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甚麼？」龍野回頭一看，棚原彌生掏出手帕。
這句話可以信賴。
「你……你是誰？」龍野喘著氣問。
龍野對於這種甜膩膩黏呼呼的說話方式，無論怎樣也喜歡不來。
「是。」
「不，下一節是空的。」
彌生邊說邊正經八百地行禮。如此有教養的女孩，在現今社會算是罕有了。
「請多多指教。」
「是一名學生。她說校方通知她今天來找龍野老師的。」
龍野的話說過後，上課鐘聲就噹噹作響。
「我……應該沒問題。」
「我們不是一同教書的夥伴嗎？」
「其實，學校來了一名插班生。中三的，十五歲。」
也沒有必須喜歡的理由，其他教師都不把它放在心上了，而龍野卻忍不住埋怨。「甚麼『噯噯』也是一樣的。你已不是小孩子啦。」
龍野覺得目眩，腳步踉蹌。他以為自己只是頭暈而已。
「對不起……我不該多事的。」
「甚麼事？」龍野說。「午休時間快結束了。」
她用手帕輕輕按去龍野額上和頸上冒出的汗珠。
「呃……老師，要不要叫人來？」
「噯噯，老師！」一把甜膩膩的聲音從走廊另一端響起。
「又不是貓。不要喵喵叫好不好？」龍野康夫嘲諷地說。
她是中學部部長荻野啟子。一身整潔的套裝打扮，乍看有點像某家大企業的女董事長。
「糟了！那麼再見啦，老師！」
少女轉過身來。窗外的光線凸顯了少女的臉孔。少女望著龍野。
「不在了——兩個都死了。」
「先父的事，我想多半沒寫在上面。」她說。
嘴巴囉唆而已，實際上賀川涼子是個叫人氣不起來的有趣女孩，她擁有豐富的個性，在這個時代是很寶貴的。
「……謝謝。」
「龍野老師，有客人。」
當他正要開門時，hetuｂｏｏk•coｍ.ｃｏｍ少女說：「老師，等等——」
龍野的心覺得一陣抽緊似的痛。
「她何時來上課？」
龍野覺得自己被拖進一個眼睛看不見的漩渦。
又是嘟起嘴兒撒嬌的說法。
通常唸到中三的學生不會選擇插班，而是直接參加高中考試。當然，Ｎ女子學園是私立學府，一旦接受插班的話，等於保證可以直接升讀同校的高中部了。
「拜託了。」說著，荻野啟子站起來。
這少女個子並不高，但是背脊卻挺得直直的，沒有這個年代特有的不倫不類感，反而予人某種穩重大方的印象。
龍野內心一震。她的手勢，以及她稍微仰頭替他擦汗的溫柔表情，含有某種令他怦然心跳的東西。
「好的。嗯……」他從信封抽出文件。「學生的名字是……『棚原彌生』。蠻古典的嘛。」
他的肩膀碰到旁邊的牆壁，就這樣跌跌碰碰地蹲坐下去。
龍野有點困惑。他以為學生的家長必會跟著一起來的。
「你沒事吧？」她說。
「——請坐。」
被她這樣一問，龍野緩緩搖一搖頭。「不……不要緊——我沒事。」
「真是的……」
這少女是……不，不是她。當然不是。
直到少女從視線消失，他的眼睛都無法離開。
「那麼，請你跟她聊一聊好了。」
老師一走進來就暈倒，當然嚇一大跳了。
振作些！
「是……老師好囉唆。」
「知道了，我馬上來。」
「制服是運動外套。你到售賣部量身訂做，約一星期後就做好的了。」
那雙直視對方的黑色瞳孔，含有某種不像少女所有的深邃感情。
「Ｃ班就在這一排。」龍野說。「明天你可以開始來上課嗎？」
「請指教。」
「你今天一個人來？雙親呢？」
「再見。」龍野點點頭，轉身走向教員室之際——
「懂嗎？你考３４分，伊東清美３５分。『四捨五入』之下，分成『Ｂ』和『Ｃ』。明白了吧？」
「呃……是不是心臟病發作或甚麼的？」
少女一直盯著龍野，那視線來自二十年前的過去。
棚原？是插班生。
龍野抬起頭來。「難道是……新來的插班生？」
那一瞬間，二十年的時間消逝了。
「她今天會先來學校拜會。大約在放學後五點鐘左右吧，剛好我有會議不在。龍野老師呢？」
少女一副擔心的樣子，急忙跑向龍野的跟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的確有相似的地方。可能是光線的影響，強調了那相似的部份。
「是的。」
太陽快下山了，教室有點幽暗。一名少女站在面向操場的窗旁，正注視著窗外。龍野只能從斜後方看見她的側面身影。
龍野從少女的語調中聽出特別的含意，但他不敢問下去。這事早晚會弄清楚的。
「好吧。荻野老師。」
「謝謝。」她微笑。「關於話劇部教室的事，由於碰上了高中部教室裝修的問題，預算不夠，請再稍等一陣子。」
「那麼，請你來一趟部長室。」
龍野好不容易調整呼吸，站起身來。
「我是幹這行的嘛。」
「部長老師。」龍野說。「關於話劇部教室的事……上次提過的。不知有何決定？」
「唔，明白了吧。明白了就回課室去吧。下一堂要開始啦。」
當她這樣佇立在眼前時，就知道是另外一個人。可是，剛才站在窗旁的她……
賀川涼子似乎完全沒聽懂那個詞語。「死者五入？死了的人怎麼啦？」ｍ.ｈeｔubｏｏk.cｏｍ•com
