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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冤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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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長有心事

局長有心事

「是這裡。」
「是的,局長在這種席上喝上一升以上怕不在乎吧。」
一種讚嘆聲起自圍繞山田的當地人士之間。把家族的,不,這場合不是家族的;把親屬的病人秘藏於心裡,忙碌於公務出差的局長,很令他們感動。
山田事務官默不作聲起身離座。
山田囑託當地人士馬上張羅深夜班機的機票。那是買到了。
事務官朦朧著眼睛,泛出感覺為難似的淺笑。那是肯定、否定都任你解釋的官僚特有的模稜兩可的表情。
「不知道是那一個,那名字我好陌生,總而言之,是第一處。」
「你也辛苦了,陪同局長諒必好累吧。」所長慰問山田隨行之勞。
岡村局長還年輕。他沒有醉色,但別種神色卻泛出於他蒼白的側臉。
「那麼,北海道的民謠也就不稀罕了。」
「是的……凡有關私人的事情,局長從來不跟我這隨員提的。」山田謙虛有加地答道。
當然,中央空出來的地方有當地的藝妓近三十人。宴席開始至今已經過二小時以上。年輕藝妓就要開始舞蹈的時候了。東道主的歡迎辭,客人的謝辭這種例行的開場白過了之後,坐在大廳直柱前面的正客片刻也手不離酒杯。那不是普通的杯子,是大型的,俗稱牛飲杯的器物。
對這個質問,山田已有兩樣腹稿。一個是要對不太熟的人或容易把話傳出去的輕嘴的人說:「虧得是岡村局長喲,視察可真是蠻熱心的。」
左手這排下座的地方,剛才等在洗手間外頭的禿了額頭的那人,正跟他鄰座的胖子悄悄地在咬耳朵。胖子頻頻在點頭。
大夥兒向岡村低下頭來,如像說慰唁一般,悄然道寒暄。
「據說,好像是第一處的人。」山田不說是處長。
「對了,就那樣說就行了。」
山田側頭瞧了一下局長。秀彌已把座席挪至局長近旁,正喜逐顏開地交互更酌。
「不,還是請局長出來接聽,很要緊的事嘛。」
「是?」
「是嗎?」處長現出稍感困惑的臉,接著放低聲音問:「正在跳舞的中間那個年輕藝妓,不知是不是討局長先生喜歡的類型?」
「那,我這等人是不很清楚的。」他謙恭有加地答道。
返回大廳一看,岡村局長已把秀彌拉在身旁,看著其他藝妓在跳著「大漁節」
岡村的岳父曾經當過某省的次官。退休後,放棄政治方面的野心,目前經營著一家小公司。岡村娶他女兒的時候,他還在當次官。就是說,岡村是被視為前途的青年才俊,才娶到他女兒的。
「是的……。可是,局長,我得說那是那一方面的事情才好呢?因為剩下的預定行程全部取消,如果理由不說得稍微具體些,恐怕他們會亂加猜測的。」
「那,我也什麼都不清楚的……」
「是的。」山田為多嘴賠不是似地垂下頭:「那麼,我這就照吩咐去辦。」說了,就匆匆地離開局長身旁。
這是考慮到正在及時行樂的時候,被請出來接聽東京打來的電話的局長的心情的。不,這是提醒黑川處長也得斟酌局長方便的。
亮晃晃的大廳地板前頭,坐著約莫三十七、八歲的臉色蒼白的男人。寬大的前額,尖尖的下巴,無框眼鏡後面的大眼睛,風度舉止等渾身給人他是個俊拔人物的印象。身上穿的西裝是舶來貨,從領帶至襪子都有脫俗的色彩的調和。
岡村的神態,明顯地泛出意識看自己現況的自負。
「那麼請稍等。」
