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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紀事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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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告解神父不斷保證,瑪麗亞.安娜夫人在這些情況下靈魂還是很不安。等國王和他的內侍離開,服侍與保護她安睡的夫人們也睡了,皇后總是想著有義務爬起來做最後的禱告,不過醫生囑咐千萬要保住胎氣,所以只好不斷低聲祈禱,更緩慢地滑動玫瑰念珠,直到在萬福瑪利亞滿盈的恩典中進入夢鄉,至少這樣所有事情都會容易一點,說著祝福聖子耶穌,其實滿腦子想的是,至少給我一個孩子,上帝,至少給我一個孩子。因為人在深宮也因為無心,她從來沒有告解過這種不由自主的傲慢,所以如果真被審判,她可能還真心誠意發誓,說的是聖母與她的肚子。這些潛意識裡的曲曲折折,就像每回國王前來寵幸,瑪麗亞.安娜夫人總會出現沒有人能解釋的夢境。夢中,她看見自己正穿越皇宮廣場要去屠宰場,她伶起前方的裙襬,踩著爛泥巴前進,到處是便溺的味道,此時以前住在她寢宮的小叔法蘭西斯科親王,他的鬼魂現身且圍著她跳舞,踩著高蹺像隻黑色的鸛鳥。她從來沒有跟告解神父提起這個夢,既然完美告解手冊沒有這樣的例子,他又能做出什麼解釋。就讓瑪麗亞.安娜夫人平靜地沉睡吧,掩沒在像山一樣的羽絨之中,此時臭蟲也開始從每個縫隙與皺褶現身了,甚至從頂篷上墜落,好加緊趕路。
但不管她,國王還在做就寢前的準備。內侍們已幫他寬衣,著上合適儀服,每件衣服都不敢怠慢用手遞送,好像它們是聖母化身的遺物。其他家僕與小廝也在場,一個打開衣箱,一個拉上簾幕,一個秉燭,一個調整燭光,兩個一動也不動,後面兩個也有樣學樣,但還有一堆人是不知道該做什麼或為何在這裡。經過一番折騰,國王終於準備就緒,由一位貴族最後把皺摺拉好,另一位調整寬寬的繡花領,然後事不宜遲,馬上引領若望五世殿下前往皇后寢宮。水罐正等著泉水呢。
與神的偉大足堪比擬的,是國王正在蓋一座羅馬聖伯多祿大教堂的複製品。這個建築物沒有底座或地基,就立在桌面上,不需要多堅固好支撐其重量,迷你模型拆成許多零件,按照舌槽對接的古法組裝,由四位內侍畢恭畢敬地拿過來。箱子發出陣陣薰香,物件都各自用紅色絨布包好,這樣雕像的臉才不會被柱角刮到,大燭台火光熠熠。事情進展神速。牆面都已接在一起,柱子豎起來就能看到飛簷下用拉丁文刻上保祿五世貝佳斯的名字頭銜,國王已很久沒去讀它,雖然看到教宗名字後面的序數跟他一樣都是五世,還是讓他感到其樂無窮。身為國王,謙遜是種缺點。他等著把柱頭上的先知與聖者的雕像放進相應的溝槽,內侍每移開一尊雕像的珍貴絨布,就低頭行禮,然後握在掌心遞給國王,不是某個先知的臉朝下,就是某個聖者頭腳顛倒,不過沒人注意這種無意的不敬,因為國王很快就讓聖物恢復秩序與莊重,把每尊守衛雕像立好且嵌進正確的位置上。高居柱頭頂端的雕像們眼前不是聖伯多祿廣場,而是葡萄牙國王和他的內侍。看著的是講台的地板,以及能眺望皇家禮拜堂的格子窗。除非被包起來放回箱子,否則明天大清早的彌撒,他們就會看到國王虔誠地參加彌撒聖祭,但御前顯貴會與目前不同,因為一週已結束,是由其他人前來輪值。在我們所在的講台之下,還有另一個用格子窗遮著的講台,但沒有完全封起來,那是皇后出席儀式的僻靜所或禮拜堂,但顯見這樣的神聖之地也不能有助懷胎。現在要放的,只剩米開朗基羅的圓頂了,它是用石頭複製,因體積龐大另外裝箱,而且這最後畫龍點睛的部分還要有特殊待遇,國王得在眾人合力之下,對準所有榫卯陰陽,然後喀啦一聲,事情才大功告成。巨大聲響在禮拜堂迴盪,如果它能穿透一道道迴廊與宮殿寬閱的廳堂,直達皇后正在等待的寢宮,她就知道丈夫要來了。和-圖-書
