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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奇恥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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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逃奔大名府

十七、逃奔大名府

一百宋軍先在岸邊列陣,金軍見到敵人,果然踏冰過河,向宋軍衝鋒。岳飛一聲令下,百箭齊發,攢射金軍的戰馬。金軍雖然披戴重甲,但輕薄的馬甲卻不能抗禦宋軍的強弓。幾十匹戰馬倒地後,後隊的戰馬無法在凍滑的河冰上停止奔衝,踐踏前隊的人和馬,頓時亂成一團。岳飛指揮宋軍齊射四次,射倒了大批敵人和敵馬。他眼看混亂的金軍將要撤退,重整隊列,就率先躍馬突入黃河,兩軍開始在河冰上激戰。岳飛這回改換兵器,他使的是在侍御林繳獲的二十四宋斤眉尖刀。戰刀新磨,接連劈死四個步鬥的敵人。一名敵騎揮刀挑戰,岳飛奮力一刀,那名敵騎雖然用刀架格,岳飛的眉尖刀仍然砍入他的肩頭,劈斷鎖骨,岳飛又迅速補砍一刀,一顆帶著厚重兜鍪的頭顱立時滾落在冰上。
康王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淫興,就上前拉著張鶯哥的手,進入寢室。張鶯哥母女的生活本已處於絕境,無依無靠,所以不顧羞恥,前來求見,無非是指望康王作為終身榮華富貴的靠山。事先已有康履的叮嚀,她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無論康王對自己如何粗暴,也必須強顏歡笑。但當她置身床帳之中,還是不免有十分的羞怯和緊張,她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蒙九大王如此見憐,奴家獲侍巾櫛,委是三生有幸。然而奴自幼長在深閨,唯知讀書與針黹,不識雲雨。若侍候大王不周,偶有差失,切望大王海涵。」她的嬌聲軟語和哀告的神態,使康王加倍憐愛,他笑著說:「爾只管放心,今日便是罵我,打我,也須寬饒!」
十四日,也就是康王一行逃離相州的當天下午,劉浩前軍回到相州城。比他們早一個時辰,南下傳遞密奏的秦仔,也從相州西門入城。他首先給趙不試帶來了京師失守的消息,並且在路上已經焚燒了趙不試的密奏。趙不試在萬般無奈之中,僅剩的一條辦法,就是挽留劉浩前軍,共守州城。他說服劉浩,共同向元帥府發了前述的申狀。
康王一行在十二月十六日進入大名府城,北京留守張愨等人出城,到郊外迎接。當時的北京大名府是河北第一大城,外城周長四十八里二百零六步,與開封城相差無幾,共有十七門,而行宮另有宮城,乃是當年宋真宗駐蹕的所在。康王入城後,才驚魂甫定,開始有了一種安全感。
這一隊金兵的統兵官是蒲輦孛堇,也就是五十夫長徒單阿里孫,阿里孫的女真語意是其貌不揚。一蒲輦兵其實只有三十七人,他們擄來了近八十名漢人,就強迫漢人為他們煮飯。自從金軍在李固渡紮寨以來,還從未有一支宋軍,敢於主動向他們挑戰,距離營寨如此之近,更使這批金兵疏於戒備。他們分別在擠五堆篝火周圍,有的說笑,有的吃食,有的調戲被擄的十多名婦女,徒單阿里孫用女真人特有的笛,吹起了《鷓鴣之曲》,曲調非常簡單,其實就是模仿「鷓鴣」兩聲,三名兵士則用這個曲調唱著女真情歌。然而其餘的六十多名被擄漢人,卻一個個被反綁雙手和腰,用麻繩連成一長串,圍在一棵大樹四周。
