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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的愛情故事

作者:東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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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10

SCENE 10

「我終於知道百迪科技選擇你的理由了,」我說:「這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幻想對記憶產生影響?」
「甚麼意思?」
我不認為自己在做對的事,也覺得自己很卑鄙,但除此以外,還有甚麼解決方法?理想論和冠冕堂皇的話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半夜在這裏的時候,」智彥邊走邊說:「有時候會覺得這裏是遠離現實的空間,無論時間和空間都和外界隔離。」
智彥點了點頭,然後重新戴好眼鏡。
「妳快過來,出事了。」
她停頓了一下,立刻快步衝了過來。「發生甚麼事了?」
「今天就可以擺脫這個世界。」
「我就知道。」
「是喔。」我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不置可否地點著頭。
「第三個問題,那是在哪裏?」
「我是實話實說。」我把報告放在旁邊的儀器上,我覺得身體很沉重,挫敗感帶走了我全身的力氣。
「是喔……」
我做錯了嗎?內心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這當然還是最高機密,但我想告訴你。」
「我無法理解,」不一會兒,他小聲嘀咕,「即使真有這麼一回事,我也無法理解你為甚麼不去美國。因為她……麻由子她……」他轉頭的動作很僵硬,好像人偶一樣,「她屬於我。」
「因為麻由子。」我說。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說:「在進行這個實驗後,你遇到的第一個記憶矛盾,就是自己在這裏幹甚麼,這個問題該怎麼處理?」
後悔和悲傷像海嘯般,以驚人的速度洶湧地撲了過來。
「……咖啡店,新宿的咖啡店,但我忘了店名。」智彥在頭罩內回答。
「崇史,你過來一下。」
「現在到底是甚麼狀況?」
「當事人會在無意識中改變記憶,彌補記憶的偏差,成為最合乎邏輯的方式。因為會不斷改變記憶,所以我命名為骨牌效果。」
「既然這樣,」智彥說完,舔了舔嘴唇,「可不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
我嘆了一口氣,走向廁所。
「是啊。」
「你認為呢?」他再度問道。
「這個相片夾有點舊了,請你去換一個新的。」
我可以聽到智彥嘆氣的聲音,「再從頭開始。」
智彥輕輕搖了搖頭。
「這和自尊心無關,這種東西根本不重要,我才不是因為這種原因拒絕去美國。」
我轉頭看著他。
「為甚麼會發生這種狀況?研究的第一步就是尋找其中的原因,不久之後,我就找到了答案。一旦知道答案,就發現實在很簡單。」智彥蹺起了腿,雙手交握,放在腿上,「有意識或是無意識的願望產生的幻想,會對記憶產生影響。」
「沒這回事,雖然是輔佐,但也很重要。百迪科技真的很有眼光,具有實力的人才能協助我的研究工作。」
但是,親眼目睹智彥悲壯的決心,我內心漸漸產生了一個想法,我是不是也該忘記麻由子?不應該由某個人得到某樣東西,要創造一個誰都得不到任何東西的狀況。
「崇史即使你這麼想,」智彥轉過頭看著我,他聳起的肩膀起伏顯示他呼吸急促,「麻由子也不會理你,她一定只愛我,一定是這樣。」我可以察覺到他吞著口水,「她一定只愛我一個人,絕對、絕對不可能理你。」
「只要隱藏自己的感情,就不會有超越朋友的關係,至少在形式上是這樣。」
「可以啊,」我簡單回答,「那就開始囉。」
但是,我並沒有提出停止實驗。
那是一件很有質感的深藍色西裝外套。
我認為並不是他運氣好,即使我遇到相同的狀況,應該也無法發現。三輪智彥是天才。
我收起下巴說:「我相信是這樣。」
但是,他沒有任何反應。我搖晃著他的身體,他像人偶般無力。
這個要求令人痛苦。只要看到這張照片,我的內心就無法平靜,但這也許是智彥無力的復仇。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答案。自古以來,就有很多人討論這個問題。
「就是這麼回事,我喜歡麻由子,所以決定不去美國。」我突然感到口乾舌燥,但還是繼續說道:「你應該也察覺到我對她的感情。」
「有人認為這是腦內嗎啡產生的影響。」
我擠出笑容,誇張地將身體向後仰,但這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因為我為了其他的事,一直痛恨智彥。
