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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史話

作者:汪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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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古篇 足利義滿的後人

近古篇

足利義滿的後人

在尊氏、義詮時代,驕兵悍將不斷地叛服無常,到義滿掌權後,那批老傢伙不死也衰,他們的子孫大都不肖,被他一個個翦除掉,當時就有人說:義滿生年是「戊戌」,兩字都從「戈」,他是脫離不了干戈的。
足利義滿成年的四個兒子,除了長子暴卒之外,其餘的三個都是死於非命,並且都是身首異處。
經過一年有餘的戰亂,算是平定了。義教看見那兩顆首級,大悅,把孩子的乳母叫了來,指著血淋淋的小頭,問她:持氏的兒子還在不在?乳母不答,咬爛了自己的舌頭而死。
時間過得很快,八年後嚴重的事情發生了。當初足利尊氏把幕府遷來京都時,就把老巢鎌倉交給了他的四子基氏去鎮守,基氏很得人和,關東一帶地方能夠保持安定,基氏功不可沒,這時已四傳到了他的曾孫「持氏」,持氏是個心浮氣躁的大少爺,應永十六年接任為關東的「公方」,公方者比照京都的將軍的權職,是將軍的代表,統御了關東地方各級文武,持氏的副手上杉氏憲,出自名門,在關東一帶極有勢力,為了一點小事和持氏的意見不合,憤而辭職。持氏不但准了他,並且起用了和他敵對的族人憲實來替代他,使得氏憲非常惱火。他於是去見了持氏的胞叔足利滿隆。滿隆是位相當有才幹、政聲也好的人,對他這位姪少爺的作為,也深為不滿。氏憲開門見山地對滿隆說道:「公方耽溺酒色,不可統帥,匡邪靖難,非君而誰,君若舉事,臣請輔之。」就這樣把滿隆說動了,他們便約期舉事,在應永二十三年的十二月,持氏正在飲酒取樂的時候,叔叔滿隆和上杉氏憲掩殺過來,總算持氏逃得快,乘黑夜裡,他衝出鎌倉,一面向京都告急,一面糾結部屬,嚴陣以待了。這時在京都流言很多,謠言飛到了義嗣的頭上,說他暗通滿隆,準備東西呼應,實行叛亂。義持對他這位小弟一向存有戒心,雖然沒有真憑實據,但是為了安定人心,他也不得不有所舉措。他於是下令義嗣削髮為僧,並且將他囚在相國寺裡,聽候發落。
義滿雖然叱吒風雲,不可一世,但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婢妾如雲,並且也好營宮室,在應永元年,他三十六歲時,就將他征夷大將軍的職位讓給了他長子義持,當然他依然大權在握,不過將那些繁瑣的雜事,由他兒子處理而已。到了第二年他索性落了髮,做起吃酒肉擁妻妾的和尚,在京都郊外的北山大興土木,起了一所有山有水的大別莊,除了殿堂以外,在湖邊更建了一所玲瓏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樓閣,用厚厚的金箔塗滿了全閣,映在水裡,顯得極其豪華而不脫幽雅,構成日本在建築上獨特的風趣,他這別莊取名「鹿苑」,硬是仿效我佛如來得道講經的地方,但他卻不是講經,金閣完工之後,他便在這豪華的別莊裡,替他側室所生的兒子義嗣舉行成年禮,日本稱之為「元服式」,從這天開始義嗣不再是孩童了,他邀請了天皇以下的文武百官都來觀禮,然後大宴賓客,最重要的主賓當然是天皇,但他卻讓他那十多歲的嬌兒義嗣坐了首席,又奏請了朝廷任命義嗣為左馬頭,左馬頭官雖不大,但是一向由將軍家裡嫡子擔當,而義嗣是妾媵所生,足見得他昏了頭,章法亂了,種下了蕭牆之禍。