山田偷覷臨座的局長。他,背靠無腳椅吸著菸盯著對面的藝妓。已經喝不少了,臉上卻沒泛出一絲紅暈。泛出來的是被舞蹈吸引注的心蕩神馳的眼神。
秀彌把乾杯了的杯子遞還給局長。
好在電話室的門關著,宴席的喧鬧聲被擋住進不來。
當然,業者說不定對這位事務官也會委婉地推薦女人。可是,那時候山田的答案已有腹稿了——就要說,那不合我的身份,我www.hetubook.com.com是跟隨局長出來的,那實在不行。
「不,不管什麼時候欣賞都蠻好聽的。」
事務官從不流露自己的感情。不論在誰眼裡,他是個陪伴局長出席宴席的盡忠職守的隨員。再過五、六年就到退休年齡,對於平步仕途再不抱持希望的山田,如今只是一味盤算著退休金的多寡和考慮著退休後的安身之計,而把玩弄權謀術數以從事升遷競爭的上司群像,當做很有趣的戲劇觀看的一個人。
那樣子的一來一往,山田冷眼看在眼裡。伺候在山田跟前的是徐娘半老的藝妓,肥胖得像頭白母豬。
「實際上我也是剛才才知道這事。」山田事務官眼睛往下瞧,答道。
山田事務官看看錶。快要九點了。心想:局署的處長待在辦公室到這樣一個時分,當不是尋常的事。預算編製期雖然挨近了,但還不是十分火急的時候;也沒有聽說過目前可有什麼緊要問題。更何況,黑川處長一向總是提早下班的人。
「不,普通酒就行了。」局長說。
事務官會意了他要問的是局長的事,趕忙回答說:
「十分火急!」黑川處長答。
「沒說什麼事情嗎?比如說,大概是……」
他不止是省署內允推獨步的明快俐落的人。岡村局長之所以被大家所畏懼,還有一個理由,那是因為他是現任農林大臣山邊茂介的心腹的關係。
一聽局長這話,事務官立刻知道得變更行程了。不消說,這跟剛才的電話有關聯。可是,隨員是不被允許深入探問的。
山田事務官把岡村局長的行程變更傳達出去,當地人士便一齊驚動起來。可是,既然是為了岳母大人的急病打道回京的,那就沒理由留客了。
局長馬上端起杯子遞給她。
舞蹈完了時,掌聲一齊響起。那個藝妓把摺好的扇子擱成筆直的一字,擺在跟前行一個禮,她抬起頭時的眼眸子對準了正對面的岡村局長。這雖然也是款待客人的必然動作,可是山田事務官看成另具意義。想來,這個藝妓必定是人家已有所交代的。
「哦,那麼開懷暢飲的話,可有二升了?」
山田本來是會喝酒的人。可是,在局長面前或這種場合,絕對不多喝。索性聲稱酒精類是不行的。隨員這個任務的分寸,這位事務官依多年的經驗,是摸得一清二楚的。
「山田君,」局長開口了:「有沒有今夜飛往東京的班機?」
山田裝蒜,只管看著前面的大漁節之舞。
糧食管理局長這個位置,在局長之中是中階程度的主管。可是這個岡村福夫不久準會坐上更高階的,另一個單位的局長交椅。東京大學畢業,舊制高考及格後立即進入農林省。僅憑這個學經歷就足以令山田事務官自慚形穢,因為那差不多是人種差異般的顯著的差別。更何況,岡村局長是像剃刀那樣明快俐落的人。就官僚來說,他這性格是不合式樣的。然而這性格卻奇妙地與天才般絕頂聰明人這個人家的幻覺相吻合。
山田知道一回到省署,同事們一定會問起岡村局長的行狀如何。
聽著那歌聲逐漸從背後變遠,山田由服務生帶路走過長廊子。
山田事務官把視線移回舞蹈這邊。再度瞄視剛才剎那間看到的局長盯著的那個藝妓。嗯,這我知道了;心裡肯定著;可是,當然,山田不是會把這想頭流露於神色的人。
「第一處?」
山田心想:「局長的心事準是另外的事故;東京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而假裝惶然狀,視線的一端卻盯著局長的舉止不放。
電話室裡,被取下的聽筒擺在那兒。山田關了門,捏起聽筒摀在耳朵。
