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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信玄3:火之卷

作者:新田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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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信逆心

義信逆心

三郎兵衛把兵部的一番話,以及自己的看法,都說了出來。
「父親嘛……不會吧!」
(義信是武田家的嫡子,武勇卓越。而今,義信謀叛,卻連一個跟隨的人都沒有。此事若是洩露出去,只怕一定會傳到主公耳中。)
信玄的家兵們也跟著喊起來。飯富兵部的家兵原本不知為何來此,但是,當他們被當成信玄的叛徒時,內心立即開始動搖。信玄,是他們心中的偶像。信玄所到之處皆無敵手,只要跟著信玄,就能獲得地位、名譽和土地。而現在卻說是為討伐信玄而來,頓時失去了戰鬥意志。兵部的士兵們騷動起來。騎兵隊來了。第二隊是以飯富三郎兵衛為首的五十名騎兵,人人手持朱房槍。
冠婚葬祭,需經上司許可,方能集結群眾。兵部是來請信玄批准。
「你就幫幫忙嘛。」
「哥哥,我瞭解你的立場非常艱苦,但是還不至於以死解決。時候到了,主公自然會盡棄前嫌的。」
信玄的看法則是:「戰國時代根本沒有信義這玩意兒。優勝劣敗,一直是戰國的傳統。現在不入駿河,駿河終將被松平和北条瓜分。進攻駿河,或許會和北条交惡,但也可能促成北条和上杉和睦相處。不過,目前北条和上杉自顧不暇,無力進攻甲信。義信,不要被這種小義局限住。等稱霸天下之後,再來消弭戰爭;這才是真正的大義,才是流有源氏血緣的武田家該做的事。」
「只要不做虧心事,召來兵部公又何妨?您不繼承武田家嗎?何需顧慮這許多。」
飯富兵部抱著必死的決心。唯有一死,才能保護義信。
(哥哥想死。甚麼時候?在那裏?)
「哥哥是明後日的早上出兵。」三郎兵衛在馬上喃喃自語著。
「或許是因為發生這件事,父親才想和我談一談。」
「一定要我這麼做嗎?」飯富兵部眼中含著淚。
信玄瞭解飯富兵部的用心。飯富兵部的用心良苦,使信玄不知該如何處置義信。
義信立即和於津禰商量此事。於津禰默默地聽著,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會有甚麼目的呢?」
「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他看我們時的眼光,確實有懷疑之色。」
躑躅崎館,並不是一個建築物,而是以蒼鬱古木隔開的幾棟建築物組成。太郎義信的新館,便是其中之一。新館,是天文二十一年為迎接今川義元的女兒於津禰而建立的。
三郎兵衛拉住馬頭。從這裏向左走,通往志磨溫泉。正想策馬前行時,腦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
「除了你,我還能交給誰呢?麻煩你了。父親放逐祖父信虎時,也是有板垣信方協助。去做就是了——。」
此一時和*圖*書,彼一時啊。當年,是家臣央求信玄放逐信虎。而今,支持義信的,只有飯富兵部一人。但是,兵部怎能告訴義信這些!
