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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東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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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

第四章

「有意見嗎?」
「是嗎?社長一點也不瞭解我這個人。」
「三樓嗎……?」他這麼說,直貴還是會意不過來。直貴只在面試時去過總公司。
直貴採取立正站好的姿勢,社長姓平野這點他還知道。他挺直背脊,想不透社長為甚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我之所以說人事部的處理方式沒錯,就是這個道理。無論是歧視或反向歧視,如果其他員工必須將精神花在工作之外的事情上,就沒辦法提供客人正常的服務。要消除歧視或反向歧視,就只好將你調到別的部門,好讓原本的部門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產生負面影響。」
直貴抬起頭,因為平野社長的聲音中,不再帶有先前的笑意。事實上,社長的確沒有笑,他以認真的眼神看著公司的新任倉管人員。
平野將信收進懷中,定定地看著直貴的眼睛。他的視線彷彿斷言道:如果你辜負這封信寄件人的期望,你就沒有未來嘍!
「沒有,」直貴搖搖頭。「大家反而比以前更照顧我。」
「我希望你別誤會,我們不是不信任你這個人。罪犯的弟弟身上流著和罪犯相同的血液,所以八成也會做出相同的壞事,我們不相信這麼不科學的事。如果不信任你的話,也不會把你安置在這個部門。只不過,對公司而言重要的不是一個人的人格,而是他的社會性。現在的你處於失去重要特性的狀態。」
「沒甚麼,你不用在意我,可以繼續工作。」那人說道,語氣從容而有威嚴。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直貴啞口無言,腦中一片空白。或許是明白這點,平野社長面露苦笑,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很像時下年輕人的意見。」平野社長點點頭。「那,殺人怎麼樣?你認同嗎?」
看見收信人姓名的那一瞬間,直貴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像是看見了令人無法置信的景象。
「剛才我說,踏出第一步的地方就是這裏。但我或許修正一下比較好,因為你手中已經握有第一條人脈。至少你和這封信的寄件人心靈相通,接下來只要將人脈增加和圖書成兩條、三條……就行了。」
「我在問你,你認為人有沒有尋死的權利?」
直貴沒有肯定,閉嘴眨了眨眼。
「我認為不是這樣。」
直貴看了男人一眼,對方臉上仍掛著微笑。「嗯,還好。」直貴答道。
直貴那天下班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搭上電車。目的地當然是寄信人的家。他抓著吊環,隨著電車搖晃身體,反芻社長說的一字一句。
直貴睜大眼睛。他以為平野社長會說,公司沒有歧視他。
「是。」直貴點頭,然後又看了男人的笑容一眼。「請問……」
「那傢伙……」直貴握緊雙拳。
「在這之前,你是不是也遇過這種事情?就是受到不合理的待遇。」
不會吧?他心想,抽出那封信。
「是啊,」社長滿意地放鬆臉頰肌肉。「你說的一點也沒錯。人是有感情的,有時是愛情,有時是友情。任何人都不能隨便斬斷別人的感情,所以殺人是絕對不可以的。這麼說來,自殺也不對。自殺是殺死自己,就算自己認為有何不可,周遭的人未必希望如此。你哥哥的行為可以說是自殺,他選擇了被社會宣判死刑。但是他卻沒有想到,留在社會上的你會有多痛苦。衝動行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包括你現在所受的苦難,都是你哥哥犯罪的刑責。」
「您是要我從這裏開始……」
社長「呵呵呵」地笑。
「這種理由,無法說服一心尋死的人,因為他們認為自己被殺也無所謂。對於這種人,要怎麼說服他?」
「我想也是。那麼,為甚麼殺人行為不能原諒呢?被殺的人已經沒有意識了,既沒有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慾望,也不會因為被人奪走性命而憤恨。」
直貴無法反駁社長的話。之前待在銷售部門時感到同事不自然的疏遠感,可以說是他們的反向歧視。
直貴從這段話中察覺到這是怎麼回事,只有一個人會寫這種信。
「我只能說,沒辦法。」
「你大概覺得,自己遭到了歧視吧?坐牢的人明明不是自己,為甚麼得受這種待遇?」