岡村局長的岳父是前次官,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可是,當然,當地的這些人士真正關心的是跟現任大臣關係密切的,具有影響力的局長本人而已。所以,與其說他們關心著前次官夫人,毋寧說因為前次官夫人是局長的丈母娘,他們才掛念其病情。並且,不消說,這更不是對緣慳一面的老嫗的同情,而是對和-圖-書岡村局長的阿諛逢迎。
「怕是愁腸百轉的啦,可是對我們一點兒也不露聲色。」也有這種讚佩之聲。
「什麼都沒有說,」山田把雙手擺在合攏來的膝蓋上,說:「我是隨員嘛,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真像個屬員,回答得好謙虛。
這時服務生進來,對當地人的一個打了耳語。那當地人望了望局長這邊,猶豫一下之後對服務生吩咐了幾句什麼話。
局長的酒,不知什麼時候給換上威士忌。方盤上的玻璃杯注滿著米黃色的液體。
會場漸漸嘈雜起來。末座的一人由三絃琴伴奏唱起「追分節」
「局長先生請您過去。」
「是的。」
「是的……」山田這才確實想起那班機是午夜一點從千歲機場起飛。他像做錯了事似地低下頭來,趕忙回應說:「我馬上去查一下。」
「我們都知道局長有心事,亂作樂一通,很對不起。」
「不是,是找局長的。說是局署的先生打來的。」
「這,這時刻來了電話,真是好忙碌的,是省署的那一位給局長打來的?」
如今,其他局長們也害怕岡村。因為岡村局長就人事問題的意見,變成大臣的意思之可能性相當大的關係。
跳完了舞,雙頰泛出紅暈的秀彌往局長跟前坐下來。
山田的思路旋又回到這個十分有趣的疑問上去。
「山田先生,」農林省駐當地的事務所長手持酒壺,挨近他一旁說道:「來一杯怎麼樣?」
「那真多謝……」山田事務官規規矩矩行個禮,用雙手捧起前面的酒杯。
廳署的官員偷眼瞄視事務官鄰座那帶眼鏡的男人的側臉。局長跟另一鄰座的農林省駐北海道糧食事務所長一面講話,一面給人往牛飲杯裡斟著酒。替他斟酒的藝妓是本地最紅的年輕美女;可是局長似乎沒有注意對方。
「嗯,」岡村低著頭踱了兩三步,停下來道:「那是沒辦法的事。就是我內人的母親有急病好吧。」
「有位子的話,就趕那班機回去。」
這齣戲劇的第一主角就是他鄰座的岡村局長。而且,與官署不相同的另一齣岡村個人的戲,即將在這宴席之後開幕。打算就是去定山溪溫泉飯店也要單獨開房間就寢的山田,是對局長的冷眼旁觀者。
被喊做局長的是農林省糧食管理局長岡村福夫。
「給我的?」
岡村本人回坐原來位子由秀彌侍候斟酒。神色黯然,顯得沒有興味的樣子。當然,他無精打采的理由只有山田知道,在其他眼裡怕只是認為他是在掛念著丈母娘的病情吧。儘管這樣,因為局長又坐下來喝酒,當地人士也就跟著再喝起酒來。不過,氣氛不像早先那樣歡樂愉快了。
「好像有深夜起飛的,叫什麼『黎明號』的。」岡村急躁地說。
「別管那麼多。」岡村帶著怒氣立刻答道。
圍繞山田四周的當地人士,一看見岡村局長出現那兒,便立刻把圈子移到岡村那邊。
山田事務官微偏著禿了頂的頭,像做慎重的答辯時那樣,略事考慮之後答道:
鼓掌作樂一靜下來,藝妓的舞蹈就開始了。起初是優美的舞。
「這……」事務官要說不說,現出有如業者前來辦理申請事務時常要擺示出的那種慎重。這個沒有了不起的學經歷的事務官,動不動就藉給對方感到焦灼來覓取快|感。
「喂喂,我,是山田事務官,是那一位?」
「山田君嗎?我是黑川……」黑川是糧食管理局第一處長。
「不必多禮,儘可放心,請代為轉告其他人一聲。」山田堅決地告訴那個當地人。
岡村局長聽了耳語,起身離坐。在座的人似不經意地目送著若無其事地走出大廳的局長。他還是今夜的主角。
