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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店街

作者:派屈克.莫迪亞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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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不……這樣太令人傷心了……」
「能呀。」
他身子笨重地站了起來。于特大概體重有一百多公斤,身高一百九十五公分。
「叫人情緒低落,是吧,居依?」于特對我說,他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方大手帕,用它擦了擦額角。
我們沿著尼耶爾林蔭道一直走到珀雷爾廣場。天黑了下來,儘管已經進入冬季,空氣還很暖和。我們在珀雷爾廣場繡球花咖啡館的露天座上坐了下來。于特喜歡這家咖啡館,因為它的椅子和以前一樣飾有凹槽。
「居依,總有一天得退休的。」
「你呢,居依,你有什麼打算?」他喝了一口加水白蘭地,然後和_圖_書問我。
「可是你看,居依,我在考慮是否值得這樣做……」
他吹散了自己吐出的白煙。
于特打開大門,我關上衣帽間的燈。在樓梯口,于特遲疑片刻,然後關上了門。聽到這金屬的哢嗒聲,我的心縮緊了。這聲音標誌著我生命中一個漫長時期的結束。
辦公桌上攤著一份卷宗。可能是那個目光驚愕、面部浮腫、棕色頭髮的小個子男人的卷宗,他委託我們跟蹤他的妻子。每天下午她去保爾─杜梅林蔭大道相連的維塔爾街上一家酒店式公寓,和另一個棕色頭髮、面部浮腫的小個子男人會面。
「親愛的『居依.羅朗』,從現在起,不要再回頭看了,想想今天和未來吧。我建議你和我一道工作……」


「你沒有行李嗎?」
「居https://www•hetubook•com•com依,我把它們留在這兒。我沒有退掉套房的租約。」
我們在一道工作已八年有餘。一九四七年他創辦了這家私人偵探事務所,在我之前與許多人共事。我們的任務是向主顧提供于特所說的社交情報。他很樂意地一再說,一切都發生在上流社會人士之間。
他遞給我一把鑰匙,我把它塞進褲子口袋裡。
「對。我不時會回到巴黎來,事務所就是我落腳的地方了。」
「你認為你能在尼斯生活嗎?」
「好吧,居依……結束了……」于特嘆了口氣說。
他說,站起來和我握手。
「對。有關我過去的一條線索……」
我什麼也不是。這天晚上,我只是露天咖啡座上一個淡淡的身影。我等著雨停下來,這場大雨是于特離開我時開始下的。
「一條線索?」
「沒想什麼。這麼說,你保留了租約?」
C.M.于特
「要不要我陪你上火車?」
私人偵查所和_圖_書
然後他鎖了門。
「我一直相信總有一天你將尋回你的過去。」
「拿著,」他一邊對我說,一邊遞給我一個大信封,裡面有張身份證和一本護照,「現在你叫作『居依.羅朗』了。」
「我的火車二十點五十五分開。我們還有時間喝一杯。」
「打電話到尼斯給我吧。告訴我……你過去的事……」
他把香煙盒遞給我。
于特若有所思地撫摸著鬍子,一把短短的、掩蓋住雙頰的花白鬍子。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茫然若失。辦公桌左邊是我工作時坐的柳條椅。
他在我前面順著過道走到衣帽間。這衣帽間奇怪地呈橢圓形,淺灰褐色的牆壁已褪了色。一個裝得太滿合不上的黑色皮包放在地上。于特拿起皮包,用一隻手托著它。
我是來向這位偵探討教,請他施展才幹為我的過去尋找見證人和蛛絲馬跡的。他補充說:
「我覺得保留事務所的原狀心裡會好受些。」
「我提前寄走了。」
這一次他說得鄭重其事,令我很感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嗎?我找到了一條線索。」
「我留下它。」于特對我說。
幾個小時前,我們在事務所見了最後一次面。于特像往常一樣坐在笨重的辦公桌後面,但穿著大衣,讓人覺得他真要走了。我坐在他對面那張供主顧坐的皮扶手椅裡。乳白玻璃燈光線很強,晃得我眼睛睜不開。
那塊長方形黑色大理石牌子依然在門上,牌子上用飾以閃光片的金色字母刻著:
他沉默了。他在想什麼?他本人的過去?
我用故作莊重的語氣講了這句話,他聽了微微一笑。
身後,一排深色木書架占去了半面牆,上面整整齊齊擺放著最近五十年來,各類社交名冊和電話號碼簿。于特常對我說這些是他永不離身的、不可替代的工具書,這些名冊和電話簿構成最寶貴、最動人的書庫,因為它們為許多人、許多事編了目錄,它們是逝去世界的唯一見證。
「我給你一把事務所的鑰匙。你可以不時去一趟。這樣我會高興的。」
「你不會厭煩嗎?」
他迅速環顧四周。通向鄰室的雙扉門開著,看得見裡面www•hetubook.com•com那張絨面磨舊了的長沙發、壁爐、映出一排排電話簿和社交名冊,以及倒映于特臉部的鏡子。我們的主顧經常在這間屋子裡等候。地板上鋪著一塊波斯地毯,靠近窗戶的牆上掛著一幅聖像。
他之所以同情我,是因為——事後我聽說——他也失去了自己的蹤跡,他的一部分身世突然間好似石沉大海,沒有留下任何指引路徑的導線,任何把他與過去聯繫起來的紐帶。我目送這位身著舊大衣、手提黑色大公事包的筋疲力盡的老人在夜色中漸漸遠去,在他和過去的網球運動員,英俊的、一頭金髮的波羅的海男爵康斯坦丁.馮.于特之間,有什麼共同之處呢?
他一大步就跨出了咖啡館,免得再回頭,我感到心裡空落落的。這個人對我恩重如山。十年前,當我突然患了失憶症,在迷霧中摸索時,如果沒有他,沒有他的說明,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我的病情感動了他,他甚至靠關係拜託了很多人為我搞了一個新身份。
「居依,你在想什麼?」
「你怎麼處理所有這些社交名冊呢?」我手臂一揮指著書架問于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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