持氏卻會見風轉舵,他惹惱了義持之後,便立即收兵,堆下笑臉來乞和,並且請求拜義持為義父。義持長持氏十四歲,輩份是叔叔,對於這位野馬似的姪兒在私有管束之誼,在公更該加以羈縻,於是答應了他的所請,東西雙方的緊張情勢算是緩和了下來。
在關東戰事正酣、勝負未分的時候,義教的異母弟義昭忽然叛變。義昭是當年拈鬮沒有拈上而去當了和尚的人,心裡一直悶悶不樂,總想推翻義教,取而代之。他和南朝失意的皇子圖胤同在大覺寺修道,變成莫逆之交。義昭遊說皇子道:「現在東西兩方面正殺得難分難解,皇子若想恢復南朝的舊業,是最好的時機。」皇子被他說動,於是由他到各處密洽起事。南朝的舊將很多響應了他,騰躍歡欣的他,幾乎忘了他是在謀反,居然閉門蓄髮,預備拋棄袈裟而袍笏登場了。但他怎麼能瞞得過義教,義教於是下令捉捕,幸而他逃得快,輾轉逃到了九州,想發動九州的武力舉事,不料竟無人理他,窮途末路,祇好自刎而死。他的首級由九州送到京都時,已經腐爛得幾乎不能辨認了。
持氏得意忘形,尤其他旌麾所指無不披靡的狀況下,使他如醉如狂,不可一世。他誤以為京都幕府方面都是些膽小怕事的人,便興起了取而代之的念頭。義持當然也有感覺,對持氏咄咄逼人的態度也難容忍,因此雖然是叔姪的關係,東西雙方卻並不和諧。
義教雖然受過佛教的薰陶,當過僧人,但脾氣暴躁,不是以慈悲為懷、心胸豁達的長者。他當了將軍之後,對於屬下,不但頤指氣使,並且苛酷萬分,隨便殺人,甚至有誅夷一族的。他的群臣見他有如見閻羅王,他不怕人怨不怕人恨,誰都奈何他和_圖_書不得。
持氏的另外三個男孩,由家臣護送,逃出大難,躲到了日光山,輾轉投奔到「結城氏朝」的治下。結城是關東八大族之一,累代受足利家的庇蔭,此時幼主落難來靠,雖然明知道會惹火上身,但在講義氣的時代,不能坐視不救。於是毅然聯合關東方面的武士,舉旗反了。
上杉氏憲和滿隆的政變沒有成功,他們腹背受敵,到了應永二十四年正月初十叛軍全軍覆沒,上杉一族四十餘口血濺鎌倉雪,統統切腹自殺了。
對於這次的變動,最不服氣的莫過於持氏,拈鬮怎麼能決定國家大事,做了和尚的人,怎麼可以當起將軍來!按往例新將軍上任,在鎌倉的關東公方,應該派專人來道賀,他不派。在七月裡用了很久的「應永」的年號,改為「正長」,一年之後再改為「永享」,他都不理,表示他無視幕府的權威,新任將軍都忍住了。到了永享四年,義教已經當了好幾年的將軍,一切熟手,他要對關東的諸將顯顯幕府的威風。於是率領他部下精兵、朝廷裡的眾公卿大臣,一起到富士山麓去巡狩。大隊人馬通過的郡縣,沒有不來迎送的。到了駿河國已是關東地區的邊界,持氏禮上應該來接,他居然稱病,派他的手下管領上杉憲實來應酬了一下,義教一肚子氣,他本來是個火爆脾氣的人,勉強壓了下來沒有發作,但是決心要給點顏色看了。
足利義滿所受到的尊榮,確實超越了日本任何朝代的人臣。但他沒有篡奪皇位,似乎不屑於當這有名無實的天皇,天皇是他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活傀儡,已經失去了任何價值。不過在應永十四年,為了使他的妻日野康子加一層光榮,讓後小松天皇認她做乾娘,是他安撫失了寵的老妻,讓她過過皇太后的癮頭。至於他死後追贈為太上皇,是皇室對他的殊榮,似乎他並不太在乎。反倒是明朝冊封來的日本王封號,對他大有珍貴感。他奉到明成祖的詔書時(建文帝失蹤,燕王繼位為成祖),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大禮,叩頭謝恩。他是十足的日本人,是經濟動物,懂得賺錢第一,祇要有利可圖,叩兩三個頭無所謂。因此他當了日本王之後,商船的來往、中日之間的貿易更加頻繁,而倭寇依然猖獗。