「請問,那個藝妓叫什麼名字?」山田問鄰座。
「局長先生喝的是這邊的酒吧?」她說著要給回敬的玻璃杯裡注滿威士忌。
山田直覺到準發生了什麼不平常的事態。這是和-圖-書憑多年的經驗。這經驗使得他在局署當成活字典。
「是的。」
「正是旅途好累的時候,為了我們特地光臨,真多謝了。」圓臉的胖子含著笑說。
「是的,不過現在已告結束,參加宴席了。」
「局長可真了不起。」
這類內幕消息,當然不僅是在省署內流傳,就是民間的關聯業界也會敏感地收聽到。
問的人現出困惑,山田於是說:
「是不是給局長先生換上威士忌好些?」廳署的官員揣摩著問事務官。
處長又是一陣沉默。中斷局長的歡樂還是得考慮一番的。山田想著要對方隨後再打過來,可是黑川說道:
秀彌坐在岡村身旁,笑吟吟地斟著酒。她知道岡村變更行程之後,似乎沒先前那麼熱心伺候了。毋寧得以免除今夜的定山溪義務而舒了一口氣也說不定。她顯得那般輕鬆愉快。
局長的眸子似乎不在欣賞舞蹈,而好像是在注視著擺動身段的「女人」。
「局長,剛才山田先生告訴過我們了。真是不幸……」
那是山田事務官早就預聞過的事。這個宴席結束後,預定住在札幌附近的著名溫泉地。昨晚是住在市內的新宮大飯店。
山田事務官知道那個悄悄私語是在商量著些甚麼。山田再度若無其事地把視線移回局長。局長豎起一隻胳膊兒,那手上的香菸已換上玻璃杯。眼眸仍然盯住對面的舞蹈不動。
「班機怕沒有了。」
砂糖公司的處長,多半為的是要跟山田交談才等在那裡的。
伺候他身旁的藝妓秀彌跟著出去走廊,好像是要替他帶路。局長的中途離席是由事務官的耳語開始的。所以在座的人誰都不以為他是去洗手間。想知道原委的二、三人,自然而然聚到留下來的山田事務官這邊來。
「嗯,那麼,」處長似也想到這點,逡巡起來。岡村局長是奔放不羈的性格,是不好惹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大聲怒斥處長這等人。
「叫秀彌,蠻不錯吧。」鄰座說。
山田瞄了手錶。九點半了。
這個預定行程的變更,山田事務官覺得好高興。得陪伴局長去過那索然無味的一夜,反不如早些回東京看看小孩來得痛快。不過,他是絕不會把這感情流露於神色的人。
岡村就是這種性格。責罵人是從不顧慮人家顏面的。
「還是海量啊。」
這也是宣傳岡村如何廉潔清白的一個手段。當然,這一手總有一天岡村會聽到的,山田早就算準這一點了。
山田事務官注視著正在跳舞的三人中中間那個年輕藝妓。她是剛才伺候在局長跟前斟酒的藝妓。從遠處看去,是圓臉的惹人憐愛的女人。雖是嫩雛兒的打扮,可是看樣子差不多有二十五、六歲了。舞也跳得好,看來蠻有自信似地。
「局長呢?」
山田以為這人客氣,在外頭等著自己空出洗手間;營業處長卻很快地靠近山田身旁。
「對不起,東京來電話……」
山田點頭慢條斯理地起身離座。
「局長先生呢?」
「……」
設宴的飯店就在札幌的山麓。走廊的燈光浮映出白樺的樹幹。札幌市的街燈綴滿著霓虹,鋪展在闇夜裡。白樺開始落葉了。
「剩下的預定行程全部取消。這就由你向當地人士交代好了。」
「這……」
「局長有親人生病,對你都不說一聲嗎?」有人問。
「取消的理由是……」局長微側著頭略事考慮之後說:「不好說是給省署叫回去的……。就說,我臨時有緊急的私事好了。」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請他來。」
政黨人的農林大臣,雖然有專家都得退避三舍的知識,但卻不是技術方面的實務家。所以,有事就把岡村局長找來做為諮商的對象。山邊大臣是保守黨的所謂實力派的一人,帶領著有力的派閥,然而他卻是會搞出即興性政策的人。或許是這個作風跟與眾不同的岡村局長的性格有些相投的地方吧。
