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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奇恥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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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樂而忘憂

六、樂而忘憂

康王酒食已足,剛才趙不試的批評多少使他掃興,而酒力更刺|激了他的淫興。他離席時,汪氏父子早已安排了十名妓|女,簇擁他進入寢室。康履、藍珪等人在外侍候。不過片刻,只聽得裡面發出幾聲女子的尖叫,接著是康王的怒吼:「好一個不識抬舉的婆娘!」又是一聲女子的慘叫,康履嘆息一聲,跺腳說:「今夜忘了事先叮囑小姐們,豈不敗事!」言猶未了,只聽得屋裡康王大喊道:「藍珪、康履,爾等還不進屋收屍!」宦官們進入寢室,只見這個吹簫的美妓已倒在血泊中,其餘九個妓|女都嚇得渾身顫抖,面無人色。康王正在用妓|女的衣服擦拭劍上的血,口中還喃喃自語:「可惜污了我底寶劍!」
他的一席話使眾人一時面有慚色。年齡最大的汪伯彥畢竟老於世故,他想了一想,就自我解嘲地說:「季考之言,也可謂肺腑忠言。然而九大王與諸公以身許國,冒九死一生之險,出使強虜軍前,屈尊光臨。伯彥又豈能不勉力侍奉,為聖上盡臣子之義。」在他的勸慰下,眾人又心安理得地品嚐美酒佳餚,宴會恢復了歡樂氣氛。
汪伯彥吩咐「進茶」,只見一個女使托出一個縷銀大盒,另一個女使幫助取出一色白銀茶具,一個小廝兒抬出一個燒石炭的火爐。一個女使將銀瓶盛水,銀瓶有些像現在的水壺,而呈長瓶狀。銀瓶放在火爐上,另一個女使取一個茶餅,裹上白紙,用小銀杵在木砧板上初步搗碎後,放在一個狹長的銀槽內,又用一個小銀輪碾成茶末,放入一個銀羅盒中篩一遍,極細的茶末便篩在盒底。女使將茶末逐一撒入烤熱的銀茶盞,銀瓶水只經一沸,小廝兒立即將瓶提起,長長的瓶嘴在各個茶盞中傾入少許開水,女使用長柄銀茶匙調成茶膏。瓶水再沸,小廝兒便將瓶水倒入女使所持烤熱的銀杓內,每一杓水正好注滿一盞,一面注水,一面用銀茶匙攪動,這種飲茶方式稱為點茶。汪伯彥則親自將銀盞一一送到客人几案上。宋時的餅茶又稱片茶、臘茶、團茶等,經過蒸、搾、磨、模壓、焙等多道工序,加入香料,其實已破壞了茶的養分。然而當時名貴的茶卻是團茶,保持原味的散茶反而不登大雅之堂。對這些風塵僕僕的客人而言,一盞香茗,更是和_圖_書甘美不可勝言。
為掩人耳目,汪伯彥下令,所有本州和安撫司的屬官,一律在榮歸堂上拜見康王後回家,不赴宴會。晝錦堂上,只有汪氏父子和康王一行,包括康邸宦官在內,每人一個几案。第一道先送上鵝梨、金杏、冬桃、松子、蓮子肉、銀杏、蒸棗等十種果子,第二道有雕花蜜冬瓜、雕花蜜筍、雕花蜜薑、雕花蜜柿等十種「雕花蜜煎」,第三道是鹹酸紫櫻桃、鹹漬麝香李、鹹酸林檎、鹹酸石榴等十種「砌香鹹酸」,第四道是臘肉、醃雞、醃兔、酒醋羊肉等十種臘脯。康王等吃過前四道後,賓客司開始敬酒。酒是相州本地所產的銀光和碎玉兩種名酒,都是黍米酒,酒色瑩澈,銀光酒甘醇,甜味頗重,而碎玉酒清香爽口。按今人的分類,宋代的糧食酒大都屬酒精含量不高的黃酒。每一盞酒有勸盞菜兩種。第一盞是炊乳羊肉和炙雞腿,第二盞是金絲羊肚羹和羊頭簽(簽是羹的一種),前後十五盞,計三十道菜,不相重複。按當時習俗,酒後還要進湯,湯是用甘草等藥材煎煮,有時可加白糖(飴糖)或沙糖(紅、黑色蔗糖)。宋時的沙糖產量不高。筵席所用的食具全是胭脂紅的上等鈞瓷,其上有窯變後的美麗花紋,在明亮的燭光下,更顯得鮮艷晶瑩,光彩奪目。