大元帥府新編的五軍之中,岳飛隸屬前軍統制劉浩,任前軍馬兵正將,王貴任副將,張憲任準備將,徐慶任訓練官。大元帥的開府儀式剛結束,岳飛立即得到由汪伯彥傳給劉浩的指令,命他率領本將三百騎,充當硬探,前往李固渡,並規定至少要活捉一兩個俘虜,帶回相州城。宋軍騎兵很少,岳飛所統的馬兵將是前軍中唯一的騎兵編制單位。除了中軍另有三百騎兵外,左、右、後三軍並無騎兵。張憲本是大名府內黃縣人,熟悉這一帶的地理,由他和王敏求、霍堅、吉倩、李廷珪等五人先行,岳飛親統二百九十五騎隨後。
接著,宋軍的步兵用強弓硬弩射擊東、西、北三面的守夜金軍。手執火把的金兵正好成了暗夜中的活靶子,他們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就大批中箭倒地。宋軍步兵就從四面八方突入營中。金軍亂成一團,根本無法進行有組織的抵抗,只能人自為戰,在黑暗中還不免自相砍殺。金兵大多人不及鞍,他們披掛的重甲在步戰中反而礙手礙腳,無法抗擊宋軍。斜卯阿里臂上中了兩箭,他只能率自己的一個合札謀克親兵突圍南逃。他逃到湯陰縣,點檢陸續逃來的金兵,只剩下七百多人。斜卯阿里知道金軍不成文的軍法的厲害,他不敢返回東京,只m•hetubook.com.com能在湯陰縣城以西另立新寨,然後向東京求援。然而汪召嗣和梁汝霖這兩名人質,居然在混戰中並未得到解救,他們仍被一隊金軍押到了湯陰。
張氏所說父親託夢的事,全是編造的謊話,卻使康王格外高興,他問道:「請問小娘子底芳名,青春多少?」張氏說:「奴虛度一十五歲,自家賤名犯九大王底名諱,敢請九大王恕冒瀆之罪。」康履又補充說:「張氏底名正犯九大王底乳名。」原來張氏名鶯哥,與康王的乳名全同。康王至此更認為自己與這個女子有緣,他笑著說:「我母賢妃娘子因我兒時啼聲悅耳,取乳名鶯哥。今聽小娘子底言談,也恰似嚦嚦鶯啼。自今之後,你便用此名,我底乳名何須避諱!」
然而事情往往樂極生悲,當人們格外大膽和放心時,後軍竟有三輛車陷落河中,溺死的十多人中,還有康王特別從相州帶來的四名女子。康王想到今夜不能倚翠偎紅,難免有幾分懊惱。
幸好三條渡船都逃到了北岸,金軍隔岸相望,卻無法渡河攻擊。時已黃昏,劉浩只能下令撤兵,並且焚燒了三條渡船。對岸的金兵也只得無可奈何地看著宋軍離去。
岳飛自從再次投軍以來,只知道殺敵,從不打聽上司的長短,他初次聽到「佞臣汪伯彥」幾字,不免大吃一驚。但自己官卑職小,又不明瞭內情,自然不能發表政見。趙不試來到岳飛面前,用親切的口吻敬酒說:「鵬舉,只今日一戰,便知你是一個將才,請滿飲此盞!」他特意對岳飛用表字相稱,以示尊重和親切。岳飛說:「飛乃行伍賤隸,知州如此相稱,折殺在下!況老母約束在前,小將滴酒不得沾唇,敢請知州見諒。」趙不試投以讚許的目光,又轉向劉浩,語重心長地說:「治世用文,亂世用武,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切望劉太尉日後對鵬舉好生看覷,為大宋江山扶持一個名將!」劉浩說:「我當謹記此言!」趙不試心有所感,就取來筆墨紙硯,寫下了一首詩:
趙不試、秦仔、劉浩等人來到南門城頭,只見城下有八名金騎,汪伯彥的長子、軍器監丞汪召嗣和女婿、都水監丞梁汝霖反綁著手,也立馬城下,而遠處卻有大隊人馬。汪召嗣見到趙不試,就用最大的嗓音喊道:「趙通判,請九大王與阿爹上城說話!」趙不試憤怒地說:「九大王與爾父已不在此城,我如今是一州之長。我身為大宋宗枝,唯知守祖宗江山,江山非天子一人底江山,我不敢奉降天子底詔令!」汪召嗣和梁汝霖兩人還要嚕囌,趙不試不願再與他們說話,他吩咐身旁的岳飛和張憲說:「你們底箭法了得,可與我射死兩名虜人,稍解心頭之恨!」岳飛和張憲彎弓搭箭,嗖地兩箭,貫穿重甲,兩名敵騎立時倒地。另外六名敵騎只得押著汪召嗣和梁汝霖逃回。在這個國家危難的特殊時刻,平時最具有權威性的皇帝詔書,已完全喪失了權威,河北與河東各州竟沒有一個奉詔割地者。
十一日,在一切大致準備就緒,並且接到北京留守張愨回執後,劉浩向岳飛傳達元帥府命令,要他率本將馬軍,作為南下開封的前鋒和硬探。在侍御林之戰繳獲敵馬後,岳飛所部的馬兵本已擴編到三百三十騎,但大元帥府很快將二百三十騎撥歸中軍,如今這個馬兵將的建置只剩下一百騎。劉浩補充說:「元帥府令你們渡過黃河,到得滑州以南,即便折回,告報虜情,切不可貪功冒進,攻打敵寨或徑逼開封府界。」岳飛說:「謹遵元帥府之命!」第二天,劉浩率前軍出相州南門,增援岳飛馬軍,他本人也須遵稟同樣的指令,前軍到達滑州以南,便全師而歸,接引康王親統的大軍。大元帥府還對相州軍民放風,說大軍行將南下,救援開封,而各路人馬也將到相州會師。岳飛和劉浩兩支軍隊的出動,便恰好給人們造成了救開封的假象。
岳飛的九十騎回到黃河岸邊,已是十三日深夜。新增的幾百具宋軍屍骸,在河邊縱橫狼藉。岳飛等人見此情景,就明白了一切。他們乘著寒夜,找到了一處結冰較厚的河面,牽馬踏冰,重返黃河北岸。由於騎兵行動快速,岳飛所部在相州城南幾里,又趕上了劉浩的大隊人馬。
汪伯彥下令在河冰上用草和土鋪了一條寬路,特別安排了一輛驢車,車輪上捆了稈草,對康王說:「大元帥身繫社稷之重和_圖_書,須乘車過河。」康王的小車在四名兵士的簇擁下,碾動著河冰前行,汪伯彥間隔一段距離,牽馬隨行。當康王安然到達對岸後,汪伯彥興奮地用手加額,說:「此乃大宋之福!」
韓公裔審問戰俘後,向康王和汪伯彥報告,汪伯彥說:「大名府以東,更無虜兵。若西去長安,河東殘破,西京又被虜人所據。兩害相權取其輕,九大王但到得大名府,便是萬安,然後可見機行事,若前往京東、淮南、江南,唯九大王所擇。」他的勸說是針對連日來的各種建議而發的,康王說:「吾意已決,只去北京,便是上策。」康履說:「莫須先破李固渡賊寨,九大王方去得北京。」莫須的意思就是豈不須。汪伯彥搖搖頭,說:「李固渡阿魯補郎君有四猛安虜兵,約三千人馬。官軍便是有五萬人馬,也難破得敵寨。此寨雖小,防守甚嚴,若是不利,豈不貽笑天下?」他說了自己的計劃,康王說:「也只得如此。」
十二月四日,大元帥府向河北各府、州、軍發出了緊急檄文,命令各處守臣從十二月二十日到明年正月三十日間,帶領精兵,到大名府會合。康王親自接見幾十名傳令兵,並且保證,只要收到某府、州、軍的回執,就立即給傳令兵加一級官資。四名戰俘也被釋放,並且有意對他們放風,說康王已集結二十萬大軍,即將南下解救開封。
十六日,趙不試接到了元帥府的回札。回札的內容,其實並非出於他的意料之外,但仍不免長吁一聲,對秦仔說:「如今自家們唯有一死,以報朝廷!」劉浩完全明白趙不試的心境,他勸解說:「自家們尚可另上申狀,懇求於大元帥。」趙不試斬釘截鐵地說:「不須!不須!你既是九大王底前軍統制,只得遵命!」有吏胥稟報說:「今有虜人鐵騎無數,來至南門,押到汪副元帥底子婿,命割讓相州,九大王回京。」說完,就呈上了宋欽宗的詔書。