和-圖-書「這樣子真不好意思。」那個當地人頷首離開山田;果不出所料,他似乎就去悄悄地對其他人傳達山田剛才說的話。
「是叫我嗎?」
「不必告訴局長是什麼事也可以嗎?」山田又說。
山田事務官鄰座的北海道廳署的官員悄聲問山田:
「山田先生,請問局長夫人的娘長在什麼地方?」一人馬上來探問。山田心想:來了;不過還是謙恭自抑地回應道:
這兩人是今晚的客人。正客的左右兩邊,北海道自治廳署的官員從高階坐成鉤形及至下座。中間夾坐著農林省駐當地事務所的官員,和跟那事務所有業務關係的本地民間公司的高級職員。人數總共有四十人以上。
山田忖度著:岡田的視野的末端,準映入了業者二人正在咬耳朵的景象。那個悄悄私語意味著什麼,局長準會有所察知。那麼呢,山田想,局長的眼神應該還有一種意義。
「那樣子告訴他們的話,他們不致於往太太的娘家去探望嗎?」
「本來現在是快要跟那女人驅車前往定山溪的時候。多可惜,省署來了電話叫停。岡村諒必是遺憾萬分了。……不止是這樣,說什麼要在這半夜裡趕回東京,準是發生不尋常的事故了。到底,那是什麼事呢?……」
樂人三人,三絃琴三人,就宴席的餘興來說,毋寧是近乎正式的排場。
如果此時此地對方查出地址把禮品送過去,岡村準會受窘。不,受窘倒沒關係,他必定會責罵隨行的山田事務官。岡村會這樣怒責山田的:
山田認為在任何場合都與局長平起平坐的話,是有踰越隨員身份的。其實,山田卻是站在年長者的立場,緊盯著旅途中的局長的一舉一動。
事務所長的眼神閃爍出光彩。眼睜睜地看著山田的臉想再問下去,但或許是不好意思問得露骨,所以獨個兒點頭說:「敢情是,敢情是。」但接著又說,「山田先生,我從前也在第一處做過事,那裡認識的人很多,找局長的是誰呢?」所長擺出前輩的架子問。
「是有火急的事嗎?」山田鄭重其事地反問過去。火急才來電話,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山田某是局長的隨員,也得為局長著想,看看局長方便不方便嘛。山田假藉上司的威名來令對方焦急的習性,在這個應對裡也藉煞有介事地為難人而表露出來。
這人的身旁,拘謹地端坐著四十七、八歲模樣的頭髮斑白的男人。矮個兒,似患有胃病般雙頰消瘦。身上的西裝似乎是很早以前做的。他始終低著頭,那不是在喝著酒,而似乎是錘鍊成的性格的關係。他是農林省糧食管理局總務科的事務官山田喜一郎。
這時山田漫不經心地說溜了嘴問:
跟她比較起來,岡村的微笑彷彿是痙攣發作於臉孔。山田事務官又思忖起來:
「啊,是嗎?那麼,請,」秀彌端起了酒壺。
「不過,」處長趕忙探問道:「局長果真是正在聽取陳情嗎?」
「知道了。」
「北海道不陌生吧?」
「早就聽說局長先生的酒量很行,不知在這種席上可以喝多少?」
「山田先生,」處長挨近至口臭可聞的身旁來,說:「今天晚上我們想請您跟局長先生住在定山溪……」
山田事務官返回到宴席。他怔了一下,因為這次竟然是那個年輕藝妓獨個兒在跳舞。她一手撐著蛇目傘,滴溜滴溜地轉動著它。
從洗手間出來,剛才帶路的藝妓不見了,那裡站著砂糖公司的營業處長。是毛髮稀少,圓臉的胖子。
「那就傷腦筋了,是這樣子的,我們得去探病吧……」
「那裡,叨擾大家了。」山田輕點頭。
「隨員的你呆頭呆腦才會惹出這樣的事情來,為什不把它適時加以壓下來?」
「不,還是請局長親自接聽。」黑川處長說。
這時秀彌一個人回到大廳來。岡村局長不見回來。山田事務官正在訝異時,有個服務生來到他身旁悄聲說:
局長替她斟酒,秀彌粉頸低垂微笑著。是下巴豐|滿的紅粉佳人。明眸動人,不過大體上北海道女子的眼睛是黑白分和-圖-書明的。
