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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史話

作者:汪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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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篇 豐臣秀吉的作為與事功

近代篇

豐臣秀吉的作為與事功

秀吉這次動員的兵將是空前的,他不但傾全力大張撻伐,並且也藉此威嚇更在關東以北不庭的強豪。他的大軍節節進擊,北條氏政當然不敵,關東八州諸城守將在重壓之下,摧枯拉朽似地或死或降或逃。唯獨氏政的首都還在頑抗。小田原是瀕「相模」海灣的一座具有歷史的古城,北條早雲發跡之後,即以為都,祖孫相傳歷經四世,是關東首屈一指的名城,也是個屢經攻戰的戰場。北條氏政早有籠城的準備,在四周築起了堅固無比的城堡,儲存了大量糧草。氏政的計算是:如果秀吉大舉來犯,迢迢長途軍糧必然不繼;如果小舉,則他憑山川之險、士卒之勇,必然也能將秀吉擊退。可惜他的估計還是錯了。秀吉不但大舉,並且調度了充足的糧秣而來,實施持久的圍攻。
當然沒有一個答覆能使他滿意,於是他下令限在二十日之內,勒令所有的傳教士出境,否則處死。這道命令,不過是虛聲恫嚇,並沒有認真執行。秀吉在九州所表現的姿態,是異常寬大,對傳教士當然也不例外,他只是想要他們稍自斂跡就行了,並無意真正趕他們走。
秀吉調兵遣將時,確實經過一番考慮,他派大納言德川家康率領所部為先鋒征討北條。他明知道家康與北條之間是「親家」。雖然他本人與家康也是郎舅,但他的妹子已於前兩月病逝,在親情方面,已無任何瓜葛。現在只靠友誼,友誼能否勝過姻戚,這次的調遣似乎是秀吉有意試探家康有無偏袒北條的意向。家康也是聰明人,他受命為先鋒之餘,立刻命他的嗣子到京都秀吉的帳下,聽候調遣,實際上是送子為質,以表明心跡。秀吉接到家康的嗣子之後大喜,看他裝束土裡土氣,命妻室替他換上京都最時髦的衣裳,放他回去。秀吉此舉明顯地表示對家康有絕對的信任,無需任何人質。
雖然已經位為關白了,但秀吉內心裡還免不了有自卑感,為了謀求日本的統一,使得群雄能夠心服,他最希望能有一個有身分的人,屈居在他之下,甘心情願受他指揮。在他的心目中,最合乎他的要求的人是德川家康。家康比他小五歲,父祖都是累代「大名」,本人又是負有盛譽的武士。如果能與他成為莫逆之交,所有朝野之士都會對他肅然改觀。
秀吉對於故主信長,無疑是極為崇敬。信長的所作所為,他很少改動。唯獨對於基督徒的態度,則有極大的不同。不過倘若信長當年也發現了秀吉所經驗的事實的話,可能也會像秀吉一樣,成為一個反基督教的死硬派。
家康在他群臣的嗟嘆聲中,接收了關東。又遵照了秀吉的意旨遷往一個蘆葦叢生、荒涼隘陋的小城「江戶」裡去,將他自己的舊領地「三河」、「駿河」、「甲斐」、「信濃」、「遠江」,整頓清理完畢之後,奉獻給了秀吉。秀吉大喜,家康是處理割讓事宜最迅速的人。
