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
三
聽到草薙這麼說，湯川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但是，」信上這麼寫著，「我兒子並不是以一般的方法目擊到車子。他似乎是發燒臥牀時靈魂出竅，從稍微離開我們家的地方看到的。」
「要說夢的內容和嫌疑犯的供詞偶然一致，這可能性實在太低，更何況連車子是白色車頂，引擎蓋有白線都相符。在ROVER MINI 中也只有MINI COOPER有這個特徵。」
「我當然不是相信他，只是告訴你關於上村的情報而已。」
然後，肥皂泡在托盤上滑動後靠近磁鐵，湯川一移動磁鐵，泡泡同樣緊跟在後。
草薙生起氣來。
事實上，專案小組對於該如何處理上村寄來的信相當頭大。雖然情報本身非常重要，但由於得到情報的方法大有問題，完全無法當成正式情報採用。但又沒人敢決定乾脆無視於它。
「這樣啊。」草薙同意地點頭。
接著，他從白衣口袋拿出了某種物體，形狀類似好幾枚金屬硬幣重疊的樣子。
「你居然說這種話？」草薙皺著眉頭，「別開玩笑了，若是照你說的這樣，我連報告都做不成。」
湯川把熱水瓶的熱水倒入馬克杯中，輕輕攪拌之後將其中一杯遞給草薙。
「首先是確認他真的寫了那封信，不過我真正的目的是要確認他是不是認真的。上村發誓說信上一切都是真的，要我相信他，口氣聽起來相當逼真。」
「要調查我剛剛說的事，你一個人去辦就行了。」湯川皺起眉頭。
「那請你加油了。有甚麼進展的話，麻煩再告訴我，謝啦。」
「算是吧。」草薙說。「上村兒子靈魂出竅的那天，他將那張奇怪的畫拿給認識的雜誌編輯看，希望對方可以刊登這件事。我https://m.hetubook.com.com剛剛忘記說了，上村的工作是自由作家。」
「靈魂出竅的那一天是七月二十二日嗎？」
「你這句話聽起來像『反正絕對沒有那種事』。」
「說不定少年很懂車子。」
「科學家不論何時都不會目空一切，如果真有那種事情，就讓我開開眼界吧。我話先說在前面，只有那張畫根本就當不成證據。也有可能是他聽到你們在查訪後，再畫那張畫的。」
「根據上村表示，少年完全不懂車子。」
「嗯，不過這也是人性，沒甚麼不好。」湯川很美味似地啜了一口即溶咖啡。
「哇！」草薙發出驚訝聲。「這是怎麼回事？明明不是金屬，卻被磁鐵吸住。」
「反正你一定在清潔劑裏動手腳吧？放了金屬粉末之類的。」
「這是我們課長的說法。」
「如果混了金屬粉末，」湯川說，「大概就吹不出肥皂泡了。」
「有甚麼關係？就照實寫啊。一定會令人耳目一新的。」
「這樣啊……」草薙看著托盤中尚未破掉的泡泡。
「你似乎是在說我的人生總是漏東漏西的啊。」
「少年的錯覺。」湯川說，「少年實際上親眼看見了MINI COOPER，當然是他醒著的時候。但他並沒有特別記得，連曾經看過的事都忘了。但是當他因為發燒意識模糊之際，無意中想起了那個情景，於是把看見的時間和情境都弄錯了。」
「根據一個叫做雷恩．皮克奈特（Lynn Picknett）的人所寫的書，」湯川把馬克杯放到桌上，開始說道：「大約是十個或是二十個人當中，會有一個人體驗過靈魂出竅。身體往上飄浮，聽到他人的說話聲，看到完全陌生的ｈtｔps://ｍ.hｅｔｕboｏk.ｃoｍ•com遠方土地的景色。尤其是景色部份，在事後經過詳細調查之後，發現幾乎所有個案描述的細部都和當地狀況完全一致，這稱為遠距離透視。曾經有兩位英國學者做了遠距離透視的測試，他們得出了『某種形式的意識可以脫離肉體，獲得其他地方訊息』的結論。」
「聽了你的話之後，我先想到了兩個可能性。不過這是假設那個上村某人和他兒子兩邊都沒說謊。」湯川豎起兩根指頭，「首先，是偶然的一致。少年做了類似靈魂出竅的夢，醒來後畫了那幅畫，結果那幅畫湊巧與殺人案的嫌犯供詞一致。」
「哦，」湯川抬頭看著草薙的臉，「那麼，你是說有更具說服力的證據囉？」
「理論上不可能，不過這個情況不同。」湯川一邊說一邊走近流理台，從洗碗槽拿出兩個馬克杯。草薙心想又是即溶咖啡，不覺一陣掃興。
「你說到靈魂出竅。寄到專案小組的信上寫著，發生了小孩靈魂出竅的事。」
「怎麼樣？」草薙說，「這是很像樣的證據吧？」
「你是說他誤以為是睡覺時靈魂跑出身體，看見了那個情景嗎？」
湯川低聲笑了起來。
湯川學在怎麼看都像是從學生餐廳偷出來的塑膠托盤上注入了清潔劑，然後將吸管前端放入，輕輕一吹，就出現了肥皂泡泡。
「問題是第二個可能性。如果少年真的陷入那種錯覺的話，那他到底是何時看見MINI COOPER就是問題了。這關係到我們的偵查方向。」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普通的清潔劑會跟著磁鐵嗎？」
「就是這樣。」湯川點頭。
「咦？你不一起來嗎？」
草薙發出「哼」的一聲後，坐在
和-圖-書附近的桌上。
「你不要那麼生氣。我之所以提出那本書的內容，是因為在這世上，會說出那些不可思議現象的人，其實並不算少。不要被事情的特異性矇蔽了，只要注意客觀事實，就會得到不同的答案。」