「噢,是處長先生呀。」
岡村給圍攏在中間,皺起額頭,表情深刻,只是說:「不,謝謝。」而輕點著頭。
「謝謝,不累,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跟著局長走而已……」山田乾杯,說聲:「對不起。」而還杯給對方。
既然對方如此堅持,隨員也不好進一步問下去。
「岡村局長不作興那類事情,可不必多禮,請放心吧。」
「是的,來過兩三次了。」
「不過……」處長顯得有些不好啟口的樣子,連忙擠出一副笑容說:「不知局長先生喜歡那一類型的女人?山田先生諒必常常陪同局長先生出差,特地請較一下。」
趁著那個舞蹈結束時,山田事務官起身走到走廊來。一個藝妓也跟著走出來,默不作聲把山田領往洗手間。
「一定憂心如焚吧。」
「我想,局長大概也來過三、四次了。」
但對與自己同樣平步受阻升遷無望的老朽同僚就要這樣說:「那個年輕傢伙呀,別說了,跟在省署辦公時一點兒也沒有兩樣,到處作威作福,夜裡沒有女人就睡不著覺……」
「不敢當。」
「是嗎?」
一出去走廊,就看到了岡村局長發呆似地站立在那一端。
「是的,局長正在聽取市政府首腦部的陳情。」
不出意料,還是有要緊事。到底是什麼呢?順著走廊返回會場的山田覺得興趣盎然:不知會有什麼緊急報告?看來,不是什麼好事兒的樣子,那才是令人痛快喲。
山田心裡大不以為然。病的又不是自己的生身母親,隱瞞丈母娘有病,那也不算是什麼把心事秘藏於心底的從事公務呀!習慣於肉麻兮兮的奉承話的山田,這下子都覺得不是味道,真想把當地人士嘲弄一番。更何況,那些說辭是刻意泡製的,山田認為簡直是滑稽。
山田事務官忽地想起來了。他對於方才觀看舞蹈時閃過腦際的那個預感並無差錯這一點,感到滿意。
「山田先生,省署給局長打來急事電話嗎?」所長一面接過酒杯,低下臉來向上翻弄著眼珠問。可真是好敏感。
「是的,好像是那樣。」山田有所保留地回答。
「敢情是。」
「是的,我知道了。」
「能不能馬上請局長來接聽?」糧食管理局第一處長的黑川經由聽筒用急切的聲音說。
山田悄悄把視線移向局長。是假藉抓前面的香菸這個小動作,若無其事地把眼光移過去的。岡村局長的眼鏡後面的眼眸一動不動,正盯視著正對面。神色一本正經,看不出有一絲情感。
「局長,」山田爬近他身旁,打耳語道:「現在,黑川處長打來電話,說要請局長接聽,說是有事情要直接報告局長……」
那是山田常在東京的局長室看到過的酒。在大辦公桌後頭手握玻璃杯呷酒的局長,就在那局長室裡。
服務生躡著腳走到山田跟前來,悄聲告訴他:
現在,北海道沒有什麼重大的事務要岡村局長來處理,所以局長連科長都不帶一個就出差來了。儘管這樣,農林省駐當地的機關首腦人員、北海道廳署的官員、民間業界的領導人物等還都聚集一堂來歡迎這位沒事出差的局長,理由無他,就是有流傳中的那個背景消息的關係。
山田事務官突然閃過預感。那是憑據經驗的第六惑。這藝妓形影不離局長跟前,目前也偏在三人舞蹈的中央處惹人眼,憑這個,山田確信他的預感不致於崩解。
班機是要在深夜的十二點才飛離千歲。足足還有兩個鐘頭。
岡村局長不立刻回應,表情木然,好像是在注視著什麼地方。
熱鬧的大廳突然變得冷清。
「局長先生的岳母大人是早就有病的嗎?」「是那個地方不好?目前是不是很不好了?」對著事務官,這樣的質問紛至沓來。
山田事務官聽出那口吻帶著沉痛的意味。還是準發生了什麼問題,山田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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