在榮事堂中,則有汪召錫招待康邸都監、入內東頭供奉官康履、藍珪等宦官。汪召錫說:「九大王與諸公光臨此地,蓬蓽生輝。敢問列位大官有何需求,自家父子當效犬馬之勞。」康履說:「難得爾父子一片真情,自家們也就不講客套了。」藍珪說:「九大王底嗜好,無非是酒色兩字,而色字為第一。」康履說:「自家們離京已有四日,九大王無女子陪夜,實是苦不堪言。」汪召錫雖有妻妾,平時在相州城的妓館瓦舍中廝混已久,他立即說:「府中底女使,並無恣色,倒是在秦樓楚館之中,有兩個小姐,色藝雙全,由本州妓樂司差充行首。然而九大王金枝玉葉——」原來宋時妓|女一般稱呼是「小姐」,官府的妓樂司可以委派容貌出眾者擔任所謂「行首」,應付官府的各種需索。人稱三百六十行,妓館也算一行,久而久之,「行首」也就成了美妓的代名詞,也叫行頭和圖書。康履笑著截斷汪召錫的話,說:「妓館小姐,倒也無妨,然而兩個女子,如何應承得九大王?更說與你,今夜少說也須選上十名小姐。」汪召錫吃驚地吐了吐舌頭,又問:「王尚書等當如何安排?」藍珪說:「他們各傳喚兩名小姐侍候。」
「春風捏就腰兒細,繫的粉裙兒不起。從來只向掌中看,怎忍在燭花影裡。酒紅應是鉛華褪,暗蹙損,眉峰雙翠,夜深沾兩繡鞋兒,靠著那個屏風立地。」
汪伯彥父子把康王一行接到晝錦堂,只見堂前有一塊碑,上有大名鼎鼎的歐陽修所撰《晝錦堂記》,由最享盛名的書法大家蔡襄書寫,堂上的匾額則是韓琦本人的顏體字,筆勢剛勁,落款自稱「安陽戇叟」。一路風塵之餘,進入如此寬敞華麗的大堂,又有汪伯彥父子過分的慇勤和熱情,使康王產生一種賓至如歸的快|感。
十一月十九日,康王一行來到河北的相州(今河南安陽)。他們沿路已經得知,金軍放棄很多州縣的攻城戰,逕自李固渡渡黃河,便越過滿是冰凌的黃河河面,與金軍反方向而行。按韓公裔的設計,康王只是下令北行,而不說明任何原委,王雲等三人心照不宣,誰也沒有說穿,更不會表示反對。
相州知州汪伯彥的職銜是直龍圖閣,這是宋時文官的榮譽頭銜。他今年五十八歲,長子汪召嗣和女婿梁汝霖在朝任軍器監丞和都水監丞,幼子汪召錫按父親的官蔭,已有一個從九品從政郎的官銜,卻未有實職差遣,他跟隨父親,作為戰亂年代對北方官員的特殊照顧。汪伯彥原在朝廷為官,為討好宋欽宗,在奏對時特地上河北邊防十策。待到皇帝發表他出任相州知州,已是後悔莫及。在半年之內,烏黑的鬚髮竟白了大半。真定府被金軍攻破後,汪伯彥又兼任主管真定府路安撫司公事,負責五個州的軍事防務。按宋朝的制度,五個州的武將反而須聽命於這個不懂軍事的文官。
康王正拍手叫好,只見趙不試大步進入堂內,汪伯彥忙說:「季考(趙不試字),在城上終日辛苦,且坐下飲一盞。」趙不試搖搖手,說:「我曾讀唐高適詩曰:『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今日方知詩人底深意。金虜以重兵壓境,兩河生靈塗炭,而在晝錦堂上,文hetubook.com•com恬武嬉,燈紅酒綠,窮奢極侈,廷俊(汪伯彥字),你豈不辜負了聖上?」顯然,他不願再對康王作任何批評,便怒氣沖沖地走出大堂。