再說岳飛率領一百騎士,經過急行軍,十二日上午抵達州黃河北岸,而南岸就是滑州地界。完顏斡離不所率金軍渡過黃河後,並未進攻滑州城,卻在滑州韋城縣和開封長垣縣設立兩個營寨,以保持北上李固渡的通道。按元帥府的命令,岳飛所部也並不準備去滑州城,而是往滑州所屬胙城縣的方向行進。
康王雖然身體極健,但因長途跋涉,精力不如平時,房事的時間並不長。他由張鶯哥侍候,穿戴整齊,走出寢室。蘭上前稟報說:「汪副元帥知得大王納新夫人,特命家中兩女使前來伏侍。今夜排辦筵席,專供九大王與新夫人合歡。」康王笑著說:「難得汪元帥周全,我當先與他們痛飲一盞!張夫人思念媽媽,且令老夫人先入寢閣相聚。」
這支隊伍下午申時到達臨漳縣城,稍事休憩,立即連夜東行。漆黑的夜空仍然下著稀疏的小雪,寒風呼嘯,為了避免張揚,軍中不點一個火把,但腳步聲和馬蹄聲依然相當嘈雜。行進到大半夜時,路邊有一個簡陋的農舍,一對老年夫婦被行軍聲所驚醒,就出門觀望。在馬背上的康王,經歷了一整天和大半夜的行軍,不免有飢寒交迫之感,特別是兩條腿,凍得發麻。他見到了這對老年夫妻,就下意識地勒住馬韁,命康履向他們索取食物。老夫妻見到是位貴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回屋,臨時生火,捧出一個粗黑破瓷碗,裡面是小米稀粥。康王也不進屋,只是在茅簷下喝了半碗,稍有暖意,卻又感到難以全部下嚥,他把碗遞給汪伯彥說:「天氣甚寒,半碗薄粥,亦可稍暖身心。」汪伯彥立即表現出無比激動的神情,用雙手接過碗來,說:「艱難之際,蒙九大王垂念恩賜,伯彥當銘感終生!」他把剩下的半碗粥一氣下嚥。
戰鬥結束了,三十三名金兵被殺,另有四名被俘,其中有契丹人兩名,奚人和渤海人各一名,他們都會說漢語。解救了被擄的百姓後,岳飛命令他們盡速逃走。接著,岳飛又下令迅速掩埋宋軍的二十名戰死者,包括吉倩。他率領眾人在那棵大樹旁的新墳前下跪,進行短暫的弔唁,然後帶著全部戰利品和四名敵俘,快速返回相州。大元帥府立即給岳飛等人頒降功賞,岳飛超遷三官,升正九品的保義郎。由於他的曾祖父名叫岳成,按古時避名諱的習俗,改為寄理保義郎,保義郎比成忠郎低一階,但加上「寄理」的頭銜,實際上仍比保義郎和-圖-書高一階。
十四日天色未明,康王和汪伯彥突然召見陳淬,首次向他宣佈元帥府所屬左、右、中、後四軍去北京的命令,命他即時指揮部署。接著,他們又召見趙不試,由汪伯彥宣告說:「相州地僻,糧草不濟,自家們須先去北京,會合各路人馬,然後解東京之圍。你須用心守城,共濟大事,共成大功。」趙不試明知他們的用心,面對汪伯彥冠冕堂皇的言詞,他只能說:「我身為大宋宗枝,誓與此城共存亡!」康王說:「壯哉此言!留四五哥守城,掌安撫司公事,我復有何憂!」汪伯彥更假惺惺地為趙不試斟了一盞碎玉酒,說:「請知州安撫滿飲此盞!」趙不試也還敬一盞,說:「汪副元帥,但願自家們互勉,不虧負於朝廷!」汪伯彥皮笑肉不笑地說:「豈但不虧負朝廷,還須為朝廷立功!」趙不試只是禮貌性地送出州衙,與康王等人冷淡地一揖而別。
按康王和汪伯彥的命令,逃奔北京的行動十分詭秘,除陳淬和其他四軍統制具體掌握外,不得下傳。天空下著小雪,四軍官兵得到的是南下開封的命令,而實際的行軍路線卻是出相州北門,向本州所屬臨漳縣行進。眾官兵都莫名其妙,不免互相詢問打聽,卻誰也不知底細。四軍按左、右、中、後的次序出城,康王等人在中軍,由馬兵直接護衛,而行李細軟等車輛則由後軍護送。為了議事方便,康王和汪伯彥有意將陳淬和高世則安插在左軍,而將耿南仲父子安插在後軍。
