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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我說。帶柄的刻度盤上有記號。

「出什麼事了？」

「不為你兒子驕傲嗎？」那個護士問。他們為他清洗、包裹。我看見了他的小黑臉、小黑手，但是不見他動，也聽不到他哭。醫生又在擺弄他，顯得心煩意亂。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我對醫生說。「今晚還有什麼事要我辦的？」

「好吧，」凱瑟琳說。

「我可以和你說句話嗎？」我對那個護士說。她隨我到外面走廊上來。我往遠處走了幾步。

「但這太可怕了，他們一刻不停地要弄垮你。」

「我盡了最大努力。我往下推，但是他老是跑掉。又來了，給我麻醉。」

「你可以從旁門進去，坐在那兒看。」一個護士對我說。

我把刻度盤轉到三字，然後又轉到四字，我盼著醫生快回來，開到二字以上讓我恐懼。

一個醫生給她罩上面罩，我從門外往裡看，那是個小型看臺式手術室，裡面燈光耀眼。

「多長時間疼一次，凱？」

「好吧，」凱瑟琳說。「每夜我會來陪你，」我說。她說話已經十分困難。

我在外面走廊上等，等了好長時間。後來護士出了房門走到我跟前。「亨利太太恐怕不行了，」她說。「我真替她害怕。」

「不必，謝謝。」

「不必，謝謝。」

產房的門半開著，我看見凱瑟琳躺在一張臺子上，蓋著一個單子，那個護士站在一邊，醫生站在另一邊，醫生旁邊有些圓筒。醫生手裡拿著一個像皮面罩，面罩連著一條管子。

「不，謝謝。我要在這兒待一會兒。」

「他死了。」

「亨利太太出血。」

「我不會讓你死。」

。

「有規律的嗎？」

凱瑟琳躺在一張窄床上，對著我笑。

「不，我就在外面。」我吻吻凱瑟琳。她臉色死灰，極端虛弱。

「如果你是有規律的疼，我們就得去醫院。」

「是，傷疤會長平嗎？」

「情況很好，」醫生說。「我們到這兒來，用麻藥止痛比較方便。」

「你不能說那麼多話，」醫生說。

「沒有，沒事可做。我送你回旅館吧？」

「換另一筒，」我對護士說。

「同意了。」

「沒有常備的東西嗎？」

「不，」我說。醫生還忙著擺弄孩子，他倒提著孩子的腳，不住地拍打他。我沒往下看，我走了出去，現在我可以去看她了。

外面大快亮了，我在空蕩蕩的街上朝一家咖啡館走。窗戶上映著燈光，我走進去，站在鍍鋅的酒吧旁，一個老頭給我拿了一杯白酒，一個奶油蛋卷，然後又喝了一杯咖啡。

到了醫院，我們走進去，我提著旅行包。有一位婦女坐在值班臺邊，在一個本子上記下凱瑟琳的姓名、年齡、地址、親屬和宗教信仰。凱瑟琳說她沒有宗教信仰，那婦女便在宗教下面畫了一橫。凱瑟琳用的名字是凱瑟琳。亨利。

「你覺得我生得出來嗎？」她問。

等我走回醫院，凱瑟琳已進了產房。

可憐的，我可憐的凱，這就是你和別人睡覺的代價，這就是圈套的盡頭，這就是人們相互愛戀的回報。感謝上帝有麻|醉|葯，無論如何。凱瑟琳在孕期過得很快活，沒什麼不好的，她幾乎就沒有孕吐。直到最近她都沒有特別不舒服。現在他們終於拿住她了。任何事你都絕對跑不掉。見鬼去吧！我們就是結五十次婚，也還會是一樣。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會死。如今生孩子是不會死的，所有當丈夫的都這麼想。是的，但是如果她死了呢？她不會死，她不過是在受罪。初產總是拖得很長。她只是在受一會兒罪。過後我們會說，那受的是什麼罪呀，而凱瑟琳肯定會說，並不真是那麼受罪。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能死。是的，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能夠，我告訴你。別傻了，只是遭一會兒罪。這是人體的本能帶給她的痛苦。這只不過是初產，幾乎都要拖延。是的，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能死。她為什麼會死？她有什麼理由要死？不過是一個孩子要生下來，那是米蘭良宵的副產品。它招來了麻煩，出生後你照看他，或許還會喜歡他。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會死。但是如果和*圖*書她要死了呢？她不會的。她沒事。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能死。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哎，那是怎麼回事？她要是死了怎麼辦？

