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２
接著我們開始射箭，幾乎沒有交談地各自射了六箭。唯一說的話就是彼此的吆喝聲「Nice shooting」。
小惠稍微抬起了頭，似乎想說些甚麼，但喘不過氣來，所以無法成聲。
「因為能夠做出那種密室的人，就只有妳。所以我不得不認為妳是凶手。」
「我不太懂老師的意思。」說話的速度還是跟平常一樣。接著她反問，「老師指的是上次那個事件嗎？」
「沒甚麼，然後呢？」
終於到了！我暗暗歎了一口氣。這是整個陷阱最重要的一環，同時也證明佈下這個陷阱的人就是小惠。我早就預想到小惠會用這一點提出反駁。
小惠又開始架箭拉弓，同時反駁：「但那還是老師的推理呀。我也有許多我的說詞呀。首先那一天，我不是一直都跟老師在社團練習嗎？」
聽我這麼說，小惠沉默了一下。看起來似乎是在思考如何閃避我的問話，也或許是對我突如其來的質問感到困惑。我不知道。
「的確那是一個問題點，因為告訴警方更衣室內沒有留下棍二痕跡的人就是我。只是當我們破門而入時，我首先關注的是村橋的屍體。因此趁著那短暫的空檔，凶手只要回收那項證據，我自然就看不到了。那麼誰能回收那項物證呢？很遺憾的，除了小惠妳……沒有別人。」
看著關上的辦公室門，我還在猶豫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我有必要這麼做嗎？為甚麼不放下讓時間經過，將來只要回想這段經歷就算了呢……？現在我所堅持的事，既沒有人會因此得救，也沒有人會高興。想到這裏，我的心情更加沉重。我不是沒有想過今天就此逃開，但另一方面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又支配著我的決定。
「這話說得真奇怪。根據北条同學的推理，那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單純陷阱嗎？而且告訴我這一點的還是老師你耶。」
小惠心情很好，又再搭起第二枝箭。一年級時她的肩膀和背部看起來都很瘦弱，如今已健壯寬廣許多。三年來，不論身心都成熟不少，一時之間我居然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明知道她看不到，我依然搖頭說：「警方的判斷沒有錯，所以才會讓我很頭痛。但事實上，警方和我完全只是在錯誤的方向重複ｈｔtps://wｗw.heｔuｂoｏk.cｏm.ｃoｍ毫無意義的推理。那根木棍的確無法從外側卡在門內，但我們卻沒有檢討其他木棍的可能性。」
「當然這時妳可能會反問，手上拿著那麼長的棍子，我難道不會起疑嗎？如果是普通木棍的話當然會。可是妳卻選擇了拿在手上也不會令人起疑的東西做為棍二。」
「先從五十公尺自由射擊開始吧！」我說。
小惠再度沉默，大概是在掩飾驚嚇的心情，我猜想。
穿越靶場走進社團辦公室，我拿出了自己的射箭用具。組好弓，將護胸、護腕、箭袋等配件穿戴在身上，然後站在發射線上。就好像有甚麼金屬類的東西放進身體裏面一樣，感覺身心一振，已做好了準備。
就在五十公尺的最後一回合射箭。
「真是有趣又大膽的想法嘛。那凶手是用了甚麼樣的手法呢？」語氣輕鬆自如，而且說話方式也顯得自己跟這個事件毫無關係；但我聽了卻感到更加絕望。
她再度舉起了弓，看得出來她正在調整呼吸，然後眼光銳利地看著箭靶的方向。
該怎麼開口呢？……
「可是門口的地方，不是留有老師所謂『棍一』深深頂過的痕跡嗎？那又該如何解釋？」
她像凍僵一樣，靜止不動。我不知道她是用甚麼樣的表情聽我說這些話，但我仍趁勝追擊。
「好難得喲。老師居然會約我。當然ＯＫ囉。不用說是為了全國大賽，老師要幫我做一對一訓練吧？」
「我也不必賣關子，就是箭。因為它只要放進箭袋裏就不會被發現。只不過妳的箭太短了，所以用來製作陷阱的，應該是我給妳的箭吧？長度二十八點五吋，換成公分是七十二點四公分。測試之後，我發現這個長度可以頂住更衣室的門，而且剛好是最低限度的長度。這時不但只需一點力量就能固定住門，頂住時箭也能掉落在門底下的軌道裏，從遠處就不容易被發現。說到不容易注意，箭本身的顏色也是一項優點。因為在陰暗的房間角落，一根黑色細長橫躺的箭身是很難分辨的。更何況在這個事件裏，已經有一根醒目的假棍一在那裏了。」
