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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風土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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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青木平原

第十四章 青木平原

若宮想站起來,身體到處疼痛,一時無法站起。
又沒有了腳步聲。大概是看到房間裏並無若宮蹤影,正在掃視。若宮屏住呼吸。
「什麼?」若宮驚問。
這一次不是那小廝。腳步聲不同。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房門,打開房門走進。
天空已是滿佈陽光,照耀得幾乎睜不開眼,身體到處疼痛。可是,假使躲在這裡不動,一定要被砲彈打成碎片。
用不了幾分鐘,下一排砲彈一定又要在這裏爆炸。若宮開始爬行。必須脫逃。必須在砲彈落下之前離開這地方。
沉默,依然沉默。
「到底是若宮先生思想敏捷,」村田悠聲讚美。「你所料不差,他們兩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就在這一瞬間,兩人的身體順著山坡滑落。細枝折斷,樹葉飄散。村田的雙手不知不覺間離開了若宮的咽喉,他的身體,反而滾到若宮下面去了。
彼此都在危險之中。若宮自己危險,村田也危險。暫且不報仇,脫離險地第一。
「分手以後,你怎樣了呢?」若宮最先想問的就是這件事。
若宮的身體無法動彈。頭部只能仰望天上。天色尚暗,但是已經略微有了欲曙的模樣。村田這時就躺在若宮身旁,滔滔不絕地講話。如果不知內情的人來看,還以為是兩個人閒談,一同野餐呢。
若宮本能的向上爬,突然,後面的村田也開始動作了,若宮躊躇起來,現在怎樣處置村田呢?
「……所以,他們在印偽美鈔之外,又印製日鈔。我一生氣,就把長谷川吾市處分了。後來又把倉田處分掉。我的部下把他帶到真鶴岬殺死的。我故意耍了一手,把一張日本偽鈔放在他身上。這實是障眼法,使偵緝當局思想混亂。其餘的日本偽鈔都燒掉了。」
不過,思想裏很清楚,這次來的,就是奪取若宮性命的人。
汗流浹背。道路全無。
「請坐下講話。」村田一派鎮靜,伸手指著椅子,自己也先坐下。
「不知道,只聽見聲音,是兩個人講話。我大致聽明白了案情。」
不過,看樣子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以後就難說了。
一聲巨響中,村田大叫,「喂,喂,不要開砲啊!」雙手向天急揮,這時,他的一隻手腕被炸,飛向天空。
這件事弄清楚了。在橫濱外國人墳場的時候,她自己並沒有講到為什麼經常在島內輝秋的身邊出現。
自衛隊的字樣映入眼簾,使得若宮想起剛到小山市鎮時看到的自衛隊隊員。但是,這條新聞也與若宮沒有任何關係。
「請你安靜地聽我講,若宮先生。不錯,我就是這個組織的主持人。組織工作很不簡單啊。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思想都有。我毫不客氣,該處置的就處置。有個手下人在北海道出賣我,當然他是不想活了。我派人把他推下海。沒想到,這件事被當地的偵緝課長渡邊看到了,我只好讓他也淹死海中。這是我的自衛工作。我在北海道設立了一個機關,把我印的偽美鈔交給小樽港上岸的外國船員,再由船員從外國運紙張給我。」
「對啊。差一點忘記提她。這女人現在不在日本了。」
「我?」若宮望著對方。
「其實,這個人是我派出去的,我做事情,向來不提對方的姓名,所以只把旅館的房間號碼告訴他。不用講話,只把黑西裝送到就行了。那知他看錯了房間號碼,把西裝送到你的房間,才引起你的猜疑。第二天,警方線人跌在錦浦斷崖下,狀似自殺,其實警方知道這是他殺,暫時不動聲色,觀看動靜。和那線人一同到那旅館的還有個女人,那也是我的安排。我暗示要他裝作一對新婚夫婦到旅館,作為暗號,其實,那個假裝新娘的人,也與我們有關係。」
熔岩陷洞,在山坡上到處都是。
渴望自由。——看了報紙以後,更加深了這一想念。平常對於世界頗表厭煩,現在才知道留戀。若宮苦思怎樣才能逃離這次監禁。
村田的話加快了速度。「奧田孫三郎也背叛了我。那傢伙受人誘惑,偷印日本偽鈔。不處分不行。所以,我命令他到名古屋,並且騙他去犬山旅館。事實上,下手殺他的人並不是我。是我的手下。是哪一個手下呢?哈哈哈哈,也就不必說了。我只教給他下手的辦法。」
出現在燈光之下的,出人意料之外,竟是通訊員村田帶著笑臉站在那裏。
「照這麼說,這是策略。」村田也四下張望。
「那麼,你的機構不是全完了嗎?」
村田的血,汩汩地染紅草地。他慢慢、慢慢停止了動作,雙眼什麼也看不到了。
若宮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因此也使不出再壓低村田的力氣。
風在呼號,村田默然,似乎是在傾聽風聲。
若宮自知大難臨頭了。
「不錯,不過不是搶她,是騙回來的。我看由美的事不必詳談吧,總之,這樣的處分有兩項目的。第一是為了我們的安全,第二是有讓她出國的需要。」
「不知道?」村田顯得興高采烈。「那麼,我告訴你。島內這個人是很不錯的婦女問題評論家,可就是愛錢。我在雜誌的評論上發現了這一點,就利用這一點,拉他加入集團。島內的工作不過是以講演旅行為掩護,到各地進行聯絡。這是因為我的手下遍佈各地。有的管材料,有的管印刷。管材料的人,得用特別手段,才能拿到油墨和紙張。這些聯絡工作既不能寫信,又不能打電話,只能派人當面接頭。所以,島內先生實際上是我們的傳信鴿。」
「再見吧,若宮先生,」村田倣效外國人的模樣向他敬禮,然後轉過身子,施施然而去。
正想拋開報紙,突然發現「自衛隊演習砲擊」的小標題。
若宮研究過後面的窗子。窗子上有厚玻璃,下面就是斷崖。一切都是封死的,逃脫無可能。
剛才跌落洞底,人事不知,竟有四個鐘頭之久。
風勢很強,樹林、野草都傳來「呼呼」聲。
「……」
若宮的皮膚更加寒慄。村田已經毀滅了自己的「事業」,那對老夫婦是不是也會被處分呢?不,是不是已經被處分了呢?
