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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底的光芒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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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老闆,表面上看來似乎景氣很好,但聽說因為要減價或是發售新型汽車,於是母公司便會向衛星工廠提出種種無理的要求,這真是傷腦筋!」
「可不可以把醫師請到家裏來?」
「是製造什麼的工廠。我是指那個上吊的人。」
「妳現在突然冒出這種話來,我也有不便之處,因為我還有一些工作沒做完。目前我正儘量設法把一些外銷的產品,趕上交貨期限,一旦延誤了這批貨,光是罰款就會使我們血本無歸,因為現在外銷貨品的價格幾乎與成本價格相同。」
女侍重新在榻榻米上跪坐下來。
弓島看到公司車子的紅色尾燈,消失在街角後,在車站前攔下了一部計程車。
好像是一名女侍的聲音,由槅扇外面傳來。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打電話向家中查詢看看,不過請你放心,嫂子身邊一定有倉橋先生陪伴著,他會奮不顧身地守著她。」
在陰暗處園圃那個方向就是上諏訪的街市燈火。通明的燈火正閃爍著,車子朝著那個方向急駛而去。
「妳嫂子有沒有生命危險?」
「唉呀!這麼快就下車,我才剛上來呢!」
「一定就在附近,你想想放到那去了嘛?……」
「幸好沒什麼大礙,只是縫了五針而已!」
通常在這種場合,公司的司機頗為礙手礙腳的。
「不要,不要帶我到醫院!」
「是不是很久沒侍候太太了?」
弓島將話筒靠近了耳邊。
「妳現在在那裡?」
倉橋對著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百合吩咐道。百合急忙地跑開。
「是啊!好像是今天一大早附近的人路過時發現的,是一個五十幾歲的男人。」
「是的。」
通過了四處都是溫泉遊客徘徊的熱鬧街道後,他看見了多摩子就站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令人吃驚的是她的手上竟拿著手提袋,當車子一停下來,司機尚未下車,她已經自開了車門,坐上了車。
他想起了堂兄的話,因為他不喜歡那兩人,所以就藉故推辭了。
「我是不是要到醫院?」
此時,弓島還穿著旅館的便衣和服,陶然在浴後的舒適倦怠感中。旅館在上山田峠溫泉,這兒離輕井澤很近。
「妳說什麼話?我可沒和她有過什麼約定。」
弓島不太能明瞭同床溫存了一夜,今早也泡在同一個浴缸中,彼此的身體已經無所隱瞞了,然而現在這種場合的女人,彷彿恐怕被別的男人窺伺一般嬌羞地縮成一團,他實在不明瞭她們的心理。
由於總機已經下班,電話是由警衛室轉過來的。
多摩子低聲地笑笑,用下巴朝著司機的方向示意,她大概是暗示會有人偷聽。
「你是故意在閃避我,如果白天你說的是實話,應該答應我呀!」
「妳是說我有那個福氣囉!」
車子駛過好幾處點起了登火的小集鎮,上了上坡路段,時而會有深夜的卡車,以飛快的速度相錯而過。
「好的。」
「妳嫂子受傷了?」
話未說完,浴室間的玻璃門,開了一個縫隙,多摩子蹲在磁磚那兒,用毛巾裹住了身子,在她那粉紅色的肢體上,還看得出一陣陣白色的水蒸汽,漸漸地往上升騰。
「險些傷及了對女人十分重要的臉頰。不,更重要的是差一點割斷了頸動脈。」
「總經理嗎?有一位遠澤女士打電話來。」
「你在擔心?」
加須子依舊低聲地回答。
「你是說身為總經理不好意思?其實也無所謂。反正今天晚上和明天就什麼也別去想。」
「非常謝謝你!」
諸如此類的私語,不斷的在倉橋四周喧談著,雖然每個人的聲音都很低,可是人一多自然就匯成一股巨響。
