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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斯本圍城史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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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全書完)
倘若,唐.阿豐索.亨利克斯早幾天收到錢的話,這部圍城史就要改寫了,已知的最後定局當然不變,過程中間的起承轉合就大逕其趣了。事實上,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九月中了,誰也不知道哪裡萌生這般破天荒的主意,又是怎麼搞得大夥兒人心浮躁的,弟兄們彼此嘀嘀咕咕,不管十字軍有多驍勇或是多怯懦,他們都可以獲得優渥報償,既然大家都一樣出生入死,論功行賞的時候,好處就應該不分彼此,大家都該享有同樣的權利。直言不諱地說吧,他們想知道,究竟是哪一張教皇詔書裡的哪一款,規定十字軍就有權掠劫戰利,此外,這裡還要聲明一點,大部分的十字軍對於此番冒險事業的興趣都已經消失殆盡了,而可憐的葡萄牙兵卻只能捏緊手裡的微薄薪資,眼睜睜地看著外邦人大肆歡宴。如此不滿與牢騷傳到隊長耳中,長官極其荒謬地裝聾作啞,而且還違反了所有成文與不成文的法律與慣例,只是輕蔑地聳聳肩膀,唉,他們也太小孩子氣了,這麼說的意思是,他們心眼太小了,那個時候的人對於詞源學還有些尊重,不像現在,你要說人家小孩子氣的話,即使對方確實還是未成年人,也難保不會立刻收到毀謗官司的傳票。長官無法決定,只有洋洋灑灑修撰公文一封,上達天聽,建議唐.阿豐索.亨利克斯即刻支付應付的薪資,萬莫延宕是禱,而今軍紀已弛蕩無存,每當士官下令部隊攻擊時,弟兄益行駑鈍難馭,各自暗地抱怨,幹嘛他不自己去攻,身上掛著綵帶的又不是我們,而這話至為不公,因為當士官們應該積極督戰,或嚴懲懦弱逃兵時,他們從未兀自龜縮在戰壕之後觀看戰鬥結果。又一個禮拜之後,當顛覆性的意見不再私下傳播,轉而在有意無意的聚集場合大聲宣揚時,就有人放話,部隊馬上就要收到薪資了。王的營地附近,逐漸看不到弟兄出現,這種情況只能以畏於王的淫|威解釋,哪個弟兄會想要冒險跟唐.阿豐索.亨利克斯面對面碰個正著,王就會親切地關懷他們,哪,你上這兒來領過餉了吧,而怯懦的小兵怎麼鼓得足勇氣回答,沒,那兒來的餉啊,陛下,除非您讓我跟十字軍同工同酬,不然就別想要我再上戰場斷腳斷手。
