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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斷北京城

作者:賽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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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雷尼的中國血統

第十二章 雷尼的中國血統

「可能是吧!」
「妳非立刻把一切事情告訴她不可嗎?」那天晚上,當他送走了雅莉格拉回來時,他抱怨道。
「我想,這沒什麼好談的,現在還沒有,她是路邊的那幢綠、白相間的房子裡的女孩,他們是夏天到這兒來避暑的人。」
「有一天,她沿著那條路走向墨爾瀑布,我湊巧也在路上,她問我那地方的名字。」
哦,或許他是真的不記得吧!我們沒再見到韓右倫,他是一位和日本人合作的人士,北京收復時就沒再見到他了,雷尼相當了解這些事。
我曉得他尚未領略到我們這次談話的真實意涵,對於年輕人,除了等待之外,還能怎樣呢?過了不久,他又開始說:
這個年輕的女孩朝著我做了一個高雅的動作,不是俯首彎腰,也不是女子所行的那種屈膝禮,她把她的一隻纖細的手伸出來。
他吃了一驚,坐起來。「媽,妳怎麼知道?」
嗯,他逐漸地變成美國人了,他父親總是堅持要他叫我媽媽(Mother)——,這個莊嚴的名字已經變成「媽」(Mom)了。我,什麼話也沒有說。他父親本人既然是在離這裡極遙遠的地方,那麼,我繼續把他的影子保持下來,又有什麼用呢?
「二十三,我剛從大學畢業那年。」
「你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
「是的,」我愉快地說:「我們都在那兒住過,雷尼的父親在那裡,事實上,雷尼是在北京出生的。」
「為什麼妳之前不結婚呢?」
我希望他們的友誼不會發展太迅速而變成另外一回事。這天,雷尼把雅莉格拉帶來了,我想,他們每天都見面,在這個峽谷裡,這是很容易的,漫長的夏日開始得早而結束得晚。雷尼和馬特一起賣力地工作,他們在天氣好的時候清理糖楓、將楓糖包裝,或將糖漿裝進罐子裡,而我則整理房屋、花園和穀倉,儘管我們忙碌異常,但我們仍享有太陽下山之後和睡覺之前的那幾個小時。我不能老是問他去哪裡和什麼時候回來,現在,他想得到自由了。
我盡可能誠實地回答他。「這很難m.hetubook.com.com說,我曾問過自己那個問題,我想,有時他是十足的中國人,有時又是十足的美國人。」
「嗯,我甚至沒辦法清楚地記得他。」
「她叫什麼名字?」
我知道有人搬進那幢房子,但我一直太忙,沒時間去拜訪他們,有時候我會去拜訪夏天到來的鄰居,有時候並不這麼做,而現在,我當然必須去了。
「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認為你叔公是個賣國賊,」我說:「我確定他相信自己所做的是最正確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話,北京城或許早就被摧毀了。我想像得到,在敵人來犯的戰爭期間,有很多愛國人士在他們還可能保住國家財物的那一刻舉手投降了,中國曾經多次被這種愛國志士拯救起來。想想蒙古的征服者,想想滿族吧!像韓右倫那樣的一些人似乎也已投降了他們,然而,征服者來了,又走了,而中國繼續生存下來。你要永遠記住北京是不該被摧毀的。」
「他真的很像中國人。」雷尼不情願地說。
月亮在高空上運行,一個銀白的星球懸掛在沒有星光的灰色天空中。雷尼躺在另外一張長椅,雙手墊在他的頭部後方。我聽到他嘆氣。
「不記得。」
「他是一所大學的校長,他覺得留下來和他的學生在一起是他的責任。」
對我這些話,他沒說什麼,他就像年輕人那般,靜靜地聽著,我們不知道他們了解多少,直到我們看見他們數年以後的生活內容。我想起他祖母——傑洛德的母親,我應該把她的故事告訴他嗎?不,現在不要,不過,我將把她的照片和那本具有紀念性質的雜誌保存起來;那個時機終究會到來的。
「嗯,共產黨剛奪權不久。」
「媽,妳結婚的時候幾歲?」
我渴望擁抱他,但他是會討厭的,我最好實話實說,而且將它全部吐露出來。
這是序幕,至於結果如何,我不知道。
「煙不很多嘛!」我說:「我始終認為它有更多的煙霧。」
今天,當我收拾好我們吃過的晚餐之後,他走出屋外,我看見hetubook.com.com他懷著某種目的沿著路大步行走,不到一個鐘頭之後,他帶著那個女孩回來了。