「不要緊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該怎麼辦?我會請醫院絕對守密的,妳放心!」
「大概是白天與妳交談,所以積壓了工作。」
「哦,對了!」
弓島興味索然地說道。
倉橋衷心地向醫師道謝,任何人在這種場合,都會把醫師奉為神明。
「你倒滿快的嘛!」
「發生了甚麼事?」
「那種男人根本不是問題!」
「我們下車吧!」
「是太晚了,而且事先也沒有預訂,找不到好飯店。」
「我也早料到了,由你白天那種神情看來,我就料到今晚會出事。」
「會把事情傳開來的……」
當倉橋扶起加須子時,她的頸部又冒出了鮮血。榻榻米上已經匯聚成一潭血跡,加須子閉著眼,咬緊了牙根。
兩人隔著毛玻璃一問一答。
醫師站在那兒親切地微笑著,說道:
多摩子的一番話,倒沒有任何吸引他的地方,倒是對於此種情況下的女人心理是會帶給生理如何的影響,倒是令他頗為好奇。他之所以會忽然站起身來打電話回家,也是基於這種因素。
「妳這簡直是在使性子。」
「最好是到東京,可是現在似乎太遲了些。」
弓島彷彿可以了解多摩子此時的心情,她的呼吸和身體m.hetubook.com.com此時都顯得有些激動。今晚的多摩子,簡直就不像個大家閨秀,時而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吻著他的面頰……
「能用電話解決,就請說。」
「倉橋,那你呢?」
董事長也是他的堂兄。
「光用電話是無法解決的,是有關我嫂子的事情。」
「你看,他們在加夜班!」
夫人的聲音依舊冷漠。
「原來如此!那說話可要小心點!」
「什麼?妳是說上吊。」
倉橋拿出了手帕,摀在加須子傷口的血跡上,很快地手帕就被染成了一片鮮紅,似乎快滴下血來,在加須子的耳後,頭髮上染得一大片紅紅的。
弓島慵懶地由椅子上站了起來,兩人在沐浴時,房裏的寢具已經被收拾妥當了,桌上擺放著茶水,以及拌著糖的細小鹽漬梅和早報。打開毛玻璃那兒的門扉處,便是更衣處,正面的玻璃鏡子,已經蒙上了一層白色的霧,空氣中的水蒸汽,似乎還微帶著甜美的體香,由浴室那端飄了出來。
「不!我是說如果和那種領班階級的人一般見識,會讓人笑話的。」
「而我們卻在這裏優哉遊哉的。」
「那還好!」
「你看,一聽到我嫂子就這個樣子。」
「很抱歉,我有緊急事件想找他,可否告知他目前在那裏?或是聯絡的電話?」
似乎已經有人奔告司機總經理要外出,當弓島走出大門時,車子也點起了車燈,正由車庫緩緩地駛過來。
「有甚麼急事嗎?」
「找到了!」
「你想不想和車子相撞在一起。」
大概剛才多摩子曾起身到更衣室,因為沒找著浴巾,又回到了浴室,鏡前的一扇門扉,也是一塊毛玻璃製成的,透過門扉,依稀可看見多摩子略微泛紅的身子,隱隱約約地映在那兒。
他的語調轉為談論公事的口氣。
「好吧!一切就拜託你了!」
「假如割斷了頸動脈,危及到董事長的性命,看她打算怎麼辦?」
弓島的口氣十分不客氣,經過了昨夜的愛撫,使得男人成為女人的支配者。
女侍此時好像警覺到什麼般,用手摀住了嘴。
弓島坐在車內,仰望著公司的建築,工廠的窗口燈光通明,阿爾卑斯山的遠景,已濃在黑夜之中,看來彷彿是一座燈城,飄浮在虛空的黑夜裏。目前因為外銷的交貨日期逐日|逼近,每天晚上都必須加班。加班的人大多是女工,雖然地方上的勞動基準監督局會加以干涉,因為平常已經對那些官員關照過了,所以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欸,你記不記得?」此時,多摩子抱緊弓島的肩膀說,她已不必再顧忌話被司機聽到。
「那麼,請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董事長,今晚有什麼計畫?」
多摩子逕自坐在化妝台前,撥開了手掌上的面霜,在臉上塗抹著,看來似乎心無旁騖,一臉滿足的表情。
弓島嘴裡一面嘟囔著,一面看著她,多摩子似乎被他的視線所懾,縮緊了雙肩。在她那睜大的眼神中,浮現著些許羞澀與嬌媚的表情。
