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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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堂出聲啜了一小口,「我不覺得祥子是被人殺害的。這就是我的看法。」
「這個嘛……」藤堂搔著頭說:「反正要在這所大學混下去,討他歡心是必要條件,我會選擇他的研究室也是基於這樣的盤算。」
華江的免洗筷上仍夾著幾條烏龍麵,搖頭說:「最近很少看到她。」
「我的意思是,很難得你會沒打招呼就跑來了。要不要來杯咖啡?」藤堂起身去門旁茶水間拿杯子。
藤堂喝了一口咖啡,氤氳蒸氣的後方露出他淺淺的苦笑,難得見他視線游移,不知到底看著哪裡。加賀心想,祥子死後,他見過藤堂頹唐哀慟的神情好幾次,但從未像今日如此悲傷。
「是啊。所以我得振作才行,誰想到偏偏發生了那種事,我怎麼也沒法專心寫稿,成天就像你看到的,只是在這裡一杯接一杯喝著咖啡罷了。」
「我還以為是誰呢。」沙都子說。
「我不知道警方是如何判斷的,不過目前他們似乎沒有特別盯上誰。這是我聽祥子隔壁房那位古川學妹說的。」
「沒錯。」藤堂有些自暴自棄地應了一句。
加賀舉起右手當回應,隨即打開門走出研究室。
「當然要辦嘍。」沙都子答道。
華江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眉,「妳果然忘記了……」她嘟囔著:「星期六是十一月二號啊。」
「那麼,今年怎麼辦呢?」華江問。
「我上星期才來過啊。」
「再加上還有那本缺了幾天的日記。」華江插了嘴。
「白鷺莊那邊狀況如何?」他換了話題。
聽了這話,沙都子的神情閃過一絲陰影。祥子的事發生後,他們只要一提到藤堂,表情都是如此。
「你也沒頭緒?」
「最近有一場學術會議,教授要我負責初稿,表現好的話,說不定明年春天教授就會帶我去美國參加國際研討會了。」
「沒有。怎麼可能有呢?咖啡好了。」
「對喔!」加賀和沙都子同時出聲,兩人都猛然想起。
「教授知道那件案子嗎?」
跟著加賀也說:「那藤堂就由我來hetubook.com.com確認出不出席嘍。」
「這裡應該很冷吧。」
「祥子房間的窗戶是鎖著的嗎?」他順便問一下。
研究室裡只有藤堂在,他埋首桌前似乎正在寫東西,當他發現進來的人是加賀,馬上放下鋼筆說道:「真是難得呢。」
和上次一樣,加賀敲了幾下門之後便打開門,室內同時傳出「請進!」的應聲。
加賀發現,男人一踏進研究室,藤堂的臉立刻垮了下來,手上的咖啡杯也不知何時擺回了桌上。
「還有一件事也幫我帶到——我還是覺得祥子不是被殺死的。她是自殺。」
「波香沒和妳們一起?」加賀來回看著沙都子和華江。
「研究歸研究?」
藤堂坐下來點了點頭,「那是松原教授。他在我們金屬工程系很有權勢,要是讓他看不順眼就糟了。」
「還真少啊。」
「這樣啊。學術會議是甚麼時候舉行?」
「所以呢?目前他還算欣賞你吧?」
「不可能有人想殺害祥子的。」
「幫我轉告沙都子吧。我會全力協助查出真相,而她那邊如果有任何消息,也請她和我聯絡。」
「我記得是六十四。」華江答道。
「沒有理由不辦啊。而且明年我們就畢業了,今年說不定是最後一次呢。」
十一月二日是加賀和沙都子這群人的恩師南澤雅子的生日。雅子沒有小孩,先生也已過世,沒有家人為她慶生,於是沙都子、波香和祥子這些茶道社社員想了個主意——每年這天就在老師家裡舉辦茶會,同時慶祝老師的生日,這就是她們口中的「雪月花之日」。「雪月花」的名稱來自這場茶會中所舉行的茶道儀式「雪月花之式」,她們也透過這個儀式來決定由誰將生日禮物獻給南澤雅子。還記得這個特別的茶會首次舉行時,南澤雅子感動極了,拿著茶筅的手不停顫抖。
「可是……」加賀話沒說完,研究室門突然打開來。
「他說我可能耍了甚麼詭計。」