「我累極了，」凱瑟琳說。「而且我疼得要命。你好吧，親愛的？」

我掛上電話，叫一輛出租汽車。凱瑟琳的旅行包裡裝滿了她住院用的東西和嬰兒用品。我到走廊上接電梯鈕，沒有反應。我從樓梯跑下去，發現除了一個守夜的以外，一個人都沒有。我自己把電梯開上去，把凱瑟琳的旅行包放到裡面，凱瑟琳走進來，我們便開下去。守夜人為我們打開了，我們坐在外面通向車路的石階旁，等著出租車。夜空晴朗，繁星高懸。凱瑟琳興奮之極。

「你別再到那地方去了。」

「不，不是很有規律。」

「那是唯一的辦法，」他說。「手術證明」

「不會，我保證你不會死。」

我走進產房，護士在陪著凱瑟琳。她躺在臺子上，懷孕的身體蓋著單子，她臉色蒼白，筋疲力盡。

我看到那個護士很奇怪地望著我。

我吃著火腿蛋，喝著啤酒。火腿蛋盛在一個圓盤子裡，火腿在下面，雞蛋在上面。這東西很燙，第一口得就著涼啤酒吃。我很餓，又要了一份，喝了好幾杯啤酒。我什麼都不想，只是在看對面那個人的報。報上有關於英軍陣地被突破的消息。那人意識到我在讀他背面的報紙，便把報紙摺起來了。我想向侍者要份報，但是思想不能集中。咖啡館裡挺熱，空氣不好。許多相識的客人聚在這裡，有幾桌在玩紙牌。侍者們忙不迭地從酒吧往餐桌上送飲料。進來兩個人，找不到座位，就站在我桌子對面。我又要了啤酒，我還不打算走，回醫院太早了。我試圖什麼都不想，保持鎮靜。那兩個人轉了轉，但是沒有人要走，就出去了。我又喝了一杯啤酒，我桌前已經堆了不少碟子。我突然想到我該回去了，我叫來侍者，付了帳，把我的外衣和帽子穿戴上，就出了門。我在雨中走回醫院。

「你不會做這種蠢事，」醫生說。「你不會撇下你丈夫去死。」

有一天早晨三點鐘左右我醒了，聽見凱瑟琳在床上翻動。

「你現在不能進來，」一個護士說。

「他沒有活。」

「你得出去了，」護士說。「亨利太太不能再說話了。」

「我一點用都沒有，親愛的，」她說。「真是抱歉。我原以為我會順產。現在，又一次，」她伸手去抓面罩，把它罩在臉上。醫生移動刻度盤並且觀察著凱瑟琳。不一會兒，疼痛又過去了。

「他想知道我現在究竟怎樣，」凱瑟琳說。「過後你就可以進來，親愛的，不是嗎，醫生？」

「當然，你當然生得出來。」

「他們無法使吸呼，是臍帶繞頸或是什麼問題。」

「我剛剛往你旅館打過電話，」她說。我的心裡有什麼東西沉了下去。

「沒有進展，」他說。

「你打算怎麼辦？」

「哦，會的。」

「你去吧，親愛的，」凱瑟琳說。「到外面買點東西吃。護士說，我會這樣持續好長時間呢。」

「那太好了，這下一小時之內就完畢了。我已經快不行了，親愛的。我控制不住了，給我麻醉，它沒有用了，噢，它沒有用了！」

「你有什麼事要我做嗎？凱？要我給你準備什麼嗎？」

「你出去，」我說。「那個也出去。」

「你會好起來的，凱。我知道你會好起來。」

「剛才是一次劇痛，」凱瑟琳說。我已經從她的臉上看出來了。

「我不會去了。儘管我也不怕。我不會死，親愛的。」

我在走廊上踱來踱去。我不敢進去。我看著窗外，天很黑，不過借著窗內的燈光，我能看見正在下雨。我走到走廊頂端的一間房子，看著玻璃架子上藥瓶的標籤。然後我又出來，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看著手術室的門。