「早安!是否可以準備早點了?」
「不過,多摩子小姐也實在太過分了。」
九點四十分左右,有位戴著白帽,穿著白衣的醫師,拿下了口罩,由手術室裏走了出來,倉橋急忙地走到醫師的面前。
「傷口的深度較深的大約是3mm,由於飛過來的剪刀尖並沒有對準臉部,斜斜地略過而已,所以傷口雖然較長,倒不太深。」
倉橋也十分慌張,可是也只有乾著急。倉促之間,他不曉得是否應該叫人來幫忙,因為據他猜測,這件事可能就是多摩子所為。
「這種手法的確夠殘暴的了!」
「像董事長這麼美麗的人,如果臉部受傷的話,那太可惜了,好在不是那種地方受傷,否則就無法挽救了。」
「不見得吧!妳一定有一個好丈夫,或是老實可靠的情人吧。」
多摩子凝視著弓島,在她那傲慢的眼神中,首次浮現出此種幾近哀求的強烈表情。當初,一看到多摩子手上的旅行袋,弓島就已經有預感,對方一定會說出這一類的話,現在果然不出所料。
「喂,我是弓島太太。」
百合驚慌失措地告訴倉橋,多摩子神色有異地離開這個房間。
多摩子賣弄風情般地說著。
「你說的倉橋,就是那個領班?」
「不!怎麼會?」
「哦!是嗎?」
倉橋市太獨自坐在瀰漫著藥味的長椅上,枯黃的燈光下,沒有任何人的身影,這是個四周被白色牆幕包圍的空洞場所,彷彿要遮斷人們感情的線路似的。由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街上閃爍的燈火,只有那兒飄蕩著人們的氣息,那種人類相互搏鬥的殘忍氣息。
「是的,真是慚愧。醫師,這是家務事,還請您向警方保密。」
「沒看到啊!」
「……」
「別冷淡我,我只要說一句話,你一定會想見我的。」
倉橋走出了沒和-圖-書有半個人影的房間,走到了樓下。為了抑制自己的感情,他放低了腳步聲,慢慢地走著。
「怎麼會這個樣子?」
他伸出了小指。
她倉惶地逃了出去,似乎誤會了弓島也許是衛星工廠的人。當弓島正覺興味索然時,多摩子臉上帶著沐浴後的紅暈,走了出來。
「好的,麻煩妳了。」
「我先生他今晚不在家!」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她的語氣十分強硬。
「想到那兒?」
「是!」
「喂!喂!請問他今晚是否不回來了?」
「我真是太冒失了,如有任何得罪之處,還請老闆您多多地包涵。」
弓島對於多摩子的糾纏不清,略感厭煩。
老實說,沒有比旅館的女侍將女伴稱為夫人,更令人感到難為情的了。其實她也明知道真相如何。說穿了,還真有點藐視客人的意味呢!
他迅速地收拾了桌上的公文,叫來了總務主任。在平常弓島辦公的時間,對方是不得先行離去的。
「詳細情形,待會再說。……對了!有沒有向警方報案?」
「我們也是新婚。」
「可是我要和你見面。」
「那裏!因為時常有東京方面公司的客人,到我們這兒宴會請客。」
多摩子挨進弓島的身旁,握住他的手。
每個人都露出關切的神情,緊張地問道。
「妳這句話還頗富哲理!」
「別騙我了,還不是因為被害者是加須子你才這樣!」
倉橋不斷地勸解著女工們。
「是不是多摩子小姐做的?」
「是我跌倒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剪刀的。」
「明天談不是一樣。」
女工們平常對加須子就十分愛戴,這是在一般大企業所看不見的情形。在中、小企業中,常會產生一種幾近血緣關係的情感,所以女工們對她更是親近有加。
那天,就在弓島正要下班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
他看到了一具專為外人所設置的紅色公用電話就在門邊,他走了過去,由口袋中掏了一個十元硬幣,拿起了話筒。
弓島掛上了電話,吸了一口菸,試圖將心情穩定下來。
加須子正躺臥在搬運車上,被推至病房去,覆蓋在她身上的純白床單,看起來好像運送死人一般好不嚇人。車輪推動的聲音,在鋼筋水泥的地面上造成一陣迴響,更使人有此感覺,倉橋和女工們,好像被凍住了一般,眼睜睜地看著車子被推到走廊的深處。