身材矮小的男人看到加賀,似乎有些意和圖書外,滴溜溜的黑眼珠將加賀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遍,旋即望著空中,開口問藤堂:「初稿寫好了沒?藤堂同學。」男人尖細的嗓音帶著鼻音,加賀不禁暗忖,這個胖子的眼神和嗓音都相當稀奇啊。
加賀將藤堂的話轉告沙都子——藤堂說,他會全力協助查出真相,而且他仍相信祥子是自殺的。沙都子神情沉痛地問道:「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接著看向華江,兩人都點了點頭。沙都子繼續:「藤堂應該是無法接受祥子是被害的才會這麼說吧。而且事實上,警方好像也無法肯定這是一起他殺案,從祥子毫無抵抗的跡象,以及兇手出入公寓極為困難這兩點來看,確實很有可能是自殺。」
午後下起了雨。一下雨,學生餐廳內顯得比平日加倍擁擠,許多人用完餐便留在座位上閒聊,桌上滿是用過的餐具,學生一群群地占領了餐桌。餐廳裡禁菸,但即使沒放置菸灰缸,那些閒聊的人卻能毫無顧忌地將菸灰彈進茶杯裡。
加賀在藤堂旁邊的位子坐下,馬上切入正題,「我想,你應該從沙都子那邊聽說了吧。」一瞬間,藤堂的肩膀顫了顫,又繼續泡咖啡。加賀說:「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也就是說,那是個毫無漏洞的密室啊……」
「知道啊。不過又不相干吧,案子歸案子。」
「沒事,問問罷了。」加賀回道。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事,他只是想找波香問清楚她在劍道社那些令人不解的行為。
「你有十點前的不在場證明不是嗎?那就足夠了啊。」
「還沒,嗯……還差一點。」不知為何,藤堂是站著回答他。
藤堂聳了聳肩,認真地回答:「感情糾紛。」
「真是的……」加賀說:「真諷刺,高中就開始學習茶道的我們居然忘了這件事。」
「是『雪月花之日』呀……」沙都子撫著額頭,輕咬了唇,「我完全忘了,會挨老師罵的。」
「當然都是鎖著的。我常去波香或和*圖*書祥子的房裡過夜,可是一間房睡兩個人很擠,有一次我抱著棉被打算去空房間睡,門卻打不開,管理員八成是為了避免有人像我這樣才上了鎖吧。」
「大人物的個性都很堅韌,所以才會成功吧,我也常覺得只有佩服二字啊。對了,刑警來找過你了吧?」
「唉,要問我的看法……」藤堂依然背對加賀,將熱水注入咖啡杯裡,含著咖啡香醇氣味的蒸氣升起。「我也搞不懂到底怎麼回事啊。」
藤堂端著兩杯咖啡走了回來,將其中一杯放在加賀面前,坐回自己的座位。加賀道了謝拿起咖啡,這咖啡杯一看就是贈品之類的便宜貨。
「案發當晚,公寓裡有幾個人在?」
「沒辦法。」沙都子自暴自棄似地搖了搖頭,「慎重起見,我又問了那個歐巴桑管理員,她還是堅稱絕對沒讓任何外人進來過;而且祥子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後門也確定是上鎖的。」
「從這案子的狀況看來,住戶會被懷疑也是無可厚非吧。那,訊問結果呢?」
「那棟公寓不大受歡迎呀。」吃完烏龍麵的華江皺起眉頭說道。
「那天晚上我人就在這裡啊,當時正在進行一個需要二十四小時監控機械的實驗,要有人在一旁顧著才行,雖然實驗室就在隔壁。我們研究室這邊有張床,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準備的。」
「我看一下,」沙都子將手帕收進皮包,掏出一本名片大小的記事本,「白鷺莊的全部住戶人數,一樓有五人,二樓四人,就這些了……」
「波香不曉得記不記得。等一下在學校裡如果沒碰到面,我回家時順道去她那兒一趟吧。」沙都子說。
進門的是一位穿著三件式西裝、身材矮小的男人,五十歲上下,頭髮稀少,身高的不足彷彿朝橫向發展彌補。或許因為生得這般體型,男人走起路來胸膛挺得高高的,最特別的是,他的眼神十分神經質,這在矮胖一族當中相當少見。