康王的隊伍下午來到了元水鎮。元水鎮本名洹水鎮,因為避宋欽宗趙桓的御諱,在不久前方才改名。北京留守張愨特派大名府路兵馬鈐轄、宗室趙士居帶兵四千,迎候康王。趙士居算是康王的叔父輩,排行第六十四,然而對這個侄兒卻十分恭謹,他說:「張留守已有措置,沿路並無虜人,九大王此去北京,決保無虞!」康王說:「若能平安到得北京,便是六四叔大功。我當便宜行事,與六四叔升官四階!」
這回統領兩千人馬,前來接收相州的,正是斜卯阿里。他命令就在離相州城南四里紮營,準備攻城。劉浩在城上望見敵人的行止,就向趙不試建議說:「番人重兵在城下紮寨,為相州心腹之患。我所統前軍若要出城,前往大名府,亦須被敵騎追擊。不如於今夜劫營,攻其不備。」趙不試搖搖頭,說:「今年二月,姚平仲在開封城下劫營敗事,當引以為戒。」岳飛說:「欲破虜人,亦唯有劫營一法,然須用計。」他說出了自己計劃,劉浩和秦仔都表示贊同,趙不試說:「凡事慮勝,亦須慮敗,今夜可命城內百姓登城,於四壁用心守禦。」
劉浩前軍的二千五百步兵在十三日下午抵達黃河北岸。天氣驟熱,河冰變薄,昨天冰上的人屍和馬屍都化了凍,沉入河裡。劉浩臨時找到三條渡船,命令軍士乘船鑿冰,打開了一條水路。第一將丁順所部五百人剛過河,在胙城縣方向殺來了金軍兩千鐵騎。原來韋城縣寨的統兵官名斜卯阿里,他得到敗報後,大怒,就親自率領本寨的大部分兵力,到胙城縣搜尋岳飛所部,結果卻未見一兵一卒,敗興而歸。丁順的步兵根本經受不住敵騎的衝擊,當即潰敗。丁順本人帶著四個親兵,策馬沿河岸向東逃跑,他後來還是輾轉回歸大元帥府。
趙不試對劉浩說:「八年前,我任登州司理參軍,宗元帥時任知州,與他朝夕相隨,深知其為人。太上只為他建道家神霄宮不虔,將他除名,編管。若太上當時用宗澤為相,而不用蔡京、王黼之流,如今主上尚能對李綱信用不疑,又何至有今日之奇禍!此亦是天數!」他說著,忍不住撫膺大哭。丈夫有淚不輕彈,但此時此刻,秦仔、劉浩、岳飛等人都流下淚來。最後,趙不試又對劉浩說:「請將此詩傳送宗元帥,但願他力扶社稷,挽已倒之狂瀾。」趙不試和秦仔親自送劉浩前軍出相州北門。他不肯送康王和汪伯彥,卻堅持送要送劉浩、岳飛等人。劉浩等再三致謝,彼此方在北門外揮淚而別。
康王與汪伯彥、韓公裔、眾宦官計議已定,然後又召來了耿南仲、耿延禧和高世則,名為徵求意見,其實是宣佈決定,耿南仲立即表示擁護,說:「九大王委是神機妙算,自家們唯有遵成算而已!」耿延禧附和父親,高世則完全明白他們的用心,但也不敢表示異議。汪伯彥強調說:「此議切不可洩和_圖_書漏他人,以免有誤軍機,若有洩漏,元帥府當行軍法!」到此為止,逃奔北京大名府的事,就限於元帥府的屬官,外加耿南仲,需要瞞昧包括都統制陳淬在內的其他人。耿南仲由於事關自己父子身家性命,當然也格外留心,他建議說:「此事亦須告知北京張留守,命他派兩支兵馬,前去魏縣與內黃縣駐紮,以防李固渡與滑州兩處虜兵,另派一支兵馬,迎護大元帥。」汪伯彥說:「耿相公不愧老謀深算,所言甚是!」
「君主降書上埤樓,孤臣未閱淚先流。兩河表裡唐堯地,百里乾坤宋相州。奇禍難消身後恨,苦心未肯死前休。北京寄語宗元帥,赤縣何時一戰收?」
趙不試和秦仔特別為劉浩和他的部將餞行。面色陰鬱的趙不試並無一絲笑容,只是頻頻舉杯,向劉浩、岳飛等人表示謝意。劉浩完全明白趙不試的心態,他勸解說:「東京雖破,然尚有大元帥主持軍事。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祖宗功德,天下歸心,尚有千萬忠臣義士。只今日一戰,便見天下事尚有可為。」趙不試本來並不願意對武人說國事,至此卻忍不住說:「如今天下事,繫於九大王一人。九大王若用忠臣宗澤之輩,天下事必有可為;若用佞臣汪伯彥之流,大宋興復無望!」他最後四字語音說得特別重。
