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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貴對大學成績頗有自信。他雖然是從函授教育部轉到通學課程，但是這應該不會對面試造成負面影響。直貴不記得自己在面試過程中犯下甚麼重大失誤。但是為何沒被錄取呢？

「我打算明年搬家。」

「我啊，已經受夠了。」直貴盯著附著泡沫的啤酒杯說，「每當大哥的事曝光，我的人生就會被打亂。這種事情反覆幾次之後，我總有一天一定會恨他，我害怕事情變成那樣。」

「對不起，我想與其打電話，不如直接來比較快。」

「妳很煩耶。」

他不分日夜工作，身體的疲勞接近極限。即使如此，一想到這是為了自己的人生，他就能努力下去。剛志的信一個月一次規律地寄來，更喚起了他的幹勁。直貴告訴自己，要搬到這封信寄不到的地方去。

「怎麼了？」和她在一起的朋友問道。

「要等我錢存夠。」

「嗯，一點小事。但是，沒事的。」她抬頭看直貴。「謝謝你，我待會兒會跟家裏聯絡，替我向阿姨問好。」

到便利商店買便當，回到位於新座的公寓時，天氣已經暗了。搬到這裏將近一年。雖然得從車站坐公車，再走十分鐘以上的路，但是房租比之前住的地方更便宜。

「但是……」由實子說完這兩個字，就此陷入沉默。

「我有甚麼辦法？」直貴歎氣，「如果和大哥聯絡的話，他的事遲早會曝光。之前都是這樣，大哥的來信，總是扯我後腿。」

由實子說：「我們慶祝你找到工作吧。」於是兩人在池袋一家居酒屋碰面。

「他主修大鼓，好像其他打擊樂器也要練，我不太清楚。」

四月後，直貴從新家前往剛入社的公司，他感覺身心煥然一新。他對自己發誓，今後要過一般人的生活，而且要過不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或受到差別待遇的生活。

三人一臉佩服的表情。特別是左邊那位年輕的面試官，似乎格外感興趣。

接受面試的公司已經超過了二十家，但是沒有一家公司寄來錄取通知。直貴一開始依照興趣，接受媒體相關行業，特別是出版社的面試，但到了這個地步，業務根本無所謂了，感覺只要有公司肯錄用自己就好。剛才面試的是食品公司，這是他從前想都沒想過的業務。

「世人怎麼認為又怎樣？想說人閒話的人儘管讓他們去說。」

直貴心想，來了！他接受過幾次面試，這是一定會被問到的問題。他全神戒備。當然，不能讓對方察覺到他的緊張。

接受一個月的研習後，決定了正式的部門，直貴被分配到電腦賣場。聽說這是最忙也最辛苦的一個部門，直貴雖然感到緊張，內心也充滿了幹勁。

直貴找到工作的事，沒幾個想要通知的對象。他也提不起勁向替自己擔心的梅村老師報告，因為他害怕老師和剛志聯絡。

或許是發現他的臉色沉了下來，她微微抬頭hｅｔｕｂook.ｃom.coｍ盯著他看。「你怎麼了？」

各種往事在直貴腦海中奔竄，他搖搖頭，好將那些事情逐出腦海。

直貴打算切斷和剛志的關係。當然他無法切斷血緣，然而他思考，是否能將哥哥從自己的人生中抹煞掉。他之所以沒有告訴哥哥新家住址，也是基於這項考量。他也想寫信告訴哥哥，自己想和他斷絕關係，但到底無法做得那麼絕。他知道剛志之所以犯罪，是因為想讓弟弟唸大學。一想到剛志收到弟弟的來信，說要斷絕關係時的心情，直貴就覺得自己未免太殘忍。

「除了妳之外，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如果有人告訴我大哥，只有可能是妳。老實說吧！」

直貴前往的是東西汽車的總社工廠，也是他從前工作過的地方。不過，他並非這家公司的員工。

直貴穿上有公司標識的夾克，展開接待來客的職業生涯。除了架上擺設的商品，還得熟悉店內未陳列的商品，以及預定販售的商品。回到公寓之後，學習新知也偷懶不得。直貴會看過所有資料，假日到書店或圖書館充實電腦相關的知識。當然，光有知識並不足以勝任店員的工作，直貴還經常觀察善於接待客人的資深員工，暗地裏學習對方的技巧。閱讀電腦雜誌的同時，順便看看教人正確使用敬語的書籍。他想讓周遭的所有人認同，武島直貴這個人能夠以一名社會人的身分立足於世。

