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十二章
我踏上一座小陽台。一陣溫暖的微風吹來,滿天晚霞嫣紅。我這裡位置相當高,看得到另一排樓房外的運河。河的對岸是一大片低矮破舊的房子,有條灰色的煙柱從那兒升向夜空。
我把望遠鏡放到眼前,不過焦距不對,什麼都看不見。我轉了轉調焦鈕,發現我對準的是運河,看到的景象讓我略感意外,河上各種船隻竟然無視鄰近的戰鬥,繼續忙著日常事務。我對準某一艘船——類似舢板的小舟,上頭只有船夫一人——船上堆滿木箱與包裹,似乎鑽不過我眼下這個低矮的運河橋洞。我看的時候,那條小船急速接近橋洞,我敢說至少堆在頂層的一兩件一定會掉到水裡。接下來的幾秒,我透過望遠鏡盯著船,完全忘了戰事。我注意到船夫跟我一樣,全心關注著他貨物的安危,完全無視他右方不到六十碼處就有戰鬥在進行。接著船鑽入橋底,等它順暢地從另一頭滑出,那些搖搖欲墜的貨物一件也不少,我輕嘆一聲放下望遠鏡。
麥當諾聳聳肩。「這全都是中國人的家務事,老兄。我們誰也不知道『黃蛇』是誰。在我看來,要是中國政府肯公布此人身分,也算是好事一樁,免得又有無辜百姓被誤認為是他的親戚。可說實在的,老兄,這全都是中國人的家務事啊,我們最好別插手。」
「別擔心,班克斯先生,」有位年輕人說,抓住我的手肘。「那不可能炸到我們這裡來。雙方自從『血腥星期一』之後,都極度小心。」
我幾乎跟丟了主人,不過我隨即看到麥當諾先生向我招手,於是我走到一張小桌邊坐下,桌上鋪著漿熨過的白色桌巾,我的伙伴們也跟著擠了過來。從這個較低的地點,我可以看到一大片地板現在已經空了出來——待會兒應該會有歌舞表演——所有在場的人都擠到廳裡裝有鏡子這邊的狹長地帶。我坐的這張桌子跟一長排的桌子放在一起,我想看看這排桌子的盡頭多遠,卻被人擋住了。鄰桌並沒有人坐,可能是因為人潮擁擠不好坐。一點也不假,沒多久我這張桌子彷彿變成了一葉小舟,任上海名流的浪潮從四面八方衝擊。再者,我的到場也並非沒人注意;我聽到耳語在身邊傳遞,告訴大家我來了,愈來愈多的目光投射過來。
「克里斯多夫,」她說:「我整晚想盡辦法要擠到你身邊。難道你沒時間跟家鄉來的朋友打個招呼嗎?瞧,希索在那裡,他正在向你揮手呢。」
「麥當諾先生,有件事對我的工作會有很大幫助,就是讓我跟這位告密者談談。這位大家所說的『黃蛇』。」
我當時問她跟希索爵士在這裡的一年,過得可愉快。她向我保證,儘管希索爵士並未達成他預期的突破,但他的諸多努力依然贏得上海各界的感激。就在這時候,我問了她一個問題,沒什麼特別用意:
我花了一會兒工夫才在人群中找到希索爵士;他獨自坐在廳內遠處角落裡的桌位,果然在向我揮手。我也向他揮揮手,然後轉向莎拉。
「我深深感激您的建議,先生。不過,老實說,我寧可獨自進行調查。我習慣這樣工作。」
「萬一落得近了呢?」
「哦,是從港灣和圖書裡的日本戰艦來的。實際上砲彈越過我們頭頂上空,落在那條溪的對岸。入夜以後,就壯觀了。有點像流星雨。」
我這個想法,不僅讓跟我說話的年輕人笑了,連我身邊其他幾個人也笑了——我實在不該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接著有人說:「我們也只能信任日本人的射擊技術囉。畢竟炸偏了,也可能炸到他們自己人。」
「不過這聲音是從哪裡來的?」我問他。
