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１
「那麼，最後再一次。」
「夢想……是嗎。妳的夢想具體而言是甚麼樣子？」
「太好了。既然還沒被明白拒絕，就還有希望。」隆治再次拿起雞尾酒杯，「總之，我先賀自己一杯。」
「好個難以對付的女子啊！」將Dry Martini送到嘴邊，隆治苦笑，「像這樣把話岔開，其實腦袋裏正飛快地盤算在這種場面要如何應對最妥當。」
「我也來杯Dry Martini吧！」美冬吩咐酒保後，對隆治微笑，「說實話，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工作。為了實現夢想，有很多事要思考，也有很多事不能不去思考。」
他的話讓美冬噗嗤一笑。
「妳的意思是？」
「沒辦法三言兩語說清楚，但一定要說的話……」她的下巴微微揚起，以斜上的角度對他投以視線，「算是……對美的追求吧。」
「聽說有許多優秀的人才在那場震災中喪生，原來罹難者中也包括了這麼一號人物啊。」
「沒想到從妳嘴裏會說出這麼謙虛的話，真教人意外，一出手便震驚珠寶業界的妳，也會緊張？」
「這種說法不適合秋村先生哦。」
被美冬挑明了說，隆治感到困窘。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美容整型呢？」
「我是狠角色？」
「也許是瘦身減肥哦，可能也做過肌膚保養。」
「只要是人，任誰都會追求美吧？為此不惜花錢的人更是不在少數。我希望能扮演將美帶給這些人的角色。當然，美，有各種面貌。有人認為寶石很美，也有人認為髮型很美，同時還有很多人追求女性本身的美貌。我希望能滿足這所有的需求。」
隆治想起技術人員看到那些樣品時的神情。他們驚訝於其中的創意，但更令他們咋舌的，其實是讓寶石呈現立體配置所下的工夫。
隆治輕笑出聲。
「我不知道商品這個說法對不對，不過，應該可以說是我能夠有自信地提供給男性的美吧。」
「感激……是嗎。聽起來接下去會是『但是』之類的字眼。」
「我好驚訝。」
「就算您想叫技術人員來記住這些設計結構，也是沒有用的。這些戒指除了我們之外沒人能做，因為那是不被允許的。」
他們談的是四個月前的事。當時隆治正準備回社長室，一進電梯，裏面卻有一名陌生女子。電梯一動，她立刻提出希望他看看自己的作品的要求，而且不待隆治回答，直接在他面前打開了盒子。
果然。——隆治心想。技術人員的眼光沒錯。
「確實妳在美容業界似乎頗為成功，不過，讓我再問一個問題，妳所描繪的夢想完成圖是甚麼模樣？在所有美的相關業界執牛耳嗎？」
說實話，這時隆和圖書治才真正大吃一驚。來推銷設計的人很多，但從沒遇過連專利都備妥的。
「換句話說，那條魔法隧道就是妳所描繪的夢想藍圖了。」
其中一名技術人員的話令隆治印象深刻。他看著樣品這麼說：
隆治無法反駁，卻將身子拉開一點距離，刻意從趾尖開始由下往上打量著她。他叼起一根菸，點了火。
「震災。阪神大地震。一場悲慘得令人無法輕易以意外形容的災難。」
「別恭維我了。要是小秋村先生二十歲，那我不就才二十出頭嗎！」
美冬面向隆治。
「是的，您可以這麼認為。」
「成果的確是令人讚歎，但在簡單的地方卻太講究了，甚至令人懷疑，這個人連那是只上過幾天金工教室就會的技巧都不知道。不過雖然如此，他在複雜的地方也做得極其精緻細膩。」
「甚麼事？」
她知道他想叫熟悉寶石與貴重金屬的部下來。他有些為難，叫部下來是有理由的。
「可是這只滿足了女性的需求吧，不顧男性嗎？」
隆治皺眉點了點頭，他知道她也是受難者。
美冬低下頭，伸手拿咖啡杯，卻沒有送到嘴邊的意思。
「咦！」
「讓妳想起不愉快的回憶了啊。我們換個地方吧！」隆治招來侍者。
「不知道呢。」
