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
四
中上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表情顯示他正在思考刑警真正的意圖。不久後他回答：
「先不說這個，上村先生，可以請你慢一點再公開這件事嗎？」
「現在沒有，我離婚了，已經三年了。」上村毫不猶豫地回答。草薙若無其事地環顧室內，沒有任何裝飾品，而置物架之類的用品也都選用機能性高的產品。從放置著鐵櫃這點來看，與其說是餐廳不如說是辦公室。餐具架中的餐具也少得可憐。
「怎麼了？」
「不，這我不能決定，必須和我上司商量。」
此時，房間某處響起電話鈴聲。「抱歉。」上村說完後走出房間。
「你在做甚麼？」草薙問他。
少年低著頭，說了句甚麼，但是因為聲音太小聽不清楚。
「資料已經收集完全了啊。從上村父子的房間看不到停著MINI COOPER的地方，而且上村忠廣最近也沒有踏出房門一步。」
「我們可不是為了你的研究才來這裏的。」說完後，草薙向前走去。接下來還必須去見竹田幸惠。
「等一下。」上村以有些強烈的口吻說：「難道你們是認為剛好那時候工廠大門打開，我兒子把從那裏看出去的景色，當成是靈魂出竅時看到的？」
上村打開窗戶，眼前出現那間食品公司的工廠。託它的福，完全看不到任何風景。
「啊，原來如此。好，我會儘快確認。」草薙將它記在記事本上。
「別把我當傻瓜，對刑警來講這種事是常識。」
「我想你們也知道，工廠的另一邊是河川。」上村說道，「我兒子說他看見了河川對面的景色。你們不是在查二十二日那天，那裏到底有沒有停著MINI COOPER嗎？」
聽草薙這麼一說，湯川輕輕地歎了口氣。
「對面？」湯川抬頭看著工廠。「那麼從公寓的窗戶就不可能看到這裏了。」
「嗯……」忠廣一邊搔著肚子附近一邊說道，「我身體輕飄飄地浮起來，然後我飄到窗戶外面去。一直飄到比外面的工廠還要高，就看見那條河。」
「還有甚麼問題嗎？如果你們是站在相信我兒子說的話的立場，我會知無不言。但是，如果你們認為我們是騙人的話，請立刻回去。」他臉上雖然浮現笑容，眼中卻隱含挑戰的光芒。
草薙問他，七月二十二日那天工廠大門有沒有全部打開。
「那時大約下午兩點左右。」上村插嘴：「絕對沒錯。因為剛好那時附近鄰居一位叫竹田的女性來這裏，我們一起看了那幅畫。你們也和-圖-書可以向她確認。」
「那天的事我記得很清楚。不過，看到畫的時候，我並沒有那麼驚訝。雖然上村先生很興奮，但我想大概是忠廣睡糊塗了。而且那張畫也沒有畫得很好。」
「請不用忙了。」草薙說道。
上村向兩人介紹他叫忠廣。
草薙心想，她對上村有好感嗎？就兩人的年齡來看說不定很適合。
栗田信彥堅持自己七月二十二日下午人在狛江稍微靠近多摩川的地方。那裏有整修好的堤防，其中有一段可以把車開到河邊。他說，他就是將MINI COOPER停在那邊休息。
「老實說，就是這樣。」
經父親這麼指示，忠廣小聲地開口了。他先從最近因為感冒一步也沒有走出家門，二十二日也從早上就一直在睡覺說起，接著開始敘述重要的情節。他說，睡覺時，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浮了起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空中，可以看見遠方的景色。
「剛剛我們已經從堤防那邊確認過了，工廠面對河川的那邊也有扇大門。也就是說，如果兩邊同時打開的話，就變成像隧道一樣，從這邊可以看到對面去。」
