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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東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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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6

第三章

朝美將手指伸進瀏海,搔了搔額頭的髮際一帶。「我想喝點甚麼,但還沒開店,會不會不方便?」
朝美和之前一樣,激動地訴說直貴是怎麼考上現在的大學。然而孝文卻只是一副興趣缺缺的表情,「是喔、是喔」隨聲附和,一臉「半工半讀又怎樣?值得那麼驕傲嗎?」的表情。
「舊金山怎麼樣?」中条先生問孝文。
客廳約有十坪大小,沒看見餐廳,餐廳應該在別的地方吧。客廳中央有一張巨大的大理石茶几,三面排列著皮沙發。直貴在朝美的催請之下,坐在正中央的沙發上。
他拿梳子再次整理髮型,直貴認為,給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一旦第一次見面時給人壞印象,之後無論做甚麼,都很難扭轉過來。相反地,如果一開始給人好印象,之後就算做錯了甚麼,別人也多半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朝美,」京子在她身後委婉地說,「已經很晚了。」
直貴睜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氣,霎時說不出話來。
中条先生晃動肩膀,「呵、呵」地笑了。
玄關的門鈴響起,是在這頓食之無味的晚餐結束時。京子走到對講機前,以開朗的語氣說了甚麼,旋即走回來。
「為甚麼今天吃便當呢?」朝美問,她似乎也不知情。
「我想是不差,你不用那麼擔心。反正和你交往的人是我,不是我媽。」
「啊,不會,沒那回事。喝烏龍茶嗎?」
「老公,孝文來了。」她對丈夫說。
「我有事找他來的。我們有公事要談,這有甚麼辦法。」
「已經這麼晚啦?」中条先生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
「啤酒。」她粗魯地回應。直貴吁了一口氣後,打開冰箱。
「白江站。」
中条太太應了聲「是」,消失在廚房。名叫孝文的年輕人臉上稍露猶豫的神色後,在中条先生的勸請之下,坐在他身旁,然後,不好意思地交替看著朝美和直貴。
「爸爸!」
「可是……」
「那還用說。別人送我頂級螃蟹,我用那個做的。」京子露出高興的神情。
「直貴,你要不要去我房間?」朝美問他。她或許是不忍心讓直貴繼續接受母親的盤問。
我一開始寫的事情,能不能請你稍微放在心上呢?真的只要「我很好」這一句話就行了,只要你經常將這句話寫在明信片上寄給我就好了。可以的話,最好是印有你最近照片的那種明信片。現在那種明信片應該很容易加工吧?不是還有一種叫做大頭貼,像小貼紙的照片嗎?但是那會不會太費工夫呢?如果會的話,一般明信片就好。總之,你肯寄信給我嗎?我期待你的來信。
「她真是個好女孩啊。家裏好像很有錢,要是和那種女孩子在一起,你一定會被人說是攀龍附鳳。」店長擠眉弄眼地對直貴說。
「我只喝一口而已,我想和你聊一聊。舅舅,可以吧?」
「呃,伯父說這位是朝美的朋友,是社團朋友還是……」
「完全?真是沒企圖心啊。」孝文看了身旁的中条先生一眼。「我可不想一輩子受雇於人,不過不方便在常務董事面前這麼說就是了。」
直貴面露苦笑。他在心裏自言自語,如果能夠輕易和家人斷絕關係,自己就不會活得這麼辛苦了。
「妳不用在意,我也經常覺得沒有父母比較輕鬆。」他將手搭在朝美肩上。「下樓吧,拖拖拉拉的話,妳媽又要上來了。」
「呃,爸爸。」朝美對他說。