義教手下武將赤松滿祐,是播磨望族的後裔,以累代功勳,受幕府將軍的恩賞,成為好幾個郡國之主,不過在他一族之中的堂房兄弟免不了要爭寵、爭產,引起過非常不愉快的紛爭。滿祐的女兒被選為將軍的侍女的,又因過失處死,因此滿祐總是戰戰hetubook•com.com兢兢,深怕再會有災禍臨頭,卻偏偏有事。他的族姪貞村,自幼喪父,但是人長得極其俊秀,義教收他為侍從,很被寵信。結城大捷之後有一天,義教忽然對滿祐說:「聽說你家裡的鴨子孵了很多小鴨子,我來看看好不好?」將軍肯降臨,真是喜出望外,滿祐連忙請示日期,就訂定在六月二十四日由滿祐設宴招待。滿祐正高高興興地籌備大宴時,他的外甥教祐告訴他:「將軍是要親自來通知你,要從你現有的郡國之中,劃撥一部給貞村。」這是晴天霹靂,教祐供職幕府,所得的情報不會錯。自從義教當了將軍之後,對滿祐總是看不順眼,有意欺負他、整他,幾年來滿祐一直受著委屈,將軍譏笑他人矮貌醜,叫他為「三尺入道」,故意放縱猴子去爬他的臉,他都忍受了下來,祇有一天在幕府大宴的時候,喝多了酒,邊舞邊唱地放肆了一下,微微露了些牢騷。不料將軍又誤會,說他頂撞,因為歌詞中,他唱:「軀短勿侮,三國之主!」這「三國之主」唱壞了,將軍這下一定不會讓他再保有三國了。他趕緊召集了他的長子教康、外甥教祐和親信們,說道:「我家累世功勳,輔佐『將家』,而『將家』一再戲弄我、侮辱我,我都忍受了。現在又要奪我的產業去賞給那不成材的傢伙,這還能忍麼?是不是永無止境的忍呢?」於是大家都贊成乘他來的時候就幹掉他。計議已定,便去埋伏很多兵丁。將軍義教帶了朝中大臣如期而至,於是置酒高會,然後又觀賞散樂,一直看到薄暮黃昏時分,忽然有人大喊:「馬廄裡的馬跑了,快關門,關門!」就在這時大廳四周閃出很多大漢,義教見狀連忙想站起來時,已來不及,教康、教祐從左右兩邊一躍而至,抓著他左右手按在地上,一個武士從屏風後轉出,一刀斫下,將義教斬為兩段,假閻羅王去見真閻羅王了。貴賓裡凡是想站起來的,都被亂刀殺死,大官貴胄負重責的人幾乎全喪了生。幕府聞變,居然沒有人敢做主,不知所措,讓行凶的赤松滿祐一家人從從容容地退出京都,西歸播磨了。路過攝津的崇禪寺,將義教的頭顱埋了。義教死時四十八歲。
應永三十年義持四十歲的時候,讓位給他的兒子義量任征夷大將軍,他原意是希望義量能早點有歷練政務的機會,卻不料所得到的是反效果。十七歲的年輕人,一旦被解除了束縛,登上了權力的寶座,就如脫韁之馬,不肯再受任何節制。最使他容易放縱的,莫過於醇酒婦人,兩年的酒色生活,義https://m•hetubook•com•com量便脆脆弱弱地夭亡。義持悔已無及,祇好又復位,而這時持氏還在繼續他的征討與兼併,搞得神鬼難安,幕府對持氏的行動不能緘默,終於下了討伐令。
持氏得勝後,殺得性起,他不斷追剿上杉的餘黨,而上杉這一族,原來和足利家就有密切的姻婭關係,因此義持並不希望持氏過份採取報復行動。但是持氏不聽,他率領了大軍,將在關東一帶的豪族幾乎攻殺得乾淨。這還不算,他認為義嗣必然有罪,不能不處分,義持於是也樂得採納了他的要求,將這二十五歲的千金公子縊死了。義滿心心念念地想栽培、想富貴的愛子,反而折了他的褔,落得個死於非命。
義滿替他的愛子義嗣舉行「元服式」的時候,就已微感不適,幾天以後真的病倒,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廢嫡立庶的時候,病情惡化、危篤,在應永十五年的五月初六以五十一歲去世。遺下了最鍾愛的兒子,沒有誰敢來寵他了。
義教得意非凡,弟兄四人,現在祇剩他一個,沒有人再能和他爭正統,而自從源賴朝竊據鎌倉,成立了據點以來,幾位天皇以及他自己的父祖都沒有能完成的統一大業,由他收復,他焉能不喜極而驕。不過樂之極矣悲將至,這是鐵則!他也逃不過。