智彥站在研究室門口,用力高舉右手,從門上的緩衝器上拿了甚麼東西下來。原來是鑰匙,用膠帶黏在緩衝器上。
「你不必這麼做。」我搖了搖頭。
我轉動眼珠子,觀察周圍的情況。左斜前方的人左右搖晃著,其他人似乎也努力忍著呵欠。普通學校的畢業典禮有很多人,即使有人打瞌睡也不會引起太大的注視,但今天坐在這裏的畢業生只有數十人,誰都不希望在這種時候讓人事部對自己留下壞印象,影響日後的部門分配,所以我也努力撐著隨時想要垂落的眼皮。
「我去了洛杉磯總公司後,會盡可能趕快和總公司的人推薦你的研究,然後請他們把你也調去美國。怎麼樣?是不是好主意?」
「我對你感到很抱歉,好像把你排斥在外。」
「為甚麼?」
他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喀答一聲,門鎖打開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等一下再談。」智彥說完,走進了後方的實驗室。
我再度低頭看著報告,骨牌效果的發現和第一次應用報告——
我點了點頭,斜斜地看著她的臉,「妳看起來氣色很不錯。」
走廊上很陰涼,但室內還殘留著溫暖的空氣,於是猜想智彥今天可能來過這裏。
室內放滿了實驗機器,整片牆壁前都排放著分析https://www•hetubook•com.com儀器,從這些儀器拉出來的同軸電纜爬在地上,就像《法櫃奇兵》中出現的那一群蛇。房間中央有一張像牙科醫院讓病人坐的椅子,實驗對象應該就坐在這上面。
「聽說你拒絕了。」
我隨即想到,目前並不需要解決這個疑問,只要消除智彥的猶豫。
智彥站了起來,把放在旁邊的一疊紙遞到我面前。那是裝訂在一起的報告紙。
智彥下顎的肌肉抽搐,可能咬緊了牙關。
「這是怎麼回事?」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我自己做不到,但為了解決目前的狀況,卻要求智彥做相同的事,儘管我比任何人更清楚,那是多麼大的痛苦。
門靜靜地打開了,麻由子走了進來。她不安的眼神透露她已經知道我們剛才在談甚麼。
「即使愛上對方,也可以繼續當朋友啊。」我說。
「可以啊,比打遊戲更簡單。」
「好,我知道了,這樣應該可以順利想像了,再從頭開始。」
智彥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電話似乎很快就接通了,他對著電話中說:「那裏有一位姓津野的女客人,可不可以請你叫她聽電話?」
麻由子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想事情,眼神有點渙散。
四個電腦螢幕同時動了起來。
「他為甚麼……?」
腳踏實地的努力?他說自己在做最尖端的研究,我的研究卻只是腳踏實地的努力?
「我曾經聽說過。」
他的臉漲得通紅,我看著他,站了起來。因為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令我痛苦。
「自己能有多少力量?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讓你在不久的將來,帶著自己的研究來美國,那就不再是輔佐我,這樣就不會傷害你的自尊心了吧?」
第二次發問時,也在回答同一個問題時出現了錯誤。因為這個部分不符合事實,所以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麻由子看著螢幕,瞪大了眼睛,「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決定按照智彥的指示,重複實驗步驟,首先將電腦的數值都設定在初始值。
「晚一點由你告訴她。」
即使聽他這麼說,我仍然搞不清楚他想說甚麼,智彥又補充說:
「我認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雖然我也很痛苦,但最終還是無法放棄她。」
我沒有回答,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喜歡妳,喜歡得無法自拔。智彥對我來說很重要,但魚和熊掌不可能兼得,我不惜破壞和他之間的友情,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我作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真難得啊,你居然會在這種場合遲到。」
「你打電話給誰?」
「我真的這麼認為,這次雖然是我的研究得到認同,但我猜想你的研究也會在不久之後獲得肯定。因為腳踏實地的努力很重要。」
就在這時,我發現了異常。四台電腦中,有兩台的螢幕出現了顯示腦部機能異常的圖像,剩下的兩個螢幕中,其中一個顯示「ERROR」。
「是啊,很好啊。」她說。