說到櫻花,從前我們母子三人曾到附近的公園賞花,對吧?將前一天晚上的剩菜裝進便當裏,感覺像要去郊遊。我記得那一次裝的是炸蓮藕,因為我們兄弟倆最喜歡炸蓮藕了。說到炸蓮藕,媽媽會先買蓮藕回家,然後下油鍋炸。我們會搶著大口吃,等到晚餐開動時,已經幾乎被我們吃光了。說到我們家的炸天婦羅,就是炸蓮藕和炸芋頭,但媽媽老是吃炸芋頭,因為被我們吃得只剩下炸芋頭,好懷念哪。炸蓮藕真好吃,光是回想,口水就快滴下來了。這裏倒不是沒有菜下飯,但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才幾點而已。」
只有孝文面前放了一盤下酒菜,京子似乎打從一開始就不想給直貴吃。
孝文的車是一輛深藍色的BMW。方向盤在左邊,所以直貴必須繞到馬路上。朝美也一起跟了過來。
「他們是為女兒的將來打算吧。不過話說回來,妳的未婚夫居然出現,我真是服了他們。」
「你問我為甚麼……」孝文一面轉動方向盤,一面放鬆臉頰肌肉,露出一抹冷笑。
「我叫嘉島孝文。」說完他遞出名片,名片上印著嘉島孝文四個鉛字。他和朝美的父親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在公司裏似乎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哎呀,那算不了甚麼。」
「能量啊,真抽象。」
「挺不錯的大學嘛,www.hetubook•com.com真了不起。」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有敲門是很好,但是在我應門之前別開門。」朝美抗議道。然而她母親似乎並不打算放在心上。「好好好……」敷衍地回應,門也沒帶上就離去了。
直貴坐在低腳沙發上,吁了一口氣。
「我都說沒關係了,反正你坐下。喂,京子,也拿杯子給孝文。」
「我還沒有具體想過。」
不可以垮著一張臉,直貴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長久以來,特別是發生剛志的事情之後,令他吃足了苦頭,陰沉的表情猶如鐵鏽般黏在臉上。然而這麼一來,很難博得別人的好感。在酒吧陪女孩子時還好,她們會說直貴的表情很酷,或說他是憂鬱小生。但那是場所的緣故,再加上對方是女孩子,那種表情才吃得開。可是今天要見面的人,完全是另一種類型的人。
一到餐廳,看見朝美的父親將一頭好看的銀髮全往後梳,正坐在大茶几的一端看報紙。即使直貴他們進去,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儼然在說:你該先打招呼。
直貴和朝美交往之後,才第一次去了迪士尼樂園。他一面想起寺尾的話,一面觀賞盛裝遊行,舞者們的笑容果然很吸引人。
直貴看了朝美一眼。她一臉不知該不該反對的表情,大概是摸不透孝文心裏在想甚麼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
「真的不用了。再說,你喝了啤酒不能開車吧?」
「那是最後。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綜合各種條件、待遇、未來發展性,還有自己的理想,選擇了目前的公司。」
「話是這麼說,但孝文最後還不是進了爸爸的公司?」
「我按照約定帶他來了,這位是武島直貴先生。」
「甚麼事?」她父親應道,然而目光依然對著報紙。
「不,不用麻煩。而且我不用換那麼多次車。」
「我到隔壁房間等吧?」
「朝美,」她父親看著女兒。「妳受到他甚麼影響?」
「真的不用了,」直貴對著她笑,「謝謝妳。」
後來想想,當時媽媽也很難受。她雖然想實現我們的願望,但我們家沒有多餘的錢養貓,畢竟炸蓮藕在我們家就算是頂級料理了。即使是好心的人,也不能老是見人就施捨愛心。有許多事情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一定要捨棄其中一樣的,而人生就是反覆有捨才有得的過程。
她父親沉默不語。直貴心想,這個回答雖然得不到滿分,至少也能得到及格分數吧。朝美也露出稍微放心的表情。