「沒有的事。我就是喜歡妳這一點。我到現在還沒定下來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沒有遇到聰明的女性。妳在我至今認識的女性中，聰明才智遠勝他人，而聰明的女性往往都是難對付的。沒錯，換個角度來說，的確是容易被誤會成惡女。」
「我們是即將展開密切合作的夥伴，不是嗎？我認為我應該有權利知道。」
「格局真大。」
「他們弄錯了兩個地方。一是認為我有家室，再來就是以為我們離開這裏之後，會到飯店房間去。但除此之外就錯不到哪裏去，至少在我的感情方面，他們的確是看穿了。」
「詢問女性的年齡有失禮貌，不過我想，我和妳年紀大概相差十五歲左右吧。不，搞不好有二十歲。」
「不會吧！」
「被雄霸天下的『華屋』社長告白，卻沒有樂不可支，很奇怪吧？」
「我才緊張呢，因為我沒想到會是這麼大的生意。」
這番話是他昨天想好的。「以結婚為前提交往」這種話，他打死也不願意說，但他一貫的主張便是，心意不表達出來是無法繼續下一步的。
明白他的意思，新海美冬也微笑著舉起酒杯。兩隻玻璃杯相碰，發出輕響。
隆治將酒含在嘴裏，大大吸了一口氣，感覺到葡萄酒香與花香，因為窗邊有鮮花裝飾。窗外是一片東京的夜景，他們正位於高樓飯店最頂樓的法國
ｈｔtps://ｍ.ｈeｔｕbook•cｏｍ.ｃoｍ餐廳。這裏的主廚在法國獲獎無數，而今晚的料理證明主廚果真不是浪得虛名。「她穿上了適合她的衣服？或者是戴了首飾配件？」
或許是不明白他話裏的真意，美冬保持沉默，偏起了頭。
「是的，請容我以『但是』接下去。請您站在我的立場，來想想如此出其不意的情況。我瞭解秋村先生的心意了，就這個意義而言，我接受了。只是，若問我的心意為何，我怕我回答不上來。」
然而兩人卻在吧檯比鄰而坐，這是美冬的意思。
「妳認為對男性而言，追求美就是追求美麗的女性？」
「我想請您先瞭解這一點，再仔細過目。」美冬說了這番話，再次打開盒子。
「做出那個樣品的，」她緩緩啟齒，「是老街裏隨處可見的師傅。不是金工師，是從事金屬加工的技|師。」
「這我倒是無法否認。我現在真的是鬆了一口氣，因為跟妳這樣的狠角色談生意，絲毫大意不得。」
「我是這麼確信的。」美冬篤定地說：「不是嗎？」
「狂妄自大？怎麼說？」
「這是在稱讚我嗎？或者要是我老老實實接受了，才真是個頭腦愚笨的惡女而被您瞧不起呢？」
「把我說得好像惡女似的。」
「我說過好幾次了，」隆治將酒杯放回餐桌，「看到那個戒指的時候，真是大吃一驚，這就叫『萬事最難是先知先覺』嗎？——不，不對，那是前所未有的全新創意，真不愧是女性才想得出來的點子。」
「是啊。趁我們對妳那張漂亮的臉蛋看得出神時，誘導我們簽下不利於我方而有利於你們的合約。」
「妳的目的是？」
「業務合作的簽約手續今天已經完成了，但今後為了工作，我們想必會常見面，而像這樣用餐喝酒的情況也一定不少，屆時我的目的應該不會僅止於工作。因此我想先向妳確認，妳若不願意接受就明說吧！那麼日後我不會再提起這種事，妳也不必有多餘的顧慮。」
「謝謝誇獎。」她也正色輕輕低頭致意。
「現在當然誰都做得出來，有了know-how，也有實品可看。可是當初妳想到那個設計的時候，這些條件妳應該都沒有。我可以想像得到，製作者一定是歷經了千辛萬苦才將妳構思的那些設計具體實現。而申請專利所要保護的，正是這個部份吧。既然妳本身沒有金工的技術，那麼完成這部份的一定另有其人。說得極端一點，能夠取得專利，都是這位無名英雄的功勞，所以我才想知道這麼一號人物在哪裏做些甚麼。」
這次換她露出苦笑了。嘴唇光艷動人。
「很遺憾正是如此，人們就是hetubook.com.com喜歡胡亂揣測。只不過，他們的想法也不見得全盤皆錯。」
即使如此還是有好幾名部下反對，但隆治決定賭一賭自己的直覺。他第二次約見新海美冬，距離第一次見面剛好十天後。
但是這理由也被她看穿了。她微笑著這麼說了：
「我今年都四十五了。不是妳看起來不像二十五，但在領教過妳的才幹之後，我不得不認為妳的人生經驗不止如此，所以才猜差了十五歲。」