「如果逼真就能解決所有事情，那你們的工作就會輕鬆多了，不是嗎？」湯川立刻諷刺地回應，嘴邊浮現意有所指的微笑。
「你們兩人談了些甚麼？」湯川問。
上村先是強調他本人和事件完全無關，然後寫了關於調查人員這幾天四處調查的紅色車子，自己兒子極為可能是重要的證人。
草薙的話讓年輕的物理系副教授滿意地點頭。
如果事情只到這裏為止，那的確是有用的情報，調查人員也會立刻前往問話。不過事情並沒那麼簡單。
「空氣？」
「他不過是有個頑固的腦袋而已。另一個可能性是？」
「『聽起來很有道理』，或是『看起來是認真的』之類的講法，根本都是沒用的情報。」湯川拿著馬克杯在椅子上坐下。「這種情況所需要的是證據。出事的那一天，有少年靈魂出竅的證據嗎？」
「我真想不到，你居然會因為這種事這麼驕傲。」然後拿起馬克杯，從椅子上站起來。
「由於那信上寫著電話號碼，所以我試著打了通電話，原本我猜想他會不會是頭腦有問題。可是這個叫上村的男人，就我和他在電話中交談的感覺，說得非常有條理。他先說他雖然誠心誠意地寫這封信，卻擔心會被誤解為惡劣的玩笑，所以很高興能接到我的電話。他講話口氣也很客氣，我對他印象還不差。」
「要調查他何時看見，應該不是甚麼難事吧？」湯川說道，「只要比對少年的畫和實際的地形，就可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推測少年從哪裏看到MINI COOPER。然後再查出少年何時去了那個地方，不就好了。」
「說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草薙拚命抓頭。
湯川沒有回答，只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啜飲著馬克杯中一點都不好喝的咖啡，眼光一直望著窗外。
當其中一名調查人員唸到這裏時，專案小組中的所有人無一不是一臉呆滯，接著有人驚喊、有人失笑，不久後轉變成忿忿地想：「我們這麼認真地聽他說話，而這一切只是惡作劇嗎？」
「你剛剛也說了，這些假設是基於上村和他兒子沒說謊的大前提，也就是說，不能完全否定他們說謊的可能性吧。所以我想去現場調查的時候，順便去見上村父子。但是呢……」草薙起身，將手放在學者的肩上。「你認為我這個理工白癡有可能識破他們究竟有沒有說謊嗎？」
草薙搖頭否定了湯川的話。
「這是釹磁鐵。」說完，湯川將磁鐵靠近肥皂泡。
寄件人的名字是上村宏，開場白是關於發生在杉並的殺人事件，他有件事無論如何都必須告訴警方，於是提筆寫了這封信。說是提筆，其實是電腦打字。
說到這裏，湯川看著草薙微微一笑道：「這個少年的狀況或許也是這種情況吧。這麼一來，靈魂出竅也好，遠距離透視也好，都可以協助警方調查案件了。」
上村的身分是自由作家，這也是令警方頭痛的原因之一。作為調查單位，他們一點也不想讓這個消息上報。
草薙好像看到了友人黑框眼鏡深處的眼睛，發出了些許光芒，令他覺得湯川似乎終於有點興趣了。
「沒錯，就是長塚多惠子在杉並被殺的那一天。當然當時上村還不知道發生了這個案子，因此也無法預測那張畫具有重和-圖-書要的意義。」
「你去找那位伽利略老師商量。」股長間宮這麼建議。草薙有一位物理系副教授的好友，每當碰到不可思議的案件，那位副教授就會給予寶貴的建議，這件事在草薙隸屬的單位非常有名。
可是信上也寫著令人無法漠視的事，那名少年靈魂出竅之後所畫的畫上，清楚地畫著紅色的MINI COOPER。除了信之外，上村也附上一張用立可拍相機拍下那張畫的照片。
草薙雙手交叉在胸前沉吟著，的確有可能會出現那種錯覺。
「然後，接下來呢？」
「我甚麼都沒混，那只是普通的清潔劑。」
「正是如此。」草薙也喝了咖啡。
「人們先入為主的觀念實在令人傷腦筋。明知道肥皂泡中有空氣，只因為眼睛看不見，就忘記它的存在。以這種態度生活，如果能不漏看人生中的許多事情，還真是萬幸。」
「你覺得是怎麼回事？」湯川把磁鐵收回口袋後問道。這位物理學者像這樣捉弄理工白癡的好友，已經成為兩人相處時的慣例了。
「那麼，就是混了甚麼進去，難道有甚麼會跟著磁鐵的藥劑嗎？」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別裝模作樣了，快告訴我。」
「我說到哪裏了？」
「你想說甚麼？」
「我以前就說過，貴課長的思考方式真是有邏輯。」
「正確地說是空氣裏的氧氣。一般而言，氧氣的順磁性比較強。所謂的順磁性就是會被磁鐵吸引的特性。」
簡單來說，他的兒子忠廣在七月二十二日的白天，好像看見附近河邊停著一部紅色MINI COOPER。信上甚至連時間是下午兩點，都寫得一清二楚。
「被磁鐵吸引住的，」湯川將咖啡粉放入馬克杯後，轉過頭說道，「不是清潔劑，而是其中的空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