她那對藍色的眼睛張得很大,「住在中國?雷尼並沒有告訴我。」
「我懂了。」
「我不要回到中國去。」他對我說。
「來吧,雅莉格拉。」他抓起她的手。
「那麼,你是記得的,」我說:「嗯,他像中國人,但等到他和中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像美國人了。」
雷尼滿臉通紅,假裝已忘掉了自己所有的中國血統,但是當他這麼希望的時候,卻記得更牢了。他用尖銳的英語說:「爺爺,這是我的朋友雅莉格拉.伍德斯,媽媽想要看看她。」
對於一個小孩,我們能讓他了解多少事實呢?月光裡雷尼的輪廓不再是小孩所擁有的那一種,今年,他長了三吋半,他已經和傑洛德一樣高了;他的臉骨逐漸變硬、成形,外貌也變得更為有力,如果這些是男人的外在特徵,那麼他的內心也必然有所改變。
「一點都沒有錯。」
「妳不覺得這名字也很美嗎?」
「嗯。」雷尼不情願地說,一會兒之後,他又補充說道:「但我還有其他的祖先,妳的,媽,也許我更像他們!」
那麼,雷尼是真的沒有讓她知道所有的事情了,我必須小心,不能說太多的話。
「我希望他會回來,讓我們一起等他回來吧!雷尼,那女孩是誰?」
爸爸盯著雷尼看,像滿清官吏那般點著他的頭,卻沒跟雅莉格拉說一句話,也沒看她一眼。
我們住在一個狹窄的山谷裡面,簡簡單單的一個字便能點燃一場閒話的森林大火,一個字,譬如,共產主義,或甚至像「中國」這個字……
「噢,那太老了。」
「美國女孩嗎?」
「不!」我說:「我只是在想你父親罷了,我不知道他今晚正在做什麼事,也許是在工作吧!」
「有時間的話,我會這麼做。」
「我父親的內心較傾向中國呢?還是美國?」雷尼一邊看著月亮,一邊問。
那時我正在客廳裡修補東西,燈亮著,爸爸平和、安靜地坐在那張棕色的皮hetubook•com.com革椅上,穿著天鵝絨中國鞋的腳踩在腳墊上面,當然,他的身上是那套深紅色的中國絲袍。今天,我幫他洗了頭髮和鬍鬚,它們是雪白色的。
「我不可能愛上中國女孩。」
「也許。」
「將來有一天,如果你父親不回到我們這裡來的話,你可能會回去看他。」
「漸漸地冷起來,」我說:「我們必須進屋裡去,把門關上。」
爸爸基於某種理由,決意要表現出很難相處的姿態。他不但不歡迎雅莉格拉,反而非常清楚地用中國話說:「這個女孩是誰?」
但她是不懂的,這我知道。她若有所思地盯著雷尼,她的兩顆眼睛顯得好大好藍。
「你必須用力吸。」
「她爸爸是做什麼的?」
「我並沒告訴她一切啊!」我說。
「不,我沒抽過,」我反駁道:「但你似乎很以此為樂,我為什麼不也來嘗嘗那種滋味呢?」
我這麼問,當然是因為確實有這麼一個女孩,而我們的談話純然是要發展到這個主題的。我忽然變得很疲倦。
「不過我想中國是共產主義國家吧?」
我們的兒子為此思索著。
雷尼沒有回答,相反地,他頗為誇張地點了一根香菸。我曉得他抽菸,他也知道我曉得,但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抽菸。
「我知道……我應該知道,但我不曉得為什麼我記不得他。」
「當然。」
「你怎麼遇到她的?」
雷尼具有科學家那般的精確頭腦,我怎能回答他?我該怎麼告訴他傑洛德和我以男人和女人的角色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呢?因為那是我們——丈夫和妻子,單獨在一塊兒的時候,這時的傑洛德是個美國人,那無疑地是他本來的自我,那時的他將傳統和習俗的簾幕完全拋開,我們之間沒有絲毫陌生的感覺。
午夜時分,雷尼回來,發現我依然坐在平臺上。「媽,希望妳並不是在等我。」他說。
這是他的問題。
「她應該和她父母在家才對。」他用中國話說。
「不見得吧!」我說:「你父親和我訂婚一年。」
「很特殊的名字。」
他躺下來,再度注視著月亮。
m.hetubook.com•com雅莉格拉。」
他顯得十分困窘,我很怕他會失去抽菸的樂趣,也許,年輕人是有必要反抗一些事情的。我懷疑他們討厭我這種時髦的開明作風,因他們將得不到反抗的機會。不論如何,雷尼很快地就取下他的香菸,但我卻一直抽著我的香菸,直到抽完為止。
「他的中國氣質是什麼呢?」他最後問道。
「不會的啦!」我說:「更有可能的是,一個中國女孩不會喜歡你的美國氣質。」
「你父親怕我可能不喜歡中國,但更重要的是,他想確定我能夠愛他骨子裡的中國氣質,他若不確定,是不會娶我的。這很花時間,他並沒有立刻將自己全部付出。」
我並未看著他,我吻了他的面頰之後,便走開了。雅莉格拉並非他的理想伴侶,但他必須憑自己的力量來了解這點,而在與她分手的那分痛苦過去之後,他將必須再找一個真正屬於他,並且他亦能為她所擁有的女人。她是中國人呢?或者美國人?誰知道?誰在乎這些呢?