「這樣啊。」湯川點頭，直勾勾地盯著草薙的臉。
「我在找上村宏住的公寓，看樣子是在那間工廠的對面。」
「河的……對面。」少年答道。
「我們必須先確定那些資料到底正不正確。」湯川停下腳步，然後用右手拇指比了比旁邊。
「我是草薙。」說完後，他向對方點頭致意。
「嗯，這個嘛……」草薙不知該如何回答，便看了湯川一眼。但是湯川似乎沒有在聽，只是隨意地瀏覽著陳列在店頭的麵包。
「嗯……那個是……」草薙翻開本地地圖的放大圖。「食品公司的工廠。」
「反正警方根本不把我兒子的話當成偵查的參考，不是嗎？你們之所以來這邊，不也只是為了確認忠廣是不是有甚麼錯覺嗎？這樣的話，我在哪裏寫甚麼又有甚麼關係呢？還是你們要認真看待我兒子的證言？那樣的話，我可以再考慮一下。」
「我發現有趣的東西了。」說完，湯川將手上的東西給草薙看。
草薙從旁湊過去看，只見是和照片所拍的同一張畫。灰色的背景，前面畫著白色道路和紅色車子。車子是雙車廂型、白色車頂、輪胎很小，看來的確像MINI COOPER。
「沒錯，的確應該做個簡單的測量。」湯川乾脆地說。這個男人的特點就是即使對手變得情緒化，他也絕不會和_圖_書亂了自己陣腳。
「咦？從窗戶？」草薙驚訝地看著少年，「真的嗎？」
「請問你，刑警先生，真的有靈魂從身體裏跑出去這種事嗎？」談話結束後，幸惠問道。
「不可能。你聽好了，MINI COOPER停放的地方，比工廠還要低很多。就算工廠大門真的打開，從這個窗戶只能看見比堤防高很多的位置。如果你們懷疑這一點，看是要測量還是要怎樣都悉隨尊便。」上村大大地揮動雙手說著，明白地表現出他的煩躁。
「抱歉。」湯川伸手去拿。
「真的嗎？」
「你要將這件事寫出來嗎？」他問道。
「有必要向那家工廠確認。」湯川向著食品工廠說，「正面可以看到一扇大門吧？我想在搬運大型設備時應該會打開。最好調查一下七月二十二日下午，那扇大門有沒有打開比較好。」
「你剛剛說當時有一位女性在一起，沒錯吧？」湯川說道，「我記得是叫竹田，可以請你告訴我她的聯絡方法嗎？」
「請看這幅畫。車子的白色車頂畫得非常清楚，這不就證明了是從很高的地方畫的嗎？」
湯川看著素描簿陷入沉默。草薙想，湯川的腦中此刻應該正在迅速地組織可以合理說明此一現象的幾個假設。他也祈禱湯川是這樣。
「可是，」幸惠繼續往下說，「到了隔週，有刑警來店裏問了奇怪的事情。」對方問她二十二日在堤防附近，有沒有看見紅色的小車。車種是MINI COOPER，車頂是白色的。幸惠回答不知道，但同時想起了某件事，就是忠廣畫的那幅畫，那上面畫的不正是紅色的車嗎？她把那件事告訴了上村宏。
「沒錯。請到這邊來。」上村站起。
「是啊。唉呀……」看著地圖的草薙發現了某件事。
「我是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那種事情，但我實在不喜歡上村先生對這件事那麼起勁的樣子。因為這種事變得出名，又怎麼樣呢？」幸惠有點沉重地說道。
草薙按下玄關的電鈴後，聽見屋內有人小跑步靠近的聲音。不一會兒，門鎖打開，露出一張曬得黝黑的男人臉孔。
「好好說清楚。」上村從旁說道：「若是真的，只要老實說出來就行了。你從窗戶飛出去了吧？」
裏面傳出聲音，一個穿著短褲的少年走出來。他不但瘦，臉色也不好。少年看著草薙兩人，點頭說了句「你們好」。
聽到湯川這麼說，草薙心情低落地走著。
「那麼，可以麻煩你給我ｈet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oｍ們看看那張畫嗎？」草薙說。
