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
她聽了平介的話，猛然搖頭。
「梶川太太，別這樣子，快起來，拜託！」平介抓住她的手，將她扶起來。難道她是為了向我下跪才要求我進屋嗎？
平介其實很想說，我女兒已經死了。妳看到的只是她的軀殼罷了，而我太太卻失去了自己的軀體，這一切都是因為妳先生……
「啊……沒關係，你不用擔心。我自己可以回去！」
在車上，他們幾乎沒有交談。她能說的就只有「真的很抱歉！」這句話，而平介每次都回答「哪裏！」
「沒有，聽說警察不太管電話騷擾。」
「妳還好吧？」平介握著她問道。
梶川太太似乎很堅持，不想讓平介來照顧自己。她的心情他能體會，因為他也很想撒手不管，但是以她現在的情況，又怎能放任不管呢？
門旁掛著一個名牌，寫著梶川幸廣，旁邊寫著征子、逸美。征子應該是這位女士的名字，逸美應該是他們的女兒吧！門一開，梶川征子就大喊：「逸美、逸美！」裏面馬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名短髮、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子跑了出來。她穿著牛仔褲與運動上衣，一見到平介，便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如果很窮，不可能住得起這種房子呀！」
「不可能啦！很多人在看了，妳還是照我的話做吧！」
「妳住哪裏？如果妳不說，我就真的沒轍了。」他試著用一種較嚴肅的語氣說道。她稍稍遲疑了一下。
「真的嗎？」經平介這麼一問，她輕輕地點頭。
「妳還想苟活到甚麼時候，快去死吧！除了死，妳還能做甚麼補償？明天下午兩點以前，上吊自殺吧！要不然……」
「謝謝！還在唸中學啊？」
平介趕緊衝上前去。路上的行人不斷地投以好奇的眼光，但是，願意出手相助的只有平介而已。
「去年夏天。」梶川征子答道和圖書。
「反正妳先替杉田先生泡杯茶，再把座墊準備好。」梶川征子命令道。平介覺得此刻的氣氛很尷尬。
「既然妳先生超時工作的情形這麼嚴重，想必賺的錢也不少吧！」
平介覺得很奇怪，客運司機的薪水如果真的那麼微薄，誰會願意做？但是，梶川征子看起來又不像在說謊。
「也許妳先生很節儉，把錢通通存在銀行裏。」
「是的。」平介點點頭。必克多股份有限公司是平介工作的地方，由於創辦人名叫大木，英文可以唸成 BIG WOOD，所以必克多便是取其諧音。「甚麼時候開始在那裏工作？」他問道。
「啊……是啊，我沒事。」
也許今天已經打來好幾通這種電話了，都是逸美接的。
平介說這句話其實別無他意，但是梶川征子似乎不這麼想。
「我們可不敢亂花錢喔！」
「啊，這樣啊！那您是在必克多上班囉？」
平介只好低著頭。她一定是在電視上看過他。
「是啊，突然站起來，有點頭暈。」可能是蹲久了又突然站起來的緣故吧！而且她看起來沒甚麼體力。
車子停在一棟二樓公寓前。那是一棟木板組合而成的建築物。
扭傷的腳好像很痛的樣子，她叫了一聲：「好痛！」便皺起眉頭。
「真是的，請妳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平介說道。
「我也不清楚，我先生從來不讓我看薪資明細單，家裏的生活費都是他從銀行領給我的，那點錢真的很難生活，所以我才決定打零工貼補家用。」
「他也沒有多少存款，所以我不得不出來工作。」
沉悶的氣氛瀰漫著屋內。水壺發出了水滾的聲音，逸美將瓦斯關掉，拿出茶壺開始泡茶。
她的隨身物品是一個黑色手提包、百貨公司紙袋和一把摺傘。平介的右手拿著這和圖書些東西，左手攙扶著她，兩人慢慢往前走。
梶川征子低著頭對他說：「請進來喝杯茶，拜託！」
她把一杯茶端到平介面前。那隻杯子看起來像贈品。
買蛋糕回去給直子吃吧……於是平介就在新宿車站附近徘徊。真奇怪，當直子還是以妻子身分活著時，他不曾想過替她買甚麼東西。
「杉田先生……這次實在太對不起您了。關於尊夫人，我不知道該如何向您道歉才是。」她還邊說邊磕頭。
「因為，我們很窮。」逸美說道：「爸爸為了多賺一點錢，似乎一直在勉強自己。」
「從去年年底起，他幾乎沒有休息，連過年也一樣，每次回家就是睡覺，總是累得半死。自從接下客運公司的工作，幾乎連打盹的時間都沒有。」
梶川家的格局屬於二房一廳。一進門便是略為寬敞的飯廳兼廚房，裏面有兩個並連的房間；一間洋室、一間和室。平介心想，他們家的佛龕應該放在和室吧！因為裏面飄出線香的味道。
「那，我先走了。」
「腳扭到了嗎？」
「我想，關於客運公司的勞工福利，今後將會逐漸明朗化吧！」平介以客觀的感想做結論，穿上鞋子準備離去。他並不是不同情這家人的遭遇，而是無法認同這名女子。如果認同了她，形同背叛了那些受害者家屬。
真不好意思，她說完便抓著他的手準備站起來。一瞬間，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而且立刻跌坐在地上，撫摸著右腳。
「啊，今天真是太謝謝您了。」
「啊，妳還好吧！」平介慢慢地扶著她，讓她坐在椅子上。
她說：「我在這裏下車，你可以直接坐回去。」但是平介還是陪她下車。她住在二樓，兩人費盡力氣才爬上二樓。此時，她又說：「不能就這樣讓你回去，請進來喝杯茶吧！」