汪召錫聽說自己心愛的妓|女無辜被殺,不免憤憤然,說:「不料九大王竟如此凶悖!」汪伯彥卻警告兒子說:「自家父子底前程性命,與康王關係甚大,切不可稍露不滿之色,常言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汪伯彥說:「九大王與諸公臨危受命,不計利害禍福,以匹馬單車直入龍潭虎穴。然而虜人渡河已有六日,其行蹤難測。依伯彥愚見,九大王與諸公不如在此歇息數日,打探番人動靜,共商國計。」康王面露喜色,正準備應允,而王雲畢竟更老於世故,他搶先說:「極感汪直閣盛情,然而社稷危難,臣子們豈敢圖一日之安,如今唯有重渡大河,日夜兼程,前去虜人軍前,方不負君父之重託。」耿延禧和高世則也應聲附和,康王立即心領神會,說:「構等受命前去,不敢中止於路途。」
汪伯彥根本無心處理軍務,本州的防守也完全交給通判趙不試。趙不試克盡己責,他幾乎天天在城上巡視,措置戰備。但汪伯彥卻是整日在正衙,坐如針氈,只是盤算著如何逃命,又要逃命,又要保住官位,雖然絞盡腦汁,卻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今天聽到康王到來,便有一種絕處逢生之預感,似乎是福星照臨,將給自己帶來一線生機。
汪伯彥父子在晝錦堂上安排晚宴,也煞費一番苦心。按宋時的豪華宴會的規格,有所謂四司六局:帳設司專管屏風、簾幕、書畫等陳設,賓客司專管招待,廚司專管烹調,臺盤司專管飲食器皿,果子局專管擺設和雕縷果品,蜜煎局專管蜜漬、鹹醃各種乾鮮果品,菜蔬局專管蔬菜和時新食品,油燭局專管燈火、暖爐之類,香藥局專管香爐之類,焚龍涎、沈腦等香,排辦局專管擺設桌椅之類。儘管是兵荒馬亂時節,汪伯彥父子仍然分派私家人力、女使和州衙公吏,分四司六局掌管宴會,不得稍有怠慢。妓樂司臨時挑選十八名妓|女,組成一個樂隊,未開宴之前,已在大堂上吹奏彈唱。
康履先馳馬到相州城下通報,通判趙不試率領五十名步兵,出南門迎接。趙不試是宋太宗的六世孫,年hetubook.com.com近四十,與康王平輩,兩人曾在開封見過幾面。趙不試行禮畢,斂馬側立,康王便按宗室的排行第四十五稱呼,說:「四五哥,我等出使虜營,途經此地,切望借個方便。」趙不試說:「九大王,爾等可知,虜人於十四日便由李固渡渡河,直下開封。你等到此,正與虜人南轅而北轍。」康王只能佯裝驚愕,說:「自家們還不知有此事。」趙不試說:「你們既已到此,鞍馬勞頓,且請入城安歇。我守城任重,不能相陪,你們可去正衙見汪直閣(直龍圖閣)。」康王一行入城後,趙不試一面派人先去通報知州,一面命人給康王領路。
相州算是河北的大州,城周長達十九里。城南門的一條大街北向直貫牙城和州衙,頗為寬闊,沿路的酒樓,如康樂樓、月白風清樓、秦樓和翠樓,也相當壯觀,都是雕欄畫棟的精美建築,而秦樓竟有三層高。耿延禧指著秦樓說:「此是相州第一樓。」高世則說:「秦樓與京師樊樓同為三層,秦樓畢竟不如樊樓。」康王對這個初來乍到的城市有一種新鮮感,說:「久聞此間有韓魏王所建底晝錦堂。」三朝宰相韓琦是相州人,按古代規定,本地人不得在本地當官,而皇帝為顯示對韓琦的特恩,命他出任本州知州。韓琦按古時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的典故,修築大堂,取名晝錦堂。王雲說:「待大王到正衙,自可見此大堂。此外尚有韓魏王長孫韓治所建榮歸堂,曾孫韓肖冑所建榮事堂。三世出任鄉邦知州,如此殊榮,又有誰家尚能相比?」他們正說話間,知州汪伯彥和他的兒子汪召錫急匆匆地騎馬出迎。