接電話的好像是個女傭人。他告訴對方,自己是中部光學公司的倉橋,希望她請夫人聽電話。
弓島自己也不知怎的,感到有些掃興,把浴巾往更衣室的方向拋去後,又坐回椅子上。蔚藍的蒼穹,瀰漫著耀眼的日光,令人眩目。
「聽說手術相當成功,妳們現在就回去吧!」
「老闆,您的雅興真還不淺。」
「啊!妳說什麼?」
即使事情一發生,多摩子就逃了出去,一直都沒有回來,可是倉橋也能猜出她的去向。因為她最近被弓島先生迷戀得神魂顛倒,也因此更讓倉橋感覺到一股憤怒之意。不,令他更感到憤怒的是弓島。多摩子的事情,他管不了這麼多,但是那個弓島常會藉故接近加須子,更企圖把他們的工廠弄垮,甚至佔為己有,這些他一直都不甘心。
「啊!」
弓島彷彿意識到警衛室有人在偷聽,他們多半對一些女人打來的電話都很好奇。
「今晚關西來了兩位經銷商,在淺間溫泉招待他們。」
「不是她。」
「還不都是為了妳,事情才搞砸的。」
「到了這個節骨眼,你還有心談生意,真是噁心!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把你拉到別的地方去,起碼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想。」
「討厭!」
女工們一個個都嘆著氣,彼此相對而視。
女侍把說話的聲音壓低,以免被多摩子聽到。
這明明是個謊言,因為百合所說的話,以及多摩子的逃走,已經證明了這一切。
「快去叫車!」
「聽說是做汽車零件的。」
「怎麼會沒?你剛才不是用過了!」
「請問是那一位遠澤?叫什麼名字?」
「……」
弓島內心起了一陣嫌惡。他立刻想到昨天賴在公司不走的中村的面貌。當時由於多摩子突然有事造訪,便說了一些敷衍之類的話把他打發走了,可是他根本就沒有援助中村的意思。
「當時已經驚慌失措了,再回頭看她實在不雅。反正總會有人趕來的!」
加須子搖了搖頭。
「是啊!他比你更喜歡嫂子,可是並不像你這樣厚臉皮,他是比較含蓄一點的人。」
多摩子看了看手錶。
「妳以為我在騙妳?」
「發生什麼事了?董事長!」
「至於看護方面,一切由院方負責,這點請放心。」
弓島好像下定了決心一般,走向正在一旁守候的司機,當司機慌忙地下車時,他以手勢加以阻止。
「你別岔開話題嘛!www•hetubook•com•com我很想聽聽你真正的心意,我已對你一往情深,甚至不惜讓加須子受傷。現在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我才不在乎中部光學那家微不足道的小工廠,如果你真的要,我也可以雙手奉送。說實在的,我也沒有興趣搞那種公司。」
「一聽說住院,不管誰都會大吃一驚的,怎麼會受傷的?」
「可是我們想看一眼也好。」
弓島嚥了一口口水,心跳逐漸加速。
「現在我真想看看多摩子的臉色!」
女侍微微地一個淺笑。
「妳怎麼沒照顧她?」
「各位,請安靜點!」
「就在上諏訪火車站前的公用電話亭。等你來。」
「對不起,打擾了!」
弓島原先想說,這不太好吧!但是他又顧忌此話會被司機聽到。
在車站裏,偶爾會有兩三個熟人經過,一看到弓島與多摩子時,多半會露出複雜的表情,而主動地將視線移往別處,此情此景,弓島的心情真是難以言喻。
「這麼晚了還沒有下班,沒想到你工作倒是很勤快。」
「非常抱歉這麼晚打電話來,我是中部公司的倉橋,目前擔任領班,請問總經理在不在家?」
也只有用這些簡短的話,給他片段的答覆而已。
「田園的景色都是大同小異。」
「沒關係,就送來吧!」
「唉呀!真不好意思,夫人正在洗澡嗎?我還是稍等再送來好了。」
「原來是衛星工廠。」
「流了不少血。把榻榻米染成一片血海。我一看她倒在血泊中,就趕緊跑了出來。」
反觀多摩子的態度似乎覺得很好玩,她探了探弓島臉上的表情。
女工們將帶來的花束,交給了身旁經過的護士,躡手躡腳地往通向大門口的樓梯走去。她們走後,留下一片孤寂圍繞著倉橋……
「現在繼續停留在這兒也沒用。醫師剛才也說過,今天晚上謝絕會面,才剛開完刀,等過兩三天之後,董事長精神恢復,我們再來探望她吧!這樣或許病人反而高興,妳們說是嗎?」