金軍潰敗,向黃河南岸逃去。岳飛不容敵人有重整旗鼓的喘息之機,指揮宋軍窮追猛打,遠則用弓箭,近則用短兵。最後只剩下一百多敵騎,向韋城縣方向狂逃。在黃河的冰面上和南岸,共遺留了三百多具敵屍,而岳飛所部也戰死了十名軍士,另有十七人輕傷。
經過一夜強行軍後,康王一行終於在天明時抵達御河岸邊。十五日正是立春的前一天,只見紅雲拱托皎日,從對岸升起,霞光燦爛,久雪陰晦的天氣為之一掃。汪伯彥望著晴空,對康王說:「明日立春,黃河當拆冰,不知今日可能踏冰過得御河?」康王吩咐備香,自己親自捧著一把燃燒的香,祈禱天地和河神後,陳淬才開始部署左、右兩軍過河。他下令不准列隊,而是三五成群,前一群走到河心,後一群方得出發,間隔而行。武將們則牽馬前進。由於一夜的風雪,御河上的冰還相當堅實,人們愈走愈膽大,彼此的間隔也逐漸縮短。左、右兩軍過後,也未見有拆裂的現象。
岳飛望見黃河對岸,也恰好有一隊金軍,由南而北。岳飛當機立斷,指揮軍士們迎戰。雖然被元帥府抽調了本將的三分之二兵力,但所剩的一百人卻是精騎。岳飛估計對方約有幾百騎,兵力為自己的數倍,就對王貴、張憲、徐慶等人說:「虜人雖眾,卻遠道而來,尚未知我軍虛實。須先用強弓,射敵戰馬,再以短兵接戰,可以得志。」
岳飛所率一百軍士突然撲向了興高采烈的敵人,為了保護被俘百姓,岳飛下令不准放箭,只是進行白刃戰。金兵雖然人不及鞍,倉卒步戰,卻仍拚死頑抗。身高力大的徒單阿里孫手持一桿二十四宋斤的眉尖刀,接連劈死兩名宋兵,他用生硬的漢語喊道:「誰敢與我廝殺!」吉倩挺一條雙鉤槍,上前搏戰,戰不多時,竟被徒單阿里孫齊腰劈為兩截。憤怒的岳飛大吼一聲,揮舞鑌鐵四楞鑭與徒單阿里孫惡鬥,最後奮力一鑭,打在對方脖與肩交接處,將徒單阿里孫頸椎骨與鎖骨全部打斷,這個比他高大半個頭的敵人,連喊聲也沒有,立時倒地斃命。
康王來到廳堂,汪伯彥、耿南仲等上前參拜。康王即席舉杯,慰勞眾人後,正準備離席,卻有軍士進入,呈上了知相州趙不試和前軍統制劉浩的申狀。申狀說,前軍岳飛所部突入黃河以南,探知東京失守,只能全軍撤回相州。趙不試認為州城守備兵力單薄,請求元帥府命前軍留守州城。雖然開封失守是在二十天前,而康王等人卻還是初次得知這個消息。儘管眾人對此都早有心理準備,卻仍不免驚慌。廳堂之上,頓時鴉雀無聲,最後還是汪伯彥第一個發言:「如今只得速往大名府,會合得各路人馬,然後徐議救聖上急難。元帥府兵衛寡弱,前軍號稱敢戰,如何能留在相州,而不以護衛九大王為重?須即時勾抽至北京,不可少有延誤!」康王望著眾人,說:「你們尚有何計議?」耿南仲本來對在東京的皇帝尚有所寄託,現在他已完全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升沉榮辱全在康王和汪伯彥兩人身上,就立即附和說:「和*圖*書汪副元帥所言深中事理,無須另議。」耿延禧說:「此處乃平原曠野,又無城垣寨柵,萬一虜騎殺來,豈非進退失據。汪副元帥所言甚是,不如早入北京,方是上策。」康王於是對汪伯彥說:「便依你底計議措置!」汪伯彥說:「可命全軍將士飽餐之後,即刻啟程。另命三名騎兵繼元帥府札子前去相州,傳喚前軍。」到此國家危亡的時刻,他仍念念不忘給趙不試背上插刀。
劉浩的前軍遲至二十日方才來到大名府。除張憲外,岳飛、王貴、徐慶等人還是初次見到如此大城。岳飛觀賞高聳的城垣和樓櫓,相當繁鬧的市井,忍不住嘖嘖讚歎,對張憲說:「偌大底北京,豈忍割與番人!」
