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３
「他只知道那人是五十四年從新三条畢業，沒別的線索了，所以才特地找到我這裏來，從東京來的呢！老師您能不能幫幫忙？」中越仍不放棄。
男人仍蹲著轉過頭來。也許是因為隔了多年又聽到有人喊他老師的關係，表情顯得溫和了些，「現在是書店老闆啦……，我是深澤沒錯。」
深澤遲疑了一下才微微點頭，「記得啊，有印象。」
「嗯，就是小學時代的事，沒甚麼特別的。還有就是問我有沒有照片，臉拍得越清楚的越好。」
「我就說，我沒有當時的照片，不過倒是有後期一點的照片。同學們聽說我要辭掉教職，就幫我辦了一個同學會。那時候她已經是高中生了。」
「才那種程度而已……」賴江歎了口氣，「畢竟是上了年紀了。」
「沒有，那個……」深澤雙眉深鎖，露出不解的表情說：「大概三個月前，也有人來問新海的事。那個人是東京的刑警先生。」
「甚麼事？」
「那又怎麼樣？」
「我從網路搜尋新三条小學，結果找到這個人做的網頁。看他的簡歷寫著新三条小學畢業，不過他是在昭和五十年畢業的。」
「是一位姓新海的女子，新海美冬小姐……。不知道您記不記得？」
雅也抄下中越所說的住址和電話號碼。
「別這麼說。我倒是想到一件事。」
「你願意幫我跟他聯絡？」
雅也朝電話發出低低的笑聲。
「妳還好嗎？」
「那位荒木老師是？」雅也問。
「三十七度三……。還好不太嚴重。」
「不能抱太大希望就是了。」賴江無力地眯起眼睛。
「對不起喔，不但要你陪我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還生病動不了，真是糟透了。」
「果然又升高了一點。」
聽雅也這麼說，賴江眨了幾次眼，從毛毯下伸出手來。
「是嗎。」但深澤仍是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
「你要問的該不是那位刑警先生在調查的事吧？」深澤問。
中越甚麼都沒對雅也說便打起電話來。對於透過自己的網頁而特地從東京前來的這位陌生男子，他似乎決定卯足全力幫忙。
「啊……謝謝。我得給你錢。」
「妳應該也知道，人的體溫在早上是最低的，晚一點可能會上升。」
「你是警察嗎？」
「我買了藥，還有溫度計。」
美冬的話太過武斷了。然而，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卻必定猜個正著，正是這女人可怕的地方。
「你想問哪個學生？」
「新海同學。她名字叫新海美冬。」
「不用了，其實也沒那麼想抽。不過今天妳還是躺著休息比較好，要是逞強讓感冒惡化，明天還要回去就很辛苦了。」
他們預約了兩晚的住宿，所以不必擔心退房的問題。雅也心想，這下今天的調查可能得作罷了。
「三津屋工藝」位於四条河原町，主要是販售清水燒，但賣場還擺了織染品與用來送人的小裝飾品等等，看來是因為不景氣，只好打遠足學生們的主意才撐得下去，眼前老闆中越就正在為一名國中女生包裝一個看不出是仿製甚麼東西的鑰匙圈。中越個子小、微胖，再加上臉也是圓的，與待客的笑容非常搭調。對一個消費區區幾百圓的少女一樣行禮不迭，客客氣氣地找錢給她。https://m.hetubook.com.com
「可是萬一有人問起來……，好比說妳弟弟啊。」
「是嗎……」可能是心裏早有準備，看她也沒太失望，「真對不起，還要你專程跑一趟。」
「請問是深澤老師嗎？」雅也從男人背後說道。
「我有點事想問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這樣就不算說謊了。要是他問關西哪裏，我就跟他說，這跟你有甚麼關係。」說著賴江笑了。可能是發燒的關係，她的臉有些泛紅。
「躺一躺就會好了。這房間太乾燥了。」賴江皺眉頭望向天花板，然後看著雅也，「怎麼，有沒有收穫？」
「新海小姐啊，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中越環起雙臂沉吟著，「不知道你曉不曉得，我們那個學校學生不多，可是小了四歲真的就有點難了……。呃，你問過學校那邊嗎？」
中越點點頭，問了這個問題，但荒木似乎想不起來。
「然後呢？」