若望五世今晚也做了夢。他看到自己的陽|具長出耶西之樹,覆滿葉子且其上有基督的列祖列宗,甚至包括基督自己,這個萬國的唯一繼承人。然後這棵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圓柱、鐘塔、圓頂與鐘樓,所有教堂的門都打開了,從聖若瑟的安東尼歐修士的衣服,他認出來是一座方濟會修道院。做這樣夢的國王並不常見,但葡萄牙卻總是不缺。和-圖-書
國王問道,可敬的主教剛剛所言是否為真,如果朕承諾在瑪弗拉蓋修道院就會得子;修士答道,千真萬確,殿下,不過只能是方濟會的修道院;國王接著問,你如何知道這些事情;安東尼歐修士說,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是怎麼知道的,我只是真理言說的嘴巴,殿下只要虔信回應就好,蓋了修道院,很快您就有子女承歡膝下,不蓋的話,上帝自有決定。國王作勢要修士退下,然後問努諾.庫尼亞神父,此修士可是有德之人,主教應道,方濟會裡無人德行能比。確認這個承諾的好處後,若望殿下,第五個叫此名字的國王,抬高聲音要在場的人聽清楚,而且明天全城與全國都會知道,朕承諾,君無戲言,如果皇后從今起一年內懷了龍種,朕定將在瑪弗拉鎮蓋一座方濟會的修道院,在場人人皆應,願主聽見聖上的話。雖然無人知曉是何人將受到考驗,是上帝,安東尼歐修士的德行,國王的龍威,或是皇后困難重重的生育能力。
若望殿下,王室名錄上第五個叫此名字的國王,今晚要駕臨皇后瑪麗亞.安娜.約薩法夫人的閨房。皇后從奧地利來了兩年有餘,要給葡萄牙王室傳宗接代,至今還沒有一點受孕跡象。有關皇后不孕,皇宮內外已經是沸沸揚揚,不過此等含沙射影僅限於親信之人,小心翼翼不致流到有心人士的耳裡或嘴裡,是國王的錯,沒有人想過,首先因為不孕不是男人不好,是女人,還經常因此就被休了,其次,這有具體證據,如果需要的話,因為王國內有一堆國王私生的種,這些人甚至都能在廣場列隊了。再者,竭力向上天求子的不是國王,是皇后,這也有兩個原因。第一是一個國王,特別是葡萄牙國王,不會去求一個只有他自己能給的東西,第二個理由是,女人生來就是等著接受的容器,自然得要去求人,不論她是進行按部就班的九日敬禮,還是心血來潮的祈禱。不過也不是國王沒有持之以恆,除非是教規不宜或龍體欠安,他每週都會活力充沛地履行兩次身為國王與配偶的義務,而皇后也不是沒有耐心與謙遜,還不斷祈禱,完全讓自己一動也不動,直到丈夫下床,這樣兩人做人的分泌物在受精時才不會受到驚動,然而因為缺乏刺|激與時間,與信仰基督的道德壓抑,她的分泌物非常少,而國王的精力無限,正如一般還不足二十二歲的男人,但說這些都沒用,瑪麗亞.安娜夫人的肚子至今就是大不起來。但神是萬能的。和*圖*書
兩人都已躺下。這張床是皇后從奧地利來時,國王特別訂購從荷蘭運來的,花了他七萬五千的克魯薩多,因為在葡萄牙找不到這麼優秀的工匠,如果真有的話,肯定也會遜色一些。乍看,很難知道這件華麗的家具是木頭,因為它蓋上一層名貴的布,全織上繡花與金邊,更別說頂篷都可以給教宗當華蓋了。床剛來的時候沒有臭蟲,還很新,一旦開始使用,體溫就引來一大批了,至於這些臭蟲到底是潛伏在皇居還是城市,沒人知道,而且這些東西與裝飾這麼值錢,也不能拿火燒那些蟲,實在別無良方,只能每年向聖阿萊西斯捐獻五十黑奧,看是不是能讓皇后與大家都免於蟲害與搔癢。國王造訪的晚上,因為床鋪正翻天覆地,臭蟲們往往出來得晚,牠們可是性喜和平與人們安睡的蟲子。在國王的床,也有不少臭蟲等著要分一口,這裡跟城市其他地方相較,牠們不覺得更好或更壞,沒有天壤之別。m.hetubook.com.com