五處營地歡聲雷動,即使在葛拉薩山,當部隊集結遊行時,所有的憂懼也都一掃而空,前行哨兵來報,陛下寬宏大量,即刻有旨,里斯本城裡除了為符合當時慣例而保留給皇室的戰利,以及先前承諾十字軍的部分之外,部隊所有弟兄,不論階級年資,率皆享有掠劫里斯本的權利。歡呼聲響徹雲霄,久久不散,摩爾人看了個個膽顫心驚,雖說不曾獲得警告,卻擔心葡萄牙人是不是要發動最後攻擊了。事實上,對方並沒有發動這樣的攻擊,不過,摩爾人也從城牆高處看到營地上洋洋沸沸的活動,人人都興奮得跟地上的螞蟻驟然發現路邊有張堆滿吃食的桌子一般,而至今摩爾人這兒卻只剩下幾許乾燥的麥芒跟幾片麵包屑。木工工頭在半個時辰以內達成共識,兩個鐘點不到,細木工匠已經動手辛勤修復建造中的機塔的腐材朽木了,這也只個是比喻上的說法,其實,白蟻跟海蟲並未被賦予切割與鑽孔的工具,怎能對付綠樹,還據案大嚼其木質纖維呢,接下來三個小時之間,有人提出了個主意,我和*圖*書方可以在城牆底下挖條甬道,裡頭堆滿木頭,再縱火燃燒,這個地下壁爐的熱度將烘烤石牆,石塊受熱膨脹,彼此推擠之下,牆隙接頭就自動瓦解,然後,再加上天主神助,整道城牆就會在你默禱阿門之前垮掉。此時,疑心大的人還是會喃喃叨念著,而那些素來愛好詆譏人性之士也喟嘆道,這些傢伙,平日渾然無感於祖國之愛,更不掛意後代子孫福祉,現在為了搞到這筆不義之財,不但各個賣力勞動,甚至還能發揮在無形又崇高的靈魂與心智活動上,不過,這裡一定要交代的是,那些生性多疑的人錯了,真正推動意志力,創造無上幸福感的原因,在於葡萄牙達成了一視同仁的平等正義,形成完整而不容侵犯的人身權利,滿足了大夥兒高度的精神需求。
圍城戰事開打以來,已經過了兩個月,軍人薪餉也早就逾期三月未發了。我們在前文提到,唐.阿豐索.亨利克斯對於韓恩利希騎士的軍事工程技術寄予厚望,當然也期望那兩個未曾留名的法蘭西人與諾曼地人能發揮長才,不過,那位聖人即使是個創造奇蹟的人,還是死得狀極悲慘,再加上原本用來攻擊鐵門南邊城牆的攻城塔付之一炬,燒得灰飛煙滅,葡萄牙人這廂白熱化的戰鬥熱忱,就給澆熄降溫了,不但外邦人的工程延宕,葡萄牙木工工頭也虛擲時間在無休無止的爭論上,無法達成共識,該不該延續那日爾曼人如此這般的發明,尊重其原創模式,還是應該加入結構上的調整,直言之,就是在新建機塔上加入一些民族主張。陛下前述的期望日益加重,緣由有二,且因果直接相關,第一個原因是,若攻擊順利的話,葡萄牙將可一舉擒獲里斯本,因此,第二個原因便是,陛下可以解散部隊,直到下一次出擊時再重新點召編隊,這可省下可觀的薪餉開銷。唐.阿豐索.亨利克斯還算相當開誠布公,無意粉飾太平隱瞞銀根枯竭的險惡困境,此事,或許可以逆轉為他的優勢,因為,誠摯單純的人格特質可不多見於世界領袖,當然,我們的統治者應該視為特例。不過,這樣玩弄政治權術的手段向來得不償失,現在,我們的王眼前一座美輪美奐的里斯本,偏偏就是到不了手,還窘迫地非要再從財庫底下刮出一層銀屑來支付早已怨聲四起的軍隊,糧餉已經拖欠太久啦。這當然不是皇家王爺第一次積欠薪餉,尤其在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我們只要想像戰事頻仍之際,興衰榮枯不過一瞬之間,先是籌資的問題,再來還要押送銀兩,兌換貨幣,各種因素綜合起來,發餉銀條經常遲到,偏偏還天時不合,因此,倒楣的將士往往在收到薪資之前已倒臥沙場,有時,不過就在血汗錢到手前的幾分鐘。