當夜正好是天色昏黑,並無月光。斜卯阿里是個宿將,他命令全軍披甲而臥,又派了四蒲輦,計二百人,分列寨外東、西、南、北四面,他們牽著戰馬,手執火把和兵刃,以防宋軍偷襲。南面來了一隊騎兵,守夜的金兵用女真語問道:「來底是何人?」對方也用女真話回答:「二太子有緊要公事!」為首的一騎向金兵的五十夫長舉起了銀牌。他們都頭戴只露雙目的鐵兜鍪,不辨人形。原來金軍傳令,往往沒有文字,而只是用銀牌為憑。負責南面守備的五十夫長信以為真,就放他們入營。這隊騎兵進入寨內還不到一半,突然有一騎掄動鑌鐵竹節鞭向五十夫長猛擊,頓時頭盔擊碎,腦漿迸流。此人正是王貴。尚未入寨的騎士立即向這一蒲輦金兵發動奇襲,將他們消滅。岳飛所率的馬軍們在身上掛了一條白麻帶,作為標記,然後縱馬在營內亂衝亂殺。
岳飛斷定韋城縣的金軍肯定會大舉反撲,好在傷員都尚能騎馬,就率領九十騎繼續南下。他們到達滑州胙城縣與開封酸棗縣的交界,方才打聽到開封陷落的消息,就立即北撤。
但康王還算是克制了自己,他忙命宦官們給張氏賜座,問道:「小娘子求見,有甚事情?」張氏說:「奴父戶貫真定府欒城縣,同進士出身,兩旬前身亡,生前官為迪功郎。因真定被虜人所破,自家母女二人回不得故鄉,流落在此。昨夜媽媽與奴家雙雙夢見故父,言道明日有極富極貴底人經此,可提攜母女,保得平安。故今日與媽媽冒瀆尊威,特來叩見。」同進士出身是進士的末等,而迪功郎也是從九品的末等文官。康履插嘴說:「告報九大王,小娘子底媽,另有一個女使,小底已另作安頓。」
按當時官道里程,相州城東距北京大名府城不過一百八十里,而李固渡在大名府西的黃河渡口。岳飛所部出相州北門,往東北方向前進,然後又沿當時的御河岸東行,一路上並未遇到敵人。十二月二日傍晚,有吉倩和王敏求回來報告,說前面十二里,地名侍御林,距離李固渡敵寨約有十里,一隊金兵,擄掠了一批男女老少,正在那裡休憩。岳飛當即命令全軍疾速前進。離侍御林不過二里,岳飛又見到了監視敵人的張憲等三人,張憲說:「約有一蒲輦番人,燃火造飯,旁若無人,正可攻其不備。」岳飛說:「此處離虜人大寨甚近,切須小心,須殺得虜人,又救得被擄百姓。」他吩咐王貴和張憲率領一百名騎士繞道到侍御林以東,堵截敵人,徐慶率領八十名騎士,負責在侍御林包圍和捕殺逃敵,而自己帶一百兵士,下馬快速步行,由霍堅等引路,直奔侍御林,另二十名兵士牽馬隨後。騎兵下馬步戰,正是為避免馬蹄聲響,驚動敵人。
元水鎮雖然經過金軍的襲擊,但破壞不重,鎮上尚有人煙,康王暫住在監鎮官的官邸。康履滿臉堆著諂笑,向康王稟報說:「今有本鎮前監稅官底女兒,求見九大王。」康王聽到女子,不由動心,忙說:「喚她進入!」只見一個女子,披著方幅紫羅蓋頭,進入屋內,雙膝長跪,雙手撐地,口稱:「元水鎮前張監稅之女拜見九大王,恭祝大王萬福!」康王說:「免禮!」張氏起立後,康王迫不及待地上前,揭去她的蓋頭,只見果然是一位殊色女子,竟可與自己在康邸最寵愛的潘瑛瑛媲美,即時色|欲衝動,真恨不能將她吞進肚裡。
在一夜的混戰中,宋軍也死傷了幾百人。天明以後,趙不試組織百姓,將所有的戰利品搬進城裡。劉浩前軍的一部分傷員勢必留在相州城裡養傷,劉浩又以養傷為名,為趙不試留下幾百軍士,他自己只帶了一千二百人,在十八日出發,前去大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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