「ｈｅｔ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ｍ是騷擾電話嗎？」平介問道。
「對不起，無法好好向您致歉。」
梶川征子的表情就好像挨了一記耳光似的。她眨眨眼睛，低下了頭。
她點點頭。「其實最近次數比較少了。但是這些人有時又好像想起似的，突然打電話來。」
「所以我說，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掙來的……」逸美一說完，便立刻轉身走進房間。
「但是他的薪水真的很少，每個月必須省吃儉用，才不會入不敷出。」
「怎麼可以，讓你特地送我回來……我馬上叫人泡茶。」
「妳家住哪裏？」平介問道。
「調布。那跟我同方向，我們坐計程車好了。」
「妳剛才差點暈倒。」
「殺人兇手！」一個彷彿來自深井的聲音，低沉得令人無法分辨其性別。
這種感覺令人厭惡。為了消除這種不愉快的感覺，平介立刻起身。
或許吧！平介也這麼想，因此便不再多說甚麼。這種騷擾電話的動機這麼明顯，她可能也不好意思報警吧！
「啊，不用客氣了，我把東西放好就走。」
突然間，梶川征子蹲了下來。平介以為她又頭暈，其實她是跪在他面前。
當征子正要接電話時，房門開了，逸美高聲叫道：「不要接！」
「他們公司的給薪制度到底是怎麼訂的？」平介感到很疑惑。
「二年級！」
梶川征子歎了一口氣。
一瞬間，她皺著眉，把話筒拿開。過了幾秒鐘，靜靜地掛上電話。
「夠了沒有！」平介氣得叫道。對方沒料到接電話的是男人，就趕緊掛斷，留下嘟嘟嘟的聲音。
但是才一跨步，她就一個站不穩，雙手在空中舞動著，然後跌倒在地，接著便發出微弱的呻|吟。
打擾了，請多保重！平介客套一番便離開了。梶川征子和圖書似乎還在說甚麼，他並未聽清楚。
「啊，不用了，我沒問題，可以走路回去。」
平介留意到話機旁邊有一張小卡片。他拿起來一看，是某家公司的員工證，上面有征子的照片，還蓋著一個「準」字，這表示她並非正式員工，而是約聘社員。
正當他要穿鞋時，電話又響了。征子抬頭看著他，一臉悲悽，然後準備去接電話。
「是嗎？妳比我女兒大兩歲。」
「害令嬡遭遇不幸……其實我也應該親自向她道歉。」
由於找不到糕餅店，平介決定去小田急百貨公司逛逛。這時，他看到一個女人蹲在車站旁一根柱子附近，是梶川太太。平介以為她身體不舒服，仔細一看，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她蹲在那裏抽菸，還不時把菸灰彈到旁邊的菸灰缸。雖然她的蹲姿不難看，雙腿併攏，但是一個女人蹲在公共場所抽菸，實在不雅觀。或許她太累了吧！雖然年紀約在四十歲上下，但是駝著背的身影看起來像個老太婆。
征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接起來。「喂，請問找哪位？」
「這樣看來，真的是超時工作造成的！」平介對征子說道。征子也點點頭。
「是啊，您怎麼知道？」
頗意外的答案！平介原本以為她是喪夫之後，為了生計才出去工作的。
「這家公司是我們的下游工廠，我去過很多次！」
此時，平介輕輕地壓住她的手，征子一臉驚訝。平介對她點點頭，並接起了電話。
她一臉憔悴地懇求他，平介覺得如果再推辭下去就太不近人情了，於是脫掉鞋子說道：「那就打擾一下囉！」
「呃……在調布。」
這句話讓平介很好奇。馬上叫人泡茶？
「真對不起，女兒不懂事，亂說話。」梶川征子低頭道歉。
「那麼我告辭了。」正當他起身時，電話響了。話機就放在牆角和*圖*書一個小型的組合棚架上。
「請抓著！」他伸出了右手說道。
「花了錢當然就沒錢囉。」
走出飯店時，雨下得更大了。平介撐著傘，獨自往新宿車站走去。
梶川征子向女兒說明事情的始末，逸美卻一臉不耐煩。
女人立刻站起來，並對他點頭致意，然後快步走開，似乎想逃離現場。
他把聽筒放好，問道：「妳們有沒有報警？」
平介決定視而不見，但是太遲了，那女人似乎已經瞄到他了。女人的眼神空洞，嘴巴微張，好像還輕輕地叫了一聲。啊！
「現在跟您說這種話也許很奇怪，但是我們真的很需要錢。」征子彷彿察覺他的疑慮，接著說：「我先生不停地工作，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但是不知道為甚麼，錢總是不夠用。」
平介原本打算付車錢的，但是梶川太太堅持要付，結果兩人平均分攤。
「我爸……」逸美站在那裏，不經意地說道：「當時真的很累。」
「呃，還是我來幫妳吧！」
「沒有，沒關係！真的……」她試著自己站起來，但是好像很痛的樣子。平介好不容易將她扶起來，但是她好像不太能走路了。
「尤其是一、二月的時候。公司本來替他們在滑雪場的飯店裏準備了休息室，但是一遇到連假，遊客太多，連休息室也變成了客房，他們只能在飯店的餐廳裏休息了。雖然每輛車由兩名司機輪流駕駛，但是在車內根本無法入眠。一旦停靠在休息站，還得替車子拆裝雪鍊，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啊！」
「真是辛苦啊！」平介附和著，但是並沒有因此同情他們。在他聽來，這些說法只是推託的藉口。他用一種略帶諷刺的口吻說道：「但是員工的身體健康不也是職責所在嗎？」
沒關係，平介說著便喝了一口茶。淡淡的玄米茶。
「田端製作所……是金屬加工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