至於在征伐九州以前,秀吉對於基督教問題,似乎沒有考慮過。但是九州之征、九州之旅,使他親眼目睹九州的種種,不由得他不採取積極的對策。
秀吉好大喜功。他是個窮苦出身的孩子,從小受盡缺錢的委屈,他一生不會忘記他母親所交給他的那一串永樂制錢!現在他富貴集於一身,他要盡情花錢,盡情享受榮華。他喜歡大興土木,建造豪華的殿堂。他受到織田信長的影響。信長重修了二條城,興築了安土的七層天主閣。他也替天皇造了仙洞宮,為自己建了大阪城、聚樂第。他動員人夫之眾,是自從埃及金字塔以來向所未有。他營造的宮室,雖然不會有阿房宮那樣雄偉,但由於時代的進化,豪華精細必然過之。現今還流傳,用金箔裝飾的用具,所謂桃山文化的產品,就是秀吉時代的工匠所創行的。他濫用黃金,日常用具都喜歡用黃金鑄成。屏風、桌、几也都鑲嵌黃金。日本武士原本受到中國禪宗的影響,講究樸實淡雅,不慕榮利,如今被秀吉蒙上了一層黃金色。跟著,整個社會風氣也隨之丕變。「茶」和「禪」的韻味很能配合,苦苦澀澀,清香繞舌,餘味無窮。「茶」傳到日本來之後,極為武士所愛用。尤其當織田信長翦伐群雄的時候,他在不用兵的期間,不能不使他的部下有些事做,於是發起了所謂的「茶會」。雖然只是喝茶,但將茶葉磨成細粉,將水燒到恰到好處,坐相嚴肅,喝相端正,儀式十分隆重,使得愛好「形式」的日本人,認為「形式」也就是「內容」,會感到無上滿足。當年既無高爾夫可打,又無麻將可搓,茶會就成為萬方期待的娛樂、消遣。秀吉便利用茶會,作為他收攬人心的手段。
二十多年前家康和今川氏斷絕關係的時候,是這位https://www.hetubook.com•com老將救了家康留在今川氏手中為質的兒子信康。小牧山之役時,又是代表家康出席和議的人物,是德川家重臣之一,但他對秀吉卻有好感,小牧山之役後,秀吉攻打「竹鼻」城時,老將派人送了一套馬鎧給秀吉。秀吉認為老將這種獻殷勤的行為,必然會被家康知道,希望他以後小心。而這樣提醒了老將,反而使得老將回想起來為之萬分不安,終於出走。出走的另外一個原因,是他有個兒子在大阪任職,秀吉位為關白後,下令凡是在外地有親戚來賀的人,一律加官。為了兒子,老將數正甘冒叛臣之名,遠道來賀,但他卻是個不受歡迎的賀客。《外史》上的記載是:
這是給老將很大的難堪,為什麼要刻薄他,理由很簡單,秀吉這時候正要爭取家康為己用。
秀吉就任關白之後,朝廷政事自然落到他頭上來,他不能不組織一個行政機構來幫他處理,所謂的「奉行」制度於焉成立。他在部屬之中遴選了五個人,負責錢穀、訟獄、僧祝以及其他各種庶政,這五人的職稱,名之為「奉行」。奉行者,奉行政令之謂,在織田信長時代,已經有此名稱,是臨時性的職務,職務完畢即行解消,譬如修理大內的宮殿等等的工作稱為修繕奉行。現在是常設機關,等於內閣的閣僚。
「茶會」必須用茶具,茶具又必然是陶瓷製品。日本陶土不好,幾百年來都燒不出精美的瓷品。因此高級的茶具大多數來自於高麗,或來自於明朝。一個好茶具都會視如拱璧。當年有名反覆無常的松永久秀有一個三腳鼎形的茶壺名平蛛,為信長看中,希望見讓,松永捨不得,後來他兵敗,竟抱著他心愛的平蛛自焚而死。信長本人珍藏了很多茶具。他大宴部屬的時候,便展覽出來,任人觀賞,他獎賜有功的部將時也用茶具。秀吉在「三木」城大捷之後所受到的重賞,就是信長頒賜給他的大茶壺,名為「四十石」。秀吉為了這「四十石」,特地開了一次大規模的茶會。