「總之我們去看看吧。」草薙說道。
「當然可以。她就住在附近，你們可以現在就去找她，盡量問她吧。」說完，上村從一旁的架上拿來便條紙和原子筆，畫起簡要的地圖。
「打開的話又怎樣？」
「這樣的話，是從這房間的哪個地方看到的？」草薙環顧四周。
「那個叫栗田的因為蹺班的關係，必須將車停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自己的禍根。」站在眼前空無一物的河邊，湯川說道。
「你飄到多高的地方呢？到天花板嗎？」
上村拉開隔壁房間的拉門，往裏面叫道：「警察先生他們來了，你過來這邊一下。」
竹田幸惠在自己家開設麵包店，店面雖然小，但只要一走到附近，就會被香味吸引進去。幸惠和小她兩歲的妹妹一起製作與販賣。據說，她的丈夫在五年前因意外去世了。
草薙這麼一問後，少年輕輕地點頭。
「栗田不見得一定說了真話。」草薙反駁。
「不過，就算他說謊也說得很好，不是嗎？因為真的有這個地方啊。」
「所以，不是從這裏看到的，因為這裏看不見。我兒子是從更高的地方看到的。」說完，上村看著忠廣說道，「把那時候的事跟警察先生說。」
「那我真是太失禮了。對了，那棟建築物是甚麼？」說完後，湯川指著河川另一邊的黑色建築。
「那個工廠的角度應該最容易看見停在這邊的車子吧。」
草薙點頭，從窗戶望向外面。這件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是少年的畫的確存在。
走出門一看，不見湯川的蹤影。草薙沿著圍牆走了幾步之後，發現物理學者正在翻垃圾堆。正確來說並不是垃圾堆，而是食品工廠廢棄物的丟棄場。
「應該是那邊。」湯川指著和室說道。
他來到一間看似警衛室的房間，報出了身分，表明希望可以見到工廠負責人。一個年事已高的警衛，慌張地打了通電話之後，問道：「請問有甚麼事？」
「來，請進、請進。」上村招呼草薙與湯川入內。餐桌上收拾得乾乾淨淨，是臨時趕著打掃的嗎？上村請兩人坐下後，從冰箱中取出麥茶。
上村搖頭否定湯川的話。
「這個家只有男人，所以很抱歉這麼髒亂。尤其最近被工作追著跑，根本沒時間打掃。」上村不熟練地將裝著麥茶的玻璃杯放在兩人面前。
上村結束通話回到原處，草薙覺得他的表情高興得快哼起歌來了。
「知道了啦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去調查總行了吧？」草薙舉步走向出入口。
和室也是毫無情調的房間。只有電視和組合式家具，窗邊鋪著一組棉被和牀墊。
「啊，你好，我是上村。等你很久了。」男人露出爽朗的笑臉說道。草薙心想，這是當上刑警以來，第一次這麼受歡迎。
「這是調查機密，怎麼樣？到底有沒有打開？」
他們在警衛室等了一陣子之後，一名五十歲左右的胖男人現身，他自我介紹是廠長，姓中上。他頭上灰帽子的邊緣，有汗水滲出的痕跡。
「大聲一點，說清楚。」上村斥責道。
「你來的時間真剛好，今天早上電器行才來把冷氣修好。這個壞掉的話，我根本不能工作。」
他比的是食品工廠。工廠周圍被圍牆擋住了，不過可以看到有一輛卡車，從看似出入口的地方開出來。
湯川沒有回答。相反地，他對縮在角落的忠廣問道：「你以前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嗎？」
「不知道他飄到多高的地方？」湯川在草薙耳邊小聲說，意思是要草薙問這件事。
「是的，雖然外面的大門都開著，但是裏面的大門除了搬運特殊的生產機器，平常不會打開。」中上的口氣非常沉著。