「難道沒有辦法了?」
「父親沒有一點常識,簡直像瘋了一般。我看只有採取最後手段了。」
「明後天是家母三周年忌,要舉行法事。」
最後,信玄像在喃喃自語一般。想和兒子談心之事,頗讓義信感到意外。在民間,父子談心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領主之子在出生後便離開父母,獨立教育,有若外人。
「溫泉療養嗎?我現在沒有這種心情。」
地方上的武士,或五人,或十人,帶著二、三十名士兵,來到古府中,各自投效心中的理想軍團。
志磨溫泉附近的道路並不十分寬廣,兵部軍隊曾一度退至志磨溫泉後面的桑田,但都不戰而逃。
收到此信的部將,無不臉色大變,並立即率兵前往志磨溫泉,保護信玄。
除了武田的家臣之外,連今川的家臣們也希望信玄進入駿河。信玄在信濃爭霸中顯示的武略和治世才能,充分證明他也能使駿河一國安定。與其受愚昧的氏真治理,不如追隨一個將來可能稱霸天下的諸侯。
「您從志磨溫泉搬回來了嗎?」只剩兩人時,義信先行開口問道。
「我知道您令出如山,但是卻不能強迫我同意您的看法。如果您一定要出兵駿河,就先殺了我。」
「哥哥,武將出戰,誰能預知歸期?你怎麼……?」三郎兵衛凝視著兵部。「莫非你有甚麼打算。有甚麼事不能敞開來談,我們是兄弟啊。」
「有急事,請快開門。」使者大聲喊道。
信玄和義信會談破裂之事,立即在家臣間傳開。義信離開志磨溫泉時的那一臉憤慨之色,是最好的回答。
「義信去的話,還沒有關係,但是妳最好不要去。有阿茜那個狐狸精在,誰知道會使出甚麼花樣。」三条氏勸阻於津禰。
走出新館,腿前一片火紅般的櫨葉。或許,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看到櫨葉。
永祿八年十一月七日,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飯富兵部的家臣之首被捕。新館被包圍。
夜已散盡,天空泛白,馬場民部、內藤修理和武田逍遙軒等武田重臣們,向飯富兵部勸降。
兵部在三郎兵衛面前跪下。而後,不管三郎兵衛問甚麼,他都不回答。
三郎兵衛細細分析著。兵部若想叛亂,只有利用出兵那一天早上。
信玄從未造訪過新館,他的駕臨,令義信和於津禰大吃一驚。
飯富兵部軍隊敗走之後,武田部將率領軍隊陸續在志磨溫泉集合,再朝飯富兵部府出發。
第二天,永祿八年十一月七日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未亮,古府中的武田家部將大門,響起了敲門聲。
兵部沉思不語。義信的想法太天真。如果他不肯聽勸,該如何是好呢?
「難道你……」三郎兵衛的神色嚴肅起來。
飯富兵部的破曉叛變,也成為武田部將的試金石。大部份的部將在接到飯富兵部的書信後,立即發兵直奔志磨溫泉,只有極少數的人是坐觀局勢的投機份子。這一次事件更強化了甲軍對武田信玄的歸向之心。
軍事會議結束,各部將準備回去時,飯富兵部走到信玄跟前。
義信說道:「不顧信義,焉能稱霸天下。只怕屆時眾叛親離,連今川、北条都變成敵人。一旦背腹受北条氏政和上杉輝虎等大軍的牽制,將是一場苦戰。」
腦海中浮現出飯富兵部的影子。義信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是沉默不語。
「叫兵部來嗎?他被父親監視了。」
溫柔的命令。信玄眼光如炬。說完後,便乘轎回志磨溫泉。
「就算你的看法和我不同,你也該走你必須走的道路。我身為領主,指引你,這是我的責任。」
除了等他夢醒,別無他法。
「三郎兵衛,怎麼啦?瞧你臉色蒼白的。」信玄看著三郎兵衛。
「義信,我也希望你去志磨溫泉和你父親好好談一談。」兵部再次叮嚀。
(義信還在做夢。)
義信得知飯富兵部叛變失敗自殺之後,已經瞭解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他和於津禰共處一室,等待父親的命令。
飯富兵部召集士兵回府固守。一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神色毫不驚慌。
