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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

作者:東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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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箭 2

第二章 箭

「你怎麼了?最近很沒精神耶。」
他下定決心。
幾個同學越來越常這麼對勇作說。聽到這樣的話,勇作感到很意外。他從來沒想過,別人會對自己說出同情的話語。
瓜生在四年級學生當中身材也算是高大的,再加上他的五官像個小大人,最後一棒的選手被他一瞪,馬上慌張地起身和瓜生換位置。
「我討厭和瓜生在一起。」這麼說的學生漸漸增多。
在一旁看著他們的勇作和瓜生的眼神對上,別開了視線。
然而,瓜生卻一臉搞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的表情,依然用手托著下巴,定定地盯著勇作的臉。
勇作還記得,坐在那裏的是在紅磚醫院遇見的少年。紅色毛衣、灰色圍巾、白色襪子,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那個少年搭上那輛大型的黑頭轎車,從勇作面前駛去。
至今為止,勇作幾乎不曾落在人後。不管讀書、運動、繪畫或書法,他總是樣樣得第一。當然,成績的背後有他付出的努力。而他辛辛苦苦才到手的第一名寶座,卻讓瓜生哼著歌輕輕鬆鬆地奪走。
——不可能!他明明應該比我晚下水的……
不久,勇作班上的選手也回來了。他一接棒,立刻躍入水中,他掌握了絕佳的跳水時機!
「他以為自己的成績不錯,就跩個二五八萬的。」
只不過,他依舊會從遠方對勇作投以冰冷且不懷好意的視線;而勇作也很在意他的動作。換句話說,兩個人雖然不會想要去接近對方,卻總是注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瓜生晃彥的學習成績出類拔萃,或者可以說是鶴立雞群。不管是考試、回家作業的習題冊,還是任何一個科目,就勇作所知,從來沒有一題瓜生解不出來的問題。他的回家作業總是做得完美無缺,考試也幾乎都滿分。勇作雖然沒有拿過低於九十分的分數,但幾次當中就會有一次因為粗心而出錯。有時候,老師會故意出考倒小孩子的問題,這時勇作也只好舉手投降,但對瓜生而言卻像是小事一樁。另外,像是填入歐洲地圖和各國首都的問題、聽寫出「啟蟄」這個國字、解數學方程式,他都是一臉無趣地快速解題,而且答案正確無誤。
勇作第一次看見瓜生的笑。如果勇作是國中生的話,他心裏大概會浮現「嘲笑」這一個字眼吧。
勇作自己則在眾望所歸之下當上了班長。
但是當他在二十五公尺處正要折返,卻看到了無法置信的景象——有人游和圖書在自己的前面。那個水道是……瓜生!
瓜生的笑容似乎在對勇作說:「你少自以為是了!」
那裏有一張見過的臉。
後來,他察覺有人在看自己,那道視線是從走道另一邊的隔壁班級射來的。勇作往視線的方向看去。
當身後傳來班導的聲音時,勇作感覺屁股騰空。下一秒鐘,勇作背部著地給人摔在地上。
勇作看到瓜生的表情,話講到一半停了下來。瓜生用手托著下巴,歪著嘴角笑著,是那種笑容,游泳時的笑。
勇作沒有回答。表明內心的想法,就像是在暴露自己的軟弱,這令他感到害怕。
勇作身邊的朋友們說。大家都無法忍受瓜生不把人放在眼裏的態度。
第一次月考之後,勇作才知道瓜生的實力。那次考試,老師公佈勇作和瓜生都考滿分。勇作驚訝地看著他。瓜生用手托著腮幫子,一臉幹嘛發表那種無聊事情的表情。
「是啊,完全不受歡迎。他也不會和大家一起玩,老是擺出一副臭架子。」
自從那之後,勇作總是在意著瓜生的成績。他想要知道這個令人摸不清底細的對手真正的實力。兩個月左右後,勇作清楚地明白了這點。
「你如果有話想說,就明講!你有意見對吧?!」
才剛升上五年級不久,勇作就很自負地這麼想。
「整個學年的第一名」這句話惹毛了勇作。當時,勇作就已自負自己是第一了。