「因為實驗室有事。」
「但這樣好嗎?不需要再保守秘密了嗎?」
去年年底之後,我們就幾乎沒有見面,當然更沒有機會聊天。不用說,當然是她逃避我,電話也都設定了答錄機。
「這種問題……」她痛苦地張開了嘴,「這種問題,我不想回答。」
「這並不是甚麼特殊的情況,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曾經經歷過類似的情況。比方說,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之後,經過一段時間,不是就會忘記嗎?事後回想起來,甚至會覺得是美好的回憶。其實是在無意識中把回憶進行加工,讓自己更容易接受,當時的痛苦幾乎都從記憶中消失了。」
雖然智彥說話的語氣很平淡,但我感到不安。因為我猜想八成是麻由子的事。
「不,繼續下去——崇史,我問你。」
「我殺了智彥!」
「剛才哪一件事?」
「你想不到嗎?」我問。
「崇史都告訴我了,我想瞭解妳的真心。」智彥說:「妳到底喜歡誰?是我?還是崇史?」
我有點意外,原本認定他會和我談麻由子的事。
在畢業典禮開始之前,我曾經找了他好幾次。
「太驚訝了,」我抬起頭,「太厲害了。」
說明完畢後,智彥設置好各個儀器,坐在中央實驗對象使用的椅子上。首先用腰間的皮帶固定身體,把名為頭腦網、上面連著電極的網罩戴在頭上,然後把頭部也用皮帶固定在椅背上。
智彥似乎誤解了對我的沉默,慌忙說:
「我記得之前曾經告訴你,起初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當時的實驗對象篠崎的記憶中出現了一些錯誤。他小學時的老師明明是中年男人,他卻說是年輕女老師。」
「好吧,那我聽你說。」我打開靠在牆上的鐵管椅坐了下來。
「我並沒有在開玩笑。」智彥的臉上充滿了緊迫的表情,「我想要改變,改變記憶。」
「對不對?我也有過類似的經驗。比方說,在街上遇到混混,搶走了我的零用錢。事後和別人提起這件事時,即使對方只有兩個人,也會說成有五個人,其他內容也會稍微改變,避免和改變後的設定產生矛盾。」
「我不相信,你根本沒有任何根據。」
「對,沒問題。」我只要按幾個電腦的按鍵就好,儀器會處理接下來的一切。
智彥的眼神黯淡,彎著嘴唇,好像在笑。不知道是諷刺的笑,還是自嘲的笑。他帶著這個表情站了起來,然後邁開了步伐。
原來他曾經有這種經驗。我聽著智彥的話時想道。
「可以了。」他向我示意。
我始終不知道說出對麻由子的心意是不是正確的決定,只不過我和圖書完全沒想到智彥竟然沒有察覺,但我安慰自己,反正這件事早晚必須告訴他。
「我有啊。」我靜靜地說。
「當然要來啊,要歡送你們這些曾經照顧過我的人。」說完這句話,她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我按著眼角思考片刻。雖然我腦海中浮現遇到這種情況時可以說的話,像是拋棄記憶太卑鄙,或是不要逃避現實,但我都不想說。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缺乏誠意的話。
「她不想傷害你,不希望看到你同時失去摯友和女友,所以才會對我避不見面。」
我首先測試了腦部發出的信號,四台電腦的螢幕上,分別出現了不同的3D曲線圖。
麻由子緩緩搖著頭。
「沒特別的事。」
我和智彥所屬的實境工學研究室將要為我們舉行歡送會,會場就在附近的義大利餐廳。
「雖然我認為告訴你應該沒關係,但須藤先生說,這種事如果做得不徹底,就無法保守秘密。」
「但是——」
「智彥,怎麼會這樣……?」
我打量著智彥的臉。他問我麻由子怎麼了?他不可能沒有發現我對麻由子的感情。
掛上電話後,智彥頭也不回地說:「咖啡店就在這附近,十分鐘應該就可以到了。」
「但是……」
他用空洞的眼神看向周圍,伸手拿起桌上的電話,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便條紙,按了紙上的號碼。
「崇史,你好久沒有進來這個研究室了吧?」智彥巡視室內後問道。
「麻由子?」智彥皺起眉頭,「她怎麼了?」
「你在說甚麼啊。」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情況,只好讓她看了實驗室內的情況。麻由子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智彥,愣在那裏。
我看著手錶,已經超過了三分鐘。我慌忙翻著操作手冊,確認出現異常時的應對方法,但上面並沒提到處理目前狀況的方法。
我知道自己說的話很酸溜溜,卻無法不說。
「我還以為妳不會來。」我對她說。
「我和崇史在實驗室,希望妳馬上過來一趟。馬上過來,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因為這是最好的決定。無論我選擇誰,我們三個人都不會幸福。」
我覺得這種態度不太像他的作風。難道他不想知道我為甚麼拒絕去美國嗎?