「但為甚麼偏偏選在這種日子?而且今天是星期天耶。」
「那我開車送你吧。」孝文說,「我沒辦法送你回家,但可以送你到方便坐車的車站。」話一說完,他就開始穿鞋。
門鈴響起。直貴看了手錶一眼,到了約定的時間。
當直貴在看朝美的相簿時,耳邊傳來敲門聲。房門在朝美應門前打開,她母親探進頭來。
「然後碰巧進了我們公司,對吧?」中条先生替他幫腔。
兄 剛志
「所以血緣很近。」直貴將玻璃杯放在她面前,倒進Budweiser。
「直貴對未來也不是完全沒打算,對吧?」
放在茶几上的是四個松花堂便當,配上清湯,似乎是在附近的外送餐館訂的。直貴一心以為她母親肯定會親自下廚,因而略感困惑。
「他是我表哥。」朝美對直貴說,「我姑姑的兒子。」
聽著她們母女的對話,直貴心裏很緊張。如果可以,他不想和她父親長時間面對面。
「哎呀,妳房間有好好整理過嗎?」她母親隨即插嘴道。
「好蠢。」她拋下這麼一句,直貴不曉得這句話是針對誰說的。
她父親「哼」地嗤之以鼻。「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你這傢伙。」
「我送你到車站。」朝美走到玄關時說。
「為甚麼孝文你連這種事情都要擔心呢?她只是你的表妹吧?」
但是事情不會進行得那麼順利,果不其然,通往上流社會的門即將關上。直貴心想,中条夫婦同意自己和他們女兒結婚的可能性是零。隱瞞剛志的事,結果也一樣。一旦論及婚事,剛志的事遲早也會曝光吧。直貴能夠輕易料想到,到時會受到何等強烈的阻力。
「你是……,武島是嗎?你唸哪所大學?」孝文問他。
「爸爸呢?」
「不好意思,讓你特地送我。」直貴口頭上道謝,扣上安全帶。
「但光用說的,你愛怎麼說都行。」朝美予以反擊。
「簡單來說,和朝美交往,讓你得以一窺有錢人的生活,是嗎?」
「妳這孩子在胡說甚麼?」京子面露苦笑地看著直貴。「總算見到我女兒的男朋友了。來,請進。」
「真是荒謬,明明遺傳學都證明了近親結和_圖_書婚的壞處。人際關係也是如此,一旦關係錯綜複雜,為了甚麼事情導致關係惡化的時候,反而麻煩。」
「你打算到怎樣的地方上班呢?」中条先生問直貴。
於是我們開始邊吃便當邊賞花,但是我們完全沒在看櫻花。當時你發現裝在瓦楞紙箱的野貓,一心只顧著和貓玩。我們纏著媽媽,說我們想養貓,但是媽媽說不行。直貴哭了,我也大吼大叫,心想:為甚麼不能養這麼可愛的貓呢?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牠。
「一切搞定!」直貴豎起大拇指。
朝美歎著氣起身,先關上門,然後說:「我父母不喜歡女兒捍衛自己的隱私權,他們真是奇怪。」
「打擾了。」直貴脫鞋。自己的運動鞋放在豪華的玄關,顯得非常寒酸。他心想,得買雙新鞋才行。
「認識啊,我全都瞭若指掌。我希望她收斂一點,但她現在還是學生,玩玩感情倒也無可厚非。不過她都已經大三了,我希望她差不多該定下來了。」
「妳用不著道歉吧?」
「你回去之後,我就進自己房間了。你說他們能對我說甚麼?」
說甚麼炸蓮藕?他還真悠哉啊!而且還試圖美化往事。直貴也記得賞花及那隻野貓的事。隔天去公園一看,那隻貓已經死在箱中了。當時剛志應該也在場,難道他忘了那件事嗎?
「嗯,你就送他一程吧。」中条先生點點頭。
「離你家最近的車站是哪裏?」
落地窗外是一大片鋪著草皮的庭院,耳邊傳來低沉的「鏘、鏘」聲。看不見朝美的父親,但他似乎正將高爾夫球打進球網。
「正是,為甚麼他們不懂這麼簡單的事情呢?」
「是的。」
「你唸企管系,將來的目標是成為企業家嗎?」
「他說他沒騙我。如果不相信的話,叫我找妳確認。」
京子用托盤端著玻璃杯、新的啤酒和下酒菜回來。孝文將玻璃杯拿在手中的同時,中条先生拿起啤酒瓶,直貴看著他替孝文斟啤酒。
「不,我完全沒那個打算。」
「抱歉啦。再怎麼說,我媽也問太多了。居然連大學成績都想從你口中問出來。」
「我明明事先告訴過妳今天的事了……」
「可以啊,我現在去開車。」孝文先行走了出去。
「我打掃好了啦。」