「你說唸音樂，具體來說是主修甚麼樂器？」

「他是我親戚。因為家裏有事，呃，他是來告訴我事情的。」由實子拚命掩飾。

「你也告訴你哥了吧？他一定非常高興。」由實子愉快地說。看在直貴眼中，她的表情非常天真。

直貴拿著信打電話給由實子，但耳邊只傳來電話答錄機的語音訊息。他想起了今天是非假日，由實子去上班了。

他後來不再看剛志的來信，每次只瞄信封上的收信人姓名一眼，就立刻丟進垃圾桶。他知道自己的弱點，只要一看內容就會心軟。

「你如果想揍我的話，你就揍好了。」由實子咕噥了一句。

前一陣子指導就業的教授對直貴說，你設定的目標企業，規模會不會太大了？如果對成績有自信的話，報考重質不重量的公司，會比較有希望錄取。恐怕教授也猜測，直貴沒被錄取的原因是他完全沒有親人這一點。

「紐約。但是，」直貴面露微笑。「我不知道詳細地點，因為我沒去過。」

「你那麼想逃離你哥嗎？」由實子露出悲傷的眼神。

直貴簡單扼要地說明父母去世的經過。這個部份沒有問題，重點在於後面。

「不曉得，」直貴側著頭微笑。「我想他還在磨練中。」

隔天，直貴馬上前往江戶川區，找了兩家房屋仲介業者，在第二家找到了合適的住處，位於可以騎腳踏車通勤的地點。因為沒有保證人，要收取額外的押金，但向由實子借來的錢足以支付。

接著，又問了幾個感覺不太有意義的問題，直貴的面試就結束了，結果會在一週內以郵件通知。走出公司後，他盡情地伸了個懶腰。

「你果然要搬家嗎？」

「沒甚麼。」直貴的語氣冷淡。

就這樣迎接三月的到來。直貴拚命打工，卻沒存到甚麼錢。為了添購上班的行頭，得買襯衫、皮鞋等許多必須事先買齊的東西。他明白或許暫時沒辦法搬家了，一旦開始上班，當然也無法再打工。

「你看了就知道。」

直貴心想，沒有家人應該是一大問題吧，公司方面會傾向雇用家庭完整的人。如果成績和人格方面沒有太大的差異，選擇家世有保障的學生，可說是理所當然的。

當他走向大門時，經過廢棄物處理場前面。剛才在吃便當的兩個人，仍舊繃著臉處理鐵屑。直貴從中看見了自己從前的身影。

他心想，說甚麼也不要回到那裏。

「又要搬？你不是之前才搬過嗎？你有錢搬家嗎？」

「你該不會……，沒告訴他吧？」

「世人可不那麼認為。」

「那是甚麼？」由實子搓揉剛才被直貴抓住的手臂。

由實子沉默半晌後，緩緩點頭，從一旁的皮包拿出信封，放在直貴面前。「這個，給你用。」

「我是這麼打算的，我和大哥已經是形同陌路的人了。」

「沒甚麼，妳先走。」

面試官有三人，坐在中間的人戴眼鏡，約莫五十多歲；右手邊的看來年輕一點；左手邊的人相當年輕，看起來才三十出頭。

「直貴，你真的不再和你哥聯絡了嗎？」

由實子是第一次來直貴現在的住處。她一面環顧室內，一面坐在地板上。

「我或許是多管閒事……，但你哥一定會很高興的。為甚麼不讓他高興一下呢？」

直貴一心盼望的錄取通知，大約一週後終於寄來了。雇用他的是一家以電器製品量販店聞名的企業。面試時，直貴就有預感會被錄取。他記得當時幾乎沒有被問到家人的事。

「你好像有哥哥，他現在在做甚麼呢？」

「沒甚麼意思。你想搬家，卻因為沒錢所以搬不了，對嗎？既然這樣，我借錢給你。」

「妳還敢問我？這是我大哥的信。他知道我找到工作了，而且連公司都知道，是妳告訴他的吧？」

直貴迅速瀏覽哥哥的來信後，咬著嘴唇撕裂信紙。他憎恨擅自將自己的住址和_圖_書告訴哥哥的梅村老師，並後悔寄搬家通知給老師。

由實子「呼」地吐氣，微微抬頭地瞪他。

店員拿來新的啤酒杯。直貴一拿起來，馬上將半杯啤酒灌入喉嚨。

「嗯，這也是我想搬家的理由之一。」

「有這些錢你就能搬家了吧？」由實子問道。

「他在美國唸音樂。」

有人說面試沒有特別重大的意義。簡單來說，是用來測試面試官看應試者是否順眼。即使能夠妥善回答問題，也不見得能給他們留下好印象。面試官從面試者學生時代的成績和筆試的結果，就能知道大概的實力，最後只剩下個人好惡。若是女學生，容貌似乎影響甚鉅。直貴心想，這是有可能的，或者該說理當如此。聽說有女學生為了準備面試，接受整形手術。大概有人會皺眉表示不能苟同，但直貴認為她們這麼做很正確。