「喔，為甚麼呢？」
「尊夫人呢？」
「嗯……」忠廣猶豫不定。
她說到這裏，草薙就知道事情的經過了。對想要炒作兒子靈魂出竅的上村來說，這正是絕佳的機會，因此他才會想到寫那封信吧。
面對這個疑問，中上皺起眉頭問道：「為甚麼要問這種事？這和殺人案有關嗎？」
「河的對面？沒錯嗎？」
「我們不是已經知道，就算大門開著，從那個房間也看不到堤防嗎？」
大概是殺人這個字眼奏效，警衛剛剛還微彎的背脊，一下子伸得挺直。
「這個哪裏有趣了？被切掉的地方嗎？」草薙問。
「你仔細看，這不是被切斷的，也不是被硬扯下來的。是相當有意思的斷面。」湯川撿起掉在一旁的塑膠袋，放入那隻壞掉的運動鞋。
「真傷腦筋，完全敗給他了。」出了上村的房間後，草薙一臉不滿地說。
「然後呢？」草薙問。
「你說的沒錯，沒想到你也說得出這麼有邏輯的話呢。」
「所以就不需要整理情報了嗎？」
「對，現在警方的人在我這邊，他們好像很關心這件事。……當然，只要肯給我欄位的話，要我寫多少都可以。我已經用日記形式整理好了。」上村的說話聲傳了過來。「關於杉並的情報，就要麻煩你們……是的，麻煩和*圖*書你了。然後可以拜託你介紹一些懂這些的人給我嗎？像是超自然現象研究者之類的，總之就是這方面的專家。……啊啊，那正好，一切拜託了。……好……好，我知道了。」
「你說的沒錯，但是要說從這裏可以看見那個堤防，實在有點……」
「還是有必要詢問本人。」湯川對草薙說道。草薙想起了這個男人討厭和小孩說話。
「某件案件的調查，」草薙答道，「殺人案。」
「你問我為甚麼……」
他手上拿的是運動鞋，但是不知道被甚麼東西切斷，後半部不見了。
「哪……真的有靈魂出竅這種事嗎？」
討厭孩子的他，竟然主動地對孩子說話，可真是稀奇。忠廣輕輕地搖了搖頭之後，好像在害怕甚麼似地，追在爸爸後面出去了。
「別在意。那男人本來就知道警方不會認真看待這件事，他之所以還要寫信，只是要顯示出警察也在注意這件事而已。這樣對他寫靈魂出竅的報導也有錦上添花的作用。」湯川冷冷地說道。
「不知道。在資料沒有收集完全之前，我是不做結論的。」
「他本人是想畫那個地方的。」上村似乎有點不滿地說著。
「怎麼樣？湯川，」草薙壓低聲音說道，「可以解決嗎？」
「文章會登在和我有工作往來的雜誌上。」上村說道，「啊，對了。你們去問那本雜誌的編輯就知道了，我是在警察調查杉並的事件前就把畫拿給他看了。」
「你是說我被利用了嗎？」
「是嗎？這麼忙的時候還打擾你，很抱歉。」草薙也向警衛道謝後離開了。
於是，草薙對低著頭坐在一旁的忠廣問道：「你畫的是哪個地方呢？」
「喔，好的。」上村進入另一間房間，拿出一本素描簿，放在草薙兩人面前。「就是這個。」
「就算商量也一樣，我早就知道結果了。」上村用力關上窗戶，輪流看著草薙和湯川的臉。
「沒有，沒打開。」
「嗯，您是剛剛打電話給我的……」
「不能說不像那個堤防附近的景色，但是也不能就這麼斷定。」湯川自言自語道。「只是畫了紅色車子而已。」
「我一覺得好奇怪之後，就又往下降，進到房間裏來了。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在棉被裏睡覺了。因為素描簿就在旁邊，所以我就在上面畫了看到的景色。」
「這是一種可能。」
這時，湯川從旁邊說道：「對不起，請給我一個咖哩麵包。」
「說不定栗田已經在這裏睡過很多次午覺，所以被問到不在場證明時，立刻就說是這裏也不一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