「我問你,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那種對父母言聽計從的千金大小姐嗎?你別看我這樣,我自認一路走來都是靠自己這雙腿。」
朝美緊張地看了直貴一眼,然後又將視線拉回父親身上。
她眨眨眼,盯著父親。「影響?」
她母親果然坐在他倆對面,問了一堆問題。內容包括大學和打工的事,乍看之下毫無章法,想到甚麼問甚麼,但恐怕並非如此。她母親和藹可親地對著自己笑,直貴差點鬆懈下來,但是他要自己別忘了,這一個個問題都會被當作分析自己的材料。
「我是不覺得她在刁難我……,但不曉得她對我的印象如何。」
「啊,有客人在啊?」他發現直貴,採取立正站好的姿勢。
那隻貓後來不知道怎樣了。要是有人撿走就好了,這樣的話,牠應該還活著吧。
「幹嘛,話說得不清不楚的。」
「緊張嗎?」
打開門一看,朝美滿臉笑容地站在眼前。「準備好了嗎?」
她父親總算放下報紙,摘下老花眼鏡,但還是沒有正眼看直貴,用指尖按摩眼角。
「為甚麼孝文會來?」朝美看著父親。
但是,大哥說的沒錯……,直貴對著鏡中的自己說。有許多事情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一定要捨棄其中一樣的,而人生就是反覆有捨才有得的過程。
「和朝美說話的時候,」他舔舔嘴唇,「通往陌生世界的大門就會輕易地開啟。我至今只知道社會底層的事,我希望今後能夠力爭上游,但那對我而言,就像是進入陌生的原始叢林。她對我而言是一幅圖畫,也是一張地圖。」
我寫了莫名其妙的事。像我這種人沒資格用人生這兩個字,你儘管笑我好了。
「聽你說話的口吻,你好像認識她所有的男朋友?」
這八成是一家高級餐廳。便當裏的菜肴樣樣堪稱山珍海味,有不少是直貴生平第一次吃到的。然而他猜想,如果朝美的男朋友不是像自己這種窮學生,這位母親應該會親手做羹湯。她判斷直貴並不是需要特地做菜的對象。簡單來說,她認為今天的會見毋須誠意,只要用錢打發就好了。
直貴笑著安撫她,然後再度看著中条先生。「我指的是精神層面,當然也包含了物質層面。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變成有錢人,所以我對於成功的人過著何種生活很感興趣。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對方不見得一定要是朝美。」
來了,直貴心想。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中条先生原本就m.hetubook.com.com是衝著自己來的。他端正站姿。
「直貴大二的成績非常優異,連續拿到獎學金,而且深受教授喜愛,現在就問他有沒有意願唸研究所。」
「是的。」
「你該不會認為,你能和中条朝美結婚吧?你應該知道朝美是在跟你玩玩吧?」
當直貴窮於應答之際,車開到了車站。
「爸爸。」朝美又叫了他一聲。
所以我捨棄了大哥。我原本就沒有大哥,我從呱呱墜地時起,就一直是一個人。今後亦將如此。
她沒有留他,只是一臉歉然地說了句「是喔」。她肯定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感受。
對了,外面的櫻花開了嗎?這裏位在高牆內,種了幾棵櫻花,從工廠的窗戶看得見。上星期櫻花盛開,現在大概漸漸凋謝了吧。
我好像暫時還是一個月只能寄一次信,下個月我再寫信給你。你要好好加油喲!
「晚餐準備好了。」
「我之前的學籍在函授教育部,二年級的時候轉到通學課程。」直貴說。
攀龍附鳳啊……
「嗯,我知道。」她父親看著直貴。「我女兒好像承蒙你照顧了?」
「別拘束,」朝美似乎察覺到他的樣子,對他咬耳朵。「敵人也很緊張喲。說甚麼練習高爾夫,一定是他害羞躲起來了。」
直貴對著鏡子,練習笑容。他想起不知道甚麼時候,曾和寺尾做過同樣的事。寺尾說,直貴在舞台上的表情太過僵硬。
「在這裏的話,直貴沒辦法放輕鬆吧?來,我們走吧。」朝美起身拉直貴的手臂。「是嗎?」他邊說邊站起來。得救了,他內心鬆了一口氣。
