具馬在到處漫步,讓馬兒如夢似幻地放蹄於圍籬與樹叢頂端。我記得我反而擔心玩具會被葉上的露水浸壞,而想要提醒她。不過等我走到她身邊,卻只說:
他凝望的眼神越過鄰近田野,落在遠處的一排村舍。
「哦,沒錯。你是瞎了。」
「唉喲,克里斯多夫叔叔!你怎麼不警告我?」
「您確定,先生?」
「給你看看?只怕大部分東西對你都沒什麼意義就是了。」
「沒問題。」她開朗地回答。
不知她對於我要談的事有沒有什麼不祥的預感,反正她當時並沒有表現出來。她對我例行地一笑,便走進客廳盡她的職責去了。
「我要說的是,請您包涵,今晚出席的這些紳士們,自然會認為歐洲是當前世界動亂的暴風眼。不過,班克斯先生您,您當然知道真相。您知道我們目前危機的中心,其實距離我們非常遙遠。」
還有去年夏天的一件事,那次我前往皇家地理學會聽H.L.莫堤木演講。那個晚上相當溫暖。一百多個聽眾,都是各個領域的一時之選;我看到聽眾裡有一位自由派人士,還有一位來自牛津大學的知名歷史學家。莫堤木教授才講了一個多小時,廳裡已漸漸悶熱起來。他的論文題目是〈納粹主義是否會威脅基督教?〉,內容充滿爭議,認為全民普選會減弱英國對國際事務的控制力量。演講後的發問時間,廳內討論氣氛熾熱,不過都無關莫堤木教授的想法,而是關於德軍向萊茵河西岸移動的動作。寬容與譴責德國這項行動的聲音一樣熱烈,不過那夜,我才剛度過忙碌不堪的幾周,沒花力氣跟著起鬨。
我隨她在傢俱之間摸索,自己走到廚房,紀芳詩小姐把桌上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她禮貌地向我打了個招呼,卻清楚地讓我看到她向桌子另一頭瞥了一眼,我吃剩的午餐還擺在那裡。自從上星期我們的女僕波莉走了,每次有跡象暗示她得勉為其難暫代其職,她都一副鄙夷的樣子。
那是我經手的案子裡,最教人痛心的案件之一。我到達的時候,案發已經四天和*圖*書,他們在一條巷子裡找到那些孩子的屍體,由於經常下雨,窄巷變成了泥河——想蒐集相關證據變得難上加難。儘管如此,在我聽見一位警探走近的腳步聲之前,我已經對事發經過有了相當清楚的概念。
「沒問題,到時候我再過來。」
「我說的是真的,先生,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您會認為我對這種事會有什麼獨到的見解。沒錯,這些年我調查過一些刑案,也許我已描繪出某些邪惡的形式如何擴張勢力的基本圖像。可是,對於強權之間如何保持平衡,我們如何把激烈的慾望衝突控制在歐洲境內,對於這類事情,我得承認我沒什麼大理論可言。」
「警告?警告什麼?」
等我下樓,她們早已吵完了,我看到珍妮芙蒙著眼睛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兩手伸在身子前面。
由於我這裡談的事朦朧不清,極不容易舉出例子,作為清楚的說明。不過我想,去年秋天我與艾克塞特來的警探有過一段奇怪的對談,或許就是一例,地點是薩莫塞郡柯林村外一處幽暗的巷口。
過了兩、三天,她還是沒有因為掉了皮箱而露出半點沮喪的跡象,我覺得我必須跟她談談,於是有天吃完早餐,瞥見她在花園裡散步,我便過去找她。
昨天,小珍妮芙與紀芳詩小姐購物回來時,我的書房已經一片昏暗。這棟窄而高的樓房,是用姑媽去世後留下的遺產購置,從裡頭可以俯瞰一片廣場,房子儘管還算體面,採光卻比左鄰右舍差。我從書房的窗戶俯瞰廣場上的她,在計程車與屋子之間來來回回,把取下的購物袋靠著欄杆排好,紀芳詩小姐則拿著錢包在掏車資。忙了半晌她們才進屋裡,我聽見她們在鬥嘴,雖然我也到樓梯口喊了一聲向她們打招呼,但想想還是別下去的好。她們正在吵些雞毛蒜皮的事——怎麼買了這個,怎麼沒買那個——更何況我還在為早上到的信興奮著——我可不想糟蹋了這個心情。
他哀怨地搖搖頭。接著說:「我是過來問問,您對案情有沒有什麼看法。因為,您知道的……」他抬頭看看頭上滴著水的樹枝,然後鼓起一些力氣才再說:「您知道,我自己的調查讓我得到某個結論。我很厭惡這樣的結論,不太想去碰它。」
我不記得她提過幾次父母,這是其中一次。我也笑了笑說:「的確不算什麼。」我開始往屋子走,但又轉身向她說:
「每一個我都取了名字,」她解釋道:「我知道這樣做有點傻,可是誰教我這麼愛它們呢。等哪一天,克里斯多夫叔叔,等我沒那麼忙的時候,我再把它們每一個的故事說給你聽。可不可以請你轉告波莉,打掃我房間的時候,要格外小心哦。」
「我確定。」
我走回屋子的路上,回頭瞄了一眼,看見她又在園裡漫步,讓她的馬兒在空中奔騰,畫出一個接一個夢幻的拱門。
「噢,別這麼說吧!真是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開了口,語氣裡的堅決讓我吃了一驚。
「我盡量想辦法就是了。可是我們的案子太多了,你明白吧。嚴格說來,她還不算優先案件。畢竟她還有住的地方,她父母留下的錢也夠她溫飽了。做我們這種事,有個大原則,不可以太感情用事。可是見了那女孩兒,不動感情都難。儘管她顯然過得不快樂,卻https://m.hetubook.com.com散發著某種氣質,常人難比。」
我本來蹲著細細察看圍籬,現在站了起來,跟他面對面站著,小雨一直沒停過。接著他說:
「請說,班克斯先生。」
面談的時候,我覺得紀芳詩小姐有點呆板甚至冷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立刻贏得珍妮芙的同意,而我也必須承認,她過去兩年半以來的表現,也算不負珍妮芙的眼光。
「這讓我反胃,班克斯先生,」警探說:「真是讓我反胃。」
「記住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客廳傳來東西砸到地上的聲音。紀芳詩小姐從我身邊趕了過去,在門口就喊了:
她到達以後有好幾個星期,一再提及她那口從加拿大走海路來的皮箱。例如,我記得她有一次仔細地向我描述她有個木雕的旋轉木馬,某人特地為她做的,就在那口皮箱裡。還有一次,我讚美她與紀芳詩在榭芙麗百貨公司買的某一件衣服,她冷眼看著我說:「我有條髮帶跟這件衣服真是絕配。就在我皮箱裡,快寄到了。」
「貴機構有辦法幫她?」
※※※
「沒錯。不管這是誰教你的,教得好。反正你好就好。現在,把你的皮箱忘掉吧,不過你要記住……」我一時無語,忘了本來想說什麼。
「上海,」我語氣疲軟。「沒錯,我也覺得……覺得那個城市裡,的確有些問題。」
「可是我瞎啦,」她回答。「我也沒辦法。」
畢頓夫人過來協助我面談褓姆,不過在隔壁偷聽的珍妮芙才是真正做決定的人。每回應徵者談完一走,她就會過來判她出局。「糟透了,」她這樣否決了其中一位。「她說上一位小姐死於肺炎,騙誰呀!根本是被她下毒害死的。」有一次她這麼說了一位應徵者:「她怎麼行?沒見過這麼會緊張的。」
對珍妮芙如此的承諾,我並非輕許。當時我真心想實踐承諾,而且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對珍妮芙的愛憐有增無減。然而時至今日,我已經打算離開她;會離開多久,我根本不知道。當然,我有可能誇大了她對我的依賴。再說,如果一切順利,下次學校放假之前,我早已回到倫敦,她根本不會察覺我離開。然而,我不得不承認,我可能會去得更久一點,就像昨夜紀芳詩小姐開門見山問我,我就承認了。正是歸期不定,洩漏了我的心意,我相信珍妮芙馬上會有自己的結論。不管她臉上表現得如何不在乎,我知道她會視我的決定為背叛。
別人聽完我介紹珍妮芙,幾乎一致讚嘆,她雖然經歷那麼悲慘的不幸遭遇,卻能如此鎮定。沒錯,她的定力的確非常好,一些會讓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潸然落淚的挫折,她尤其能泰然處之。她的行李遺失一事,就是個好例子。
「我只是個普通人,先生。我會留下來盡我所能。我會留在這個位子上盡全力打擊毒蛇。不過這回的對手可是個九頭怪獸。你砍掉一個頭,它卻又長出三個。我覺得情況就是這樣,先生。情況變糟了。每一天都在惡化。這裡發生的事,這些可憐的小孩……」他轉回來面對著我,我此時可以看到他臉上的怒火。「我只是個小人物。假如我還有點身分地位」——此刻,毫無疑問,他以控訴的眼神直視我雙眼——「假如我還有點身分地位的話,老實告訴您,先生,我決不遲疑。我會直攻它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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