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溫習
１
「嗯。」
無論如何，火車以固定的速度繼續飛馳，逐漸縮短到東京的距離。小百合的心情稍微平靜些，她也稍微把椅背倒下去。
「哎，小百合。」智子說。
如果住不下去，即使想離開，在東京人地生疏，也沒有其他去處啊。
「去東京？」那女孩問。
「喵。」
年輕女生一同揚起笑聲時，聲量相當驚人。周圍的搭客都嚇了一跳。
準備考大學的人，在抵達東京以前就患神經衰弱的話，像什麼話。
二人面面相覷——
如此巧合的事一再發生？
兩人的姿影很快混入人潮中看不見了。
但是，由於小百合的性格使然，她不會輕鬆地和陌生女子交談。
光是這個，看官大概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吧。若要理解小百合的感受，就必須由火車緩緩開動，從車窗看不見在月台揮手的母親時，小百合陷入何等膽怯的心境那一刻開始說起。
「當然。」
偶然，是件有趣的事。
小百合發現智子的旅行袋不見了。是智子自己拿下來，她已去了出口處，還是走開了？小百合毫無頭緒。
「還可以啦。牠和普通貓有點不同。行李只有這些？」
實際說來難為情。當火車加快速度，想到再也不可能回去家裡時，小百合甚至淚水盈眶。當然，她馬上責備自己，都十八歲了，這樣子多難看呀，於是立刻把眼淚吞回去。
回過頭來的女孩——不是智子。但她有點地方和智子相似。髮型、夾克、長褲，看上去完全一樣。
「我是片山晴美。」
好匆忙呀，小百合想。
「小百合，加油哦。」
「在他那裡受照應？」
的確，溫水小百合是那間高校的「女秀才」。老師說：
當著母親面前，她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大膽提出，「我想參加東京的大學試！」
旁和*圖*書邊也傳來同樣窸窸窣窣的聲音，小百合不經意地向鄰座的女孩瞄了一眼。她的膝頭上有個同樣的灰色信封。
小百合依依地望了望隔鄰的座位。列車停了，車門吱溜吱溜地打開，客人陸續開始下車。小百合後面也有人跟著，她不可能忘記下車。
十八歲的溫水小百合，是高三學生。
可是，東京車站的月台好像沒有「空」的時候。人們川流不息地熙來攘往。
「知道啦。你想說是你找到的對不對？」片山晴美說。
「啊，賣便當的來了——買來吃吧。」智子說：「小百合，妳要不要？」
一個長相可愛的女孩在看著她。
談到那麼融洽的地步了，為何水田智子沒叫醒自己，逕自走開呢？
「我也是。」她微笑的臉好像在發亮。
「水田！妳到哪兒去了？」
喵……
那時小百合會在月台上束手無策。對，連母親都沒見過他本人。
是不是上了洗手間？
而當現在一個人搭火車時，她已不禁懊悔，想著假如不上什麼大學，留在鎮裡找份差事多好。
為了參加大學考試，她在開年過後沒多久的這一天，離開自己的家前往東京。
還有好幾小時才到。昨晚太興奮了，幾乎一夜沒睡。可是小百合的神經太緊張，她無法這樣子在獨自乘搭的火車上入睡。
東京？沒可能的。並沒坐太久的車呀。
於是小百合萌生考Ｋ大的意欲……
「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小百合不禁笑逐顏開，「是嗎？是你跑來接我的嗎？」
小百合甩甩頭，看看隔鄰的位子。不見水田智子。
「對。牠叫福爾摩斯。是和我同居的，請多多指教。」