若宮的眼前立刻天旋地轉。頭部後面「忽——」地一聲,他一頭栽在地面上。
若宮的想像完全不同,村田毫無異狀。他原以為村田也遭到監禁,誰知他竟大模大樣來到這裏。
「分手以後麼?」村田還在笑,「沒有什麼特別事情。」
就在這時候,若宮的操作已經全部完畢。他站起身形,兩手完全自由。村田一聽聲音不對,馬上轉身。一霎時,若宮全身撲向前去,就在他轉身之際,一拳擊在村田的下顎上。
意識剛一恢復,砲彈聲音就響了起來,若宮意識到危險。現在的位置果然在砲彈射程之內。
若宮終於忍耐不住了,叫道:「是誰?」
若宮沒有蹤影,只剩下自己。這片草原竟成了地獄,正好是射程中心和圖書
又是沉默。對方絲毫沒有反應,絲毫沒有聲音。
派人送來報紙,還有幾分招呼。現在與其說是監禁,無寧是軟禁。若宮打開報紙,在這種環境讀報,真不可思議。第一版是政治新聞。一切政治動態,同現狀下的自己,都恍如隔世了。現在世界上發生任何事情,都與自己無關。一個失卻自由的人,看起報紙版面上的真事,反而有架空之感。
若宮驚愕,猛地想起村田話裏的意思,全身有如觸電。自衛隊演習砲擊,禁止一概人等入內,不就是今天嗎?
附近毫無聲響。夜靜更深,旅館又在山中,好像沉在寂靜的深淵裏。
全身汗如雨注。
「你殺了我,以後想怎麼樣?」若宮叫道。
若宮默不講話。
「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真鶴的印刷機,真是像你所猜的,是安裝在奧田印刷店裏印刷偽鈔。奧田孫三郎這個人,就是經營西山旅館的奧田正一的弟弟。可是,奧田孫三郎這個人竟然不聽指揮,自己私自印製日本大額偽鈔。我一生氣,馬上將他處決。我們的規章是鐵的團結,絕不容有私心。他印製了日本大額偽鈔,通過長谷川吾市這個人,到市面使用。他們的理由是單印外國偽鈔不能賺錢,沒有輸往外國的路線,就換不回來現款。……」
「這件事你是知道的。我也有一次失敗,就是住在蒼海旅館的警方線人死在錦浦的事。那個人,專門搜查我們的秘密,向警方呈報。所以後來警方才把他的屍體領走。那傢伙對我們瞭解得很多,是個危險人物。」
「具體的事情不多。那個人說了這樣幾句話。過去,發生過好幾件特別的殺人事件,這個秘密機關要嚴守秘密,所以死了不少人。」
村田像是很警愓,又看看四周:「你說得對,他們是國際偽美鈔集團,由舊陸軍戰略部隊的人馬組織起來的。他們還有個名稱。當年陸軍印製偽鈔,名叫『八仙花工作』,他們就用這個名稱。」
「那也沒有辦法,我這是維持生意,她已經離開日本了。」
「我說,」村田舉手,示意若宮壓低些聲音。「不用著急,慢慢說。這地方沒有別人,就是我們兩個人,慢慢談。」
「你先吸吸夜露吧。睡在地上,不也很舒服嗎。地面有些岩石,也許你後背很痛,只好請你暫時忍耐一下。等一下就會大快活。若宮先生,我倒是還想同你談談未說完的話,我看你也有一些想問的事情……」
砲彈在地面爆炸,石開,樹裂,草焚。
若宮一聽這句,想起了當時的情況。「丁香花女郎」的話說到半路途中,突然住口。從那時以後,什麼也不再講,大概是她預感到村田已經趕到現場。
異樣感覺,原來是草。過了半天,他才省悟到四周的環境,這不是在房間中了,小草拂在臉上,身體全不能動,原來手腳都被縛住。風吹樹響,這一帶的樹木並不高,草卻很厚。後背很痛,地面都是嶙峋石塊。
「不大一樣。」村田靜靜答道。「所以才來到這裏,若宮先生,明白了吧。」
「你猜得不錯,這批人我都調回來了。可以告訴你,開設北海道酒吧的人就是我,為的是同入港的外國船隻做生意。你們報館約我做通訊員,是三年前的事了。做通訊員也有一項方便,事情可以交給女人去辦。我到北海道去辦事情,一切便由我老婆打理。對,還不妨告訴你,那並不是我老婆,而是我的忠實手下。是軍隊同事的遺孀,假裝我的女人。」