「如果你真的喜歡她,那你必須帶她來讓我看看。」我說。一切的警示在我心裡震顫,我兒子正處在危險之中,自從他生出來、躺在我的臂膀裡,我就預見到的那一刻終於到來了。有個女孩已經看中了他,他也看中那個女孩,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呢?
「但是在家庭裡,他是個道道地地的中國人,」我說:「他像一個中國父親對待兒子那樣來對待你,持著一分溫柔卻又看似無情而嚴格的愛。他從未讓你忘掉你不只是他兒子,尚且是許許多多在你之前出生的人的後代,……以此類推。在你之前好幾代的人總是和你在一起的,不是嗎?」
「她說她現在總算明瞭我為什麼看來有點不一樣。」雷尼說著,喉嚨哽住了。
「媽,妳認為我這一半的中國血統會阻止一個女孩子喜歡我嗎?」
「嘿,雷尼,我們分開的時候,你已十二歲了。」
好一個當然!
真奇怪,我竟然又談到這麼多他父親的事情。
「給我一根,好嗎?」我說。
其實,原因是他不想記得他父親,不過,我不能如和_圖_書此告訴他,那將是一種指責,我不可以指責他,那麼現在就讓我抓住這個機會來幫忙他回想吧!
我笑了。「雅莉格拉,不要理他,他在中國住了好多年,以致忘了自己是個美國人。」
「在紐約做某種生意,他不常在這兒,雅莉格拉和她母親一塊兒住在這裡。」
「你必須接受你自己,」我說:「你在生活的情趣和愛好方面,有一部分——四分之一,或許還要更多,是屬於中國人的血統,這點我們必須明白。另外,我很了解一件事,也就是說,你若不能以自己的全部為榮,不只是一部分的,那麼你是不會快樂起來的。你擁有高貴的遺傳背景,但它卻存在於地球的兩邊。」
「不,很有可能,她們有很多是非常漂亮的。」
「噢,我知道,」我說,我試著笑一笑:「我知道得比你所想的還要多。」
「那他父親怎麼能……」
「去拿一些冰淇淋來,雷尼,」我說:「冰箱裡有很多。」
「她的姓是伍德斯。」他繼續說。
他那極度驚訝的神情使我發笑;他把那包菸拿出來。「我不知道妳也抽菸。」他說,他為我點菸。
「妳認為他會回來嗎?」
「媽媽,」他說,他現在顯得相當正式:「這是雅莉格拉.伍德斯。」
「如果他在這兒,那他一定很像中國人。」
爸爸早已睡了,但我卻一直在等著雷尼回來,我覺得他一定會責怪我的。
「譬如?」
「妳好,馬克李歐太太。」
現在,現在是我把那封被我鎖在樓上盒子裡的信拿出來告訴他的時候了,他遲早必須知道的,但我很怕告訴他,因為他太年輕而沒法了解,太天真而不能體恤。
「你不知道嗎?」這是我的遁辭,我不曉得如何回答這問題。
「真的嗎?」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中國人是非常英俊的,尤其是北方人,你的祖父母所住的地方。你記得你叔公韓右倫嗎?」
「妳好,雅莉格拉。」我說,我並未起身,但我習慣性地把眼鏡摘下來,因為戴眼鏡來迎接陌生人或朋友並不是良好的中國禮節。
「這位是雷尼的祖父。」我說,我的目光望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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