「我建議剖腹產。如果是我太太，我也會馬上剖腹產。」

「你不知道嗎？」

「那我去了，一會兒見，親愛的。」

汽車駛出車道，開始上山。

「別碰我，」她說。我鬆開她的手。她又笑了。「可憐的寶貝，你願意握著就和-圖-書握著吧。」

「就是這間房子，」那婦女說。「請你脫衣服上床好嗎？這是睡衣。」

「非常危險。」護士走進病房，關上門。我坐在走廊上。我心裡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我什麼都不想，我不能夠想。我知道她就要死去，我祈禱她不要死。別讓她死，噢，上帝，請別讓她死。假如耐不讓她死，我會為？做一切。求？，求？，求？了，我的上帝，別讓她死。我的上帝，別讓她死，求？，求？，求求？別讓她死。上帝，請你別讓她死。只要你不讓她死，我會按？的旨意做一切。？已經拿走了那個嬰兒，別再讓她死去。只要不讓她死，別的都無所謂。求？，求，我的上帝，別讓她死。

「不是，只是要你在那兒。」

「你覺得長啊。」

「感染的危險比用助產鉗小。」

「我現在要，」凱瑟琳說。她把面罩死死罩在臉上。我把刻度盤轉到二字，凱瑟琳一拿開面罩，我就把它關上。醫生讓我做些事真是太好了。

「我想送你回旅館。」

「當然，我會一直在那兒。」

「我不怕，不過我希望車會來吧。」

「我現在要，」凱瑟琳說。醫生把橡皮面罩放在她臉上，轉了一下刻度盤。我看見凱瑟琳急速地深呼吸，然後把面罩推開。醫生關掉旋塞。

凱瑟笑了笑，「沒有。」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不會把我們做過的事，再和另一個姑娘做吧？你不會再說相同的話吧？」

「你這勇敢的寶貝。」

「如果你願意的話，」醫生說。「你把它轉到二字。」

「我是笨蛋，親愛的，」凱瑟琳說。「但是麻醉不起作用了。」他哭起來了。「我多想順利地生下這孩子，可是現在我全完蛋了，我控制不住，麻|醉|葯不行了。噢，親愛的，它一點用都沒了，只要它不再疼，我連死都不在乎。噢，親愛的，你讓它止住疼吧。又來了，噢噢噢！」她在面罩下喘著氣，抽抽噎噎地。「它沒有用處了，它沒有用處了，它沒有用處了。別為我擔心，親愛的。請你別哭，別為我擔心。我只不過是控制不住。你這可憐的寶貝，我那麼愛你，我會好的，這次我就會好的。他們不能給我點止痛的東西嗎？他們應該給我用點藥。」

「我帶你去你的房間，」那婦女說。我們乘電梯上了樓。凱瑟琳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臂。

「那個嬰兒怎麼了？」

「你有充裕的時間吃早飯，」護士說。

「我不想談論這個，」我說。

「還不行，醫生在診治。」

「我給你一件袍子，你就能進去了，」護士說。「請到這兒來。」

「她沒事。你看手術了嗎？」

「沒有，但是已經失去知覺了。」

「我還要，」凱瑟琳說。她抓緊面罩放在臉上，快速地呼吸。我聽到有點呻|吟聲。接著，她又推開面罩，笑一笑。

我把她們趕出去，又關上門，熄了燈之後，卻感到沒有任何意義。那就像在和一尊雕像告別。過了一會兒，我離開了醫院，冒雨走回旅館。

「你醉了，」我說。

「她怎麼樣？」

陣痛來得十分有規律，之後便鬆弛一下。凱瑟琳很興奮。疼得厲害時，她說疼得好，疼痛減輕時，她便顯出失望和羞愧。

「快把那個給我，給我！」

「別擔心，親愛的，」凱瑟琳說。「我一點兒都不害怕，這不過是個卑鄙伎倆。」

一個醫生走了出來，後面跟著一個護士。醫生雙手捧著什麼，像是剛剝了皮的兔子。他匆匆穿過走廊，進了另一個門。我跟著走到那兒，發現他們正在護理一個新生兒。醫生托著嬰兒給我看。然後他抓住那男嬰的腳跟，拍打他。