康王興盡而睡,起床很晚,王雲等人和汪氏父子早已在晝錦堂上等候。用過點心,康王一行又要啟程。汪氏父子見他們不去南門,而去北門,心中已完全明白。送出北門後,汪伯彥在馬上低聲對康王說:「九大王北行,想必先去磁州?」康王有點尷尬地說:「自家們到得磁州,再議如何去虜營。」汪伯彥說:「磁州宗澤,為人頗為迂腐,他曾親率本州義兵救援真定,敗了回來。如今又屢發公文到安撫司,力主合五州之兵,收復真定。」康王說:「這個老漢!煞(真)是自不量力!」宋人稱「漢子」或「老漢」,都有輕蔑之意。王雲說和-圖-書:「此人不識大體,不知變通,執拗如牛。朝廷命他為和議使,他卻說使名不正,非改名計議使不可。一字之差,竟與眾人爭個面紅耳赤。」汪伯彥說:「九大王在磁州不如意,請速回相州。伯彥不能遠送,今叫兒子隨九大王同去磁州,緩急也可商量照應。九大王千金之軀,而無護衛,今特命武翼大夫劉浩率兵三百人,護送大王。」康王說:「極感汪直閣厚意,我回朝之後,定須奏明官家。」汪伯彥與康王一行告別,而汪召錫與劉浩便留在康王身邊。
汪伯彥說:「此是陛下所賜『龍苑報春』團茶,今日正宜敬獻九大王與王尚書、耿舍人、高觀察、韓知客。」王雲說:「果然是茶中絕品,令人口舌生香,回味無窮。」耿延禧問道:「茶具打造,如此纖巧精緻,敢問何處所產?」汪伯彥說:「長沙所產,重白金五百兩,專以待貴客,平日豈敢飲用。」他所沒有交待的,是這套銀茶具乃是受賄而得,自己不曾花費分文。高世則嘖嘖讚歎說:「久聞長沙茶具精妙甲天下,果然名不虛傳,今日有幸,一睹為快。」汪伯彥說:「此茶敬奉九大王,只是聊表獻芹之意而已。」康王舉著手裡的銀盞,仔細觀賞圖案花紋,下意識說了一句:「我府中尚無此物。」汪伯彥馬上說:「待虜人退兵後,當派人將此盒茶具送至康邸。」康王說:「蒙汪直閣厚意,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多謝!」
康王一時興高采烈,樂而忘憂,他對汪伯彥說:「一路辛苦,至今晚方有生意,蒙汪直閣厚愛,我委實感激不盡。」汪伯彥見他的一雙眼睛,死死盯住兩名最美的妓|女,一個彈琵琶,一個吹簫,就吩咐兩人:「為九大王敬酒!」兩個濃妝艷服的女子款步上前,用嬌聲細語唱喏喊「萬福」,說:「自家們得見九大王,實乃三生有幸!」康王此時已心神搖蕩,難以自持,說:「不必敬酒,你們且為我清歌一曲。」兩名女子便用鸝語鶯聲,唱了一曲艷詞:
宦官們命人抬出女屍,擦去地上血污後,康王又吩咐宦官們說:「爾們出屋去,九個雌兒且留在屋裡。」藍珪說:「小姐們不見世面,不懂規矩,待小底訓斥一番,再回來侍奉九大王。」妓|女們被召到屋外,告誡叮嚀後,只能強顏歡笑,重返寢室,承受康王的粗暴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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