「妳這是甚麼意思？」

那名朋友狐疑地看著直貴，從他面前經過。這段時間，由實子縮起下巴盯著他。

「你在幹甚麼？你找白石小姐有甚麼事？」組長皺起眉頭。

她以眼神懇求直貴快走。

「為甚麼？」由實子歎著氣地說，「告訴他不就好了。」

他知道搬家沒寄通知給哥哥也很殘忍。但直貴期待，哥哥能夠體諒自己目前的立場與心情，他心想，或許這就是長期交往的情侶想分手時的心境。他十分明瞭，兩種心情都非常自私。

「這是甚麼？」

走到工廠轉角處，他放開了手，從口袋中拿出信，亮在由實子面前。「這是怎麼回事？」

過沒多久，直貴真的開始打工當道路施工的工人，幾乎不去大學上課了。反正他已經修完了畢業所需的學分，而且決定只用星期天寫畢業論文。

年輕面試官輕輕點頭，其他兩人一臉興趣缺缺的表情。

直貴交替看著信封和由實子。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在開始上班之前搬家。如果趕緊找房子，或許現在還來得及。

若是平常的話，他會不開封直接丟掉。當時之所以拆信，純粹只是因為心血來潮罷了。他心想，反正大概也沒寫甚麼重要的事。

他內心焦急不已，心不在焉地待在家裏。晚上七點多左右，門鈴響起。打開門一看，由實子站在眼前。

「留美唸音樂聽起來很美好，但是不好意思，你們家的生活情形似乎在經濟上沒辦法學音樂。」

不能在這裏引發騷動。直貴不甘願地轉身，向仍狐疑地看著他的組長點頭致意，便離開了那裏。

直貴打開大門，檢查安裝在大門內側的郵筒，裏面沒有來自面試過的公司的通知信，倒是有一封信。他看了寫收信人姓名的筆跡一眼，皺起眉頭；筆跡很眼熟。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體諒你哥的心情。你認為你哥是罪犯，但事情不是那樣的。就算他目前在服刑，但他是罪犯已經是過去式了。」

「不算一流啦，不過在秋葉原等電器街倒是名聲響亮。」

直貴沉默地喝啤酒，或許是心理作用，味道似乎變淡了。

「沒人想揍妳。」

「直貴。」

直貴的辛苦沒有白費，三個月後，他的表現獲和_圖_書得了公司的肯定。他感到心滿意足，希望今後能夠平安無事地升官發財。

「也是啦。」直貴也以烤雞肉串當下酒菜喝啤酒，滋味分外美妙。

「妳之前不是反對嗎？」

但是看了信紙上的內容，直貴從被窩裏跳起來。

發問的主要是中間那一位。選擇我們公司的理由為何？假如能夠進公司，想做甚麼工作？認為自己甚麼地方優於他人？他丟出這類制式的問題。這些都在預料範圍內，直貴應答如流。

直貴看了信封裏面，裝了三十張左右的萬圓大鈔。

「廢話！妳忘了我前一陣子說的嗎？我說了，我不要和我大哥聯絡。」

「嗯。」

「這樣就夠了不是嗎？有工作就是一種幸福。」

結果直貴只告訴了白石由實子。話雖如此，倒不是他特地主動聯絡，而是她打電話來時，直貴順口說的。她對於直貴遲遲找不到工作感到擔心。

「他在美國哪裏？」年輕面試官問直貴。

「是我告訴他的，我這麼做有錯嗎？」

直貴表情扭曲，差點伸手打人。他之所以忍住，是因為由實子的視線對著他背後。回頭一看，一名看似工廠組長的男人衝了過來。大概是剛才那名朋友通風報信的吧。

直貴沒有回答，啃著柳葉魚，從她身上別開視線，歎了一口氣。

「發生了甚麼事嗎？」

正好是午休時間，身穿工作服的作業員悠閒地走動。直貴前往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廢棄物處理場。