「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得到她,所以,我認為你們分隔兩地時是大好機會,而且,」我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之後繼續說道:「她不屬於任何人,也不屬於你。」
「我還沒和她上過床……」
但是,我也想到其他可能性。智彥和麻由子目前到底是甚麼關係?現在仍然可以稱為戀人嗎?
「但接下來才是一場硬仗,好好加油。」
「智彥,出現錯誤。」我說。
智彥的確是一個細心的人。「好。」我回答說。
智彥打開牆上的開關,日光燈的白色燈光照亮了研究室內。桌子和架子上都整理得很乾淨,顯示研究已經告一段落,幾台電腦的鍵盤也都罩上了防塵套。
「嗨,是津野啊。這句話是甚麼意思?是因為少了福委的意思嗎?」那個姓山本的人故意搞笑地和她聊了起來。
成為誘導的想像需要一分鐘左右才能植入記憶中樞,我不知道是要花一分鐘,還是一分鐘後就可以完成,決定用這一分鐘端詳智彥給我的照片。照片中的麻由子的確很美,渾身散發出光芒。
「這已經不重要了,」我搖了搖頭,「更重要的事……」
「不是。」
如果智彥還不知道我婉拒去美國的事,他應該會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他面不改色,低下頭後,再度看著我的臉。
「嗯。」
「也許吧。」
「我一個人嗎?」
「但是……」
「但那是因為有你的關係。」
等了一會兒,智彥再度對著電話說:
麻由子沒有回答,突然露出笑容從我身旁走了過去,走向在不遠處和別人說話的男人。「山本學長,恭喜你畢業了,以後見不到你會很寂寞。」她故意大聲對那個人說話。
「你……和她上床了嗎?」智彥用我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
聽到這句話,我才終於恍然大悟。他以為我拒絕去美國,是因為知道自己只是輔佐他的研究而已。
「是啊,我很有自信,認為可以徹底顛覆實境科學。」
麻由子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既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傷。
「不需要徵求麻由子的意見嗎?」
「那到底是為甚麼?」智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低頭直視著我,「除此以外,還能有甚麼理由?」
智彥的喉結動了一下,接著他張開了嘴。
「你叫她來這裏幹甚麼?」
智彥一隻手撐著桌子,雙眼看向窗戶,但窗前拉起了百葉窗,甚麼都看不到。
「是啊,」我把旁邊的椅子拉了過來,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好像不知不覺就結束了。」
「你是說,其實麻由子喜歡的是你嗎?」
歡送會在下午五點舉行。包括我們在內,總共有六個人從實境工學研究室畢業,其他人以我們六個人為中心聊著天,開了一瓶又一瓶的啤酒。
「不必安慰我沒關係。」我撇著嘴,心裏開始覺得很不舒服。
「因為須藤先生下達了命令,我知道你心裏很不高興,但我無法違抗老師的方針。」
「結業典禮到此結束。」主持人用這句枯燥無味的話結束了儀式。
智彥停下腳步,微微轉過頭。
「好,那就繼續吧。」智彥說:「你知道方法了,對嗎?」
「我喜歡她。」
「是啊,我只是輔佐你。雖然當初徵詢我的意願時曾經樂翻了天,但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實在蠢透了。」
我點了點頭,「這一年來,我想進來也進不來。」
我看著智彥,不知道他想要說甚麼。
我才https://m.hetubook•com•com無法相信,我一直以為他不可能沒發現。
「為甚麼會這樣?」身後傳來說話聲,回頭一看,麻由子瞪著我。她的眼眶很紅,臉頰閃著淚光。「為甚麼要輕而易舉地破壞重要的東西?我再三拜託你,不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我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你這個人。」