直貴完全沒回信,連過年也沒去看哥哥。哥哥上個月的來信中,問到直貴是否能夠升上三年級,但直貴連這個問題也沒回覆。
我再打電話給妳……,直貴想補上這一句。但是他還來不及說,車就發動了,車子幾近全速前進。直貴將背貼在椅背上,看了駕駛座一眼。孝文一臉爽朗的表情目視前方,和剛才的他相差十萬八千里。
「嗯,那當然。」說完,她母親就離開了。
「唉,但無論如何,」直貴用水沖洗毛巾。「妳父母好像不喜歡我。或者應該說,不管上門的人是誰,他們都不願承認是妳男朋友。除了那個裝腔作勢的男人之外。」
「我覺得乾脆沒有父母還比較好……,」話一說完,她瞄了直貴一眼,低下頭說:「啊,抱歉。」
我岔題了。說到賞花,我記得不是星期六日,而是非假日,是不是我們讀的國小的校慶呢?所以公園裏人並不多,空長椅也挺多的。那一天,媽媽大概是請假吧,我不太記得了,但是那天應該是要工作。
「哎呀,沒關係、沒關係,他是朝美的朋友。而且我們已經吃完飯了。」
「我不知道你有何打算,」孝文開口說,「但我希望你別和朝美有進一步的發展。講得更白一點,我希望你離開她。」
「妳受他很多影響,對吧?像是閱讀的興趣變了,或是認識了新的世界。我在問這個。」
「這個嘛,一點點啦。」
「有必要告訴你嗎?」孝文邊開車,邊斜眼瞄了直貴一眼。「像你這種陌生人。」
「那,我能麻煩你嗎?」直貴問道。
直貴:
「不可能的。如果她真的說那種蠢話,我會和那種笨父母斷絕親子關係,你放心好了。」
「妳母親大概怕獨生女被怪人纏住,非常擔心妳吧。」
唯有她母親格外呱噪地對直貴說話,但整體而言,這頓飯的對話很少。她父親心情不悅地動著筷子,不時以啤酒將食物灌入喉嚨。
「敝姓武島。」直貴一面用眼角餘光捕捉她父親的苦瓜臉,一面低下頭。
朝美家四周的圍牆貼有灰色磁磚,還種植樹叢,從門前只能看見西式的屋頂和二樓的凸窗。然而造訪有庭院的房屋,對直貴而言就是全新的經驗。
你好嗎?最近都沒收到你的來信,有點擔心,我擅自解釋成你應該是忙於課業和工作,沒空寫信。這樣可以吧?你應該沒生甚麼重病吧?坦白說,哪怕是明信片也好,只要你寄信來,我就放心了。能不能寫信告訴我,你很好呢?總之,待在這裏不太感覺得到時間,而且完全沒有你的音訊,真是令人心慌。
當她說話時,她父親目不轉睛地盯著直貴。直貴渾身不自在,用手摸摸脖子旁邊。
「為甚麼呢?」
朝美拚命強調直貴的好,但她父親只是不置可否地點頭。看在直貴眼中,他彷彿早已決定,絕對不會佩服那種事情。她母親表面上發出感歎聲,但有點像在演戲。
「如果和別人做相同的事,就只能變成和別人相同等級的人。這是錯的。」中条先生看著直貴說,「唉,我們對這種事和圖書不該多嘴。就連我們公司裏面,當個上班族得過且過的人也多的是。」
「他們今天完全沒提到這件事……」
「十年後妳就知道我是不是只會耍嘴皮子了。」孝文對她咧嘴一笑,或許是打算顯示自己有十足把握。
朝美的房間在二樓,是一間窗戶面南的四坪大西式房間,家具和窗簾都是以藍色為基調精心挑選過的,連床單也是淡藍色。
朝美咬著嘴唇,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口說:「我從直貴堅強的生活方式中學到了很多。他沒有半個親人,但還是唸大學,我覺得這很不簡單。換作我絕對辦不到。看到他,讓我深感自己應該更努力,他給了我那種……,該怎麼說呢,像是能量的東西。」
「她是在跟我玩玩嗎?」
因為強盜殺人犯的弟弟認為,哥哥大可少寄點信來。為何他沒有察覺,弟弟之所以沒回信,是想要疏遠他的證據。為甚麼剛志不懂,自己寫的信對弟弟而言,是將他束縛在不祥過去的枷鎖。
「還沒想過?你還真悠哉啊。」
「因為……」
「他是我昨天說的武島先生,武島直貴先生。」
「那還用說。朝美有個壞習慣,因為出身富裕的家庭,所以對於身處逆境懷有憧憬。她至今交往過的男朋友,都是讓人有這種感覺的人。但是到頭來,她很快就玩膩了。她一對對方感到厭倦,馬上就會甩掉對方,然後移情別戀,尋找具有身處於別種逆境特質的男人。」
「是個好地方喲,我只待了一個月,不過還是把握機會四處走走。」