和水田智子談談這個說說那個的，感覺上彷彿是很久以前就相識的朋友似的。
「好極啦。」那女孩把手提袋放到網架上，再問小百合，「——妳的行李不和*圖*書擺上去？」
她去了什麼地方？
「喵噢。」牠叫得好像是答覆，小百合笑了。
小百合醒過來。
小百合一直盯著窗外的景物：自己的家鄉漸漸遠去，最終被陌生風景取代。
「片山小姐和這隻貓住在一起？」
這女孩一定去過東京無數次了，小百合想。
「啊……我是溫水小百合。」
「噢，等一下。」
由於記事簿放在旅行袋裡的關係，「待會吧。」小百合這樣說……
「有誰來接妳？」
但——叫「片山」的人在哪兒？
被晴美一問，小百合頓時振奮心情。
貓？好像是貓叫聲。可是，這種地方不可能有貓……
那女孩看起來年紀和小百合差不多。但她予人開朗高貴的感覺，十分有朝氣。
「我不用。」小百合說。
水田智子以那種不合理的方式消失的事，以及和她打扮如此相似的女孩從火車下來的事——
不可能，怎會這麼巧——
對。她本來想問水田智子受照應的家的電話號碼之類的，但智子搶先提出了。
「怎會常去？」水田智子搖頭，「這是第二回。上次——已經十年前啦。」
「嗄？」正在發呆的小百合，作出稍微遲鈍的反應，「啊，沒人坐。」
「真的。」
「那就走吧。」晴美催小百合邁步——
「真的？因妳穿得好時髦，我以為妳常到那裡去。」
「嗄？」
對不起哦，母親。
這人說話爽直流利，叫人感覺爽朗。小百合不由鬆一口氣。
小百合有點失望。難得她們在旅途上變得那麼熟絡了。
「對不起。」小百合道歉，那女孩只是冷冷地看了小百合一眼，就走開了。
儘管是從前認識的朋友——是朋友的兒子。老實說，小百合因母親硬把自己塞給別人的做法而覺得為難，對方大概也覺為難吧。
「什麼都可以。而且我也不太餓。」
「嗯？」
她穿的衣著hetubook.com.com也很時髦，令人想起枯葉的暖色夾克、灰長褲。小百合穿的是寬大的毛衣，而短褸則脫下來掛著。
「嗯。」
「好。」
「小百合，妳第一次去東京？」
小百合把腳畔的旅行袋放到網架上去了，彷彿連不安和擔憂也一併放了上去似的……
「家母的老朋友的兒子——妳呢？」
「好聰明的貓咪。」小百合笑了。
「怎麼了？」片山晴美來到她身邊。
然後——傳來某種令人懷念的叫聲。
母親的老朋友的兒子會把小百合安置在他的公寓裡，他多半也會到東京車站接她。
「溫水小百合小姐？」女人的聲音。
「對。妳也是？」
「旅行袋擺到上面的網架去吧。很礙事吧。」
肚子突然餓了。其實母親做的飯盒在她的手袋裡，但現在她想陪智子一起吃。
可是，小百合從未見過這個人。他是怎樣的人？會不會給他添麻煩？像我這種土包子，會不會受人嘲笑？
「Ｋ大——咦，好像假的！」
列車進入東京車站的月台了。
小百合的旅行袋擺在腳畔，腳不能伸展，的確對她造成困擾，可是她不放心，她怕擺到網架上後，萬一被人拿走了……
對方也看看小百合，望望她的信封。
小百合十分在意。當然，也許沒啥大不了……
但——肯定是另外一個人。
火車開始放慢速度。由於終點站的關係，用不著慌張，總之先把行李從網架拿下來再說……
而且，她有一張白皙可愛的臉孔、修長的雙腿——一切都和小百合成反比。
「說不定——」那女孩說：「Ｋ大？」
話一說完，肚子「咕」的一聲響，小百合臉都紅了……
「對不起，這裡有人坐嗎？」
有沒有遺忘了什麼？到達月台時，其他搭客漸漸越過小百合往樓梯趕去。其中也有人的大衣衣襬招展著跑著走的。
剛才談得那麼融洽，wｗｗ.ｈetｕbｏok•cｏm.com要下車時，智子怎會這樣默不作聲地消失呢？