「不用了。妳還是躺下來比較好，不過，先把藥吃了吧？」雅也從冰箱取出礦泉水。
「請問，那位刑警先生問了甚麼事呢？」
在飯店內的咖啡廳吃過早餐套餐之後，他問服務台附近有沒有藥局，結果飯店地下樓就有。
「好像感冒了。我想是這裏空氣太乾的關係。」
雅也假裝沒聽到這句話，伸手進口袋，但又立刻抽出來。
「美冬到底在怕些甚麼？賴江才不過不在家而已，沒甚麼大不了的吧？」
「是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曉得您還記不記得。」
「覺得怎麼樣？」
「沒有，那對我來說是很寶貴的照片，我只讓他看而已。」
「請妳趕快好起來。」雅也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這就是新海了。」說著，深澤指向最右邊的女孩。
「中越先生……是嗎？」
「是我東京的朋友打來的。那我待會再過來。」他把手機拿在手上，匆匆離開賴江的房間。
連珠砲般說個不停的中越，這時候露出專心聽對方說話的神色，不久便按住話筒朝雅也轉過身來，「老師說要幫忙問以前的老師。呃，水原先生你會在這裏待到甚麼時候？」
「沒關係，只是打盹而已ｈttps://ｍ.heｔｕｂook•cｏｍ.coｍ。你從哪裏打的？」
「我知道了。」
將手機放回口袋，雅也搔了搔頭。這下麻煩了。他覺得就算隱瞞自己同行的事，讓她知道賴江人在京都似乎不太妥。
「呃，那怎麼好意思，您這麼忙……」
「我總覺得怪。她腦子裏現在應該只有雅也才對，可是她出去旅行卻連雅也也瞞著，實在很難置信。」
深澤搓了搓下巴，以充滿懷疑的視線看雅也。
裏面櫃檯有個女店員，雅也走上前去問她深澤先生在不在，女店員指了指通道。一名矮矮胖胖的男人正在拆卸雜誌。
「刑警？姓甚麼？」
「嗯……，我覺得不太舒服。」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
「是嗎？那你打個電話給她，問她人在哪裏。」
「我想跟這個人聯絡。」
「當然可以……，可是妳不要緊嗎？」
賴江猶豫不決地看著雅也。終於，她的眼睛望向窗口。
雅也也跟著露出笑容，一邊動腦筋，他也要這樣跟美冬說嗎？說她人好像在關西，可是沒告訴他詳細地點……
「不好意思，這麼倉促來打擾。其實是我明天就得回東京了。」
正想進咖啡店的時候，手機響了，電話沒有顯示來電號碼。他心想如果是中越也未免太快了，一面想一面按下通話鍵。
「是的。」
「沒關係，你抽吧。」賴江注意到了。
「太好了！真是太感謝您了！」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雅也直覺認為是中越打來的。他不能在這裏接這通電話。
「是去旅行沒錯，她兒子是這麼說的，但是她好像沒說要去哪裏。」
他沒心情進咖啡店了。攔了計程車，報上飯店名。
「我來查一下。要是有甚麼消息，我再通知你。」
雅也在藥局買了綜合感冒藥、營養補充劑以及溫度計。敲了敲賴江的房門，聽到輕聲回答，接著門開了。她穿著Ｔ恤，外面套著飯店準備的睡衣，臉色不太好，但似乎化了淡妝。
「這次的旅行，妳說妳沒告訴任何人吧？可是既然妳不在家，回去以後不會被問起嗎？」
「麻煩了。」雅也將手機號碼告訴了中越。
雅也搖搖頭。
「這你不用管，反正你打電話給她就是了，然後一有消息就跟我聯絡，知道了嗎？」
「哦，剛才荒木老師打電話來過。就是你嗎？」深澤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腰部，「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
聽到聲音嚇了一跳。是美冬。他含糊地噢了一聲。
雅也在他耳邊說：「可以麻煩您請問一下，老師還記得新海美冬這個學生嗎？」
那個人不是美冬。根本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賴江在床上坐下。那是一張單人床。她接過他遞來的水，吃了感冒藥，再喝下營養補充劑。躺到床上，拉毛毯蓋到肩膀。
「有沒有發燒？」
「你先去吃早餐，然後再來找我好不好？敲了門要是我沒應的話，就打電話。」
