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填飽肚子後我去沖澡。總算能脫掉這身穿了一整天的禮服了。我把長褲的折痕對齊，掛在衣架上，避免產生皺紋。明天或後天，我還得穿這件褲子去守靈。

「是啊。」裏面的確有張紙，但因為很暗，看不清上面寫甚麼。「有問題嗎？」

走出浴室，我才想起電話答錄機，按下播放鈕。令人吃驚的是，竟然有十三通留言，全都是媒體打來的，希望針對穗高的死進行採訪。明天媒體攻勢想必會更加猛烈，光是思考要如何應付，我頭就痛了。

「我再確認一次，昨天浪岡準子小姐雖然進了穗高先生家的院子，卻沒有進入屋內，是吧？」渡邊警部嚴肅地問道。

加賀雖然這麼說，但聽起來並沒有轄區刑警的自卑。嘴唇上浮現的一絲笑意，令人感到他有種莫名的自信，讓我心裏有點毛毛的。

「駿河先生與死去的浪岡小姐很熟吧？」

「樓下的人聽到聲響。」

「哪裏奇怪？」我有點沉不住氣了。這個人到底要按著電梯門到甚麼時候？

練馬署的加賀，也許要多提防這個人。準子頭髮上竟然沾了枯草，實在太失策了。只不過，就憑轄區一個刑警的力量，想必也成不了甚麼大事。

果然有人注意到了……我想著。這我老早就料到了。

加賀指指近處三〇三號室的門。

「哦？！」我試著做出首次耳聞的表情。

「是不太好。」加賀笑了笑，又往信箱裏看。「不過，裏面有個東西，我很想拿出來。」

「不好意思，攔住您了。」

加賀對我的回答點點頭。

我回答我是。「你怎麼知道我的姓名？」

「哦……」我心想，一定就是我和穗高合力搬運屍體的時候。當時確實沒有心思去留意腳步聲。

「您是駿河先生吧？」果然。他的聲音很低，但很響亮。

「她寫和圖書在傳單背面，美容沙龍的廣告傳單背面。」

「我想是吧。我沒看過她有甚麼奇特的打扮。」

「照您這麼說，浪岡準子小姐似乎對穗高先生相當怨恨，關於這一點您認為呢？」渡邊以透視我雙眼的神情發問。

有一名男子站在那裏。他身穿近乎黑色的深綠色西裝，身高將近有一百八十公分，肩膀很寬，顯然曾從事某種運動。

「上面寫的看起來是星期六下午三點三十分。」加賀再次往信箱裏看，然後這麼說。

「不知道呢……會不會是滿腦子想著自殺，所以失常了？」

我心中毫無罪惡感。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而已。

「那麼我先走了。今天發生很多事，辛苦您了，請好好休息。」加賀說著走出電梯。

「哦。」很罕見的姓氏。「您在這裏做甚麼呢？」

「是的。」

「聽說了。」

「是嗎？」加賀盯著我的臉看，我差點想轉移視線，但還是筆直地回視他。

我打開電視，但畢竟已經將近深夜兩點，沒有任何一台在播新聞。

男子低頭行了一禮：「敝姓加賀，是練馬警署的。」

「沒有，我純粹是看守現場，打雜的。」

電梯停在三樓。

「失陪。」等門完全關上，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是啊，還算熟。」不知他要問些甚麼？我心中暗自提防。

「您是？」我問。

談話地點在我的房間。兩層樓之下，現場搜證想必進行得如火如荼。想到同一層樓的住戶一定深受其擾，不禁有點同情。我把窗戶全都關上了，因此沒聽到甚麼聲音，但這棟公寓四周大概被看熱鬧的人包圍而喧囂不已。剛才從上面看下去，五輛警車四周聚集了不少附近的人。

「但就wwｗ.ｈetｕｂｏoｋ.ｃｏm•cｏm狀況而言，看起來不像是一時衝動的自殺。」

「駿河先生，」刑警說，「穗高先生的院子有草皮嗎？」

漫長的一天，終於要落幕了。

我沒搭電梯，而是走樓梯下去，這是為了窺看三樓的狀況。但就我從逃生梯看過去的景象，三〇三號室的房門緊閉，裏面也似乎沒有辦案人員的動靜。我以為這時應該會有警察盯梢，但也不見類似的人影。

「就是二〇三號室的人。他說他確定在星期六的傍晚聽到樓上有聲響，當時天已經黑了，推測是六點鐘左右。他說平常完全不會注意到這些，但因為感冒，一直躺在床上，才碰巧注意到的。」

時鐘走到十二點半，日期已經變了，但對我而言，今天似乎暫時還不會結束。早上的預感很準，果然是長得嚇人的一天。

「也會注重穿著打扮嗎？」

「一定要每天這樣撫摸牠哦。聽說，這樣的觸感對貓咪來說，就像被媽媽舔一樣。」浪岡準子邊撫摸莎莉的背邊說著這番話的側臉，浮現在我腦海中。

「沒甚麼，只是在想，」加賀掀起三〇三號室的鎖，「有沒有辦法把這個打開。」

渡邊警部以複雜的表情點頭。也許我後面那句話對辦案並沒有幫助。

我吃驚地看著他說：「這樣不會不太好嗎？就算是刑警先生，做這種事也不太好吧？」

我從三樓搭電梯來到一樓。從自動上鎖的門走出去後，左邊就是一排排住戶的信箱。

「纖細啊。不然也不能從事動物相關的工作吧？」

「麻煩您過來一下。」加賀向我招招手，指著信箱口。「請看看裏面，有宅配的配送通知吧？」

這時我想起還沒有去拿星期天的報紙。雖然沒有特別想看的新聞，我還是下樓去拿，同時也有另一個目的：去看看警方的調m.hetｕbｏｏｋ•ｃoｍ.coｍ查進行得如何。

不會有事的，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不自然，警方查不出真相的。只要一口咬定不知道、不曉得就好。