「快點走！」由實子在直貴耳邊說。

「那是之前。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想，這樣對你比較好，說不定對你哥也比較好……」說完她低下頭。

他從熟悉的大門進入工廠。他知道只要表現得光明正大，就不會被警衛攔下。

他等不及晚上，看了時鐘一眼，衝出家門。

直貴輕輕點頭，說他會儘快還錢。

「武島剛志先生嗎？他在美國很活躍嗎？」

由實子懾於直貴的氣勢，揚起下巴，但仍盯著他說：「因為你哥害你不得不和喜歡的人分手？」

由實子沒有回答，從他身上移開視線。

「你好像沒有家人？」中間的面試官看著手邊的資料問。

「我說妳啊！」

「嗯，我半路上在派出所問了路……，我可以進去嗎？」

直貴當場模稜兩可地回答，其實他自有一套想法。他自己也認為，報考錄取人數少的公司大概會比較有利。但是那種公司，恐怕也會對每一個人進行徹底調查。雖然不曉得會調查到何種程度，但直貴總覺得，公司至少會調查哥哥是否真的去了美國，如果沒去的話人在哪裏？而公司一旦知道武島直貴的哥哥實際在哪裏、做甚麼，絕對不會錄取自己。然而直貴無法告訴教授這件事，因為他在校內從未透露過剛志的事。

「工作地點好像是在西葛西，」他說，「前天，公司寄了通知來。入社儀式好像由每個營業處舉辦。」

不久，員工陸續回來，午休似乎快結束了。直貴掃視眼前，由實子和另一名女性員工有說有笑地走著。直貴小跑步接近她。

「為甚麼？」

「虧妳找得到這裏。」

出聲叫喚之前，她察覺到直貴，倒抽一口氣地停下腳步。

「但不管你怎麼做，他現在還是有和_圖_書寄信來對吧？」

「西葛西……，離這裏挺遠的耶。」

處理場中有兩名男子在一堆鐵屑旁吃便當，兩人看起來都三十多歲，沒有看見立野的身影。直貴鬆了一口氣，躲在建築物後面，能夠看見一旁工廠入口的地方。

「妳很雞婆耶！」

「我說妳很吵妳是聽不懂嗎？妳再說的話，我要動手打人嘍！」

大學畢業典禮那一天，剛志彷彿知道這件事，寄了信來。那一天沒有上工，所以直貴在家裏睡覺，他不想參加畢業典禮。

「我會想辦法。我晚上在『ＢＪ』工作，白天再兼一份領日薪的工作，兩、三個月後應該就能存到押金。」

「所以他學大鼓。」直貴沉著以對。「您說的沒錯，我們家在經濟上沒辦法買樂器，所以無法練習吉他或鋼琴。但是大鼓的話，就能敲打身邊的物品代替。這就和非洲部落的主要樂器是打擊樂器同樣的道理。」

「妳這種說法是行不通的。就連我這次找到工作，也是因為謊稱大哥去了國外，好不容易才獲得錄取的。妳要是說他人在監獄裏看看，馬上就會被解雇。」

「那這筆錢派得上用場嗎？」

那麼，男學生又是如何呢？大部份的情況下，面試官都是男性，他們中意的是哪種學生呢？大概是具備個人特色，朝氣蓬勃，而且具有個人魅力吧。而社會人又是如何呢？上司想要的應該是忠誠大於個人特色。話雖如此，也不可能只有唯命是從類型的人受歡迎。換句話說，過猶不及，太具個人特色或太過平庸都不好。

剛志的信不再寄來了，這是當然的，因為除了公司之外，直貴沒有告訴任何人新住址。就這樣，過了幾個月。

「為甚麼為甚麼的，妳很煩耶！這是我的問題，妳別管！」

「妳跟我過來一下。」直貴抓住她的手臂。

「真是太好了。你遲遲找不到工作，我很擔心呢。聽說今年比去年更難找工作，」她喝下生啤酒後說，「而且錄取你的是新星電機這種一流企業。」

「囉嗦！」他不耐煩地說，「我已經決定不和大哥聯絡了。」

直貴不禁大聲嚷嚷，引來四周客人的目光。他喝光啤酒，向店員要求續杯。

「就算這樣，和你哥斷絕聯絡未免太奇怪了。這麼做，你也和世人沒兩樣了，不是嗎？」

由實子歎了口氣，低喃了一句：「是喔……」

「所以我代替你和他聯絡。沒甚麼關係吧？我愛寫信給誰，是我的自由吧？」

「你真的不想和你哥聯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