那天之後,勇作鬱悶了好一陣子。他只要一發現瓜生的身影,就會下意識地掉頭就走。他討厭那樣的自己。
「那麼,照顧花圃的順序就這麼決定。不過,負責的人再怎麼巡視,要是沒有認真照顧的話就沒有意義了。有沒有辦法解決這一點呢?」
說不定,那是受一股強烈的嫉妒所致。如同在紅磚醫院見到他的時候一樣,他的良好身世訴說著兩人生活環境的大幅差距。不過,那卻稱不上是勇作嫉妒他的真正理由。勇作的身邊,有好幾個家世明顯強過勇作的孩子,但勇作對他們卻幾乎沒有感覺。
「沒甚麼啦。我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故意高聲地說。
他厲害的還不只是讀書,不管要他做任何運動,他都能夠安然過關。所謂的「安然過關」,其實只是他裝出來的。他給人一種只要他認真去做,就能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的感覺。彷彿要他為這種無聊透頂的事情全力以赴,是一種愚蠢可笑的行為。
勇作卯足全力划水。然而,當他抵達終點,從水中探出頭來時,卻看到瓜生已經脫下泳帽的身影。瓜生發現到他的視線,微微咧嘴一笑。
但過沒多久,他就發現到這不過是個天大的誤會,而讓他的自信破滅的也是瓜生晃彥。
「這麼做如何?我們製作www.hetubook.com.com一本紀錄本之類的東西,將澆過水了、拔過草了記錄在上面。如此一來……」
台上沒見過的大人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來致辭。勇作看沒多久就感到無趣,在椅子上窸窸窣窣地挪動身體。
勇作完全不明白,為甚麼父親的怒火會快速熄滅。
要消除這股窩囊氣,除了凌駕瓜生之外別無他法。勇作放學回家之後,只要一有時間就坐在書桌前用功讀書。休息時間就跑步、做伏地挺身。他學會了怎麼畫世界地圖、會背誦星座、閉著眼睛也能吹直笛、永字八法寫得端正秀麗,而且認識了所有常用漢字。
那天是那個夏天最後一次下水游泳的日子。五個班級舉行接力對抗賽。各班選出四名菁英,每人五十公尺,進行總計兩百公尺的競速泳賽。
後來,勇作還是很在意他,時而感覺到他令人討厭的視線。時光就這麼流逝。四年級夏天,上游泳課的時候,兩人有了直接的接觸。
當然,勇作獲選為代表,他對游泳很有自信。他確定在至今的游泳課中,沒有人游得比自己還快,於是由他擔任最後一棒。
那一瞬間,勇作壓抑在心中的情緒爆發了。他從講台上衝下來。
在各方面都大放異彩的瓜生,在合群方面卻是徹頭徹尾的劣等生。他並不會給人添麻煩,但也完全不會想要與眾人同樂,或和大家打成一片。當以班級為單位要做甚麼活動,他也只是早早把自己負責的部份做完,對他人的工作完全視而不見。然而,他負責的部份卻完美無缺到卓絕超倫的地步。
「總有一天我要擊敗你!」
「因為瓜生沒有朋友,沒人推薦他。」
「少囉嗦,跟我換就是了。」
事情大致抵定之後,勇作說。他認為,像這樣提出新的問題也是主席的工作。這個時候,勇作看見瓜生在打哈欠,他閉上嘴巴之後轉頭看著窗外。勇作從他身上別開視線,又問了大家一次:「有沒有人有意見?」
隔年春天升上五年級時,兩個人進了同一個班級。
「和倉,你可別輸給那種人唷!給他點顏色瞧瞧!」
這句話讓勇作感覺很受用。勇作和他倒沒有甚麼深仇大恨,但一聽到有人說瓜生晃彥的壞話,他就會覺得很開心。
只有一件事令他心存芥蒂。不,或許該說是只有一個人令他耿耿於懷。
父親的憤怒久久不見平息。勇作做好了心理準備,說不定自己會被攆出家門。
自從這件事情以後,勇作變了。他不再在人前出頭,也不再表現得像個領導人。他只是不停地思考,如何打敗瓜生。
然而,當父親讀完老師的信之後,他的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從信抬起頭來,問兒子:「跟你打架的瓜生,是瓜生工業老闆的兒子嗎?」和_圖_書
勇作意識到,瓜生是故意那麼做的。瓜生從一開始就打算讓勇作成為笑柄,才會強行和同學換最後一棒,還故意晚下水,讓勇作難堪。
他當時沒發現,那是自己第一次嘗到自卑的滋味。相對地,他察覺到原來莫名地認為他是個討厭鬼的心情,明確地變成了一種憎恨。
兩人在那之後,持續了好幾年這樣的關係。
——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啊!