時候終於真的到了。採礦完事,三座工程塔,諾曼人建的,法蘭西人造的,還有葡萄牙人鑄的,葡方自製的這座塔迅速搭建到跟其他兩座塔相同的高度,三塔具皆迫近緊埃城牆,猶如巨怪即將掄拳劈下,一舉殲滅最後的擋牆,擋牆上頭也正快速流失戍衛戰士先前凝聚的意志力與勇氣。摩爾人神思恍惚有如夢遊,眼看三塔掩進,感覺自己頹然撐舉彎刀,拉滿弓弦,模糊迷離雙眼再也無法目測距離,他們正面臨戰敗,這比戰死還要難堪。城垛下方,烈火吞噬城牆,甬道裡冒出陣陣濃煙,猶如出自巨龍吐氣,鼻孔張歙駭人。就在此時,摩爾人奮力孤注一擲,https://m.hetubook.com.com提起絕望中僅存的些餘力量,紛紛從鐵門奔下,企圖再度縱火焚燒這座深具威脅的機塔,這座先前因護衛完善,他們無法居高臨下一舉焚毀的怪塔。兩造人馬,四面八方,廝殺,垂死。塔身著火,不過,火勢並未蔓延,葡萄牙人以不亞於摩爾人的狂怒捍衛機塔,於是恐怖的一刻到來,有些弟兄受傷了,拋下兵器,或是依舊緊抓傢伙不放,有人滿懷羞恥地跳入水中,逃離火場,還好周遭沒有十字軍在場,無人見證他們的怯懦行徑,不至於帶到海外宣揚,那裡正是締造功名與謗毀的地方。至於羅吉洛神父這廂,他可安然無恙,戰事進行時,他另有要務,不克觀戰,如果事後有人通報他戰鬥經過,我們總可以質問,倘若他本人不在現場,又當如何確定史實。摩爾人的勁頭開始衰頹,而葡萄牙人這邊卻氣勢如虹,勇氣大增,呼求各路聖徒與聖母瑪麗亞顯靈助戰,若不是為此緣故,就是因為物料皆有其阻力極限,城牆終於塌垮,因此,一旦塵埃落定後,里斯本終於現身眼前,街渠狹窄,家宅屋簷櫛比鱗次,觸目所及,人人莫不驚惶失色。摩爾人受此重創,節節敗退,鐵門依然深鎖嚴密,卻已無濟於事,因為,附近不遠處就門戶洞開,只不過沒有城門罷了,只剩下死忠的摩爾人衝出來,在極端的絕望憤怒之下,以肉身桿衛傾圮的城牆,葡萄牙攻勢因而再度受挫,也因此,更有必要趕緊將機塔升高到城牆高度,同時間,城市的另一端傳來恐懼與悲憤的哭號聲,歷歷可聞,因為,另外兩座攻城塔已經推埃城牆,架起便橋,戰士得以一邊高喊著,勇氣,勇氣,一邊進攻城垛,里斯本完了,我們征服里斯本了。要塞投降後,流血就終止了。然而,當日頭逐漸沉向海的一方,探觸到一覽無遺的地平線時,大清真寺那裡傳出穆安津的聲音,他從躲避戰火的高塔上,最後一次呼喊,Allahu akbar。摩爾人聽到呼禱阿拉,莫不渾身冒出雞皮疙瘩,不過,這次穆安津的呼禱未竟全功,一名基督教士兵,驍勇熱切勝過大多數同僚,也許他是心想,要結束這場戰爭還得再多犧牲一條人命,就提刀衝上塔樓狹窄的樓梯,旋身揮擊,一刀切下那老兒的頭顱,瞎盲雙目在死的當下還閃過一道光芒。
基督徒兵營這廂煥發的士氣,即使在遠處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摩爾人開始感到意氣消沉,如果說,大多數人,十之八九都是在積極對抗剛剛萌生的弱點時,獲致加強自身的力量,卻還是有人屈服在實際與想像的恐懼之下,有些摩爾人竟然想要倉促地接受基督教的洗禮,譴責他們的伊斯蘭靈魂,以保全肉體的性命。他們趁著夜深人靜,拿起臨時編就的繩索,偷溜下城垛,藏身在周遭廢墟與灌叢之間,等候破曉時分,好在白日時現身。他們高舉雙手,脖子上套著先前用來爬下城牆的繩索,以示投降與服從,朝著葡萄牙營地走來,一路高喊著,受洗,受洗,性命存活端賴一個字眼的解救功能上,而這個字眼,迄今為止,在他們的信仰中,還帶著可怕的意義。