「那就依你了,老兄,」麥當諾先生說:「我只是想提提無妨。我建議的那些人當然對上海瞭如指掌。最厲害的幾位可以媲美倫敦警察廳的高手。我只是覺得他們或許可以幫你省去些許寶貴的時間罷了。」
到這裡的第二天晚上,我走進皇宮飯店頂樓舞廳的時候,還沒搞清楚這兩種耐人尋味的習俗,結果晚上大半時間都過得不愉快,當時以為公共租界就是這般混亂擁擠。走出電梯,才剛瞥見鋪向舞廳的豪華地毯——上面站了一整排的中國侍者——今晚的主人之一,英國領事館的麥當諾先生,就把他的龐大身軀擋在我身前。我注意到我們經過時,這些侍者就會鞠躬,戴著白手套的手在身前抱拳,感覺挺新鮮的。不過我們才剛經過第三位——總共有六、七位侍者——這一側的視線也被晚宴的另一位主人擋住了,那是一位叫做葛瑞森的先生,代表上海市議會,他趕到我身邊,繼續他剛才在電梯裡講到一半的話。根據我兩位東道主的說法,「這是城裡最時髦的夜總會,來的都是上海的菁英」,才一進舞廳,我就覺得我掉進了人潮的洪流。高聳的天花板掛了華麗的吊燈,我依此猜測房間應該相當寬闊,雖然一時之間還無法證實。我跟著兩位主人走過人群,看到廳內一側全是大窗子,此刻夕陽斜照。我瞥見遠處有座大舞台,台上有幾位身著白色燕尾服的樂師在那兒閒晃聊天。他們跟大家一樣,好像在等待什麼——也許只是等待夜幕低垂。總之,會場的氣氛浮動,大家互相推擠著,沒有明顯的目的。
「當然,現在還言之過早,這個我明白。還得等您破案呢。當然,我也不想跟命運過不去。可是無論如何,您知道的,我們還是有義務準備。只要您一宣布破案,大家的目光都會投向我們市議會,期望我們舉辦一個場面配得上這事的典禮。他們會希望典禮能別出心裁,他們會希望愈快愈好。不過您知道的,先生,舉辦這種場面的活動,實在不簡單。因此是這樣子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先提幾個概略的方案讓您選擇。我想先請教,先生,不知道您滿不滿意潔斯菲公園這個地點?是這樣子,我們恐怕需要一個相當大的場地……」
到阿拉伯國家旅行的人,常常會抱怨當地人跟你講話把臉靠得很近,讓人不知所措。當然這不過是因為當地的習俗與我們不同罷了,任何思想開放的訪客,不久便能見怪不怪。我也想過,我應該設法以類似的觀點,來看待這三個星期以來,我在上海碰到的某個狀況:也就是,大家一有機會就擋住別人的視線。每當你剛進入某個房間或者才下車,馬上就有人面帶笑容擋www•hetubook.com.com住你的視線,讓你連最基本的環境觀察都無法進行。多半擋你的人,就是邀你來的那個人或是帶路的人;但是,就算被圍堵的視線一時有了缺口,那兒也永遠不乏旁人急著填補這個空缺。就我所能確定的範圍,這個社區裡的各國成員——英國人、中國人、法國人、美國人、日本人、俄國人——都同樣熱中此道,於是我們不得不做出結論:這是上海公共租界發展出來的獨特習俗,超越所有種族與階級的藩籬。
「葛瑞森先生,我實在不願顯得不知好歹,不過就像麥當諾先生剛剛說的,時間實在相當緊迫。而且我已經感受到太多熱情的接待了,實在承擔不起……」
葛瑞森說話的當時,我漸漸聽到某種聲音——從賓客談笑聲後面的某處傳來——那是遠方的槍砲聲。這時葛瑞森的話被一記撼動舞廳的轟然巨響打斷。我緊張地抬起頭來,卻見四周賓客談笑依舊,甚至歡笑,雞尾酒杯還拿在手上。過了一會兒,我可以察覺人群往窗邊移動,可能是外頭有人開局鬥蟋蟀。我決定逮住這個機會脫身,於是起身跟著大家移動。我前面擋了太多人,什麼也看不到,我想辦法往前鑽,這時我聽到身邊有位餐髮斑白的老太太對我說話。