「糟糕！竟然睡著了——」
「是的。好擔心。」
「嗯。」
「——馬上就是終點站東京。請各位乘客不要遺下東西，開始準備——馬上就到終點站東京……」
二人一同笑起來。
「妳也許可以進東京的Ｋ大的。」
「妳到哪個家受照應？」
「我太意氣用事了……」小百合不由獨自喃語時，有聲音說：
「哎，妳想吃什麼？」
這麼一想，終於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睡熟了。
「對不起。她很像我在火車上認識的女孩——搞錯了。」
「好極啦。妳的照片收到了，但我哥哥臨時來不了，而照片他拿著，我又不認得妳的臉。正在想著要怎樣找妳。是不是害怕了？對不起啊。」
但——這樣的巧合嗎？
一旦陷入不安，便開始無窮的擔心。萬一這人忘記來接小百合怎辦？
小百合打開手袋，拿出一個灰色大信封。這是Ｋ大學的考試要項。她已讀過好幾遍，十分明白了，現在再看一遍，是為收緊心情。
「哦。同年代的女孩，個個看起來都很像的。走吧！想吃什麼？我哥哥用電話聯絡過，若是方便，找個地方吃了晚飯才回去。」
「溫水？好少有的姓。」
「喵。」清清楚楚地從腳畔傳來。俯頭一看，一隻漂亮的三色|貓一直仰頭看著她。
跟她走在一起的，是個三十歲左右、西裝筆挺、像是上班族的男性。
「他叫片山先生。聽說兄妹兩人生活在一起。後來不曾見過面。是家母厚著臉皮一再要求他們照顧我的。希望不給人家添麻煩就好了。」
「也好。」
「是嗎？」那女孩也不怎麼介意，在小百合旁邊的位子坐下，「有位坐真好，不然站到東京就慘了。」
這回居然一個人去東京……
老實說，她和*圖*書一直沒察覺旁邊是空位子。
但——現在已經不能取消了。不光是母親，連當地的高中老師和朋友都鼓勵她。
「已經十年沒見的遠親。上次見他時還是大學生，現在三十歲了，是有妻室的上班族。」
而且，到底有多少個月台？光是觸目所見的月台就擠滿了人，叫人眼花繚亂。
「從雜誌中研究出來的。溫水——我可以叫妳小百合麼？妳叫我智子就行了。」
「我叫水田智子。」那女孩說。
好驚人的人數。小百合被壓倒了。
對，一定沒啥大不了的事。
一模一樣的夾克、長褲。而且，那女孩所提的手提袋，跟水田智子的完全一樣。
小百合在人潮中發現了水田智子那件枯葉色的夾克。她從後面趕上前去，拍拍智子的肩膀。
「咪噢。」
那女孩見小百合不開口，便把坐椅的靠背倒下去，伸懶腰。
「振作些！」小百合這樣說給自己聽。
可是現在小百合完全喪失自信。去東京、上補習班（儘管只有一個月左右）、考試——她擔心在考試之前能不能忍受一個人的生活。
「常有人叫我『溫暖的熱水』的。」小百合笑說：「水田——妳常去東京？」
「對——哎，我們兩人都能考上Ｋ大就好了。」
「溫水小百合。」
「暫時罷了，不是嗎？不需要擺在心上。說起來，我還不是一樣給人家添麻煩？到新婚燕爾的夫婦家當食客，在意的應該是我才對——哎，待會把電話號碼告訴我。有空時找個地方再見吧。」
溫水小百合知道之後，心情輕鬆了不少。
長到這麼大了，小百合從沒有嘗試一個人旅行。即使和母親在一起，也未曾嘗試離開這個土生土長的小市鎮兩天以上。
「懂嗎？月台空掉時，對方會來找妳的。妳站在下車的地方別動就是了。」母親這樣告訴她。
小百合和幾分鐘前完全不同，變得判若二人似的，覺得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