「你說甚麼?」
「我會完成剛才和你的約定。」智彥說:「我會把研究內容告訴你。」
系統停止後,覆蓋住智彥頭部的頭罩升了起來。他閉著眼睛,臉上沒有表情。
她的話就像是銳利的箭,直擊我的胸口。我啞口無言,注視著她的嘴唇。
「好啊,要去哪裏找你?」
「智彥以前曾經給我看過相同的圖像,這是長眠狀態,永遠都無法從沉睡中醒來。」
「我沒騙你。你……竟然喜歡麻由子……我無法相信。」
這的確是理想的解決方法,如果消除關於麻由子的記憶可以幫助他,這樣也未必不好。
「第二個問題,這是甚麼時候發生的?」
走出成為典禮會場的教室時,有人拍我的肩膀。轉頭一看,智彥看著我的臉。
「是喔……」
「等一下要和智彥見面。」我小聲地說,我察覺到她的表情有點僵硬後說:「在此之前,我想和妳談一談,妳願不願意給我幾分鐘?」
喉嚨深處迸出了這個叫聲。
這個主意並不壞,我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然後搖了搖頭。我無法否認,自己感到畏縮。
我看著智彥,不知道他在說甚麼,顯然不是在說麻由子的事。
「你完全搞不清楚,這就是我們三個人的不幸。你腦筋出了問題,才無法想像我們都離開他,他會有怎樣的心情嗎?」
「我想想,」智彥想了一下後說:「用第一次向你介紹麻由子的記憶,沒問題吧?」
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回答說:「是啊。」
我帶著奇妙的心情看著自信滿滿地說話的智彥。他向來不說大話,總是過低評價自己。
「崇史,」智彥問我:「你想不想實驗一下骨牌效果?」
「我相信你也知道,」她靜靜地說道:「到頭來,你根本無法犧牲你和他之間的友情。」
麻由子一看到我,顯得有點緊張,但她並沒有逃離,而是站在原地。
「今天請你來這裏,不是為別的事,只是想把之前一直瞞著你的研究內容告訴你。」
「希望你收下,可以嗎?」
「我有事想問妳,關於妳和崇史的事。」
「男人和女人真的可以當朋友嗎?」
第三次實驗時,智彥終於成功地創造出成為篡改基因誘導的想像,電腦也順利記憶了他當時的思考,只要再植入他的記憶中樞,並讓這個想像固定在記憶中就完成了。
我搖晃著身體,靠在身後的儀器上,智彥放在儀器上的眼鏡掉落在地上。我打量了很久,撿了起來。其中一片鏡片破了。
「看起來是很重大的研究項目。」
我瞥了一眼麻由子,走進實驗室。
「我要去哪裏,和現在的你有關嗎?」
「去美國的事,」他說:「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為甚麼拒絕,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如果換成是我,我應該也會拒絕。」
智彥似乎想到了甚麼,瞪大了眼睛。他連續眨了好幾次眼,右手的拳頭舉到胸前。他的拳頭不停地顫抖。
「騙人。」
智彥微張著嘴巴,臉色發白,呼吸變得急促。
「是啊,但我想靠自己的力量。」
我垂下視線。很遺憾,我並不想反駁她的話。雖然覺得沒這回事,但我內心的某些東西阻止我把這句話說出口。
智彥雙手握緊拳頭,戴著眼鏡的雙眼瞪著我。
「你們約好了要見面嗎?」
「由我……來當實驗對象。」
「不是這樣?」
智彥點了點頭,輕輕坐在實驗對象的椅子上。
「就是同時奪走我的摯友和女友這件事,你覺得怎麼樣?」
各種思緒同時在腦海中翻騰。既然他這麼認為,不妨讓他繼續這麼認為,那就不必提麻由子的事了,但是,下一剎那,脫口而出的話和我的想法完全不同。
我覺得簡直就像在賭博。
「去年……」
「我沒騙你,是去年年底的事。」
我內心的控制力正要發揮作用,但開關隨即啪地一聲關掉了。
「進來。」說完,他打開了門。
智彥說的「朋友」兩個字應該是出現錯誤的原因,他無法順利想像以朋友的身分介紹麻由子的情況。
「智彥。」
智彥,你很堅強——我抬起頭嘀咕道。
我以為他會問我原因,我還在猶豫,不知道該信口編一個理由,還是說出對麻由子的心意。
「甚麼意思?」
「和崇史……和敦賀崇史見面。」
「曾經有一本書上提到這種情況,那些被警察逮捕後,聲稱自己無罪的嫌犯中,有不少人會陷入這種錯覺。即使親手犯了罪,但在一次又一次說謊之後,竟然覺得自己的狡辯是真的。」