麥當諾對這位市議會的代表投以鄙夷的眼神,然後當葛瑞森沒說過這些話似的,繼續他說的話。
「那麼說,你們沒有立即離開上海的打算囉?」
「容我打個岔,」葛瑞森終於找到空檔插嘴。「敢問你們談的『黃蛇兇殺案』是怎麼回事?我從來沒聽過。」
「我完全瞭解情況緊急,麥當諾先生。不過我只能重申一事,我有十足把握相信事情在相當短的時間之內,就可以得到令人滿意的結論。條件即是,我必須要在沒有阻礙的情況下進行調查。」
「不過,您應該記得我告訴過您,麥當諾先生。我是對案情有了清楚的瞭解,才從英國出發。換言之,抵達此地並非起點,而是多年研究的頂峰。」
「那可不然。我相信這案子事關重大。」
這點,我得承認,來得有點突然,也許有那麼一秒我愣在那裡瞪著他。他又緊張地笑笑,對我說:
「不過這些特定的報復行動,」我說:「這些『黃蛇兇殺案』,已經持續許多年。過去四年來每隔一陣子就會發生,至今已有十三人遇害。」
有人遞上一只看歌劇的望遠鏡。我才接下,這動作彷彿是一道指令,群眾讓出一條路給我,我發現大家竟簇擁著我走向落地窗。
「我得跟這個告密者談,這事關重大。」
「我絕沒有懷疑你的能力,老兄。你的紀錄可是相當輝煌。我的意思是,多一點人手支援你。當然是完全聽命於你。不過,你知道的,就是要讓事情盡快了結。你才剛到,可能還不完全明白情況已經緊迫到了什麼地步。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我知道,可是,我只怕我們沒那麼多太平日子了。」
她說這些話的語氣——包括最後說的拯救云云——儘管像是說笑,儘管我不清楚她話中是否有話,我還是淺笑了兩聲表示附和。那時候,就我記憶所及,我們轉而聊起在英國共
和-圖-書同的朋友,後來葛瑞森走過來,三言兩語就打斷了這場看似單純的談話。
接著,我周遭每個人似乎都同時爭論了起來。幾天、幾周,這有何不同呢?中國人遲早要投降,為什麼不趁早呢?有幾個人反對這看法,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乾脆。情況天天在變,有許多因素都相互關連,牽一髮動全局。
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日.上海.華懋飯店
「既然您提起協助一事,我倒是對警方所謂的『黃蛇兇殺案』特別感興趣。」
「還不一定呢,」另一個人又說:「國民黨到目前為止的表現都很讓人驚訝,我敢說他們會持續下去。我敢說他們還可以撐上好一陣子。」
我花了好幾天才看清楚這項本地的奇風異俗,並理解這就是我乍到的那陣子屢屢迷失方向手足無措的亂源。如今,儘管偶爾又為之氣惱,卻不會再引起我太大的關切。再說,我發現上海有另一種可與之互補的習俗,這讓我的生活好過些:在這裡,對於擋路的人,就算你把他一腳踢開,似乎大家都還能容許。雖然我自己還沒那個膽量親身試試這種特許權,但我早在幾次社交聚會上見識過名媛淑女掃除路障是何等霸氣,卻也不過惹來一點低聲抱怨而已。
這是我抵達後首次和她碰面。那天晚上她給我的印象是她過得非常不錯;上海的陽光驅走了她慣有的蒼白,讓她顯得臉色紅潤。而且,當我們問候交談的時候,她的態度依然輕鬆自信。一直要到此刻,經歷了昨晚的事件,我才又想起那夜首次碰面的情況,真不知道我怎麼瞎了眼似的,沒看出端倪。當然或許只是後見之明,才讓我吹毛求疵地回想她的笑容有無異樣,特別是提起希索爵士的時候。而且,即使我們交談的內容僅止於寒暄問候,經過昨夜的事,那天晚上她說了一句話——就算是當時,也已經讓我略微一怔——直到今天還在我心頭鎮日縈繞。