「就我所見，是的。」我慎重回答。

「是的。浪岡小姐的頭髮上沾到枯草。我在想，為甚麼會沾到那種東西呢？如果不是在公園草地裏睡覺，一般應該是不會沾到吧。」

這個說法應該沒有說不通的地方，但練馬署的刑警不知為何仍一臉無法釋懷的神情。「有甚麼疑點嗎？」我問。

接著我被土井帶到三〇三號室，要我去看屍體。他問我是否確定死者是浪岡準子，我回答是她沒錯。不用說，我當然演出對事態大感驚愕，並害怕屍體的戲碼。

「也不見得一定不在吧？」聽我這麼說，加賀不解似地偏著頭。我看著他繼續說：「我是說，也許那時候她已經死了。」

「最後可以再請教您一件事嗎？」

「是嗎？但還是有點奇怪。」

「甚麼事？」

加賀看著我。

「因為房間號碼。」男子說。他膚色偏黑，五官輪廓很深，年紀大約三十四、五吧。

「甚麼東西？」

「這個嘛，」我聳聳肩，呼了口氣，「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沒有自殺的經驗。」

土井刑警臉色大變地回我房間時，是十一點三十三分，當時我的百威還喝不到一半。

「請說。」我壓抑著心中些許的波動說。

後半部的話聽來意有所指，因此我回視加賀的臉，但他看來似乎不是刻意影射。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把報紙夾在腋下準備離開，「會不會是離開穗高家之後，晃到哪裏去了呢？既然都想要自殺了，精神方面可能不太穩定吧？」

再來就是報紙了。因為是星期天，沒有晚報。不，就算有，應該hetubook.com.com也來不及報導。

我心頭一凜。星期六三點半，浪岡準子一定還在穗高家的院子裏，然後在自殺前一刻，以手機打電話給我。

「樓下的人？」

「草皮？」

「是啊。但是究竟去了哪裏呢……」

「說的也是。當然，我也沒有。」加賀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但他很快地闔上嘴，微微偏了頭。「還有另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男子面向信箱，不時彎下腰來，好像在觀看內部。他看的是三〇三號室的信箱，我不禁有點緊張。是刑警嗎？

然而，加賀突然伸出右手，把正要關上的門擋住，我不禁略略向後仰。

「您不覺得奇怪嗎？為甚麼偏偏把自己最後的遺言寫在傳單背面？我們稍微查過房間，有很多美麗的信封信紙。而且，那張傳單的一邊還被裁掉了。」

我本來就打算看好時機，告訴警方有個被穗高拋棄的女子，名叫浪岡準子。屍體在今晚被發現，雖然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但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我打開自動上鎖的門走進去，加賀竟也一臉理所當然地跟在我身後，似乎還想一起搭電梯。

「還有甚麼要調查的嗎？」我一進電梯便按下５和３，然後問他。

「因此，浪岡小姐的死，至少必須是在那之後，否則就很奇怪了。」加賀說。「當然，假如腳步聲不是浪岡小姐發出來的，就另當別論。」

「您聽說她留有遺書嗎？」

浪岡準子房間的鎖，我並不是沒考慮到。但是只要沒有備份鑰匙，就不能從外面上鎖。比起室內沒有鑰匙的不自然，我選擇了沒有鎖門的不自然。

「哪裏，刑警先生也是。那我要上去了。」我按了電梯的「關」鍵。

我只能無奈點頭回答：「有。」

「聽說她在動物醫院上班？」

我將映在玻璃上的貓咪臉孔和浪岡準子重疊在一起，心中低語：www.hetubook.com.com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喝了一杯水。喉嚨乾得不得了。

「加賀百萬石的加賀。」

「有甚麼問題嗎？」我問。

我若無其事地走向自己的信箱，信箱是轉對三個號碼就會開啟的那種。我知道我在轉號碼時，高個男子朝我這邊看。我有股他會跟我說話的預感。

「草皮。」

「加賀先生？」

「就駿河先生所知，浪岡小姐是甚麼個性的人？是纖細，還是比較偏向不拘小節、大而化之的類型？」

土井交代我在自己屋內等待時，渡邊警部來了，他似乎是刑警的現場負責人，針對浪岡準子和穗高誠的關係等等，展開詢問。除了移動過她的屍體這事之外，我都照實說了，連準子曾經為穗高墮胎一事也沒有保留。

「假如這張通知是三點半放進去的，就表示當時浪岡小姐不在家。但是，根據相關人士，也就是您的說法，浪岡小姐下午一點多已經離開穗高先生家不是嗎？那個時間離開石神井公園，動作再慢，應該也能在兩點前回到家才對。浪岡小姐究竟繞到哪裏去了呢？」加賀口齒清晰地說。

這人的問題還真奇怪，到底想怎麼樣？

穗高猝死於中午十二點左右，所以傍晚以後的新聞節目，自然來得及報導。這時候，全日本的人都知道了。

「也許是吧。但是……」我回視渡邊警部那張應該未曾理解女人心情的國字臉，接著說，「我認為她還是愛穗高的，一直到最後都是。」

我沒作聲。應該說我甚麼都不敢講。

加賀總算放開電梯門上的手。

只不過……

刑警過了半夜一點才離去。他們走了之後，我才吃泡麵裹腹。作為結束漫長一天的晚餐而言，這頓飯還真是寒酸。

睡在餐桌上的莎莉醒了，牠伸了伸懶腰。我雙手將牠抱起，站在玻璃窗前。像這樣和貓一起看自己的影子，是我的樂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