實際上,他真想儘快趕到加須子的身邊。剛才多摩子提到住院,或許她正被抬進來內某處醫院內急診。他真想到那兒陪她。
這是一間套房,由房裏的浴室傳來了水聲,多摩子也將出來了。在弓島的眼神中,依稀仍浮現著多摩子在水氣中的胴體,白晳而豐腴的雙肩,洋溢著青春氣息,結實嫩滑的肌膚,呈現出白瓷一般的潤澤,不安地在浴缸裏躍動著……
怎麼這麼晚還打電話來,是否會向他說一些與嫂子之間所發生的衝突。
浴室的那頭傳來了開門的叭嗒聲。好像是多摩子走進了更衣室。
「我臨時有急事,你幫我打個電話回家,說是要晚點才回去!」
「天知道!你這傢伙是雙重人格的人,或許背地裏就偷偷摸摸的和加須子聯絡。」
多摩子用手指頭輕敲著旅行袋。
多摩子看到了點亮燈光的高原光學公司建築物,浮現在陰暗的地平線上。
「我還聽說,好像是大汽車商的衛星工廠越多,母公司便會讓他們彼此競爭,強迫自動減價出售零件,因此表面上看來,景況似乎不錯,但越是下游的衛星工廠,所付出的犧牲也越大。」
「這些你就別管了,將此事傳達就好了!」
倉橋帶著勸誡的口吻說道。
「……」
事故發生後,倉橋抱起了血淋淋的加須子,親眼目睹俯伏在地的她,半邊臉已經染成了鮮紅,耳後嚴重的出血流滿了一邊的面頰。
「妳想到那裏去?」
「不管怎樣,我一點都不後悔。我也把話講在前面,在她美麗的臉孔上,已經縫上四五針,傷痕像拉鏈一般,如果這能使你美麗的幻夢稍微清醒些的話,我也心滿意足了!」
「是否夫人批准了?」
他如此告訴妻子。
「是嗎?剛才電話的聯絡只是說會較晚回來,我曉得了,你不一定何時回家便是了。」
「受傷的部位在耳後,臉部沒什麼大礙。」
「你別小題大作了,我怎麼會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
「哦!是嗎?」
「請問,最近是否有不少新婚的客人?」
「呵!這種年紀的人,不可能是為情自殺吧!」
倉橋還記得弓島總經理家中的電話號碼,也是以前為了想向他提出抗議所查出來的。
「好啦!我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是我幹的!」
身材高大的醫師,首次發表了私人的意見。
「我也是,我還年輕,可是現在卻有一股衝動,乾脆正面撞上去,看看會怎麼樣?」
多摩子由椅子上站了起來。她話的用意與其說是在挖苦,倒不如說是因為得到弓島的同意,內心充滿了喜悅來得較為恰當。
「我想知道是那一位?」
「快結束了。」
「我還不想回上諏訪!」
「怎麼會呢!據說是專程由大阪來這兒尋覓尋短的場所,似乎是一家小工廠的董事長!」
「我和圖書知道。」
弓島默默地掛上了電話,對太太這種態度,雖然也頗感不悅,但也犯不著這個時候在電話中和她爭吵。
弓島也不由自主地想予以反擊。
是一名年紀稍長的女侍,開門進來。
「妳懂得還不少嘛!」
「醫師!情形怎麼樣?」
雖然他也想到多摩子回去之後,必定會向加須子找碴,但萬萬沒想到會演變成傷害事件。所謂血海,必定是她的誇張之詞,受傷倒有可能。是使用甚麼利器傷她?如果在工廠,這種歐人的工具倒是很多,在房間裡,大概就是用菜刀了。
「汽車嗎?汽車方面的景氣應該較佳才對。」
在嘈雜的車站候車室,熙來攘往的喧鬧聲不絕於耳。時間是夜晚八時左右,來自東京方面的列車似乎剛到站,前往溫泉勝地遊玩的旅客,正魚貫地進入剪票口處。
「我很同情你。辛苦!辛苦!我有些話要向你說,可否見個面?」
弓島想像著無助的加須子遇到盛怒的多摩子,毫無抵抗便倒在地上的情形。
「剛才問她,回答說只要你接了就知道了。」
倉橋那時正好在工廠,看見女傭人百合臉色大變地跑了過來,他馬上就趕往正屋,在那兒他看見了加須子橫臥在自己房間裏,前面就是裁縫用的裁衣臺,敞開著一件剛開始縫製的黑色衣服。當倉橋看到加須子時,在她那抱住頭的指縫中,血流如注地匯集成幾股細流,裁縫剪刀就滾落在榻榻米的一邊,刀剪尖端已被染紅。
「不,是說真話。畢竟天底下有向陽處,也有背陽處。」
「我們先到候車室去吧!」
「是的!」
總務主任小心翼翼地問他。
「到底是送到那家醫院?」