「好,那就開始吧。」
「對,我希望兩個人再單獨談一談。」
我看著報告內容,不,說我看報告內容並不正確,報告上所有的內容都讓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介紹朋友給他認識,要把津野麻由子介紹給敦賀崇史……」
「這是我要對你說的話,因為你要去美國總公司了。」
四個電腦螢幕都出現了巨大的變化,其中一個圖形失去了立體性,變成了平面圖形,然後出現了「ERROR」的文字。
「是啊。」
他似乎打去一家餐廳。
「結束之後,你有沒有其他事?」他問我。
「原來是這樣……」
「嗯,開始吧。」
離開餐廳後,我繞遠路回到MAC,以免被和-圖-書其他人發現。走進大門時,警衛問我:「忘了帶東西回家嗎?」我回答說:「是。」
「是啊,」他靜靜地說:「真的要做。」
「約在我們研究室門口怎麼樣?」
麻由子稍晚也出現了。我很想立刻去找她,但很多人都找我聊天,我遲遲無法抽身,最後只能假裝要去上廁所,擠出人群,才終於走到她身旁。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我想起麻由子今天穿了高跟鞋。雖然覺得過了很久,但一看手錶,距離智彥打電話才過了十二分鐘而已。
「好,那我就收下。」
「那就開始吧。」智彥說。
我閉上眼睛,用力深呼吸。然後張開眼,敲打著鍵盤。
「真不順利。」智彥說,他似乎很煩躁。
「我是說,」智彥再度推了推眼鏡,這是他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靜時的習慣動作,「既然要去美國,當然是自己的研究得到認同之後再去比較理想。」
原來他卡在這裏,所以無法順利想像。我恍然大悟。
「喔,原來是這個問題。」聽他的語氣,似乎早就料到了。「完成之後,會陷入輕微的記憶喪失狀態,然後才會逐漸掌握事態,篡改為最具整合性的記憶。至於是怎樣的記憶,我也無法預測,所以,你到時候只要配合我一下就好。」
「OK。」我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篡改了記憶……嗎?」
「恨你?我嗎?開甚麼玩笑。」
「聽你這麼說,我心情稍微輕鬆了點,原本還以為你會恨我。」
「我同意,而且也這麼認為,腦內嗎啡和記憶篡改有密切關係。我再舉一個例子,崇史,不知道你是否有這樣的經驗?在告訴別人某件事時,會不會稍微改變成對自己有利的內容。」
智彥料到會發生眼前的情況。失去女友,又被摯友背叛的他選擇了長眠。永遠的長眠,這不就是死亡嗎?即使他還在呼吸,繼續發出腦波,但根本已經死了。
「好,那就試試吧。」左思右想後,我終於表示同意,「但我能進行嗎?」
「我希望在完成之後,由你向她說明,因為我無法向她說明。」
我垂下雙眼,繼續沉默。
「對。」
「一年前,進入MAC整整一年的春天,是三月的時候。」
「嗨!」我向他打招呼,「你剛才坐哪裏?我還以為你沒來呢。」
「要送給我嗎?」
「智彥……真的要這麼做嗎?」
智彥緩緩搖著頭,搖晃著後退幾步,用手扶著桌子。
「你在說謊。」
「所以我才會向你說明這些裝置。」他拿下眼鏡,放在旁邊的架子上,「我想忘記麻由子的事,我希望自己覺得她一開始就不是我的女朋友,否則,往後的日子很難過。」
「第一個問題。」我按照操作手冊發問,「這裏是哪裏?」
「……由此可見,從這所MAC畢業的人,幾乎毫無例外,都在百迪科技取得了出色的成果,希望各位也能夠繼承學長姊的這種優良傳統,也深信你們一定可以做到。」
「是啊,對了,」說完,他巡視四周,稍微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你會去參加歡送會吧?」
「實驗室?這種日子還有事?」
致詞完畢後,每個人都領到一張結業證書,但並不像普通學校的畢業證書那麼大,只有明信片般大小。這張證書只是自我滿足,所以這樣就夠了。
「自尊心?」
「拜託你了。」智彥露出懇求的眼神說,「記憶有時候會束縛一個人,如今,記憶造成了我的痛苦,所以我想消除這些記憶。」
不一會兒,智彥幽幽地開了口:「我……」
「想不到,完全想不到。」智彥回答,他的眼神變得很銳利。
「我打算去啊。」