此時努諾.庫尼亞神父進來了,這位主掌宗教裁判所的主教,帶了一位年長的方濟會修士。光要走上前秉告消息就有繁複儀節,接近之中又要停頓與退卻,這是求見君上的體統,即便主教登門如此緊急,老修士也直發抖,這些禮節也一定要做出來。若望五世與審判官退到一邊,審判官解釋道,旁邊這位是聖若瑟的安東尼歐修士,我向其透露殿下對皇后無法傳宗接代的苦惱,請求他應該代殿下求上帝讓您後繼有人;他回答說殿下會有子嗣,如果他盼望的話,於是我問他,這些話費疑猜,所指為何;因為普天之下皆知殿下想有後啊,這時他非常明白地表示,如果殿下答應在瑪弗拉鎮蓋一座修道院,上天將讓您傳承香火,講述完後,努諾神父不再說話,招手請修士上前。
國王與皇后都身著垂地的睡袍,國王的只有繡花邊及地,皇后則多半個手掌長,這樣就連腳尖都看不到,大拇趾或其他腳趾也是,女人被認為最無恥的可能莫過於此。若望殿下領著瑪麗亞.安娜夫人至床邊,像騎士在舞會中帶著舞伴,在踏上階梯前,先各據一邊,跪下念必要的禱文,以免性|交時死去來不及懺悔,這次努力會開花結果,有很多原因讓若望五世如此期待,他相信神,相信自己的男性雄風,於是加倍虔誠地祈求上帝讓他一舉得子。至於瑪麗亞.安娜夫人,一般相信她也在懇求同樣的眷顧,除非有什麼特殊原因或要告解的祕密。
瑪麗亞.安娜夫人正跟她葡萄牙的頭號內侍德.m.hetubook.com.com烏尼奧侯爵夫人交談。她們已經討論了今日的宗教敬拜,她們至卡德艾斯的聖母無原罪赤足聖衣會修院參訪,還有聖方濟.沙勿略的九日敬禮,明天在聖羅格堂區進行。皇后與貴族婦女的談話總是一發不可收拾,說到聖人名字就哭,提到神父修女的殉道與犧牲就難過,即使不過是禁食與穿苦衣這樣的苦行。總之,國王已宣告駕臨,且滿懷熱情,他興奮於上帝透過聖若瑟的安東尼歐修士,讓行房義務與承諾有了神祕的連結。國王由兩位陪同的內侍脫掉外衣,皇后這邊則由侯爵夫人代勞,女人對女人,不過還有另一位女士的幫助,是伯爵夫人,她是奧地利來的頭號內侍,身分地位不相上下,像在開會一樣,國王皇后互相親躬行禮,沒完沒了的禮數,最後諸位內侍才從一扇門退下,夫人們也從另一扇離開,在前廳等候一切完事,直到國王被護送,回到之前國王先父還在世時太后所居的寢宮,夫人們就會來幫瑪麗亞.安娜夫人蓋好羽絨被,這也是從奧地利來的,不管夏冬,沒有它她就無法入眠。然而即使在二月冷颼颼的夜晚,羽絨被也令人窒息,這使若望五世無法整晚與皇后在一塊,當然一開始沒問題,新鮮感會勝過討厭的感覺,因為不僅兩人滿身大汗,皇后還從頭蓋得密不透風,裡面都是味道與分泌物。瑪麗亞.安娜夫人習慣北方氣候,無法忍受里斯本的酷熱,她用這麼大的被子把自己蓋起來,蜷曲地像隻看到路上有塊大石頭的地鼠,決定著要往哪邊繼續挖洞。
瑪麗亞.安娜夫人向國王伸出濕冷的小手,雖然在鋪被下已發熱,但因寢宮的寒冷空氣很快就變冷了,而已履行義務的國王,抱著所有的信心希望,也盡了一切努力,吻了皇后也是未來孩子的母親,如果聖若瑟的安東尼修士沒有亂說的話。瑪麗亞.安娜夫人扯了一下拉鈴,一邊進來國王的內侍,另一邊則是那些夫人,凝重的氣氛中飄著好幾種味道,其中一種很容易辨識,沒有這個味道的話,這一次就不可能期待奇蹟出現了,因為所謂的聖母無罪懷胎,就只發生一次,而那也只是讓世人認識到,上帝,不論何時,即使不需要男人,也不可能沒有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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