「正打算回去。」
「欸!肚子好餓哦!」
「進行得很順利。」
妻子也以十分冷淡的語氣回答。
「是的!請問是到那兒?」
「什麼事?」
「真是的,竟然連道歉都沒說一聲就跑開了,她到底是何居心?」
說了聲打擾之後,倉橋放下了話筒,手還微顫著。
她的傷害如果是事實,會是那個部位?也許是臉上。聽說女人的攻擊多是在臉部。他認為一定就是臉部被傷害了。當然,如果想立刻趕到她那兒,也必須考慮先與多摩子見個面才行。如果甩下了正在火車站前的多摩子,可能又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誤會。此時,弓島的眼中,似乎浮現出多摩子焦急等待他的身影。
「如果延誤了怎麼辦?」倉橋嘴裏雖然厲聲斥呵,卻有一股衝動如鯁在喉。加須子從一開始便袒護著多摩子。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我傷了嫂子,她現在正在醫院裡,引起了一陣騷動。」
不遠處傳來了開門的聲音,車聲於是消失了。留下了一盞盞幽暗的電燈,孤伶伶地照射在空蕩的天花板上以及走廊上。
「呃……」
「請不要替她隱瞞。這絕不是一件尋常的事件!」
「今天晚上有大阪來的客戶,可能沒辦法回去。我現在和董事長一起。」
加須子自己無意間的一句告白,已明顯地表示凶嫌便是多摩子沒錯。
「那我們上山田溫泉如何?你去把司機叫開。」
「什麼事情?」
「都是那件衣服惹的禍害,因為加須子那時正在縫製新衣,我總覺得那件衣服是要和你幽會時穿的,所以才會一時氣昏了頭,你也要負一點責任。」
「我想和你見個面再說,請你快點出來。」
「接到了妳的電話,我才不得不加緊速度!」
弓島由多摩子口中,聽過概略的說明之後,嘆了口氣。
「我怎能?我和她吵了一架。……嗚,弓島先生,事情演變至此,你要負一切責任。」
「哦……」
「那當然……真使我們十分地羨慕,我是說羨慕對方有位像老闆這樣的情人。」
「今天晚上最好任何人都不要和病患談話,目前她還十分地激動。」
「……」
「我先生一向都不交代這些小事,十分抱歉,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你能來嗎?」
「倉橋先生,董事長的傷勢究竟如何?」
「我還有事要在此多待一會兒,向護士打聽詳細情況之後再回去。」
「你實在很冷淡,上一回由輕井澤回來,經過和田峠時的情形,好像就和現在差不多。」
「然後妳頭也不回的就跑開了?」
多摩子的嗓音很高,似乎在笑著。
女工們一個個都點點頭。
「真沒想到妳竟然會用剪刀傷人。」
「你總算還有這種自尊心,不錯!……喂!弓島先生,我今天晚上可不能回家。」
「為什麼?」
「其實她是我的——」
「可是……」
「另外,你替我告訴總務課的人,說我有急事明天要請假,明天再通知就可以了!」
多摩子的口氣還算平靜。
「妳真是令人吃驚!」
倉橋市太在加須子手術結束之前,一直守候在醫院的走廊上。由於手術室的門一直緊閉著,因此外人完全不知道手術進行的情況。倉橋時而www.hetubook.com.com向在門口進出的護士打聽狀況。
「是嗎?你倒是很有自信嘛!」
弓島邦雄沐浴後,坐在能望見庭園的陽臺椅子上。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左右了,陽光十分強烈地照射在草坪上。庭園中有松樹叢以及石橋,不遠的地方,有兩個園丁正在那兒除草。
當手術結束時,已經是九點半了。
「如今裝出一副悲傷的神情,故做溫柔狀無濟於事了,我才不管人家說我是壞女人還是什麼。總之,那兒不應該就放著一把剪刀。」
「發生這種事誰不擔心?而且妳就是凶嫌。」
「弓島先生?你還沒下班?」
「工廠的董事長……那可能是個中小企業。莫非是因為周轉不靈!」
多摩子由浴室中傳來嬌嗔的聲音,彷彿連聲音都被水蒸氣濡濕了一般。
之後,在一旁守候著的女工們,急忙走到倉橋身邊,詢問有關的一些問題。
「真的!老闆,剛才對面聽說有人上吊自殺!」
是一個聲音冷漠的女人來接電話了。