「這樣的話,我就送你到武藏小杉站吧。這麼一來,你只要換一次車就行了。」
「唉,好了。那我來問你好了。」朝美的父親對直貴說,「你怎麼樣?你受到朝美甚麼影響呢?」
「聽說你是帝都大學三年級學生?」
「就是這麼回事。」孝文點頭。
「那是我父母擅自提議的,我從來沒答應過。說起來,我們家族都想撮合近親結婚,我父母原本也是親戚。」
「可是,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我父母真是笨蛋,笨得無可救藥。」
朝美鼓勵直貴發言,但直貴決定沉默。因為他認為,在這個場合說甚麼都沒用。他瞭解自己今天被找來這裏的原因了。
「我從大三就開始調查公司了。」孝文用手捏下酒菜,喝下啤酒。「真好吃,舅媽做的菜總是好吃得令人感動。」
「那種事情,沒辦法用一句話說清楚。但是我想,我是受到他許多影響。」
「那當然。」
「我要開動了。」直貴低著頭拿起免洗筷。
一走進玄關,朝美對著屋內喊道:「我回來了。」不久傳來穿著拖鞋的腳步聲,一名個頭嬌小的中年婦女出來應門。她身穿淡紫色針織衫,外面套了件同色的毛衣。臉上的妝化得一絲不苟,頭髮也梳整過,但身上仍穿著圍裙。直貴心想,有錢人家的家庭主婦大概連在家裏也是這副打扮吧。
直貴告訴朝美,從孝文口中得知的事。眼看著她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用力搖頭。「怎麼可能有那種事?你該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吧?」
朝美的母親端著托盤,將裝了紅茶的杯子和餅乾放在他倆面前。直貴看見杯子有三個,心想:看來她似乎也打算坐下來。
「原來如此。」
「我是擔心要是她對我的印象太差,說不定會反對我們交往。」
直貴也知道田園調布這個地方,似乎住著許多代代相傳的有錢人,然而親身前往倒是頭一遭。在朝美的帶領之下,他發現街頭的氣氛很不一樣,不光是四周綠意盎然的緣故,感覺像是富豪人家排除外來的不純空氣,而形成的街頭。時間的流逝彷彿也慢了下來。
「你該不是用公司的錢到處玩吧?」中条先生咧嘴一笑。
「事情就是這樣,你最好想清楚。不然只是浪費彼此的時間。」孝文腳踩剎車說。
貼在鏡子角落的大頭貼映入眼簾,直貴和朝美臉貼著臉,對著鏡頭比出勝利姿勢。那是他們在橫濱約會時拍的。
直貴也知道這句話意謂著甚麼。他看了朝美一眼,說:「那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中条先生的心情之好,簡直和剛才判若兩人。然而直貴發現,他也是在演戲。直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被當成了甚麼。
「敝姓武島。」他低頭說道。
「像是,不准和那種男人交往!自稱是妳未婚夫的人倒是叫我離開妳。」
「是喔,朝美的男朋友啊。這樣啊。」孝文稍微睜大眼睛,將身體向後仰。「朝美,妳真有兩下子。」
「帝都大學商學院。」直貴回答,孝文用鼻子冷哼兩聲,點了點頭。
「而這位是我母親,中条京子女士。」
「但是直貴才剛升上大三。」
「昨天我走之後,妳父母甚麼都沒對妳說嗎?」
「他在家呀,他正在院子裏練習高爾夫。」
「未婚夫?甚麼意思?」
孝文嘴角扭曲。「你好像吃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驚,但我沒騙你,改天你可以問問朝美。我舅舅、舅媽也知道這件事,或許可以說是他們兩老決定的。」
「那要搭南武線到登戶站?」
「我倒是拭目以待,看你能夠闖出怎麼樣的一番事業。不過,唉,男人就是要有這點氣魄才像樣。」
直貴沒有回應,只說了句「謝謝」,就下車了。
「不用了,都這麼晚了。」
「像是離婚的時候吧。」直貴邊用濕毛巾擦吧檯邊說。
「所以來向妳父母打招呼啊?原來如此。那我真是來錯時間了。」孝文嘻皮笑臉地說。然而他藏在眼底不懷好意的光芒,和他臉頰微妙地抽搐,直貴都看在眼底。
「就算是這樣,也太失禮了。那個人老是這樣,可以臉上掛著笑容刁難人。」