秀吉命令沿途多處,在家康經過之地,修橋樑、設供帳,讓他舒舒服服到了京都,下榻在當時最華貴的「茶屋」。他一到,秀吉就帶同弟弟秀長、媒人淺野長政等一行先來見,表現得非常親愛,像是一家人。他說:「長篠一別,一晃已經十二年了。現在為了天下的一統,還蒙惠然降臨,大事絕對沒有問題了!」說罷命令拿酒來,他先一飲而盡,然後酌給家康。從容地問道:「我出身微賤,諸侯多不心服,我該怎麼辦?」家康說:「只要您行得正,處事公平,誰還能不服!」秀吉點頭稱是!他就拉住家康,和他耳語道:「明天希望您幫我個忙,我預備在『聚樂第』正式接見您,在諸侯面前,希望您給我個面子!」
信長首次與耶穌教會的傳教士路易‧佛羅依斯會見時,是西曆一五六九年的四月初八。約在三十年前,一艘葡萄牙船在種子島(九州的南端)觸礁,受到當地的人民官憲善意的援助接待,傳回到葡國去之後,葡國的船隻便不斷常來,主要的是做生意。所謂的種子島槍,就是這時傳來日本。到了一五四九年,傳教士克薩維野到鹿兒島開始傳教,兩年之間,他居然吸收到七百六十人受洗,經過三十餘年後,信徒激增,到一五八二年,已經超過十五萬人。其中如「大友」、「大村」、「有馬」等,都是九州方面有頭有臉、有權有勢的大人物。他們為了表示虔誠,特地挑選了幾個伶俐的童男代表他們,到羅馬晋謁教宗。
奉戴皇恩,竭力王事,莫敢或怠。皇家之邑莫敢或侵,侵者相共誚責之。戒囑子孫,莫敢或渝……違斯盟者,六十六州神只大罰殛之。
是極其風雅的聚樂。秀吉則將它變質,成為不可耐的俗事,他親自到皇宮去接駕,然後隨輦扈送,鹵薄之盛,前所未有。據當時的記載,〈聚樂行幸記〉裡說:
一、耶穌教會根據什麼權力,強令日本人成為基督徒?二、為什麼不斷地慫恿信徒去毀壞廟宇及排斥僧道?三、為什麼勸誘人民宰殺幫人耕種的牲畜,如牛馬?四、為什麼准許葡萄牙商人將日本人送往印度當奴隸?
這次的「大茶湯」本來預定為十天,但一天就收場,是因為「肥後」有了叛亂,那不成器的成政為政不善,使得秀吉不得不分神另調兵將去鎮撫。這次的「大茶湯」未能盡歡,但是留給後人一個難以忘懷的盛舉——歷史上最初野餐式的茶會。至今流傳下來的「茶道」,就是它的後身。
是否真有此事,尚待查證。不過那時的女人比禽獸好不了許多,是籌碼、是棋子、和-圖-書是工具,不能有感情,只能聽命令。而沒有強武力的男子,也就沒有保護妻室的資格,只好受辱或自殺。
聚樂第是秀吉在京都的大邸宅。雖然他在大阪營造了一所堡壘式的七層高樓,但他自從當了京官之後,在輦轂之下,不能不有個住處。於是就在舊皇宮的遺址開始營建了一所大庭園,其中樓台觀閣分散多處,將京都各寺院裡的奇石珍木都搬來花園裡,是一所文化氣氛極為高雅的豪華殿堂,與大阪殺氣騰騰的堡壘,迥然異趣,但是防衛確實,四周掘了一個很深的人造湖,圍繞了起來,任何人都不能輕易跨過。秀吉在天正十四年的十一月初二,聚樂第還沒有完全完工時延見了家康,他那天還請了文武百官、各地區的大名守護,在嚴肅的朝儀下接見。家康在眾目睽睽之下,身著中納言的朝服,向關白秀吉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禮。旁觀者沒有不屏息改容的。秀吉大悅,他征服了唯一能敵對他的英雄!