「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當然的嗎……?」
「很可惜,這不能給你看。這封信的寄件人拜託我,絕對不能把她寫的內容告訴你。寄件人還寫到,這是她擅自寫的,就算我看了這封信感到不悅,也別責怪你。」
「啊,是。」他很驚訝社長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
「大概是上司吩咐你,絕對不准坐在商品上面吧?這是全公司上下的規定,但是我不記得自己下過那種命令。哎喲,有甚麼關係,反正沒有人在看。」
「這裏的人事是交由這裏的人事部管理。關於你調部門,我並沒有干預。至於事情原委,我也是剛才才確認過。」
「你是武島吧?」
他心想,或許真是那樣吧。自己現在身處的逆境,是對剛志犯罪判處刑罰的一部份。罪犯必須做好心理準備,連自己的家人都會被社會宣判死刑。為了顯現這一點,歧視是必要的。直貴從前甚至不曾有過這種想法。他兀自認定,自己之所以被人冷眼看待,是因為周遭的人心智不成熟。他不停地詛咒命運,認為這是沒天理的事。
「不過啊,我覺得人事部的處理方式沒錯。他們只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
「你會不會覺得這次的人事異動很不合理?」
直貴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說:「我會試著努力。」
「嗯?」對方稍微揚起下巴。
「我想也是。你知道為甚麼嗎?大家大概都認為,因為你很可憐,所以得親切對待你。」
「是。」即使社長這麼說,直貴還是不敢坐。他將雙手背在身後,採取稍息的姿勢。
「突然被社長這麼問,你也不敢說『是,我覺得』吧。哎呀,放輕鬆,你就當作來了一個叔叔輩的朋友。」平野社長如此說完後,在一旁的瓦楞紙箱上坐下,箱子裏裝著電視。「你也坐嘛。」
「不,呃……」直貴搔了搔頭。
「為甚麼……,理由我說不上來,是大家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氛讓我有這種感覺。」
「所以,」社長彷彿看穿他內心的想法,接著說:「罪犯也必須對此有所覺悟,問題hetubook.com.com不是自己坐牢就解決了,必須認識到接受懲罰的不只是自己一個人。你認同自殺嗎?」
所以將我調到這個陰暗的倉庫嗎?直貴將目光落在腳邊。
「是啊。」社長說,「大部份的人都想離犯罪遠遠的。哪怕只是間接的,都不想和罪犯,特別是犯下強盜殺人這種重罪的人扯上關係。因為難保不會因為一點關係,就被捲入莫名其妙的事。排斥罪犯和罪犯身邊的人,是非常正確的行為。或者可以說是一種自我防衛的本能。」
社長對直貴的答案滿意地點頭。「大家都很頭痛,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才好。他們其實不想和你扯上關係,但又覺得表現得太明顯是不道德的,所以大家反而對你過度客氣。有一個名詞叫做『反向歧視』,他們的行為正是如此。」
「你要不要恨你哥哥,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想說,你恨我們實在說不過去。如果用更殘忍一點的說法,我們必須歧視你。這麼做是為了讓所有罪犯知道自己犯罪會使家人連帶受苦。」
「那,像我這種親人是罪犯的人,該怎麼辦才好呢?」
或許是發現迂迴的說法直貴聽不懂,對方搓了搓人中,說:「三樓是主管辦公室,其中最裏面的是我的辦公室。」
「這樣啊。物流系統是我們公司的生命線,所以倉庫的工作很重要,萬事拜託嘍。」
「因為……,如果可以殺人的話,自己也可能被殺,這樣終究不太好。」
「怎麼可能認同。」
社長的話令直貴感到憤怒,難道他是為了宣告這種事情,特地跑來這裏的嗎?
直貴答了一聲「是」,目光落在手邊的傳票上,但因在意著那個人,無法集中精神作業。
「為甚麼那麼認為?」
「這……」他稍微想了一下後回答,「我認為有。因為是自己的性命,要怎麼處理是個人的自由,不是嗎?」
「你好像猜到寄件人是誰了吧?」平野說,「既然這樣,你應該也知道信的內容了。這封信的寄件人深切地訴說,你至今多麼辛苦、現在仍為哥哥的事煩惱不已,以及你的人格特m.hetubook.com.com質有多麼棒。除此之外,還拜託我務必幫助你。雖然這封信寫得不好,但是打動了我的心。」
「您的意思是,如果對別人的歧視感到氣憤,就恨我哥哥是嗎?」
「你是總公司的人嗎?」
身分不明的男人說:「你習慣這裏的工作了嗎?」
於是平野咧嘴一笑。「你做得到的!」
一天,當直貴在倉庫盤點存貨時,感覺背後有人。回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名面帶笑容,個頭矮小的老先生。他身穿咖啡色西裝,打著同色系領帶,年齡看起來超過六十歲,額頭光禿禿的,剩下的頭髮全是白髮。
你哥哥的行為可以說是自殺,他選擇了被社會宣判死刑……。直貴反芻剛才平野說過的話,難道剛志選擇的不只是自己被社會宣判死刑嗎?