hｅtubｏｏk•com.cｏm一到飯店，他先回自己房間，抽了兩根菸之後，再打電話到賴江房間。響了兩聲她就接起來了。
「好吧。那我去調查，請妳好好休息。這樣如何？」
「您之前不是才很得意地炫耀說，不管過多少年您都不會忘記學生的名字嗎？……甚麼啊，原來只限您教過的班級啊？……雖然不同年，可是我們那間學校又沒有多少學生，吶，老師，幫幫忙吧？人家大老遠跑來這裏，讓人家空手回去太不夠意思了。您能不能弄到五十四年的畢業紀念冊啊？……咦？甚麼？」
「現在那張照片在您手邊嗎？」雅也問。
「我去找中越先生，沒甚麼太大的收穫。畢竟畢業年度不同……」
電話那頭名叫荒木的老師似乎在問為甚麼要找人，中越把雅也所說的內容原封不動地轉告。
「我們以前的級任，已經是個老爺爺了，退休也超過十年了吧？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現在開起同學會，他都變成我們的玩具了。」說著，中越好像發現了甚麼，「對呀，打電話一個個問參加同學會的那些人，搞不好會有人知道新海這個人。」
「可是，今天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一個人，見不到也至少要聯絡一下。」
「我想他不會問的……。不過要是真的問了，嗯，我就說我到關西走了一趟好了。」
「我沒甚麼，休息一下就會好了。」
「是嗎。那麼，這邊請。」
「可以幫我拿我的包包嗎？」
雅也點點頭。他覺得他應該說點甚麼，但找不出話。要保持平靜就已經很勉強了。
那張紙上，寫著「三津屋工藝 中越真太郎」，還寫了電話號碼、住址，以及網址。
「至少也要補充水分。燒退了嗎？」
雅也睜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後仰，「不是的。您怎麼會這麼問？」
「荒木老師跟我聯絡了，他說找到一個教過五十四年畢業生的老師了，現在住在上京區。」
「請別放在心上，妳一定是累了，昨天走了不少路呀。」
「要去吃早餐嗎？」
「甚麼樣啊……。印象中是很普通的女孩子，不特別突出，但也沒有任何問題，我記得成績也還不錯。」說到這裏，深澤抬眼看雅也，「呃，你是……水原先生沒錯吧？」
「那就麻煩了。」美冬說完自己的事，逕自掛了電話。
雅也接過照片。比現在年輕許多的深澤坐在中央，身邊被一群年輕人圍繞著。
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加藤——雅也想起來了。那個男的怎麼會跑來這種地方……
「那麼，我就跟這個人聯絡看看。」
「謝謝你，你真好。」
「嗯……。甚麼事？」
「敝姓水原，就是在找新三条小學的畢業生的人。」
「預定明天回東京。」
「有點懶懶的。」賴江伸手摸額頭。
就是這張了。——說著，深澤把照片遞給他。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真是的，平常清閒得很，偏偏這時候有客人上門，m.ｈｅｔubook•com.com真是怪了。」關上收銀機之後，中越對雅也說：「呃，你是水原先生吧，你說你在找人？」
「好，知道了。」
「她是個甚麼樣的人？」
「可能有。不好意思，早餐你可以自己去吃嗎？」
雅也垂下眼睛。那場災難死了幾千人，其中想必也包括這樣的慘事。那不堪回首的情景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雅也不由得一陣顫抖。
「沒有，沒聽說。」他的心跳加速。
「呃，你是想問五十四年畢業的學生嗎？」
「這荒木老師告訴我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裏。」
「哦，新海同學……」深澤原本溫和的臉，驟然間蒙上一層陰影，「她怎麼了？」
「有沒有吃些東西？」
「加藤……，好像是加藤吧。」
「是嗎。那，今天要怎麼辦？」
離開「三津屋工藝」後，雅也信步走在四条河原町，內心考慮著應不應該將這段經過告訴賴江，最後決定不告訴她了。中越雖然願意大力幫忙，但不見得會有好消息；再說，萬一查出了關於美冬的情報，他想先自己確認過。
「原來如此……」雅也點點頭，原來還有這種辦法啊，「也就是說，要是能見到這個人，或許就能找到甚麼線索是吧。」