秀吉並不死心,他又託織田信雄從中斡旋,家康還是不肯。秀吉再派了一位說客羽柴勝雅去遊說,仍然沒有用。羽柴賴在家康的首都不肯回去,家康找了他來,告訴他:「秀吉若能帶著大軍打來,就請來,要我去,我絕不去。」這是斬釘截鐵的最後通牒了。羽柴不敢不回去轉陳,以為秀吉必然會大怒,不料他竟沉吟不語,一直在沉思中。到了半夜四更時分,他忽然將信雄以及羽柴請了去,說道:「我有辦法讓家康必來!」二人相顧驚詫。他繼續道:「他新喪妻,我令我妹子嫁給他!」「令妹現在那裡?」二人問道。「就是旭姬呀!」他說。旭姬那時已經嫁了人,是「日向」太守的夫人。秀吉命令他這異父妹和她的丈夫離異。《日本外史》的記載是:
武田氏滅亡後,北條遣使與德川議和,並密商瓜分武田氏的故地,由德川取甲斐、信濃,北條則取上野,並為北條氏直,氏政的嫡子,娶家康的女兒為婦,兩家結為姻好。家康同意了北條方面的建議。問題是真田由北條奪來的沼田,要歸還北條,而真田怎麼說都不肯,沼田是他以血肉得來的。和議因此陷入僵局。家康一時氣憤,認為真田不聽調度,破壞大局,領兵去懲罰他,不料被他殺退。真田還凶得很,居然向秀吉告狀,說家康欺凌他,請求秀吉主持公道。秀吉於是命令越後的上杉景勝前往援助。秀吉與家康之間雖然沒有正式交戰,但已是敵對狀態了。
耶穌教會在日本本島所表現的形象是柔和的。它傳教布道,宣導福音,像是個毫無副作用只是與人為善的組織。但是在九州,它的面貌便完全不同。它有主張、有目的、有計劃、有行動、有綿密的基層組織。在天正十五年,耶穌教會派去的傳教士已經超過一百名,信徒約有三十萬人,顯然是個不容輕侮的力量,如果貿然取締,可能釀成難以收拾的禍害。秀吉看清楚了這一點,他暫時不聲不響,待他在凱旋回程之中,到了「博多港」,脫離基督徒影響範圍時,會集了地方官憲,提出了幾個問題,命令傳教士答覆。
秀吉派了人說親,家康本來拒絕,拗不過對方的固請,於是約法三章:一、新婦有了孩子的話,絕不以為嗣。二、現有的嗣子,絕不送去為質。三、如果我早死了,不可割寸地。秀吉對這幾條條件全部接受。並請人把旭姬送到了家康首都岡崎去成婚。然後又請六位重臣護送,秀吉的母親「大政所」到岡崎去探望新婚的女兒,也就是以母為質,來換取家康的信任。
這班文人班底,在他就任為關白後極為重要,不過用武力打天下,非仰仗武士不可。像七支槍那樣的勇猛戰將,在這時還是最吃重的人物,雖然中部日本已定,但東西兩方根深柢固的強豪,都虎踞一方,絲毫沒有降伏的態勢。遼遠的南疆九州,更是從來沒有受過任何節制。秀吉對於這幾處地方,當然不肯放過,他還需要武將。能使文武雙方的幹部都能戮力為他效忠,而不相互傾軋,確是秀吉不可及的本領。
不過這信仰風氣只停留在九州區域。西洋傳教士雖然也到過京畿一帶,但佛教的聲勢究竟深固,基督教義不能得到大眾的共鳴。唯獨信長基於好奇,想引進新知識,同時他又憎惡佛徒的腐化與猖狂,想用另一種宗教作為對佞佛的解毒劑。他延見佛羅依斯時,問他:倘若日本沒有一個人信仰上帝,你便怎麼樣?佛羅依斯答道:縱然一個人都沒有,我還是繼續傳道,絕不回去。信長很為嘉許。不過他自己沒有表示過有聽道受洗的意願,也從來沒有獎勵過他的部屬去信基督教。