「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是不是想知道我在做甚麼研究?」
「內側口袋裏有一個相片夾。」
「很高興你這麼說。」
我打開第一個開關,一個巨大的圓筒形頭罩從上方降落,一直覆蓋到智彥的胸口。頭腦網可以感應腦部的活動,頭罩是利用磁力加以控制,同時,這個頭罩還可以隔絕外界的電磁波。
「我只是運氣好。」智彥說。
「我稍微遲到了,坐在最角落的座位。」
智彥面無表情地聽我說完這句話,冰冷的空氣似乎搖晃了一下。我們都默然不語地看著對方的眼睛。遠處傳來車輛經過的聲音。
「是啊。」
「所以你願意幫我嗎?」
但是,智彥並沒有問我原因。「太遺憾了,原本想和你攜手努力,不過……」他連續點了幾次頭,似乎已經接受了這件事。
「當然,我覺得你們的研究也很出色,我認為那很了不起。」
我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你要去哪裏?」我問。
我忍不住一驚,看著智彥。他戴著頭罩,所以看不到他的臉。
「不知道,當時只是討論模擬的狀況。」
智彥陷入了沉默,我也不再說話。空氣似乎變得更冷了。
我思考著他打算和我聊甚麼,也許他要我放棄麻由子。智彥將獨自啟程前往美國,他應該最擔心麻由子的事。他不至於遲鈍到沒有發現我對麻由子的心意。
我有一種胸口被勒緊般的不舒服感覺。隱藏自己的感情,繼續當朋友?這原本是我應該做的事。如果一年前我這麼做,就不會有眼前的狀況。
「的確,她目前並沒有對我敞開心房。」
「有一件事,」智彥打斷了我的話,「要請你幫忙。我的上衣不是掛在那裏的椅子上嗎?」
智彥把手寫的操作手冊拿給我,向我說明了操作步驟。的確不難,重要的是時機。
「甚麼?」
「原來是這樣……」智彥右手的手指咚咚咚地敲著椅子的扶手,「只要我不向她表白,我們就還是朋友,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背後傳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喀答的聲音。實驗室的門打開了。脫下上衣的智彥臉色蒼白地看著我。
今天沒有人留在實驗室,雖然時間還不算太晚,但整棟研究大樓都靜悄悄的。我獨自搭上電梯,聽著自己的腳步聲,走向智彥的研究室。智彥還沒有到。
「不知道,」他說:「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我拿了出來,那是一個又薄又小的相片夾,裏面放著麻由子的獨照。她穿著黑色T恤和牛仔上衣,戴著紅色耳環。
「你要選擇甚麼記憶作為誘導?」
「麻由子怎麼辦?她還不知道你改變了記憶這件事。」
「兩年的時間真是一眨眼就結束了。」智彥輕輕坐在窗邊的桌子上,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
「這代表研究內容是極機密。」
「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智彥說,他的語氣有點咄咄逼人,「所以才不願去美國輔佐我,不是嗎?所以我提議了不會傷害你自尊心的方法。」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我說。
他向我鞠躬,雙手合十拜託道。
「甚麼……?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了?」麻由子輪流看著我們兩個人的臉。
「很難說,我們可能永遠無法擺脫這個世界。」
「那就沒辦法了……」我迅速敲打著鍵盤,操作手冊上寫了緊急停止的方法。
「也可以用這種方式思考。」
「為甚麼?你的夢想不是去美國總公司嗎?」
麻由子站在那裏,用力握著皮包的把手。她的眼眶溼潤,而且微微顫抖著。
一種近似嘔吐的不悅湧到喉嚨口,想要抑制感情起伏的某種力量在瞬間消失。
「崇史,拜託你,就當是幫助我。」
「有事想和你談談,有點複雜。」智彥把右手插|進長褲的口袋,左手抓了抓鼻翼,「我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和你聊一聊,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打開門大叫著:「麻由子!」