「義信,你帶於津禰到志磨溫泉住一陣子,如何?志磨溫泉又稱子授溫泉,應該對你很有幫助。」
「你打算做甚麼?」
當天早上,最早來到現場的是穴山信君。他率領三十名士兵,來到已經包圍志磨溫泉的飯富兵部軍隊面前。
只可惜部將們的心願,並未傳給義信。
飯富兵部以為數日後會下令出兵,但事實不然。櫨葉落盡,冬景漸去,躑躅崎館中攻擊箕輪城的軍事會議仍在舉行。最後,終於決定統帥為武田逍遙軒,軍隊約五千人。飯富兵部也率領一個軍團出戰。統帥為武田逍遙軒,對外卻宣稱是信玄出兵。
(是我沒有把義信教好。)
(父親信玄的做法無道,應該學他放逐祖父信虎到駿河一般地,把他放逐到駿河。)
飯富三郎兵衛一言不發地走過穴山信君,直入飯富兵部的部隊。
信玄指的是於津禰尚未生子之事。
武田家的宿將們,無不向志磨溫泉祈禱。永祿四年的川中島大會戰之後,信玄便前往志磨溫泉靜養。當時,僅有數名重和_圖_書臣知道。三年後,從重臣到侍大將,皆已知曉。家臣中,有人認為信玄是為根治肺癆,有的人則認為是隱居退身,好把職務交給義信。信玄和義信在對駿河的政策上,持不同的意見,即使是連戰皆捷的武田將領,也對未來抱持著一份隱憂。當然,這種心情,絕對不可顯現出來,否則只會自誤。日子一久,武田的家臣們開始對義信身邊的重臣飯富兵部,產生懷疑。路上見到飯富兵部就改道而行的人,不在少數。
飯富兵部的軍隊先是受信君吶喊的影響,現在眼見同族的三郎兵衛率隊前來,更是大驚失色。
兵部流下淚來。原本想以武田家嫡子的榮耀,來建立義信的自信心,孰料,竟流於任性。當兵部發覺時,已無力挽回。川中島大會戰中,義信違反信玄的命令,獨自行動,造成我方重大損失;這也是義信任性惹的禍。兵部過度的保護,養成義信自大的心理。
信玄一邊打量新館的內部和庭院,一邊說一些家常話,諸如,再整理一下會更好等等。
三郎兵衛很替兵部擔心,卻又無計可施。
「死後,最讓我放心不下的是義信。麻煩你替我照顧他。」
「這很難說。主公對妳並無好感,如果那個狐狸精嘀咕兩句,妳可就完了。」
義信有所顧慮。他知道有暗樁在監視他和兵部,也知道賞燈之夜被跟蹤之事。
「叛逆必死。快快離去者,饒你們不死。」
「既然主公要您到志磨溫泉,我想,最好還是帶著於津禰一塊兒去吧。不論會有甚麼事,總是先談一談。」說完,兵部低下頭。
「甚麼?」
「你有甚麼話要對我說嗎?」
三郎兵衛乘轎來到志磨溫泉。這件事,實在令他放心不下。
「她能對我怎麼樣?」
等到夜晚來臨,信玄乘轎回躑躅崎館,並下令不讓任何人知道。同時,令暗樁包圍義信的新館,檢查所有接近的人與物。所住之處,也先行調查。
「不,還沒有。我打算聽御宿監物的話,留在那裏,直到完全恢復為止。」
(哥哥為甚麼在出兵之前舉行法事……)
「三郎兵衛……」兵部欲言又止,只是看著三郎兵衛,眼中泛著淚光。「三郎兵衛,此次,我只怕難有歸期。如果我發生甚麼事,麻煩你轉告義信,就說,人,應該死得其所。我,認為是時候了。」
他留有遺書。書中表明此次叛舉完全是他一人之意,與義信無關。
(哥哥是在暗示我嗎?)
義信認為於津禰說得很有道理,便立即差人請飯富兵部前來。
當天,於津禰也和三条氏碰面,討論前往志磨溫泉之和圖書事。
飯富兵部的臉色有幾分蒼白。最近,他有失眠的毛病。
家臣們無不祈盼義信和信玄的志磨溫泉談話能夠進行順利,且有完滿的結局——義信聽從信玄的安排。松平家康已經席捲遠江,若再不採取行動,只怕遠江即將為松平所有。織田信長方面,更是不能大意。
一股冷流,流過兵部心頭。兵部是信玄的重臣,也是義信的傅役。自小把太郎義信拉拔長大,與其說是師傅,實則如義父。當大部份的武田部將主張進攻駿河時,唯有兵部站在義信這一邊,主張與今川家維持恆久的和平。當義信以賞燈為由,前來飯富兵部的住處,表示:
門開,持信的武士交過信函之後,匆匆離去。
「不會的。」
實在難以勾畫出兵部騎馬持槍衝入敵陣的景象。兵部已經過了馳騁疆場的年齡。若想有此舉動,必定會被家臣制止。所以,戰死,應該是不可能的。
(莫非哥哥想在出兵那一天,調兵直驅志磨溫泉?是義信的意思嗎?哥哥身為師傅,不宜違命,但是又不願背叛主公,所以才想以死明志?要我照顧義信,莫非是想一人頂罪?)