在葡萄牙人之外,又來了一批西班牙人,自稱是上帝的使臣www.hetubook•com.com。他們不是耶穌教會派,而是弗朗西斯教派,兩派起了爭執,互相攻訐,要求日本官方處理。
秀吉手下人眼見秀吉如此對家康推誠相待,免不了生妒,尤其最被秀吉寵信的石田三成,得機會便要進讒,假意地算是關心秀吉的安全,一再提醒他:家康是北條氏直的岳丈,可能相通,隨時倒戈。不過秀吉不為所動,對家康倚重到底。
恰巧這時又有一艘西班牙船在「土佐」觸礁,受日方救助。船上的水手為了表示他們的國度偉大,領土廣闊,大吹特吹,說得天花亂墜。他們興高采烈地談道:「咱們的國王才聰明呢!他先派傳教士宣導福音,誘邀當地人民信教,然後命令兵將去征伐,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擴張了版圖。」水手們的話是否真實,姑且不論,但聽到秀吉耳朵裡去後,使他恍然大悟,原來洋人存心不良,傳教士是侵略者的先遣部隊。他們是披了羊皮的虎狼。於是在天正十六年的五月,秀吉下令驅逐傳教士,毀長崎教堂,禁人民信教。這是他第二次「排斥教會」的行動。這次是認真的。
秀吉首先派了三員大將邀請家康到京都。三人臨行時,他再三囑咐由於老將石川數正的離叛,一定會使得家康遷怒到我方,因此交談時,要特別小心。三人領旨後,去見家康,雖然卑辭厚禮,但仍然碰了大釘子回來,家康說:「我知道秀吉要報小牧山戰敗之辱,他早就計算我,我才不會中他的圈套,我不去。倘若他有意兵戎相見的話,我勉力敬陪。」
秀吉是在天正十八年(西曆一五九〇年)三月初一率領大軍,由京都整隊出發,真是旌旗蔽天,甲冑耀日,老百姓夾道歡呼,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空前盛況。到了四月初一攻克了箱根,越過了最艱險的疊巒深淵,到達了小田原的城郊。秀吉下令將全城團團圍困起來,截住來援的救兵,卻不急急地去攻打小田原本城。他置酒高會,邀請各部主將德川家康、織田信雄等人,輪流到他營中歡聚,甚至將他的寵姬淀君也接了來,共享圍城之樂。為了解慰軍中的無聊,特地准許京都、大阪方面的商人前來買賣,藝人獻技,歌舞,使得城中人心焦如焚。到了六月,秀吉請家康射了一封招降書給氏政父子。又秘密地和城內守將之一的松田憲秀相通為內應,許他事成之後,以關東最富的兩州賞給他,松田動搖了,答應約期起事,秀吉立刻將松田的覆書派人送給了北條氏直。氏直大怒,將松田拘禁起來,殺了松田的兒子,從此城中人人自危。任韭山城守將的北條氏規是氏政的胞弟,本來就不贊同乃兄的蠻幹,一向也與家康十分投契,這時挺身出來,知道事不可為,只能求和,請家康婉為先容,讓他到小田原去勸說他乃兄。秀吉應允了所請之後,小田原便投降了。不過秀吉認為北條氏政是元凶,命他自裁,赦了氏直,卻殺了那願任內應的松田,說他是北條氏的叛賊,時為天正十八年七月。
秀吉依了他的要求,撥出了另外一所城池給了真田昌幸,命真田將沼田還給了北條。氏政得了沼田之後,依然沒有來朝的動靜,反而由真田遞到了控訴。他告道:「北條守將進入沼田之後,又要占據『那胡桃』城。『那胡桃』城是我家墳墓之地,因此我說只遵命歸還沼田,沒有聽說也出獻『那胡桃』,不料那守將居然派兵強占了。」秀吉得報大怒,又據說氏政對人揚言:「我關東八州一向不受任何人節制,當年源平二氏對立時,平氏的大軍只進到了富士山腳下,聞水鳥起飛聲,就驚恐而潰,如今豐臣秀吉又能拿我怎麼樣!」氏政的狂態,明明是接受挑戰。秀吉不能再忍,於是奏請天皇,討伐不臣的北條。