葡萄牙人遠遠見著這幾個順從的摩爾人,還以為他們是前來協商棄城投降的,雖說,奇的是城門竟然沒有開敞送行,也不見軍書中對於這種狀況的描述,最蹺敧的是,這幾個猜想中的特使逐漸接近時,他們汙穢襤褸的衣裝說明得再清楚不過了,這些人根本就不具有任何社會聲望。最後,他們的來意終於被搞清楚了,筆墨難以形容葡萄牙軍如何悻悻惱怒,那種激憤情緒足以割下舌頭鼻子與耳朵然後撐起一間肉鋪,彷彿這樣還不夠,他們還毆打咒罵,直將這群叛降異教徒趕回城牆,有的人,誰曉得呢,還冀望他們原先叛離的一方,能不計前嫌,網開一面,偏偏,這是個悲慘的下場,這群人各各重傷倒臥在城牆前,被自己的親弟兄亂石擊死,或是身中亂箭而亡。這段悲劇性的插曲過後,全城沉重肅穆,他們彷彿要擺脫更深一層的悼念,也許是悼念信仰遭瀆,或許是悼念兄弟相殘的舉動,引發出無法承受的侮懺,就在這一刻,尊嚴與自律的最後壁壘終於粉碎了,飢荒在這個城市展現了無比淫|威,因為,顯現在肉體上的私密猥褻,莫過於眼見肉體在諸神漠然而反諷的目光下,逐漸飢餒衰亡,而無情眾神,暫歇彼此爭鬥之後,此身既已不朽,為了打發永生的無聊,姑且轉而為爭戰的贏家與輸家喝采,前者因為他們屠戮殘殺,後者則因死亡殞滅。餓死的順序恰好跟年歲相反,生命幻滅好比油枯燈盡,首先是襁褓中的嬰孩,再也無法從母親萎縮枯竭的乳|房吸啜任何一滴奶水,最後,小肚子因為從喉嚨強行灌注的不適宜嬰兒吸收的營養而腐爛,其次就是年紀較大的孩童,生存所需多於大人從他們嘴邊拿走的食物,尤其是他們的母親,婦女自甘縮衣節食,男人才有足夠的氣力保衛城牆,儘管如此,最能抵抗飢餓的,還是老人家,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營養需要微薄,肉體已經自行決定行將就木前應當身輕如燕,萬莫大腹便便地壓垮了將他們擺渡到冥河對岸的舟子。城中貓狗都已經銷聲匿跡,野鼠遭人追逐,躲到陰暗腥臭的角落棲身避險,而今,天井與庭園裡的花花草草無不被刨土掘根以就飢餒,餵食犬貓的往事,成為上個世代叫人垂涎的豐裕美夢,當時人家還有寬綽餘裕,捨得將肥肉滋滋的骨頭拋給守在一旁的饞狗。垃圾堆裡翻出的剩菜碎屑,若非就地飽食,即另行調製,重新回鍋,人人熱中覓食殘飯腐肉,少數幾隻殘留耗子,半夜出來打牙祭時,竟然無法飽足其貪婪食慾。里斯本哀嘆呻|吟,偏偏摩爾人還得行禮如儀地慶祝齋月,這真是最突兀與悲慘的反諷了。和*圖*書
時間已經是清晨三點。雷孟杜.希爾法放下筆,雙手十指張開,撐在桌面上,緩緩起身,彷彿一瞬間為自己出世以來,多年歲月所累積的包袱所擊倒。他走進只點上一盞幽微小燈的臥室,小心翼翼地寬衣,儘量不要發出聲響,內心深處卻希望瑪麗亞.薩拉能醒來,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想告訴她,圍城史已經告一段落,而她,猶未入睡,最後還是問道,你寫完了嗎,他回答道,是的,我寫完了,你要不要跟我說怎麼結束的,那個穆安津死了,那慕貴謀跟歐柔安娜呢,他們後來怎麼樣了,依我看,歐柔安娜會回加里西亞去,而慕貴謀會跟她走,在他們走之前,還會在里斯本找到一條躲過飢荒https://m.hetubook.com.com與烽火的狗,這隻狗會跟他們一道作伴還鄉,你為什麼認為他們會走呢,我自己也很難解釋,按照邏輯,他們應該要待下來才對,別管他們了,我們要留下來。瑪麗亞.薩拉將頭倚在雷孟杜.希爾法肩上,他的左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和臉頰。他們並沒有立刻入睡。陽台簷下,暗影嘆息。