「我有證據。」我也用不輸於她的冷靜聲音回答，「小惠，妳先查看一下箭袋裏hｔｔps://ｗｗw.hetubooｋ.ｃoｍ•ｃoｍ面的幸運箭編號。應該是⒓號吧？可是我記得給妳的箭應該是３號才對。可是為甚麼那根３號箭卻在加奈江那裏？這個原因我做了以下的推理。首先用來作為密室頂門棍的是⒓號箭，３號箭當然在妳手上。發現屍體的時候，妳先將３號箭放回我的袋子裏，然後在破門而入的瞬間，撿起⒓號箭放進自己的箭袋。照理說之後妳應該將⒓號箭和３號箭換回來，可是妳沒有做。大概妳沒有想到我居然會記住箭的編號吧？甚至當加奈江說要一枝幸運箭時又選中了３號箭。」
「我會考慮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蓄勢待發的她的身體戛然定住了。我知道那種緊繃的精神狀態正在消失，她讓身體輕鬆下來後，問了一句：「幹嘛？」
發現屍體時，從通風孔往裏面看，陰暗中只模糊看到一根又粗又長的棍子卡在門上。事實上那就是棍一，也就是虛晃的頂門棍。
之後我們反覆了好幾次這樣的練習。我不太射箭，而是假裝在指導她，其實腦子裏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小惠提著沉重的書包消失在辦公室裏，砰的一聲關門聲，重重打在我的心頭上。
「Nice shooting！小惠。」
那幾秒鐘，我覺得嘴唇很乾燥。用舌頭舔濕了嘴唇後，我咳了一下才說：「妳不害怕嗎？對於殺人？」
「很簡單，那些痕跡可以事先弄上去呀，反倒是棍二如果留下痕跡就糟了，所以棍二有必要在前端裝上毛皮或布塊吧？」
我的心情意外地平靜，或許是因為心裏明白，早已經把自己逼到沒有退路的境地吧。深呼吸一口氣，輕輕閉上眼睛。
「那太好了。」我雖然這麼回答，但如果她回過頭看見我僵硬的表情時，肯定會覺得很奇怪。
小惠的背像是痙攣一樣動了一下。她為了掩飾故意大聲反問：「其他木棍？那是甚麼意思，老師？」
將箭靶固定在稻草上後，我們站在五十公尺的發射線上。面對著箭靶，小惠站在我右手邊，從我的位置可以看見她的背影。
她從箭袋取出第三枝箭，慎重地架在弦上，我想她是企圖藉此來讓心情平靜。
她明明已經受到很大的打擊了，卻還能如此反駁，老實說我不禁對她刮目相看www.hetubook.com.com，但如果沒有這麼強的意志力，恐怕也無法搞出這次的事件吧。
終於辦公室的門開了，換上運動服的小惠走了出來。她一手拿著弓，喀啦喀啦晃動著腰間的箭袋，往我這裏走來。
「我沒有告發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比賽隔天不用練習的規定，我不太能同意！。」收回箭返回發射線的途中，小惠開口說。「上場比賽，難免姿勢會出問題，不是嗎？我覺得應該趁早糾正過來才對，所以比賽的隔天當然要練習，再隔一天休息不就好了嗎？」
「可是這樣會留下一個重大的問題耶。假如老師說的是事實，那麼打破更衣室的門進去時，就應該在更衣室裏發現棍二呀。」
她搭好箭，慢慢地舉起弓，然後徐徐拉開弓弦。她的側臉表情顯得嚴峻，就在拉弓的動作靜止時，滿弓指示器發出聲響，箭在瞬間被發射至空中。隨著穿越空氣的咻咻聲後，接著是砰的一響命中聲。一如日晷的指針一樣，箭影從靶心延伸出來。
「比方說實際上用到更短的木棍是否就能成功？被發現的木棍卡在門上時，和地板成四十五度角，用來頂門需要很大的力氣，所以無法遠距離操作。可是如果角度越趨於零的木棍長度，不僅不太費力，應該也可以從外側動手腳了吧？」
就是現在了，我想。現在再不說出來，永遠也說不出來了。不知為甚麼我突然這麼覺得，於是一鼓作氣大喊：「小惠！」
小惠將弓拉滿，開始瞄準目標。她的肌肉拉得越來越緊，當我看到已經到達飽和點便開口低喃：「製作密室是妳的任務，動手殺死村橋的則是宮坂惠美的工作。」
「怎麼了嗎？」看著小惠驚訝地說不出話，我問道。
「妳聽我說完嘛。的確看起來是那樣，但不能斷言沒有其他木棍頂著呀。」
「沒錯，就是關於那個事件。」
這次的縣際大賽，結果小惠維持在第五名。加奈江和宮坂惠美也很努力，分別是第八名和第十三名，算是展現了清華女中西洋弓箭社的訓練成果，但事到如今我也無所謂了……