舞孃也許多達二十名,許多都是歐亞混血,模仿鳥形的服裝極盡暴露之能事。舞孃翩翩起舞,儘管這片歌舞昇平景象的背後雜音清晰可聞,然而大家似乎不再對一水之隔的戰事感到興趣。對這些人而言,這有如結束了一個節目,另一個又接著上場。我心裡產生一股反感,自從抵達上海以後,這樣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只是因為這麼些年來他們只會坐困愁城,面對難題束手無策,放任情況惡化到今天這種令人髮指的地步,還衍生出許多盤根錯節的難題。從我抵達的那一刻起,真正教我心裡暗暗吃驚的是,這裡每一個人都拒絕承認他們罪有應得。待在這裡約兩周的時間裡,在我所接觸的所有這些英國人當中,不論地位高低,我都還沒遇到——一次也沒有——有誰真心感到羞愧。換言之,在這裡,在這個可能吞噬整個文明世界的大漩渦的渦眼裡,大家和_圖_書共謀一樁無恥可悲的拒絕行為;拒絕承擔責任,而這種行為轉為自我封閉,變本加厲,以冠冕堂皇的自我保護表現於外,這是我經常碰到的情況。而現在眼前的這一群,所謂上海的菁英,如此不屑一顧地凝望他們的中國鄰居在運河對岸受苦受難。
如我所說,直到此刻,經歷了昨夜的一切,我好像才開始追溯這三個星期裡跟莎拉幾次碰面的情況,而每次回溯,最後都歸結到莎拉的這句話,一句彷彿事後才在她愉快的回答裡加上的話。
「原來如此。所以你對『黃蛇』的案子有興趣。」麥當諾假裝若無其事,往廳裡望了一眼。「那案子很棘手喲,不過沒那麼重要吧,若以大局而論,我倒不會想到這樁案子。」
「班克斯先生,」她說:「您知不知道,您來了上海,大家都覺得救兵來了?當然,我們並不喜歡形之於色,可是我們實在好擔心,哪」——她指向槍砲聲的來處——「我丈夫,他堅稱日本人不敢攻打公共租界。可是您知道嗎,他一天至少要提個二十次,那一點也不會教人安心。告訴您,班克斯先生,您即將抵達的消息才傳來,那可是我們這裡幾個月以來的第一個好消息。我丈夫甚至不再唸經似地反覆提說日本人不打呢,至少停了好幾天。真是的!」
這個問題引發了許多回答。有人說:「閘北區死了一大堆人。不過日本佬再過幾天就會把那兒攻下來,到時又會安靜了。」
我沿著圍觀歌舞的人群背後走動,盡量把厭惡之情收藏起來,這時有人扯扯我的手臂,我轉身一看,是莎拉。
「再說,」有人大聲問道:「班克斯先生不是來了嗎?」
「老實說」——我說下去,仔細盯著麥當諾——「我正是蒐集了充足的『黃蛇兇殺案』的資料,才決定走這一趟。」
「那真是太棒了!」葛瑞森歡呼,又讓麥當諾冷冷瞪了一眼。
另一個雷霆般的巨響撼動舞廳,激起了幾聲反諷的歡呼。接著我發現離我不遠處有幾扇落地窗已經打開,大家擠到陽台上。
我開始察覺,這時候有許多人從四面八方擠過來,不但想看看我本人,更想順便聽聽我們在談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不必期望麥當諾會說真話,所以我決定暫時擱下這個話題。事實上,我當時有個衝動,想要站起來喘口氣,不過我還來不及動作,葛瑞森就面帶笑容傾身向我說:「班克斯先生,我有件事想簡單向您報告。是這樣子,先生,我好榮幸能負責舉辦那個宴會。就是那個歡迎的儀式。」