長官們最大的恐懼,還是擔心摩爾人萬一看穿了遍布整個基督徒軍營的不滿之情,把握住軍心浮躁的良機,從五道城門同時出擊,一舉將某些基督徒兵掃進海裡,再送一些弟兄滾下險坡歸西。因此,趁著還來得及,他們就召集了一群兵丁,而非軍官,因為並沒有軍官在內,這幾個弟兄牢騷聲音最大,自然就比其他弟兄要佔些優勢,命運招喚,鐵門營地這裡的兵當中,慕貴謀就在裡頭,雖說深愛著歐柔安娜,卻也沒讓他忽略自己的社會責任,並努力追求個人與團體的利益。就這樣,三名弟兄前往謁見長官,陳述已見。拉米爾斯長官慷慨激昂地演說,無疑與其他長官對在營弟兄的說辭差不多,愛國情操,陳義高蹈,然而,叫他們莫名無解的是,此番講演竟然無法說服弟兄,即使到後來厲聲訶斥與威脅,還是反應平平,拉米爾斯長官最後轉向慕貴謀,懊喪滿懷地怒吼,怎麼可能,所有人當中,就你最不該參與這項陰謀了,你是我在聖塔倫一戰的同志,慷慨讓出你的肩膀與身高,我才能將繩梯拋過城垛,大夥兒才能一一爬過城牆,而今,你竟然忘了自己在榮耀的那一日所扮演的樞紐角色,翻臉否定你的隊長,辜負陛下的恩寵,跟著一群無賴惡棍密謀造反,怎麼會這樣呢,這廂慕貴謀不為所動,正色回答,長官,如果你還要再站在我的肩頭,配刀,空手,或是背著一綑繩梯,搆著里斯本最高的城垛,我一定可以讓你靠,只要你願意,咱們馬上就出發,不過,這不是我們現在討論的重點,我們只要求獲得跟那些外邦人一樣的待遇,而且,長官,請你注意到,我們的要求其實非常合理,因為我們並沒有指望叫那些外邦人拿跟我們一樣的薪資。另外兩位代表無語默默同意,因為慕貴謀言詞鏗鏘有力,無須重複,會議即刻結束。
拉米爾斯長官將報告承遞給陛下,大致內容與其他長官的報告雷同,盱衡大局之後,建請陛下召見部隊裡的反動領袖,或許畏於陛下王威,他們將不敢再如此膽大妄為與無理取鬧。唐.阿豐索.亨利克斯猶豫再三,不願如此懷柔讓步,不過情勢險惡,摩爾人隨時可能發現敵方陣營搖擺不穩,王遂孤注一擲於盛怒之間,下令召見那幾個頭頭兒。五人魚貫進入王帳內時,陛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神情憤怒已極,雄壯有力的雙臂抱在胸前,吐露他的火氣,孤王不知該剁掉帶你們過來的腳,還是斬了你們那會信口胡謅些欺君狂言的腦袋,王雙眼怒火熊熊,瞪著代表團裡個子最高的那個,他就是,正如每個人都猜得到的,慕貴謀。此時,或許也只有在過去那種純真時代,才能賞心悅目地觀看,慕貴謀長相端正高大,語音清晰地回答,如果陛下下令斬去我們的頭或腳,您所有的部隊都將無頭斷腿。唐.阿豐索.