勇作猜想著,瓜生此時是不是正在這麼想呢?而勇作從來不曾有過這麼自卑的想法。
事情發生在討論如何管理花圃的時候。勇作和平常一樣擔任主席,主題是該如何解決班上照顧的花圃最近荒蕪的問題。勇作的工作是在同學各自發表意見之後,再加以彙整。
就像那次的游泳大會一樣。瓜生贏得比賽,卻一臉這種小事一點也不值得高興的態度,簡直就是故意要惹毛勇作。
「為甚麼?我們不是用猜拳決定的嗎?」最後一棒的選手說。
——看來我在這個班上也是第一名啊!
學校生活比勇作想像中的還要舒適愉快。他交到了許多朋友,學到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如果隔天要遠足或運動會,他就會亢奮到睡不著覺。
如此地過了一、二年級,升三年級的時候要換班級。在新班級裏不到一個月,勇作又成功地掌握了班上的主導權。不過,他並不是刻意要那麼做,而是當他猛一回神,事情已經自然而然地演變成那樣了。他當時的心情,簡直感覺地球是以自己為中心運轉。
瓜生哼一聲地把臉轉向一旁。勇作一看到他的這個動作,腦子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就已經先採取動作了。他抓住對方的手腕,使出全力將他拉起,於是瓜生連人帶椅摔在地上。勇作騎在他身上,雙手揪住他的領口。
此外,勇作確定在意對方的不只是自己而已。像是當他在運動場上投球的時候,勇作也會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而當他靠直覺往投來目光的方向看去,幾乎都一定會和他四目相交。只要勇作瞪回去,對方就會別開視線。像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好幾次。
大家提出幾個意見,卻始終沒有定論。於是勇作說:
對勇作而言,那個少年正是那樣的一個人。他們的班級不同,也不曾說過話,但當自己回過神來,卻發現眼睛已追著少年的一舉一動,而且那還不是想要和對方成為朋友的正面情緒,而是屬於莫名覺得對方是個討厭鬼的負面情感。
勇作快速地以他自信的自由式划水前進。他認為自己應該已經領先,並確定可以一個人遙遙領先,抵達終點。
勇作從一、二年級同班的同學口中,得知他的名字,他叫做瓜生晃彥。剛聽到的時候,勇作覺得這真是個矯揉造作的名字。
大概是因為他塊頭大,和_圖_書而且比較會照顧別人的緣故,勇作成了班上的領導人物。無論是玩躲貓貓,還是打尪仔標,分組或決定順序都是他的工作。對於他決定的事,沒有人會有意見。
五名選手當中,瓜生他們班上的選手領先一個身長的距離,勇作班上的選手居於第三。勇作確定,他能扭轉頹勢,自己馬上就能超越瓜生這種傢伙……
勇作一面讓同學進行討論,一半的心思卻放在瓜生身上。他非常在意瓜生的一舉一動,但絕對不正眼瞧他一眼。
有的人和自己明明毫無瓜葛,卻怎麼也不能無視對方的存在。即使對方不吸引自己,或和自己無怨無仇,但不知道為甚麼,只要一看到對方的臉,內心馬上就會掀起一陣波動。
泳賽終於展開。第一棒、第二棒相繼躍入泳池。當第三棒也入水之後,勇作站上起點跳台,將口水抹在耳朵。
那個朋友還告訴勇作,瓜生晃彥的父親是一家大公司裏身居高位的大人物。然而,這種事卻沒有導正勇作對他的負面印象,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你騙人!你明明就瞧不起我。」
「是的。」勇作回答。UR電產當時叫做瓜生工業。聽到兒子的回答,興司皺起眉頭,從茶櫃裏拿出鋼筆,默默地在信上簽名,然後低聲地說:「別做蠢事!」
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
勇作還記得上小學時的事,父親牽著他的手,穿過小學的校門。入學典禮在講堂裏舉行,孩子們按照班級順序排排坐,家長們在後面的座位觀禮。
「瞧不起你?」