在天正十三年一位天主教的傳教士,路易‧佛羅依斯,寫給教宗的報告中,描敘秀吉的私生活,說:「關白放縱、不檢點的程度,確實驚人,他表現了動物肉欲沉溺的本性,在他後宮裡,已經有了兩百多婦女,但這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其實他才五十歲),只要看見他所喜歡的女人,不論何時何地,是何出身,他都拉到後宮,截留兩三晚再遣送回家……」這位神父真是少見多怪,在那時,任何地方的帝王、高官顯貴、有權有勢的人,哪一個人的私生活不是這樣?就連教宗也不例外。不過路易的報告也未必正確。他連秀吉的年齡都沒有認真地考證過,關於秀吉的私生活當然也只不過是耳聞。
傳教士為什麼要來,來的目的是什麼?在秀吉心中盤算著,起初得不到確切的答案。但終於他明瞭了。
窈窕很自然地得了寵,很快地又懷了孕。秀吉的喜悅非同小可。翌年的五月,生下了一個小小子。秀吉有後了。和*圖*書從此他的人生觀改變,更想為他的子孫創立一個亙古以來從未有的大帝國。
秀吉和家康有一天在戰事未決、共同研究關東八州的形勢時,秀吉忽然指著地圖,對家康說道:「這一大片土地,在事定之後,我將全部委託給你!」家康聞言拜謝,秀吉又問家康:「你將來是否還在小田原建都?」家康點頭稱是,秀吉又指著地圖說:「我細看距離小田原的東北約二十里之處,有城名江戶,襟帶山海,是個好地方,你可以建都。」家康連忙說:「遵命。」北條既定,秀吉在犒賞有功人士的時候,依約將關東八州劃歸家康,以換取家康原有的老家「三河」以及家康累年來恢拓的新境宇。兩相比較,當然關東八州要廣闊得多,不過區域面積雖大,但新撫之眾未必能心服。
三成是「近江」「石田」村裡人,十五、六歲的時候就跟隨了秀吉,為人伶俐機敏,善察人意,才智方面說來,真可以說是不亞於秀吉本人。三成在秀吉面前,幾乎等於當年秀吉在織田信長面前一樣地被寵信、被重用。
秀吉遇之甚薄,或榜其門嗤之。
車駕還沒有出宮門,前驅倒已經到了聚樂第。天皇臨幸後,秀吉恭恭敬敬地獻上珍物,同時奏樂,如此者前後總共七次。通宵盛宴,繼之以歌舞。
日向守勉強聽命,遺妻而自殺。
信長逝世後,秀吉依然遵承信長的舊制,以「茶具」為收攬人心之用。因此他雖然酷使人力,但人也樂為所用。他最大一次的茶會,是「北野的大茶湯」,任何人都能參加,不分貴賤貧富,真正的與民同樂。場地是選在北野的森林之內,在松柏參天之中,選一席地攤開自己的茶具,三兩人成為一組,行禮如儀地飲起茶來,主人是關白豐臣秀吉,穿著朝服端坐在臨時搭設起來的茅亭裡。老百姓環繞遠望已經感覺滿足,他們是當今所向無敵的英雄所邀請來的賓客。
家康手下兵將個個怨咨,誰也不甘離鄉背井遷往一個陌生的地方,風俗習慣語言都會不同,尤其兵燹之餘,城邑荒蕪,毫無安全感可言。唯獨家康坦然接受,雖然他明知道所謂的關東八州,實際上只有六州,「安房」的里見氏、「下野」的宇都氏,從來自立門戶,不受任何方面的管束。要使他們聽命歸順,還要很費周章。
五奉行之中,只有一人是秀吉的親戚,其餘都是有專長的文人。而最值得注意的一人是石田三成。
