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路
１
高向陽說：「快去叫他。」
「快紮！」高隊長催促。
高向陽說：「是宣傳毛澤東思想重要還是吃飯重要？」
民工們在楊六九指揮下鼓掌。
男孩滿臉汗水，結結巴巴地說：「老婆子……俺今天抬了一天石頭，累了，趕明兒再學吧。」
「宣傳毛澤東思想還怕羞？你姥姥家是富農，叫你來宣傳，是團結你哩。」高向陽對大貴說。
楊六九說：「革命民工同志們，往前靠靠，看革命小將們演出。」
高向陽說：「那好吧，演出到此結束！」
一個男孩和那個女孩各扯著一根麻繩的一頭，攔腰把大貴捆住。他們用力一勒，大貴的身體往上一聳，又用力一勒，大貴的身體又往上一聳。女孩把繩子頭絞在一起，打了一個結，說：「羅鍋下腰，上。」
男孩羅鍋著腰，女孩也羅鍋著腰，蹣蹣跚跚著走到離築路工三五步遠的地方停下。
收了工，吃罷了飯，老倆口兒坐在窗前，對著月亮學《毛選》。……
從八隆河大堤上走過來一m.hetubook.com.com支隊伍，築路工都停了手裡的工作認真地看。那是一群孩子，個頭參差不齊，衣服破破爛爛。當頭的一個孩子個子最高，他舉著一杆紅旗。下河堤時，旗手把紅旗招颭一下，旗上的一排黃字亮了一下，又藏到摺皺裡。孩子們下河堤時，推推搡搡，像一群愉快的小狗。
小個子民工飛快地向窩棚跑去。
「他還沒紮腰帶呢！」女孩說。
男孩滿臉通紅，說：「俺不演了，叫人家大人笑話。」
連演了七八個節目後，民工們都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一個彎腰如弓的老漢走到楊六九身邊說：「老楊，開飯啦。」
「他不演了，他怕羞！」女孩說。
「快上臺！」高隊長說。
高向陽有點氣惱，說：「你們的負責人是誰？」
宣傳隊隊長高向陽脹紅著臉，跑到隊伍裏，氣洶洶地說：「怎麼搞的！你們幹什麼吃的！」
男孩說：「老婆子，別著急，等俺折根草棒剔剔牙。」
築路工無人說話。
和_圖_書
如此循環往復幾十遍。
「賤姓楊，楊六九。」
孩子們的隊伍一直開到被壓路滾子碾得平展光滑的路基上，原地踏著步，鼓樂齊鳴著，語錄歌繼續唱著，敲鈸打鼓的孩子們的臉上都流下了一行行汗水，一張張小臉都髒得可愛。
「…………」
民工們都懶洋洋往裏湊了湊。
孩子們又整齊隊伍，鼓角齊鳴，沿著來路去了。
孩子們在河堤外的空地上排起隊伍來。大家聽到他們為爭位置前後吵吵嚷嚷。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孩子門在高向陽率領下喊口號：
舉旗男孩鄭重其事地走到那群呆傻一般的築路工面前，嚴肅地說：「我是馬桑小學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馬桑小學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隊長高向陽，找你們的負責人說話。」
高向陽打了一個噴嚏，噴出了兩道鼻涕，他用力一搐鼻子，又把那兩道鼻涕吸了回去。
一個節目完畢，民工們都拍
m.hetubook.com.com掌祝賀。
舉旗男孩下令：「停住！」
男孩和女孩邊表演邊唱起來：
「是是是，郭司令委任我為築路隊代理隊長。」
向革命民工學習！向革命民工致敬！修好無產階級革命路！
楊六九對高向陽說：「高隊長，咱是不是先吃飯？」
「貴姓？」男孩冷冷地問。
「楊隊長，我代表馬桑小學革命委員會，對革命民工同志們宣傳毛澤東思想，請你組織觀看。」
女孩問：「剔完了嗎？」
大銅鼓小銅鼓大鈸軍號一齊響起來。
孩子們都巴不得停住，一接到命令，立即停止鼓吹歌唱，有的抬袖子擦汗，有的張著口喘氣。持鈸女孩把大鈸放在地上，雙手交替揉著被鈸繩勒出了深痕的手背。
一個生著兩隻鬥雞眼的女孩從褲兜裏摸出一條白羊肚子毛巾，蒙在頭上，好像那條毛巾有巨大的重量似的，她的腰像老太婆一樣傴僂起來，臉上也表現出了飽經滄桑的老年人那種淒涼表情。她對身旁的一個胖墩墩的男孩說：「大貴，快化hetubｏｏk.com.ｃom裝，隊長都報了幕了。」
「完了。」男孩說。
大貴的小圓臉白了，站著老老實實的，像受貧下中農訓斥的「四類分子」一樣。
「你是負責人嗎？」高向陽把雙手插到褲兜裏，斜著眼問。
「當然宣傳重要。吃飽了宣傳更有勁。那老倆口學《毛選》，不也是『收了工，吃罷了飯』才學嗎？」
「永樂，你不是靠著我。」
男孩做剔牙狀。
他雙手擎著旗在頭前帶路，隊伍跟著他走。臨近工地時，他轉過身，倒退著，高聲喊唱：「下定決心——一二！」
這時，一個小個子民工說：「我們隊長在窩棚裏睡覺呢。」
築路工們被高向陽的氣勢唬住了，互相轉著眼珠看一陣，無人敢說話。
男孩迎著慌慌張張跑過來的一個高個子男人走去，兩人對面後，中間隔著一步距離。男孩伸出一隻手，說：「我是馬桑小學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馬桑小學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隊長高向陽。」高個子男人楞了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彎下腰，伸出兩隻大手，捧住和_圖_書男孩的小手，使勁搖著，滿臉堆笑地說：「高主任，高隊長，失迎失迎。」
舉旗男孩從地上拔出旗來，大聲喊著：「就這樣，就這樣，跟我走。」
隊伍終於排好，舉紅旗男孩說：「奏樂！」
舉旗男孩往路基上插旗，插了半天也插不進去。他有點失望，四下看看，發現路外的鬆土，便跳過去，把旗插上。
女孩說：「不行不行，毛澤東著作是個寶，什麼毛病都治好，現在你還有點累，學完一篇就不累了。」
高向陽走到自己隊伍前，指揮著鼓樂隊演奏一番，然後，把流出來的鼻涕吸進去，面對民工們說：「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我們的文學藝術，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兵的，為工農兵而創作，為工農民所利用的』，句號。馬桑小學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演出現在開始。第一個節目：『老倆口學《毛選》』。」
女孩子喊：「老頭子，快點吃啊，吃完了好學《毛選》。」
「大鎖，大鎖，你別站在我前邊。」
隊伍裏嘴巴閒著的孩子齊聲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