「不曉得,我不太瞭解。妳在他們的庇護下生活,或許他們這麼做是天經地義吧。」
直貴發現自己是真心喜歡朝美。假使她不是出身自富裕人家,自己八成也會喜歡她。然而夢想與她攜手共度的未來時,會想到隨她而至的好處倒也是事實。自己身無分文、毫無權位,唯有一肩人生的負債,忽然間得以進入上流階層……,這份想像令他異常興奮。他認為這是一口氣扭轉先前霉運的機會。同時,他也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恐懼,若不是認識了朝美,自己或許一輩子都無法鹹魚翻身。
只不過妳是穿著高級的鞋子走路,直貴在內心嘀咕。
直貴想起了剛才看過的剛志來信,哥哥是從哪裏知道大頭貼這個字眼呢?或許是監獄裏能看的雜誌上,提到了那種東西吧。
「朝美,妳之前說甚麼?甚麼函授課程怎樣又怎樣的。」
「就算自認為在笑,看在別人眼中卻不是如此,若從遠方看就更嚴肅了。要笑到自己覺得是否太誇張了,才算是恰到好處。你看看在迪士尼樂園裏跳舞的那些傢伙的表情,真是令人佩服,虧他們可以露出那麼快樂的表情,卻又不讓人覺得誇張。」
「哪裏,說不上是照顧……」直貴別開視線。
說話聲逐漸靠近,京子走了進來。她身後緊跟著一名個頭矮小,但體格健壯的男子,年約二十五、六歲,身穿深藍色襯衫,領帶也打得完美無缺。

「今天非常謝謝妳。」上車之後,直貴隔著車窗說。「嗯。」她點點頭。
快開店時,店長出現了。朝美向他點頭致意,他也回以笑容。後來,朝美和店長聊了一陣子音樂。喝完第二杯啤酒,她便回去了。「總之,你別在意我父母。」她最後叮嚀道。
隔天晚上,直貴在「BJ」準備開店時,朝美開門進來。她一在吧檯坐下,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昨天真對不起。」
「待在這裏有甚麼關係。如果嫌我這個電燈泡,我去那邊就是了。」京子顯然不願讓兩人進房間。
既然不能花錢買衣服,就將心思花在髮型和刮鬍子上。昨天對著鏡子,自己試著整理了有點變長的頭髮,直貴自認剪得不錯。鬍子剛才刮過了,他比平常花了更多時間,仔細地刮了。
「我沒時間去買菜呀。人家客人專程到我們家裏來,總不能把冰箱裏剩的菜隨便煮一煮端上桌吧?」
「這家店的魚很好吃喲,我們家經常訂這家店的菜。」京子對著直貴微笑。「來,請不要客氣。」
「我認為你沒資格直呼我的名字。」他「呼」地吐氣。「唉,算了,我有充分的理由擔心她。不管怎麼說,我是她未來的丈夫。」
「是這樣就好了。」
「和你交往的人是我,又不是我父母。」
「來來來,你們在聊甚麼複雜的話題?我們吃飯吧。」京子推著餐車過來。
「是男朋友。」朝美宣佈似地說。
「敝姓武島,請多指教。」他站著鞠躬。
孝文一副還算不錯,但稱不上頂尖大學的口吻。直貴決定不問孝文畢業於哪所大學,他唸的肯定是比帝都大學略勝一籌的學校。
「那個白癡。」朝美啐道,大口灌下啤酒。
看完信後,直貴馬上將信紙連信封撕碎,用別張紙包住丟進垃圾桶,然後到洗臉台,檢查自己的服裝儀容。深藍色的夾克,是去年插班進通學課程時,買給自己當作獎賞的。包括夾克底下的格子襯衫和棉褲也是如此。說到好一點的衣服,就只有這幾件,出席正式場合時,直貴總是穿這一身衣服前往,感覺相當舊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買新衣服,但是手頭不方便。再說,朝美知道直貴的經濟狀況。他心想,就算今天逞強添購新行頭也於事無補。
「噢,這樣啊。請他進來。」中条先生的臉色看起來柔和了幾分。
「妳只要舉其中一、兩樣就行了。妳又不是小孩子了,能說出自己的想法吧?」
「對吧?」
「因為他們害怕稱不上巨額的財產分散。還有另一個原因,他們好像認為與其有新的親戚,不如和目前的親戚加深關係來得輕鬆。比方說比較不容易產生婆媳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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