大家才正感到驚訝,他已經衝到了瓜生的桌前,握緊了拳頭猛力往桌子搥下去。
「是哦。這麼說,他不太受歡迎囉?」
勇作懊悔到差點流下淚來,於是將臉再度潛入水中,然後咬緊牙根。
「不過,他好像不是班長吧。」勇作說。就他的觀點而言,不管在哪個班級,成績最好的人一定是耀眼出眾。
勇作舉起手,回應同學的加油聲。
其實,勇作最近對班會也開始感到棘手。他站在講台上俯看大家時,眼角餘光總會不經意地掃到瓜生。不但如此,勇作還非常在意瓜生用何種眼光看待自己。
不用說,父親興司自是為勇作感到高興。興司看著成績單然後抬起頭來,一臉打從心裏感到佩服地看著兒子說:「了不起啊,勇作,你和我的資質真是有如天壤之別。」
然而,卻發生了勇作意想不到的事。第三棒明明領先回來,身為最後一棒選手的瓜生卻沒有意思跳入水中。加油席上傳來「你在搞甚麼啊」的叫聲。
當勇作起身,瓜生正在拂去衣服上的灰塵。他低頭看著勇作,小聲但清晰地說:「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
「住手!你們在做甚麼?和*圖*書!」
勇作瞪回去。然而,那名少年卻快速上下移動視線打量自己,然後將臉轉回前方,直到典禮結束都不曾再轉向勇作。
然而,他越努力想要縮短和瓜生之間的差距,差距之大卻越是清楚可見。勇作開始感到焦躁,常常坐立難安,而且經常遷怒朋友。
——明明甚麼都不如我,還敢擺出一副老大的架子。
兩個人同在一個班級之後,勇作對瓜生在意了好一陣子,但後來他發現瓜生和從前的同學說的一樣,是一個不起眼的人。他沉默寡言,又老是和眾人保持距離。課堂上,他也不會像勇作一樣踴躍發言。一到下課時間,幾乎全班同學都會衝到校園裏玩,但他大多在位子上看書。他好像也沒有比較親近的朋友,讓人摸不清他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
在學業成績方面,勇作也從來不曾感到不安。無論是數學或國語,他都覺得很容易。聽老師講課就像在聽老年人憶當年般簡單易懂,而當老師點到他回答問題,他也能夠應答如流。當他看到同班同學分數的加法弄得焦頭爛額時覺得很不可思議,他不懂為甚麼他們連這麼簡單的東西都不會呢?
「我沒有意見呀。」
第一次發下來的成績單上,漂亮地寫著一整排「優」。導師的評語欄裏,寫著讚美勇作「積極進取,具領導力」的評語。
「你說為甚麼?」興司說:「為甚麼要做出那種事情?」
勇作升上五年級之後,果然還是班上的領導人物。那時候,同學年的同學當中,和倉勇作這個名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在班長的選舉中,勇作也以壓倒性的支持率當選。
當勇作在起點跳台後面等待的時候,他聽見了隔壁班同學的對話。那是瓜生晃彥的班級,他也在選手之列。從順序來看,他是第三棒。然而,他卻回頭對最後一棒的選手說:「喂,跟我換。」
「和倉,拜託你了。」
勇作每次都會這麼想,或許對方也有同感。
剛才觀賽的同學們的讚美,證實了瓜生比賽時的泳技何等高超。
——他也唸同一所學校嗎?
「超好的。」那個同學說。「每次老師上課點到他,他都能回答出正確答案,而且考試總是考一百分,是班上的第一名。說不定也是整個學年的第一名。」
這場架在校園裏的一部份人之間傳開了。當勇作帶著班導的信回家時,父親興司氣得滿臉通紅。班導在上面寫著勇作在學校裏的行為,並請父親簽名。
就是那個少年,那個入學典禮時,直盯著他看的少年。
「他成績好嗎?」勇作問。
勇作的右邊是一條走道,對面是隔壁班級的隊伍。
不過,最看瓜生不順眼的則是勇作。
有人說他的手臂舞動有如風車,有人則說他如魚般地在水中穿梭,他們說的大概都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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