歡送會到七點結束,雖然小山內老師邀我去續攤,但我推說還有重要的事,婉拒了他的邀約。
聽到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我轉頭看向走廊前方,智彥削瘦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他用和普通人不同的節奏走了過來。
我注視著關上的那道門,裏面傳來嗡嗡的聲音,那是冷卻扇的聲音。
「先檢查一下。」我檢查了各個儀器是否能夠發揮正常功能,似乎都沒有問題,我說:「檢查完畢,沒有異狀。」
「想瞭解她的真心。」智彥說完,坐在椅子上,「你應該也想知道吧?」
我不忍心看她,轉頭看向智彥。他應該從麻由子剛才這句回答中知道,她已經不再是他的女朋友。
「沒關係,反正已經過去了。」
「第三個問題,你在那裏做甚麼?」
「如果妳選擇我,我可以離開百迪科技,這樣就永遠不會再見到智彥。」
「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人類的自我防禦本能,所以,我想要利用這種本能,人為地創造出這種狀況。這就是這一年來,我持續進行的研究。」
「如果我知道是去輔佐別人,也不想去美國。」
「好啊……怎麼了?」
電腦螢幕上並沒有出現太大的變化,我繼續發問。
「智彥,智彥,你回答我。」
百迪科技的人事部長一字一句地說完這番話,但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夠挺著脖子不打瞌睡。認真聽一、兩個人致詞並不至於太痛苦,但連續三、四個人致詞,真讓人受不了。為甚麼日本人都喜歡致詞,尤其這些老人很喜歡激勵年輕人。
「別這樣,」我說:「別對我這樣。」
「她屬於我,」智彥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很尖銳,「她只屬於我。」
「第四個問題,為甚麼見面?」
「要不要休息一下?」
「正如報告上所寫的,只要一個想像就可以成為誘導。」智彥說:「記錄當事人在想像時腦部機能的模式,然後植入記憶區,基本上,這樣就完成了。」
我衝上前去,解開固定了他的頭和身體的皮帶,然後叫著他。
我抱著雙臂,再度巡視實驗室內。我搞不懂智彥在想甚麼。
「好。」我再度重新設定。
「不能說完全沒有。」我想了一下之後回答。
「拜託了,」智彥露出嚴肅的眼神,「你聽我說。」
我無言以對。
「不好意思,還讓妳特地過來一趟。」
「關於剛才的事,」智彥開了口,「你覺得怎麼樣?」
就在這個剎那,我瞭解了一切。
「那好。」
我知道自己的臉因為不悅而扭曲,智彥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內心,繼續說道:
「不是,」我說:「不是你想的這樣。」
「然後和很多人聊這件事,在聊了幾次之後,整個過程就會在腦袋裏固定,留在腦袋裏的過程中,理所當然地認為對方有五個人,整個過程也越來越條理清晰。經過一段時間,當再度聊起這件事時,腦海中浮現的不再是實際發生的事,而是自己事後篡改的過程,但當事人認為是『真實的記憶』,會充滿自信地回答說,有五個混混找自己麻煩,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說謊。」
右腿不方便的智彥無論做任何事,都會比別人提前準備。
我記得曾經聽他說過,所以默默點了點頭。
「之後就會自動在意識閾中進行處理……是不是這樣?」
「詳細情況晚一點再說,他的腦部機能出問題了。」
「是喔……原來妳不想說。」
「你不聽我說,我會很傷腦筋,」智彥打斷了我的話,「如果不先說這件事,就沒辦法討論接下來的事。所以,你先聽我說。」
「我……」麻由子大叫了一聲,然後用力呼吸了兩、三次,讓心情平靜下來,「我原本打算今天之後,就再也不和你們見面。」
「那是我們去迪士尼樂園時拍的,也是我最喜歡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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