「的確那種陷阱任何hｔｔps://ｗww•hetuｂｏｏk.ｃｏｍ•coｍ人都能做得出來。但其實那只是個虛晃的陷阱，實際上並沒有用到。」
「那還用說，最好別找其他人來打擾！」我試圖說得很輕鬆，但語氣卻很僵硬。還好小惠不疑有他，只回答「那就放學後見」，便走進教室。
我不知道當場她是否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總之看到她有所反應是在幾秒鐘之後。
「謝謝。」
「看來成績會比昨天好。」小惠一邊將計分簿塞進口袋裏，一邊高興地說。
放學後。
我看不見她的臉，想來應該也是開玩笑的表情吧。她就是那樣的女孩。
比賽的隔天，社團不用練習，因此來到練習靶場時，看不到任何人。雖然可以聽見其他運動場上傳來吆喝聲，但只有這個空間籠罩在奇妙的安靜中。
「也許那樣的木棍可以辦得到吧，但實際頂在門上的是那根長木棍呀，老師不也看到了嗎？」
「既然如此……」
昨天在縣際大會發現寫著「ＫＡＮＡＥ」的箭是３號時，我知道之前刻意不去想的假設，已經不容我繼續忽略了。因為這一點，所有謎底就像連鎖反應似地解開了。
一口氣說完後，我等著看她的反應。我期待她或許因而死心托出全盤，因為我並不想再繼續逼問下去。可是她用壓抑情感的聲音說出來的竟是：「有證據嗎？就推理而言，的確很精采。兩根頂門棍……很有意思不是嗎？可是如果沒有證據，也就僅止於此了。」
「好久沒有這樣子兩個人一起射箭了，好緊張喲。」她故意裝可愛地縮了一下肩膀。
「哦……還真是會編理由。」
這時她用感覺比較開朗的聲音，故意開玩笑說：「原來如此，所以老師認為我是凶手囉？」
「有件事想問妳。」
「以上就是我的……」
是時候了……
長長歎了一口氣，是她做出的第一個反應。
「總之如果用這種方法，行得通嗎？首先凶手準備了兩根木棍，一根是在殺人現場被發現，無法從外側卡在門上的木棍。這裏就稱之為棍一吧。另外一根是長度、硬度等都可能辦得到的木棍，稱為棍二。犯案後凶手先將棍二纏上堅韌的線或鐵絲，棍子一邊從門和牆壁之間伸出去。將門開到只容一人可通過的寬度後，讓兩根木棍靠在門上，出去後小心地關上門。這ｈtｔｐs://ｗｗw•heｔuｂooｋ.cｏm.ｃom時兩根木棍應該只是輕輕地頂住門。這時開始操作剛剛準備好的線或鐵絲，讓棍二牢牢地固定住門。因為棍一存在的目的不是為了固定門，所以不用管。最後只要解開線或鐵絲就好了。」
「……」
箭已射出……了吧？看著她的背影我心想。
這時發出一記激烈的斷裂聲，小惠的弓弦就在眼前繃斷，瞬間解放的弓因為反作用力，在小惠的手中不斷反彈。
「所以老師是說警方的判斷錯了嗎？」聲音有些沙啞，語氣還是很平靜。
「我注意到這一點，是因為確知凶手不是從女更衣室而是從男更衣室門逃走的。我會那麼確定的原因，是出現了一位妳所不知道的證人。那個人在案發時就躲在更衣室後面，所以可以證明沒有人從女更衣室走出來。根據這項證詞，北条同學的解謎推理便無法成立。換句話說，凶手是從男更衣室門逃走的。這麼一來，就能鎖定密室陷阱的唯一疑問：有沒有辦法從外側將棍子卡在門內？關於這一點警方很早就做過檢討，答案是不可能。因為從找到的木棍上面查不出被動過手腳的痕跡，而且調查過木棍本身的長度、粗細、形狀和材質等，根本無法從外側以遙控方式卡在門內。」
這時背後傳來腳踩草地的聲音。我回過頭，穿著一身制服的她——小惠正穿越練習靶場，往社團辦公室走去。她對我輕輕揮手打招呼「老師來得真早」。我也舉起了手，但沒有信心能夠成功掩飾表情的僵硬。
「我是看到了。當時聽了妳的話，我從通風口一看，的確是看到那根木棍頂在門上。」
「今天放學後有沒有事？」第五堂課結束後，我叫住她來問了這句話。她說沒有事，我便約她要不要一起射箭。
「說清楚嘛，為甚麼我是凶手？」維持射箭的姿勢不動，小惠問。語氣中仍然有種愉悅的成份，讓我感到很驚訝。
她沒有答話，而是慢慢拿起弓，跟剛才一樣拉滿弓，用力發射出去。穿越風的聲音和命中的聲音。但箭射偏了，有些偏左。
「嗯。」小惠看著我等待我的問話。
「好厲害的想像力呀。」小惠故意搖搖頭。動作之大，看起來就像是身體痛苦地扭曲著。
簡直是在上物理課，不知道小惠是用甚麼樣的心情聽我講解。只是她的肩膀微微顫抖，連我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