「我確實一點也不瞭解你這個人。但是,我只知道你有抓住人心的能力。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種東西也不會到我手裏。」
或許那種想法太天真了。歧視永遠不會消失,問題就是從這裏衍生出來的。直貴心想,自己一路走來都是在眾人的歧視中努力,在心裏搖頭。自己總是放棄、死心,然後以為自己是悲劇主角。
「我拭目以待。」平野拍了兩下收著信的口袋一帶,轉身背對直貴。個頭矮小、身材瘦弱的社長背影,看在直貴眼中卻顯得巨大。
「這種情況下……,」直貴又舔舔嘴唇。「要告訴他,對方也有家人和心愛的人,因為那些人會難過,所以別那麼做。」
先找家咖啡店,過一會兒再打電話看看吧……。當他這麼想,無意看了信箱一眼時,目光停留在夾在信箱中的一封信上。正確來說,是注意到寫在信封背後的郵遞區號,那個數字具有某項特徵。
「歧視啊,是理所當然的。」平野社長平靜地說。
平野遞出的是一封信。直貴伸手想要接下,平野倏地將信收回。
「自殺?」社長突然改變話題,直貴不禁慌張起來。
直貴仍舊低著頭,用鼻子用力呼吸,吐氣的聲音應該也傳進了社長耳中。
「嗯,我姓平野。」
直貴低下頭,他完全猜不到社m•hetubook•com.com長打算說甚麼。
「不過啊,被社會宣判死刑和真正的死不同,還有機會生還。」平野說,「生還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一點一滴地拾回社會的信任,一一建立與他人的關係。如果能以你為中心點,建立像蜘蛛網般的人脈,就沒有人能夠無視你的存在。而踏出第一步的地方就是這裏。」說完,社長指著腳邊。
「有甚麼事?」直貴問道,心想,他應該是公司的人。除了貨物送達時以外,大門都關著,而且倉庫入口有櫃檯。櫃檯人員是一名打工的歐巴桑,不至於不負責任到毫無警戒地任由非員工通行。
社長蹺起二郎腿,從上到下仔細打量直貴。
他的問題,令對方笑得更燦爛了。他將雙手插|進口袋,走向直貴。「算是吧,我的座位在大樓三樓。」
直貴猶豫要不要找個地方打發時間,或繼續在門前等候。由實子也有自己的事,有時大概也會陪公司同事去喝酒吧。
直貴緩緩點頭。「遇過很多次。」
武島直貴先生……,信封上以看到不想再看的筆跡,如此寫著。
「沒有,」他立即搖頭。「我十分明白社長的意思。但是,我不確定自己做不做得到。」
直貴發現自己不小心失言了。他想要改口抬起頭時,平野從懷中拿出甚麼。
到了由實子的公寓,他按響門鈴,但是無人回應。信箱裏夾著郵件,她似乎還沒回來。直貴後悔過來之前沒先打電話。
「不過,小學老師大概不會這樣教學生吧。老師大概會教學生,罪犯的家人也是被害者,我們必須用寬容的心胸接納他們。不光是學校,世人的認知也是如此。我想你哥哥的事在職場上也傳開了,你有沒有因為這件事而被惡整呢?」
「主管辦公室的最裏面……」如此低喃幾秒後,直貴同時張大嘴巴和眼睛。「咦?那,呃……」他舔舔嘴唇,吞下唾液,「你是……,社長嗎?」
直貴看著平野輕描淡寫說話的臉。他受了這麼多不合理的待遇,但第一次聽見將歧視正當化的看法。
「我想也是。你大概每次都很痛苦吧?應該也會對別人的歧視感到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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