持氏的人緣本來極壞,誰都不願相幫,孤軍獨夫,哪裡敵得住眾怒,接戰之後,全軍潰走。持氏退到鎌倉的永安寺,剃了頭髮乞降。憲實這時是幕府的先鋒部隊,看到故主窮蹙的情況,老大不忍,於是聯合了關東方面的將士,請求赦免持氏的死罪,但是義教不肯,憲實繼續請了十數次,都碰了釘子。持氏知道不免,他就在寺裡放起火來,與妻及剛元服不久的長子義久都自殺了。從足利基氏開始,足利氏的這一支盤踞在鎌倉,已有九十餘年,遞傳四世,獨霸關東八州之地,儼然和京都匹敵,祇以持氏狂妄自大,失去人和,落得個身敗名裂,行年不過四十二歲。可憐八幡菩薩無靈,不來保佑,不但武運不濟,子孫也幾乎斷絕。
而在持氏這一面,也積極準備對幕府拚個死活。持氏在他鎌倉鶴岡的八幡宮,獻上他的一份血書,要求菩薩能保佑他「克服死敵,武運長久,子孫繁榮」。這件血書斑斑點點的紫黑色的血,濺在紙上,現在還留存在八幡宮裡。
持氏另有打算,他明知義持好相與,沒有子嗣,萬一義持「百年」之後,他便是繼承人了。他無須等待「百年」,義持在認了持氏做乾兒子之後,剛滿兩年,忽然腿上腫瘍起來,不久病革。群臣來問後事,應該由誰承繼,他和-圖-書搖頭不語,最後他囁嚅道:「就是我說了,你們也不會依我,還是去拈鬮吧!」拈鬮的結果,由他的四弟義教接替,義教十歲的時候就皈依佛法,十五歲落髮出家取名義圓,曾經當過大僧正,受了准三后的待遇,一直做到了天台座主,這時他還俗,第二年拜為征夷大將軍,正式執掌幕府的大權。
雙方又隱忍了幾年,在幕府方面有幾位老臣竭力勸阻;在持氏方面,他的管領上杉憲實很識大體,也不斷進諫,不過逆耳忠言,雖然是善意,往往會導向地獄。終於持氏對憲實起了疑,到了永享十年,持氏要為他的長子「賢王丸」舉行元服禮,地點選在鶴岡的八幡祠,憲實認為不可,他說幾代以來嫡嗣的元服禮,一向都在京都的室町幕府裡舉行,由征夷大將軍親自賜授名字,現在似乎不該變更。持氏怒道:「還俗將軍怎麼有資格『冠』我的兒子,我才不要他替我兒子起名字,我自己會起!」他於是在祠前,替兒子加了冠,取了名字為「義久」。他手下諸將都入賀,唯獨憲實稱病不來,持氏大怒,有意殺憲實,憲實發覺後,連忙逃到自己的領地,一面抵抗,一面向幕府告急。這時幕府的幾位老臣都已先後謝世,義教的左右再沒有人敢阻止他的行動。義教於是請了天皇的詔敕,號召全國各地諸侯,興兵討伐持氏。
伏見宮貞成親王聽到消息後,在他日記裡寫道:「將軍竟『犬死』如此,自古以來尚無前例,此蓋自業自得,豈真無能為力耶!」
義教大驚,他不敢怠慢,急忙起用上杉憲實統領大軍,前去征討。憲實自從故主死後,心灰意冷。他一度想在持氏墓前切腹自裁,被人勸阻後,便削髮為僧,不理世事。但是義教認為祇有他才能號召關東的群雄,勉強他出任統帥,但他還是堅辭,最後由他的弟弟清方代理。到了永享十二年的三月,幕府的大軍才籌備完成,各路武士慢慢結合起來。但是烏合之眾,士氣並不高昂,一直拖到第二年,嘉吉元年的四月,義教連連督促,清方才下了總攻擊令。但是結城城堅,守軍也善戰,圍國多日毫無結果。最後買通了內應,放起火來,結城氏朝不得已,把持氏的三個男孩換成女裝,坐著轎子逃出城去。十三歲的春王和十一歲的安王為人發覺,雙雙被捕,五歲的永壽躲在乳母懷裡,居然逃到信濃。結城氏朝一族男女老幼三百八十餘口全部殉難。春王、安王在送往京都的途中,遇到了將軍義教派來的特使,奉命將這無辜的孩童就地處斬,兩孩先進浴,然後安安靜靜地端坐受刃而死,首級送到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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