亨利克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區區一名雇來的普通步兵,竟敢妄稱自己掌握了那般卑劣的袍澤情義,僭越原本屬於貴族騎兵的殊榮,再說,步卒還沾不上正規軍的邊兒,他們只是奉命在戰場上圍住敵軍,或是在像這和*圖*書樣的圍城攻擊時,形成一條封鎖線罷了。即使如此,也因為陛下天性中還有些微的幽默感,符合當時的情境,王頓覺這個步兵代表的答覆挺有意思的,倒不是因為他頂回來的那句話,那話可大有爭議,而是他回話中巧妙地玩弄文字。於是,他轉向另外四位一同被召見的頭領,開心地苦笑自嘲,看來,這個國家一開頭就出師不利,然後,王臉色微微一變,正視著慕貴謀,他又補上一句,我在哪裡看過你,你到底是誰,慕貴謀回答,陛下,我參加了聖塔倫戰役,當初就是我把肩膀出讓給拉米爾斯長官,而長官現在就站在那裡,這樣,你就自以為是,可以到本王帳下抱怨,予取予求嗎,一點兒也不,陛下,不過,我的袍澤同志堅持,我應該出面作為弟兄的發言人,那麼你究竟要求什麼,陛下清楚我們要求什麼,我們理當公平獲取戰利分配,因為我們早已準備要為里斯本一役拋灑熱血,血色與那些外邦十字軍相同,就像如果我們死於戰役,屍體腐爛之際,屍臭也跟十字軍一樣,如果孤王執意不允你們參與分配呢,那麼,陛下只有率領那幾個跟在部隊後面的十字軍攻下里斯本了,你這可是叛亂行徑,陛下,我懇求您勿作此想,固然,沒錯,我們確實想要多得一些戰利財貨,可是,請不要忘了,同工同酬更是一種正義行為,除非陛下一開始就堅持公平處世,不然,這個國家就真的會出師不利,陛下,還記得你的先祖有言,初生曲材,難成棟樑,陛下,我懇求您,千萬別讓葡萄牙歪斜成長,無法成材,誰教你講這一番滔滔雄辯,連和尚說教都比不過你,陛下,公道自在人心,這些話就在青天白日之下,恁誰都學得來的。唐.阿豐索.亨利克斯面容稍霽,右手摩挲著鬍子,開始長考,表情略顯悲傷,彷彿質疑自己過去做的許多決定,而其他人,猶然有所不知,根據他當時面對他們的心態,日後還是會斟酌行事的,王沉思不語數分鐘之久,在場諸人都不敢出言干擾,良久,王終於開口,告訴他們,去吧,你們的隊長隨後就會通知各位我們討論的結果。
就這樣,命運之夜終於降臨,誠如可蘭經裡第九十七章描述一樣,先知第一次獲得天啟,而根據傳統,全年發生的事情都在這一天記下。然而,對這些困守里斯本的摩爾人來說,命運等不了這麼久,接下來幾天之內就會逐一實現,而且還來的全然出乎意料之外,因為,去年此時的命運之夜並沒有顯示大難即將臨頭,他們也無法判讀天機,而這個殺千刀的亨利王跟他的加里西亞部隊也沒有走漏風聲,因為當時那些基督教徒都還窩在北方呢。誰也不知道,摩爾人為什麼要沿著城垛燃燒烽火,像是一頂焰火熊熊巨大無朋的皇冠圍繞著全城,烽火燃燒,通宵達旦,在葡萄牙人心中灌注恐懼與懊悔,若非他們早已經可靠的消息管道得知敵方不幸的窘況,恐怕他們求勝的希望也要被眼前的壯景動搖瓦解。破曉時刻,當穆安津登樓召喚信眾祈禱,最後一縷烽煙緩緩飄揚升空,天色明晰,朝陽為殘煙帶上一抹鮮紅色調,晨風吹散河面上的輕煙,朝向阿爾馬答奔去,好似一道不祥的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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