「可能只是出個門而已吧？也許是跟朋友去旅行了。」
「喂，是我。」
他回答從隔壁房間，賴江便要雅也到她房間去，聲音聽起來有些撒嬌的感覺。
「因為現在對個人情報管理得很嚴格啊！」中越搓了搓自己的臉頰，自言自語般喃喃地說：「搞不好那個老師會有點消息。」伸手拿起身旁的電話。
「嗯。但是，就這樣而已。我不能這麼久的時間都丟著病人不管。」
溫度計發出電子聲響。賴江在毛毯下挪了挪身子，拿出溫度計。
「啊，荒木老師嗎？我是中越，『三津屋工藝』的中越。好久沒向您問候了。」他講電話時，音調高了好幾度，「想請教您一件有點特別的事。請問昭和五十四年的時候，老師您在哪所學校？……咦，啊，是嗎，果然還是在新三条啊。哦，哦，原來如此。」他看著雅也，笑容滿面地點點頭，「其實是這樣的，有人來我這裏說要找五十四年從新三条畢業的人。……是看到那個找來的呢！就是我的那個網頁啊。……您這是甚麼話，看的人還不少呢！所以我就想，不知道荒木老師有沒有那時候的畢業紀念冊，才撥這通電話給您。……咦？啊，就是啊，還上阪神大地震失蹤了。」
中越在電話裏說了這件事，再三拜託老師儘快調查才掛了電話。
「是啊。不過如果住在附近的話，我或多或少都知道。」
「昨晚妳不是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嗎？只是比預定早一天而已。」
被雅也這麼問，她笑著搖搖頭，「沒食慾。」
一邊打開自己的房門，一邊接起電話。果然是中越。
「是關於賴江的，她好像從昨天就不在https://m.hetubook.com.com家了。你有沒有聽說她去哪裏？」
「甚麼都沒說。」深澤的神色很明顯變得憂鬱了起來，可能是有種被捲進麻煩事的預感吧。
「體溫最好也量一下。」雅也把溫度計從盒子裏拿出來，遞給賴江。
「是。我在電話裏也提過，我在找一位以前就讀新三条小學的人，只不過她是五十四年畢業的，比中越先生晚了四年。」
「這個嗎？」
「關於這一點，因為我不知道該去拜訪哪一位才好。我想當時的老師多半已經不在了，而且聽說學校不肯把畢業紀念冊給校外的人看。」
「可是，都已經來到這裏了。」賴江的頭仍靠在枕上搖了搖。
「不是的。怎麼會有刑警來，我完全沒頭緒。」
「這種說法太誇張了吧，她也有她自己的計劃啊。」
「您還記得新海同學嗎？」
他沒有知會賴江便離開飯店，搭上了計程車。他想事後視取得的情報再看怎麼向她報告就好。
一敲門，門立刻開了。賴江的打扮和早上一樣。
「不好意思，妳在休息嗎？」
「關西，是嗎。」
「您把照片交給刑警了嗎？」
「剛才量過，三十七度六。」
「看也知道，我哪裏忙呢！更何況，聽到震災這兩個字就無法袖手不管了。」中越正色說：「我堂弟啊，在尼崎那邊，那時候開開心心結了婚，正要展開新生活的時候，才剛買的公寓就倒了。可憐的新娘子，才兩個月就成了未亡人。」
「刑警看了之後有沒有說甚麼？」
「我沒有打電話給她的理由呀！所以才來拜託雅也不是嗎，而且她又不會對你說謊。」
深澤歎了一口氣，打開旁邊辦公桌的抽屜。好像是加藤來的時候從家裏拿過來，之後就一直收在那裏。
她打開包包，從裏面拿出便條紙。
「既然這麼在意，美冬打電話給她不就得了。」
第二天早上，雅也正在浴室刮鬍子時，電話響了。一接起來，傳來賴江的聲音，「早，是我。」
「她本來住在西宮，但是因為震災失蹤了。」
深澤打開收銀櫃檯旁的門，門後是個小小的辦公室，擺著辦公桌和文件櫃，到處都堆著書。
「可是……」她似乎很遺憾。
「就是同志社大學那一帶，一位姓深澤的老師。深是深淺的深，澤是最常見的那個澤。聽說現在已經不當老師，回去繼承家裏的書店了。我已經問好聯絡電話和住址了。」
「就算有，沒跟雅也提起就絕對有問題。她應該每天都想見雅也的。」
「我一個人住，不在又不會對誰造成困擾。再說，要出來旅行我告訴過我兒子，只是沒告訴他我去哪裏。」
正如中越所言，「深澤書店」位在距離同志社大學正門不到二百公尺的地方。書店並不大，裏面設有大學教科書專區，年輕人都聚在那邊；雜誌區的品項看來也很齊全；然而應該占營業額大宗的漫畫卻只有角落一小塊。這或許是前教師的信念使然吧。
「上京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