於津禰道出了送信使者在前往哥哥今川氏真處的路上被殺之事。
義信臉色鐵青。
「我決心一死,死在這次的戰場上。做一個轟轟烈烈的烈士。」兵部的態度十分冷靜。
信玄和義信談了三天三夜,任何人不得接近。除了吃飯時間之外,兩人閉門交談,聲音高昂旋又轉低,不一會再度揚起,但又隨即降低下來。
「只好暫時回府。」信玄聽完三郎兵衛的敘述,悠悠地說道。
(義信啊!您要聽信玄的話。)
「何不去找飯富兵部公討論一下,我也和三条夫人談一談。」
於津禰沒有見過阿茜,但是光聽說她是一名忍者,就夠嚇人的。於津禰拒絕了志磨溫泉之行。理由是最近身體不適,經過駿河醫生的診斷,認為不宜溫泉,安靜休養最為重要。
主人近日的行為怪異,例如,與今川家斷絕關係、出兵駿河等等,危害到宗族的安全。前循信虎退位之例,定今晨舉兵,盼共襄盛舉。義信不知此事,此乃我飯富兵部一人之意。特此告知。
爺,是義信小時候對任師傅的兵部的稱呼。兵部,是從多位家臣中選拔|出|來,任嫡子義信的師傅。他教義信武術、兵法和忠孝之道。而今,義信卻要他背叛信玄。
「快回去吧!待久了,會讓暗樁起疑的。」兵部以兄長的口吻說道。但是,兵部並沒有送三郎兵衛到玄關。
「出兵志磨溫泉。活抓父親,送往駿河。兵部,你立刻開始準備,若是等到父親回躑和圖書躅崎館就麻煩了。」
這時候,兵部大吃一驚,整夜勸說這麼做是不對的。最後,他同意義信的要求,派間諜到志磨溫泉,並派使者前往今川氏真處。
三郎兵衛徹夜思索兵部的那一番話。次日,天氣晴朗卻寒冷。明天,就是兵部率軍出發的日子。真讓人坐立難安啊!
「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過去的,即便在我死後……。只要有人能瞭解我的苦心就夠了,那怕是十年、五十年、百年、數百年後。」
「拜託嘛,爺!」義信向兵部行禮央求。
無論任信玄如何游說,義信仍如一顆頑石。到了第五天的晚上,信玄見兩人意見無法一致,只好發出最後通牒。
「好吧,我答應。但是,不是現在。我家附近埋伏了許多暗樁,這裏的外圍也有二、三名監視人員。若就此召集兵馬,一定會傳入主公耳中。殺一、二十個人有甚麼用,況且,志磨溫泉少說也有一百三十名武士固守。」
法事遵照古禮進行。法事結束後,兵部將三郎兵衛喚入內房。
三郎兵衛相信兵部一定另有企圖。
信玄這麼一提,不禁令義信回憶過往,有過這樣的事嗎?沒有啊!曾經剖心而談的,只有飯富兵部一人。
是飯富兵部寫給這家主人的信。
(戰死嗎?)
「你不必立刻回答,去和於津禰商量一下吧。最好是能來。」
「已經三年了嗎?」信玄感慨地說道,並派飯富三郎兵衛前去參加。自從義信和信玄意見不合以來,三郎兵衛感到十分為難。哥哥兵部的行為,引起信玄不滿。信玄對三郎兵衛和哥哥兵部會面之事,有所顧忌,但是母親的法會,焉有不參加的道理。
「有。不久就要出兵上野的箕輪城,那將是個好機會。我想,大概就在這幾天吧。目前若沒有大事,最好不要派使者。」
回到新館,義信立即召來飯富兵部,道出與父親會談的結果。
「哦?現在,上野方面正是戰得最激烈的時候吧。不過,人總是需要溫泉的。不是一、二個月,只要五、六天就行了。況且,我們父子也該談談心。」
「我只想死。我是武田家的第一重臣,不會做出任何有損武田家的事。」
織田信長一年進貢七次,行為有若屬國,態度亦是殷勤備至,並暗示有進京的意圖。
哥哥說他想死。死,只有病死、戰死或自殺。依目前來看,他沒有生病。自殺,就沒有必要說甚麼這次戰爭恐怕難有歸期之類的話。
馬兒慢慢前行,三郎兵衛陷入沉思。古府中的街道,增加了許多來來往往的人馬。快出兵時,都是這個樣子。
但是,飯富兵部已切腹自殺了。
信玄和義信的會談,就此結束。信玄深深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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