「這麼說來，兩人的關係匪淺。而且，男方有妻有子，也就是所謂的不倫關係。」說完，他大拇指往身後一指，「我可以跟妳打賭，現在在那邊的人，三個裏就有一個認為我們是那種關係。」
「但是，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不管是您說的哪一種，都不會兩人單獨在這種地方喝酒吧？」
美冬露出皓齒一笑，啜飲Dry Martini。
「我只是個普通人呀。」她拿起葡萄酒杯就口。似乎是由於用餐而沒有上口紅的她，嘴唇仍嬌艷欲滴。
「所以啊，我得隨時小心不能被妳的武器所惑，搞得我筋疲力盡。不過也因為這樣，葡萄酒喝起來格外香醇。」
「不是因為秋村先生總是走進貴賓包廂，所以看不見情侶嗎？」
「為甚麼呢？是誰做的又有甚麼關係，只要瞭解構造，有一定程度技術的人都做得出來的。」
「這應該不是出自專業金工師之手。」
她取出的名片上印著「ＢＬＵＥ ＳＮＯＷ執行長新海美冬」。
「您的表情，好像卸下了重擔。」美冬嫣然一笑。
「簡單說，便是業務合作與技術合作。我想，方法有幾種，其中之一是請『華屋』販售我們所製作的商品。或者，我們可以出借這些技術的相關工業所有權，讓『華屋』自行設計。無論採用何種方式，我們希望業務合作的商品都以新品牌的名義推出。」
「我承認我是個很有自信的人，我也承認或許很多場合在旁人眼裏我顯得很可笑，但那僅限於工作。過到真正聰慧的女性，我其實不知如何是好。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抓住妳的心呢？」
她問，請問您有興趣了嗎？他答，是有點。
「妳最初給我看的戒指樣品的確是很棒，但依妳的說法，妳已經在我面前展現更美好的樣品了。」
「沒有希望嗎？」
「就是妳自己啊。」他拿起雞尾酒杯遞給她。
「這當然也是可能的。」美冬點點頭，「每通過一次隧道，就變得更美。」
盒子裏有好幾枚戒指，都是他從未見過的設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款，是將寶石做立體配置的設計。紅寶石之下有鑽石，或是兩顆綠寶石上下並陳。他旋即被這結構吸引，想確認寶和-圖-書石是以何種方式固定的。
隆治繼續抽菸，周圍飄盪著煙。
「您覺得我是個狂妄自大的女人嗎？」
「真正驚訝的時候，是連驚訝的表情都做不出來的。還是說，你這是為了嚇我才開的玩笑？如果是這樣，那我的反應應該更誇張一點才是。」
「會嗎？可是妳的表情卻不是這麼說的。」
隆治看了她的作品，當場便直覺地相信——這可以賣。
「總而言之，就是希望暫時保留的意思囉？」
「我倒是一點都不認為這次的合約對『華屋』有任何的不利。」美冬瞪著他瞧，當然，眼裏並沒有敵意。
「秋村先生的心意我明白了。我覺得很榮幸，也很感激。」
「他去世是因為意外還是？」
美冬做了一個深呼吸，潤了潤唇，面向他。
「沒這回事。別看我這樣，我很喜歡觀察別人，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東張西望到處看。」他約略看了一下左右之後笑了，「不知道別人怎麼看我們兩個？」
美冬對隆治的話輕輕搖手，正好這時酒保將雞尾酒送到她面前，她拿起酒杯。
隆治讓她進了社長室，接著拿起社內分機，這時她開口了：「請您先獨自欣賞。」
她凝視著他，搖搖頭。
美冬微偏起頭，輕輕以手支頤看著他。
隆治笑了出來，搖搖頭。
「任君想像。」
「今晚情侶好多啊，是因為聖誕節快到了吧。」隆治向後看了一眼之後說：「平常多半是談完生意的生意人。」
令人意外的一句話。隆治問為甚麼。
美冬露出柔和的笑容，不知怎的她望向窗戶，窗上映出她的杏眼。