「我知道，」凱瑟琳說。「但你不該這麼說。」接著又是「給我！給我！」

「這不是太好了？親愛的，我不會死了，是不是？」

「他就那麼死了？」

她一把抓住面罩，呼吸短促而深重，而且不停地喘，把呼吸器弄得卡塔卡搭的響。之後，她長嘆一聲，醫生伸出左手，把面罩拿走。

「每個人都是這樣的。」

「不過，我還是想讓和-圖-書你有女人。」

「你是那麼愛我。噢，親愛的，我疼死了。他長得什麼樣？」

「這次痛得不很厲害，剛才是劇痛。醫生讓我失去了知覺，不是嗎，醫生？」她的聲音異常，說到醫生兩個字時，聲調特別高。

「給我泡菜和啤酒。」

「我能進去嗎？」

「我勇敢不了，親愛的，我垮了，他們把我弄垮了，我現在明白了。」

「出去買東西吃吧，」凱瑟琳說。「我真的很好。」

「疼得相當頻繁了。」她疼得扭歪了臉，過後又笑了笑。

護士開了房門，示意我進去。我隨著她走進去。我進去時，凱瑟琳沒有抬眼皮，我走到床邊，醫生站在床對面，凱瑟琳見是我便笑了。我俯下身子，哭了起來。

「我不要她們。」

終於來了一個新醫生和兩個護士。他們把凱瑟琳抬到一個有輪子的擔架上，便推了出去。擔架床很快地穿過走廊，進入電梯，然後推進了手術室。那個醫生戴著帽子和口罩，我幾乎認不出來，還有另一個護士和一些護士在那兒。

「這筒是新的。」

「我現在好疼，」她說，那婦人握著她的手腕，用錶計算陣痛的時間。

「我是在深呼吸，噢，它一點都沒用了，它沒用了。」

「深呼吸。」

「我們家裡也準備一些吧，」我說。「現在間隔多長時間？」

「怎麼樣了？」

「一會兒見，」凱瑟琳說，「替我吃頓好早餐。」

「也許你還是給醫生打個電話好，」凱瑟琳說。「我想這也許就是陣痛。」

「差不多一分鐘。」凱瑟琳說。「你得吃點東西了，醫生。實在對不起，我的產程這麼長，能讓我丈夫給我麻醉嗎？」

「一小時之內就可以解決了。」

「你說的太多了，」醫生說。「你不能說話。亨利先生得出去了，他過一會兒還可以再來。你不會死的，別說傻話。」

「不，我能進來，」我說。

「請你出去吧，」醫生說。凱瑟琳對我眨眨眼，她的面色死灰。「我就在外邊，」我說。

「因為我不想死，不想留下你一個人。但是我折騰得一點氣力也沒有了，我覺得要死了。」

「他像個剝了皮的兔子，臉上皺皺巴巴的像個老頭兒。」

「你會陪著我嗎？」

我走出去，來到凱瑟琳應該在產後住的房間。我坐在椅子上，打量著房間。我把外衣裡的報紙拿出來看，那是出去吃午飯時買的。天要黑了，我打開燈看報。過了一會兒，我不再看，關上燈，看著外面黑下來。我奇怪醫生怎麼還不來叫我，也許我不在好一些，他可能想讓我離開一會兒。我看看手錶，如果再過十分鐘，他還不叫我，無論如何我都要過去。

「我有些痛，親愛的。」

我握著她的手。

「是的，真遺憾，那麼大一個棒孩子。我以為你知道呢。」

「但是，要是我死了呢？」

「你好，親愛的，」凱瑟琳說。

凱瑟琳越來越疲倦了。

「她怎麼樣？」

「噢，不，我不會死，我不要死。死才傻呢。陣痛又來了，把那個給我。」

我對那個男嬰沒一點感情，找不到作父親的感覺。

「你是亨利先生嗎？」醫生問。

我以為凱瑟琳已經死了。她一副死人相，臉孔是灰色的。醫生正在燈下縫著用鑷子撐開的又長又深的傷口。另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在給凱瑟琳上麻藥。兩個戴口罩的護士在遞器械。那情景宛若一幅宗教法庭的審判畫。我知道，假如我要看凱瑟琳動手術，是可以看整個過程的，但我慶幸自己沒有看。我不信自已看得下去他們切開刀口，但是眼見他們熟練地快速縫合，像個皮匠，倒是挺高興。他們把刀口縫成一道隆起的接縫。刀口縫合後，我就走了出去，又在走廊上來回走。過了一會兒，那個醫生出來了。