「是的,傷勢雖然不太嚴重,可是也必須做一些緊急的治療。」
「聽說是替某家大的工廠做衛星工廠,由於被母公司拒絕往來而走投無路的。」
「對呀!是用過了。」
「好了!別開玩笑。不管怎樣,目前情況十分緊急。」
「大概不要緊,傷勢也不太嚴重,只是由側邊略過而已,據說沒有傷及臉部。」
「看你的臉色馬上就變了。……是不是這件事情比加須子的傷勢,使你更擔心?」
「我馬上就送妳到醫院去,請忍耐一下!」
警衛似乎畏縮一般地退了回去。
「這些話如果被外人聽到了不大好。早就交代過妳們,儘量不要被旁人聽到。」
「別用這種眼神看人家嘛!」
只要被車燈照到的地方,都會浮現泛黃的樹葉以及花草。
「如果有的話,也不會到了這把年紀,還得在此地工作糊口。」
「當然如果真要回去我也不在乎,我可以故意裝出什麼都不管的大模大樣的態度,如果他們以好奇的眼神看我,我也可以回瞪他們一眼,可是與其回到那種令人不愉快的地方,倒不如這兩天到別處去避一避風頭。弓島先生,你帶我走好不好!」
「這點我知道,就當成一般過失事件處理。」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文件想帶回去處理。」
「是的!因為現在正是結婚的旺季。」
弓島大聲地喊著,拿起浴巾,順勢將眼神投向了對面時,看到了一對彷彿新婚的年輕男女,被女侍送了出去,沿著蜿蜒的走廊,逐漸地走遠。
「我不想,我還捨不得死呢!」
他猜想可能是加須子,也可能是多摩子。照白天的情形看來,她們兩人八成在家中起了衝突。如果是多摩子打來的,倒是比較平常。萬一是加須子打來的話,理由可能就比較複雜些,他倒是對後者較有興趣。
顯而易見的是多摩子。
醫師說完之後,從倉橋面前走了過去。
除了他以外,也有五六個女工,因為擔心董事長的傷勢,帶了花束前來探望病情,事實上,還有更多的人想來此,都由身為領班的倉橋予以一一婉拒。畢竟手術正在進行中,而且加害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小姑,所以必須顧慮到外人的耳目。雖然極力地阻止此一消息向外洩露,只是效果不知如何。這只是一個小市鎮,話題一定會很快地傳開,明知如此,他還是盡力而為。
「求求你好不好。……女人的心情都是這樣,現在我最需要你的安慰。……現在我已經是四面楚歌了,所以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多半也是為了愛你。如果現在硬是要我一人回到那冷酷的家中,也未免太殘酷了些。反正只要一天一夜就夠了,我的心情會慢慢平息下來的,否則目前這種情況,我受不了!」
上了車,上諏訪街市的燈光,迅速地往後飛馳,只看到車前燈在掃射著寂靜的街道,向前急駛。
「是。」
「也許你沒什麼感覺,但是經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真使我難以忘懷,也許我的命運就此注定了,更可以說我的命運就在那時出了軌。」
「今天晚上我要直接回去,連晚飯都還沒吃呢!」
弓島哼的笑了一聲,走出了更衣室,發現浴巾原來是和別的毛巾一起掛在走廊的欄杆上,大概是剛才自己無意中帶過來的。
「是一名女子。」
「這是妳們的口頭禪。」
正當倉橋加以勸解以及安撫女工時,走廊盡頭手術室的大門呈八字形敞了開來。
年紀稍長的女侍,正準備起身。通常這一類較高級的套房,是由這種資歷較深的女侍負責。
「真是對不起!」
「不!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如果沒有你,我和嫂子可以處得很好,現在應該是以很平和的心情在東京作畫。好了,我們別談這些了,反正也是於事無補,最要緊的是以後的事情。」
「附近有沒有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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