「也是因為妳在我們店裏待過，才有辦法某種程度掌握到我的行動範圍吧，真是甘拜下風。不過那是一次有趣的經驗，在電梯裏遇到有人提合作案，那還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後一次吧。」
「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我的夢想是這樣的。首先，有一條隧道，有入口和出口。有一個女孩站在入口，她看來不怎麼可愛，不懂得化妝，穿著也沒有品味，但她有一點錢，大概是打工或是設法存下來的吧。她帶著這些錢進入隧道，不久之後，從隧道裏出來的她，化了漂亮的妝，新髮型也非常適合她。變漂亮的她，過了一陣子又來了，這次帶了比上次更多的錢。為甚麼呢？因為她變漂亮之後，得到報酬更好的工作。於是她再次進入隧道。出來的她，比之前變得更……」
「顧左右而言他的台詞就到此為止吧！能不能讓我知道妳的回答呢？」隆治正面凝視她的眼睛。
「我也希望是最後一次。」她又笑了。
將剩餘的葡萄酒分別注入兩個酒杯裏，酒瓶正好空了。隆治舉起自己的酒杯。
「這麼說來，靠那條https://www.hetubook.com.com魔法隧道變美的女性，就是妳所生產出來的商品了。」
美冬把手放到膝頭上，十指相交，手指上戴著兩枚她自己原創設計的戒指。
同一個樓層有酒吧，但他卻選擇搭電梯前往地下樓。那裏採會員制，內部還有貴賓專用的包廂。
「他是我父親的朋友，因此我委託他幫我製作樣品。誠如您所說，我沒有金工方面的知識，所以設計其實是在與這位先生的試誤當中完成的。」
「我認為最後以結果來看，其實也滿足了男性的願望，因為男性只要在隧道出口等候就可以了。這麼一來，變美的女性就會一一出現。」
「有甚麼不對嗎？」
「可以這麼說。」
首要之務便是針對專利申請內容進行調查，得到的結果是通過審查的可能性極高。要提出異議，必須在專利公佈前證明類似製品已經存在。
「我們已經針對這些結構提出專利申請，也已經公佈了，通過審查只是時間的問題。」
「老實說，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我不會因為秋村先生剛才的告白，便不好意思與秋村先生見面；但若每次見面都向我追問答案就另當別論了。」
也就是說，這個技術人員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他如此形容。
「因為得找一個秋村社長一定會出現而且無法輕易脫身的地方，想來想去，就是那裏了。那時候真是失禮了。」
那天，美冬留下了幾枚樣品。隆治找來自己信任的手下請他們看過，他們歸納出兩個共識：第一點便是，這是過去似有實無的設計，肯定熱賣；另一點則是，與來路不明的新興業者合作太危險。兩點均在隆治意料之中。
「最初妳讓我看的樣品，那是誰做的？我一開始以為是妳做的，但後來談過幾次就知道不是了。現在『ＢＬＵＥ ＳＮＯＷ』雖有五名技術人員，但那些人是最近才聘用的吧？這麼一想，我很好奇那些樣品到底是誰做的。」
咦？——美冬眨眨眼。
似乎總算理解了他的意思，美冬一臉真摯，背脊挺得筆直，正對著吧檯。
「不過更驚人的，是妳拿著戒指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過去那些硬闖上門的業者、不知天高地厚的設計師等等，沒預約就跑來找我的人我見多了，但是在員工專用電梯裏埋伏堵人的，妳還是第一個。」
在這種地方沒甚麼好談的。——他本想這麼說，但一看到盒子裏陳列的戒指，當場把話吞了回去。
「年紀相差這麼多的兩人，在一般人眼裏會是甚麼樣子呢？說父女年紀相差太少，說兄妹卻又差太多了。上司和下屬？恩師和學生？」
漂亮。——隆治與她同時說出這兩個字。
「對了，有件事還沒請妳告訴我呢。」喝咖啡時隆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