「他們應該給我用藥的，」凱瑟琳說。「他們應該給我用藥的。噢，醫生，請你給我用定量！」

「我讓它生效，我把它開到頭。」

「他沒事吧？」

我打電話給醫生。「多長時間疼一次？」他問。

「我去吩咐手術。」

「最後還是得手術。亨利太太已經把體力耗得差不多了，越早手術就越安全。和圖書」

「當然，」醫生說。「我會叫人告訴他來。」

「是你給的麻醉嗎，親愛的？」凱瑟琳問。她摸著我的手腕。

我把刻度盤轉到頭，她急促深重地呼吸，後然握著面罩的手鬆了下來。我關掉麻醉氣，拿開面罩。她好長時間才醒過來。

「寶寶什麼樣？」

「我不看開刀。」

「這不是小寶寶的過錯。你不想有個兒子嗎？」

「有泡菜。」

「可憐的寶貝，」凱瑟琳的聲音十分輕。她面色死灰。

「我本想寫封信留給你，以防出什麼事，但我沒寫。」

侍者端來一盤泡菜，泡菜上面放著一片火腿。在熱酒中浸過的洋白菜下面有一根香腸。我一面吃一面喝啤酒，我餓壞了。我打量咖啡館裡的人。有一桌人在玩紙牌，我旁邊桌上的兩個人在聊天、抽煙，咖啡館裡煙霧繚繞。我吃早飯的鍍鋅酒吧裡面有三個人。那個老頭兒，一個穿著黑衣服的豐|滿女人，坐在櫃檯後面記錄賣出去的東西，還有一個繫著圍裙的男孩。我想知道那個女人有多少孩子，生孩子時什麼模樣。

「現在你可以進去了，」她說。我走進房間。

「初產總是拖得很長，」護士說。

「這次是劇痛，」她說。「疼得其厲害。別擔心，親愛的，你去吧，再去吃一頓早餐。」

「已經過了午餐時間。」

「我皇高興，陣痛開始了，」她說。「過一會兒就萬事大吉了。」

「噢，親愛的，我有最好的醫生，」凱瑟琳用非常異樣的聲音說。「他一直在講最驚奇的故事，陣痛太厲害的時候，他讓我完全失去知覺。他好極了。你好極了，醫生。」

現在我坐在走廊上，等待凱瑟琳的消息。護士並不出來，所以過了一會兒，我便走到門口，輕輕地打開門。向裡面望。起先我什麼也看不見，因為走廊裡燈光明亮而房間裡太暗，後來我看見護士坐在床邊，凱瑟琳枕著枕頭，單子下是扁平的身體。護士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讓我不要出聲，然後站起來，走到門口。

「我就在外面，」我說。

「沒什麼影響，只是留有疤痕。」

下午兩點我出去吃午飯。咖啡館裡只有幾個人。我在一張桌子邊坐下。「能吃東西嗎？」我問侍者。

「我想大約是十五分鐘一次吧。」

「你對我太好了，喂，把那個給我，開大點，它沒有用啊！」

「她沒事，」護士說。「你應該去吃晚飯，願意的話，飯後再回來。」

「你沒事，凱，」我說。「你會好起來的。」

「是的。現在情況怎麼樣，醫生？」

「您要什麼，火腿蛋或是奶酪蛋？」侍者問。

「是的，」我說。「這沒什麼可說的。」

「不，」我回答那護士。「他差點要了他媽媽的命。」

「這次疼得太厲害了，」凱瑟琳說。她的聲音十分陌生。「我現在不會死了，親愛的。要死的地方我已經過去了。你不高興嗎？」

醫生笑了笑。

「沒事，」我說。「他很好。」

她給我罩上一件白袍，在脖子後面用別針別住。

「會感染嗎？」

「他沒事吧？」

「喂，寶見兒。」

「剛才太好了，親愛的，噢，你對我真好。」

「瞎說。每個人都是這種感覺。」

我在一張桌子前坐下來，護士的報告用夾子夾著，掛在一邊。窗外黑黑的，什麼也看不見，只能看見雨水穿過室內|射出去的光而下落。原來是這樣。那個嬰兒死了。所以那個醫生神情那麼怠倦。但是為什麼他們在房間裡要那麼擺弄他呢？他們可能想他或許還能活轉過來，開始呼吸吧。我沒有宗教信仰，但我知道他應該受洗的。但是，假如他就沒呼吸過呢？他沒有呼吸過，他根本就沒活。他只是在凱瑟琳的肚子裡活過。我經常感覺到他在凱瑟琳的肚子裡踢動，但是這個星期我沒有感覺過了。或許他一直窒息，可憐的小傢伙。當初我要是也這樣窒息就好了，可是我沒有。那樣的話就免去了所有目前的死難的遭際。現在凱瑟琳要死了，那就是你的去向，你死了，你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絕沒有時間去了解。他們把你拋進棒球場，告訴你規則，你第一次不在壘上，他們就殺死你。和圖書或者他們無緣無故地殺死你，就像殺死艾謨那樣。