「喂，別跑！」當他喊著時，涼子已經飛也似地從走廊跑遠了。
「我沒『喵喵』叫呀。我說『噯噯』而已。」
他飛快地望望手中的資料，少女眼尖地察覺了。
這聲音……聲音也是來自二十年前。
「噢，那些事兒，辦事處職員會告訴你的。」龍野終於回復平時的鎮定。「你可以回去啦。」
「對不起。嚇你一跳了吧。」龍野嘆氣說。振作些！他告訴自己，再作個深呼吸。「你是……棚原彌生君吧。」
甚麼事呢？從部長的表情來看，似乎並不是要抱怨或投訴甚麼的。
「是——」賀川涼子回答時，把尾音拉得長長的。
「你是棚原君吧。」他喊。
——到了五時，幾乎所有學生都離開了。偶爾有些因社團活動而耽擱的學生，也三三兩兩地結隊回家。
若是那樣，她能插班就讀中三這事就沒甚驚奇了。因弓削春夫是Ｎ女子學園的理事長。
「那就沒搞錯了。」
「是嗎？我不曉得。」
「跟那個毫無關係吧。你們才十五歲。」
「死了的人……」龍野呆了一下。「甚麼『死者』——我是說四和五……你沒學過數學嗎？怎麼不知道『四捨五入』！？」
「你流汗了。」
龍野拿好那份新插班生資料，鞠了個躬，離開部長室……
龍野彷彿窺見了這名能幹女教師出乎意料的落寞一面。
「那種東西早就扔掉啦！」
「知道。我先走了。」
「嗯，我會盡量安排的。」
「我考３４分，得『Ｃ』，而清美考３５分，卻得『Ｂ』啊。一分之差罷了，何以我得Ｃ而清美得Ｂ？老師，是不是清美比較可愛，所以偏袒她？」
「明天見！」開朗的聲音
和圖書，令龍野停下步伐。
——遙遠的記憶，再次擾亂龍野的心……
龍野拿著附有學生資料的信封步出教員室。
「——是嗎？」
龍野打開課室的門，讓棚原彌生先出去。「知道大門在哪兒吧？」
「很抱歉，目前中三各班中人數最少的，就是龍野老師的Ｃ班。可以請你接受這名插班生嗎？」
是的。當然是。她是為此而來的。
憑這種冷淡的說法，可以聽出她內心覺得不是味兒。如果沒有很強的人際關係，幾乎不可能在讀中三期間插班的。
「老師，說出來你會生氣的。」賀川涼子有一邊說話一邊輕輕地扭腰擺體的習慣。
「請叫我荻野。拜託。」
他回頭看時，少女的裙子飄曳著，笑著跑遠的背影映入眼簾。
「是。」
「中三的？很罕有啊。」
「我現在忙著。誰呀？」
「啊，彼此彼此。請多多指教。」
「當然，我知道……可是部長就是部長——」
「謝謝你。」
龍野因以「忙碌」來掩飾自己善忘而覺得有點羞愧。
那種直率的說法有點幽默，龍野無法對她生氣。「沒有那回事。」
「剛才你明明說『你已不是小孩子』的。」小女生最拿手找碴。
「不是『是——』，說『是！』」
涼子歪歪頭。「說起來……可能聽過吧。」
荻野啟子跟龍野同年，四十四歲。
他之所以有點不耐煩，是因為剛才為了某些學生在今年四月新學年開學後，完全不上課這事，而跟其他教師發生磨擦；而且，又有堆積如山的工作必須要整理，不能回家。
荻野啟子請他在部長室的舊沙發坐下後，從自己桌上拿了一個信封過來。
當女職員過來通知龍野時，他壓根兒忘了今天下午五時會有插班生來拜會。
「先母在五年前去世，先父在今年……」
「說出來聽聽看。m.hetubook.com.com」
涼子說話時身體總是扭來扭去，有時看起來也滿嬌媚的。即使是十五歲的中二女生，在「女人味」方面也有頗大的個人差別。
「我是中三Ｃ班的班主任，叫龍野。『龍虎』的龍，『原野』的野。你被編入Ｃ班，請多多指教。」
「那你現在與何人同住？」
「弓削——理事長家？」
「可以。」她堅定地點頭回答。
「好的。」沒有拒絕的理由。龍野接過那封信。
「會客室在使用中，我叫她在Ａ班的教室等老師。」
龍野走進教職員室時，有人喊住他。
「聽說她是理事長的知交。」荻野啟子說。「詳情我沒問。有時不問反而容易做事，對嗎？」
「可是……」
「昨天，不是已發回考試卷了嗎？」
「對不起，我提出了無理要求。由於秋天的文化祭快到了，我們必須定好節目表，所以才十分在意教室的事。」
「真令人吃驚。你再把小學的教科書溫習一遍吧！」
「可是……唉，我又不是大美人……」
答案是令人感到意外的。
他想問，你和理事長有甚麼關係。不過，也許身為班主任的他還是不知道的好。
「兩位都不在了？」
荻野啟子用複雜的表情望著他。
「是的。」
這是甚麼？怎會——怎會有如此荒唐的事——
「是。」
「我是插班生。叫棚原彌生。」一把清亮而開朗的聲音。
「我住在弓削先生家裡。」
「好。那麼你明天先到教員室，之後我帶你去課室，將你介紹給大家認識。」
——不要！我——我——
「龍野老師。下一節有沒有課？」
「龍野老師——請不要稱呼我為『部長老師』。」
「嗯。」
「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