說這話的人顯然自以為很有說服力,可這話卻僵在半空中,讓大家鴉雀無聲,再度將所有的目光投向我。事實上,我發現不只是陽台附近的人群,而是整個舞廳裡的人都靜了下來,等著我回應。我靈機一動,正好利用這個機會發表聲明——也許在我踏進舞廳的那一刻,就有必要這麼做——我清清喉嚨,大聲宣布:
後來情況實在教人如坐針氈,儘管如此,我記得在我還能忍受的時候,我還是努力繼續剛才坐車來飯店的時候,在車上與兩位主人談論的話題。我記得曾對麥當諾先生說:
「各位女士先生們,我看得出這裡的情況和圖書陷入困局。我也無意在這種時機帶來虛假的期望。但是容我這麼說,假如我沒有信心,有機會能在短期的未來裡改善這裡的情況,我也不會來這裡。事實上,女士先生們,我覺得我不只是有信心而已。因此,容我請求各位在往後的一兩個星期裡耐心等待。之後再來看看我們做了多少事。」
「你細節知道的比我還多,老兄。不過就我所聽到的消息,這些報復行動之所以會延續這麼多時日,是因為紅軍不知道誰是叛徒。他們起先錯殺對象。你知道嗎,有點像是布爾什維克派眼裡的公理正義。每當他們認為這位『黃蛇』老兄另有其人了,他們就再找個家族,把他們全家都殺光。」
「換句話說,」葛瑞森忽然插嘴。「您來我們這裡,就是要把這事做個了結。真了不起!真令人高興!」
「班克斯先生,也許您需要這個。」
「不,不,先生」——葛瑞森先生緊張地笑了笑——「我指的是另一個歡迎的儀式。我的意思是,歡迎令尊令堂歷劫多年歸來的那個。」
「哦,是嗎?」我看得出麥當諾的表情裡出現戒心。反觀葛瑞森,他似乎不知道我所指為何,看看我又看看他。
我說完最後這些話,爵士樂隊忽然在舞廳裡演奏起來。我不確定這是否只是巧合,無論如何,倒給了我的演講一個漂亮的結尾。我覺得舞廳內的目光漸漸從我身上移開,也看到大家都開始往廳內移動。我也往裡頭走,想辦法找回原來那個桌位——有一會兒我有點迷失方向——我發現一群舞孃已在舞池裡載歌載舞。
「好吧,既然你的意願這麼強,我會幫你跟一些人說說看。不過,我可不能跟你保證什麼。這傢伙似乎對中國政府極有用處。蔣介石的人馬把他的身分藏得滴水不漏,我猜想。」
我發現我看船的時候,背後聚集了一大群人。我把望遠鏡遞給旁人,沒特別對誰說:「原來那就是戰爭。值得一看。傷亡情況不知道怎樣,你們覺得呢?」
莎拉聽了以後笑了出來,又往希索爵士的方向凝望一眼,然後才說:「沒有,我們現在安定得很。大都會飯店非常舒適。我想我們近期內哪兒也不會去。除非有人來拯救我們,那就另當別論。」
「那就是大家所說的共黨報復行動。」麥當諾告訴他。「紅軍對待背叛自己人的告密者,便是殺光他整家全族。」接著他轉過來對我說:「這種事情時有所聞。紅軍幹起這種事毫不留情。不過那是中國人的家務事。紅軍已完全在蔣介石的股掌之上,蔣介石也打算繼續追剿他們,不管日本人侵不侵略。我們只想做壁上觀,你知道的。真沒想到你對這個案子這麼有興趣,老兄。」
那天大半的時間,麥當諾先生都陪在我身邊,我愈來愈受不了他假裝只是一位身兼接待事務的領事。讓他露出狐狸尾巴的,不只是他對我的計畫好奇得超乎常情——或者他急著強塞「助手」給我;還有他說謊時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再加上雍容優雅的禮節,一眼就看得出他是高階情治人員。當天晚上到了那個節骨眼,我大概已經厭倦於應付他言詞閃爍的把戲,我提出了一項請求,彷彿真相我們早已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