「不知道。」

我們聽見汽車開過來了，看見了它的前燈，它拐進了旅館的車道。我扶著凱瑟琳坐在後面，司機把凱瑟琳的旅行包放在前面。

「你可以進來了，」護士說。我走進去。

過了一會兒，他們把有輪子的擔架推了出來，很快就推進電梯。我跟在旁邊走。凱瑟琳呻|吟著。到了樓下病房，他們把她放在床上。我坐在床尾的椅子上，病房裡有一個護士，我又站起來，立在床邊。房間裡很暗，凱瑟琳伸出手來，「喂，親愛的，」她說。她的聲音非常微弱、無力。

她似乎是一次又一次地出血不止，他們沒辦法止住血。我走進病房，陪著凱瑟琳，直到她死去。她一直沒有知覺，沒拖多久就死了。

「一個男孩兒，又高又壯，還很黑。」

過後她又說，「我不會死，我不要自已死。」

「要是就這麼生下去，不動手術呢？」

「去買點東西吃。」

「我到隔壁房間吃東西，」醫生說。「你們隨時可以叫我。」

「有什麼影響？」

「你要我為你找個神父或是什麼人來看你嗎？」

「你多可愛。」她吸麻醉吸得有些醉意。

「那你就盡快手術吧，」我說。

「你同意他做手術了嗎？」她問。

「你出去吧，親愛的，」她說。「你在這兒弄得我不自然。」她的臉又繃緊了。「好啦，好點了。我多想做個好妻子，順順當當生孩子，別那麼笨。去吃點早飯吧，親愛的，然後再來。我不會想你的，護士對我太好了。」

「進展如何，醫生？」

過了一會兒，醫生對我說，「亨利先生，你得出去幾分鐘，我要做一下檢查。」

醫生走了進來。

「噓別說，」那個護士說。

「火腿蛋，」我說，「還要啤酒。」

「喂，親愛的，」凱瑟琳費力地說。「我沒有什麼起色。」

他一臉倦容。

我來到走廊，那裡空空的，有兩個窗子，所有的房間門都關著，一股醫院的味道。我坐在椅子上看著地面，心裡在為凱瑟琳祈禱。

吃過飯我回醫院去。產房的門關著，我敲門沒人理會，我便轉動門柄進去。醫生坐在凱瑟琳旁邊，護士在房間的另一頭忙著什麼。

在樓上的走廊裡，那個護士正朝著我走過來。

「現在我必須為太太做些事，」那護士說。「請你出去一下好嗎？」

他沿著走廊走了。我回到病房門口。

「他真壯，一定有五公斤重。」

「你不會死，你不能死。」

「我不知道，」我說。「你還是回去陪太太吧。」

「他在睡覺，一旦需要他就來。」

「我只要你，」她說。過一會兒，她接著說，「我並不怕，只是真不想死。」

「是的。」

「我知道沒什麼可說的。我不能告訴你」

「你當然不會死。」

「永遠不會。」

「你丈夫來了，」醫生說。

我很睏，接著又睡著了，不一會兒，我又醒了。

「晚安，」他說。「我不能送你回旅館嗎？」

「你現在還不能進來。」

「她死了嗎？」

「這次不算疼，」凱瑟琳說。她笑了笑。「我成了麻醉癖了，它真妙。」

「我再待一會兒，」我說。

「你真是個勇敢的姑娘。」

「醫生呢？」我問那婦女。

「我很好，別講話了。」

「我看到你縫合了，刀口看著真長。」

「你要勇敢點，我不能老是這樣，會要了你的命。」

「我要待在這兒，」我說。

「那你們應該去醫院了，」醫生說。「我也馬上穿上衣服，趕到那兒。」

我走下樓，出了醫院大門，走上黑暗的街道，冒著雨去那家咖啡館。咖啡館內燈火通明，客人滿座。我看不到哪裡還有座位，一個侍者過來接過我的溼外衣和帽子，把我領到一個座位上。桌對面坐著一位老人，他邊喝啤酒邊看晚報。

「我要死了，」她說。等了一會兒，她又說，「我真不想死。」

「危險嗎？」

「你沒事吧。凱？」

「現在就給我。」

我們是早上三點鐘左右進的醫院，到了中午，凱瑟琳還在產房裡。陣痛又減弱了。她已經筋疲力盡，但是依舊挺高興。

「有時我知道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