這一連串的措施進行得飛快,好像加了速度的影片,映在銀幕上一樣。人物都顯得慌裡慌張。就這樣家康當了新郎,認了岳母,認了秀吉為妻兄,結為郎舅之親,從此是秀吉親密戰友之一了。
不過他與家康之間,偏偏發生了不愉快的事件。家康與北條之間是緊鄰,往往有邊界上的衝突。家康的附庸真田昌幸,本來是武田的部屬,武田亡後,歸屬德川。家康劃撥了一小區「上田」作為他的領地。家康與北條對壘的時候,真田出兵相助,奪取了北條氏的沼田城。
秀吉統一日本的大業跡近完成,尤其羈縻住家康之後,已無東顧之憂,現在所餘的,只剩西南和極北兩處的強豪未服,而在他眼中看來,都已是甕中之鱉。更何況在九州的三強,還在互相爭鬥之中。大友宗麟是三強裡最大的一個,他累代都是「豐前」「豐後」的守護,在他手裡又併吞了「肥後」,蠶食了「筑前」和「肥前」的若干城池,但他卻不是最強的。在他之南是「薩摩」,有「島津氏」,是九州最大的豪族,弟兄三人,老大義久,豪邁有野心,兩個兄弟,義弘,有武略;家久,有智謀,懂兵法。三個人會合起來,所向無敵。大友宗麟被這三兄弟連連緊逼,只好親自到大阪來,面謁秀吉求救。秀吉大喜,以上賓之禮接待大友,除了請大友參觀大阪的種種設施外,並且大讌數日,然後奏請天皇:「島津不朝,臣請自將伐之。」他於是動員了尾張以西,三十七州郡的兵力,會集到大阪來,命令石田三成籌辦三十萬人的糧食,兩萬匹馬的芻草,以一年為期。天正十五年二月,秀吉率領了十五萬大軍,由京都出發,水陸俱下,馳赴九州,浩蕩的聲勢壓迫得島津三兄弟喘不過氣來。雖然英勇有智謀,在這樣威脅之下,只有屈服。何況牆倒眾人推,除了大友本來就不友,連原來還算友善的另一豪強「龍造寺」,也起兵響應了秀吉。秀吉對於九州地區十分好奇,在遊山玩水、憑弔古蹟之中,完成了九州的征服。他對島津三兄弟十分寬大,沒有嚴厲地處分他們,義久投降之後,饒了他不死,並且還封了他的弟弟義弘hetubook.com.com,仍舊為薩摩的守護。不過他對於自己的部屬卻是另外一副嘴臉。佐佐成政跟隨他出征,以功封為肥後的管領,秀吉告誡他:「善待土豪,勿擾國民。」成政不聽,到後來土人果然反了。成政想趕來大阪請罪時,秀吉已經派人在半途中把他截留了下來,命他切腹自盡。在小牧山之役時,秀吉已經嫌他反覆無常,由於信雄的求情,才得苟活,結果還是不能倖免。
天正十四年的十二月,正親町天皇禪位皇太孫,皇太孫即位是為後陽成天皇。詔以秀吉為太政大臣,仍然兼任關白。
秀吉穿著錦繡的朝服,坐在天皇的右側,文武百官依次坐定,就由秀吉宣讀誓辭,辭曰:
秀吉凱旋歸來時,恰巧聚樂第已經完工,他將母親和妻室都接來住。這所豪華的邸宅,若無人來鑑賞,豈不可惜!他想到「故事」,從前足利義滿以及足利義教二人,都邀請過天皇到家裡來行幸過,他何不也仿效足利將軍,藉天皇的臨幸,大擺場面。同時即位甫一年的後陽成天皇,年紀很輕,正想走出宮闕,見見世面,便欣然接受,決定在春暖花開的四月十四日蒞臨聚樂第。聚樂兩個字的出典,當然是由中國古書裡摘出來的,《五代史》的〈翟光鄴傳〉裡有一段:
晏然日與賓客飲酒,聚書為樂。