沙都子高中畢業那年,南澤雅子剛https://m.hetubook.com•com好屆齡退休,因此「雪月花之日」聚會只辦了兩年便告結束。對此深感遺憾的沙都子她們於是找了加賀和藤堂,提議重新舉辦雪月花茶會,再加上若生和華江,一行人截至去年已辦過三次了。雖然和在高中茶道社當時相比,大學時期的茶會沒那麼嚴肅而正式,對他們來說,幫雅子慶生又能品嚐到她親手做的美味佳肴,這聚會已然成為這群學子每年晚秋的一大樂趣了。
「我昨天和若生通電話,是他提起的,還問我今年要怎麼辦。」
「是教授嗎?」加賀問。
加賀聽言,刻意誇張地噗哧笑出來,「那麼,請問動機何在?」
「老師今年幾歲了?」
「鎖了,而且那窗戶高度有好幾公尺啊。」這可能性輕易地被駁回。
「實驗機械開始運轉就不冷了。那天晚上一直到十點,實驗室都還有同學在,我就是在那裡撥電話給祥子再回到研究室來,但這邊好死不死只有我一個人在,沒人能幫我證明。那個叫甚麼……佐山刑警的,搞不好正在懷疑我吧。」
加賀只是哼了一聲,拍了拍牛仔褲腰際站起來,「先走了。」
「不在的四名住戶都去夜遊了啊。父母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歎氣吧。」加賀拿叉子叉起炸蝦正要拿到嘴邊,手卻突然停住,「等等,十五間住房只有九間有人住,那就是有六間空房了。這些房間平日的狀況呢?」
「換句話說,只要讓他中意,就能平步青雲嗎?」
「你有事找波香?」沙都子問。
「對了,」彷彿一直在等兩人對話告一段落,華江這時開口了:「這星期六有空嗎?」
「密室之謎,還是無解嗎?」加賀問。
藤堂畢業後打算繼續研究深造。他的想法是,以技術人員在社會上謀生,光靠大學四年的知識與實力是不夠的。他覺得自己至少得拿個碩士學位,看情況也可能攻博士。
「星期六?」沙都子說:「我有空呀。……怎麼了?」
聽到這個問題,藤堂一臉不悅地說:「我被盤問不在場證明了。」
「嗯……」hetubook.com.com這麼說,兇手就不可能躲在空房裡了。加賀將炸蝦放進嘴裡咬了一口,一面嚐著冷凍食品特有的單調口感,一面思考自己是否忽略了甚麼細節。「對了,我剛才去找藤堂。」
「是下個月七號。」
門喀嚓關上之後,藤堂歎了口氣。
「我也忘了。真不愧是華江,還牢牢記得呢。」
「當晚十一點,就是波香說她敲了祥子房門卻沒回應的時候,共有五名住戶在公寓裡。一樓有兩人,二樓則是祥子、波香和古川學妹三人。」
「不是的話就傷腦筋了。」
沙都子從包包掏出一條淺藍色方格紋手帕輕拭嘴唇,「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所有住戶都受到警方的初步偵訊,問一些像是不在場證明啦,或是和祥子交情深淺之類的問題。」
將咖啡端到嘴邊的加賀停下手望著藤堂,「你的意思是,她是自殺?」
「你知道就好。」說完,男人環視研究室一周,視線停在牆上的偶像明星海報,嘀咕了一聲「貼這甚麼啊」才走出研究室,臨出門前又瞄了加賀一眼。
隔天早上,加賀再度踏進金屬工程系館找藤堂,空空蕩蕩的走廊昏暗依舊,但今天他的步伐毫不猶豫,很快地來到藤堂的研究室門前。
「老師年紀已經那麼大了嗎?那真的不辦不行了。」
「我也是啊。你怎麼回答?」
今年還得兼辦祥子的哀悼會嗎?——加賀心想,對老師而言,這似乎會是一場多愁善感的生日會。
「我會轉告她的。」
加賀和沙都子面面相覷。
「但前提必須是,兇手是從外部侵入公寓的,密室才成立吧。」沙都子的大眼睛恍惚地望著空中,或許正在思考兇手可能的侵入手法。加賀被她迷離的眼神吸引住,手上的筷子停了好幾秒動也不動。
「很了不起呢。」
窗戶因人群的體溫和食物的蒸氣變得一片霧濛濛,加賀高高端著炸蝦套餐尋找空位,在窗戶旁,他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面容。加賀小心不讓托盤上的味噌湯灑出來,一邊在人群中穿梭,直到來到兩人身旁放下托盤,兩人才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