第二天再大讌由遠道來參拜的外官。然後由天皇開始作「歌」,臣下都一一陪「和」。天皇玩得高興,原本準備三天的遊幸,延長到五天才算興盡回鑾。京都的老百姓已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盛況,都互相慶賀,太平盛世終於重現。
不過氏直的父親北條氏政卻倔強任性,他從小受父祖庇護,沒有受過挫折,才智平平,而自以為超凡。秀吉在聚樂第宴請天皇,兼邀各地諸侯共會時,唯獨氏政沒有來。翌歲,秀吉又派了專人勸他入覲,他居然提出條件,要求真田昌幸先還他的沼田城之後再說。他這種傲慢無禮的態度,使得他親家——家康,都認為過分,老遠地派人去將順逆的形勢說給他聽,勸他入朝,但是他不聽。
另外還發生了一件事。家康手下一員老將石川數正,忽然偷偷地由三河首都岡崎,攜家帶眷逃到了京都,投靠秀吉。這是一個極大的震撼。一向待人寬厚、萬眾歸心的家康,居然也會有老將背叛他,令人懷疑陣營中是否埋伏著秀吉的奸細,不但軍心動搖,並且人人互相猜忌。
「食色性也」,秀吉當然也是個色鬼。他的婚姻雖然美滿,但禁不住在當時的社會,還沒有實行一夫一妻制,誰能養得起,誰都可以多有幾房家眷。秀吉做到了關白,富貴榮華集於一身,後宮之中,要多少人就能有多少人,誰也管不了他。
秀吉對於八重,他的正妻,始終十分尊重,八重雖然沒給他生下一男半女來,究竟是糟糠之妻,對她的恩情並未稍減。不過為了求子嗣起見,除了娶前田利家的女兒摩阿之外,也娶過其他女子。說也奇怪,都生不出孩子。天正十六年,他由九州凱旋回來,發現一直寄食在他家裡,信長的三位外甥女都已長成,個個亭亭玉立,尤其年長的一個,已經二十歲,艷麗絕倫。三女都該擇配,秀吉便不客氣納了大姊為側室,她小名茶茶,這時候將她安置在淀城,於是秀吉的親友僚屬都稱之為淀君。而「淀」在日文的讀音恰好是窈窕。
秀吉收服九州之後,餘下來的,只剩雄霸關東的北條氏。北條,自從北條早雲發跡以來,慘澹經營歷經四世,關東八州以及附近地區都在治下,倚險自固,雖然比不上當年征夷大將軍鎌倉幕府的氣勢,但也儼然一方之主。秀吉早想去制伏他,不過那時德川家康還在游離之中,他勇冠群倫,身負盛譽,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很可能偏向北條,因為他與北條之間有了姻戚之誼,北條的嫡嗣「氏直」是他的女婿。尤其在小牧山之役後,秀吉與家康心中都不免存有芥蒂,加上真田昌幸不肯歸還由北條境內奪來的沼田城,和家康起了衝突,而秀吉又左袒了真田,使得秀吉與家康之間更為尖銳。不過終因秀吉的氣度與手腕超人,與家康化敵為友,結成郎舅,將家康納入最親密的伙伴之中後,形勢又大變。北條不但少了一位有力的支柱,並且秀吉與家康的聯手,打破了任何形勢的均衡,而在北條氏直的心理上,自然興起了依靠老岳丈庇護的僥倖心,不肯拚死戰鬥了。
秀吉不斷促駕,家康率領了眾將及士卒萬人西上,在岡崎先迎接到秀吉的母親「大政所」。他在起駕前接到聖旨,由參議升任為中納言,這是秀吉去保舉的結果。
不過在傳教士這一面,怎麼肯認輸,既得的權益如何能放鬆,終於迫使秀吉不能不採取更嚴厲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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