「我告訢你吧,這是富士山麓,名叫青木平原。一片樹海,毫無人煙,只有空中飛鳥,地下野兔。」村田說。
新聞寫道:「駐紮在御殿場的自衛隊,定明天上午十時開始,在富士山麓青木原舉行為期三日的砲擊演習。在此期間,附近禁止通行,各警察局已分別通告,一概人等不得進入禁區。」
「通訊站。在通訊站裏將印刷機拆散,保管。並沒有通過運送店。熱海同真鶴只是幾步路啊!」
村田的兩腿卻難動作。他在跌落岩洞時受了傷,後來外爬時,傷口更加擴大。
若宮倒很想看看這個人。不僅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誰,而是要判斷一下要加害自己的人的動靜,以便自衛。
「有沒有提到上校的姓名。」
——原來這是幻想。雷聲之中,若宮睜開眼睛。最先映在眼簾裏的是高處的小草,隨風飄動。
村田一口氣說下去。「有了買賣路線,我的工作就是印刷。外賣是外國人的事。所以這是最安全的買賣。我呢,也不過是賺了五萬美金。雖然賺了,卻並未放在日本,而是存在那邊。我出國以後,就可以拿到手了。」
「若宮先生,」村田的臉在上面出現了。這時,他的臉上帶著憤怒。
突然,近處有了人聲。
「完了。事故太多,維持不下去了。手下的人都自私。他們破壞團結,只顧自己,這樣的人一多,就無法管制。可是,若宮先生,我的機構的毀滅,你要負責。」
「村田先生,」若宮的聲音有幾分衝動,沒有想到竟看到村田平平安安。「你是怎麼到這裏的?」
若宮點頭。
村田說,「我的部下離心離德,固然是集團解散的原因,而你既非警察,無端追蹤到底,實在討厭。」
若宮什麼也不再考慮,站起來飛奔,轉眼間,他就被無數石塊、樹枝絆倒。跌倒之後,他還是拚命一把一把抓住草根,匍匐前進。到處是熔岩,到處是灌木,真是無以加快速度。
黎明的白露掩罩著山腳。乳色,蒼白。
小廝要送土司來。那時候,再看情況套問他的話。若宮放穩心情,把報紙取過,原來是當地報紙。
若宮仰面望天,靜聽村田的話。
「天亮了,我該走了。我也該離開日本了。若宮先生,多承你幫忙。那麼,再見吧。你就在這裡做砲彈目標吧,哈哈哈哈。」
「那上校怎麼樣了。」若宮想著那經營西山旅館的老人。
村田前爬,樹枝頂著頭部,挑爛眼睛,雙目流淚。
「你的部下呢?」
村田像一隻昆蟲一般,轉落地面。他還在仗著另一隻手腕的力量拚命爬行,但一分鐘前進不了十厘米。
房間一黑,情況大變。剛才有燈,萬事安全;現在電燈一關,危機四伏。
突然之間,記憶恢復了。這是熔岩陷坑的石洞底。太陽光照在小草上面。洞上的天空只是圓形的穹頂。
「若宮先生,」竟是村田在黑暗中講話。
村田說完此事,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事情。
「是嗎?」若宮曾想到這一點,果然不錯,木谷也有同樣的看法。
「畜生!」若宮叫道。「要殺馬上就殺!」
村田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遠處的風聲在嘶吼。他的面孔顯得煞白。
「對,是長谷川吾市的姪女。我在長谷m.hetubook.com.com川吾市的口裏,聽見有個由美,便出錢叫他姪女一同到旅館。安排妥當之後,我就把長谷川叫到小樽,予以處決。可是由美似乎覺得事情有些奇怪,預感到這男人要被殺,所以逃離旅館。這不是本來的計劃。本來我規定,讓他們裝成新婚旅行模樣,在適當時候,她再逃跑。那知她留下那樣一張紙條,反而惹起你的疑心。更不巧的是,同我進行聯絡的島內輝秋也住在旅館裏,你的疑心又擴大到島內身上。還有一點,蒼海旅館管事春田也給我添了麻煩,他監視我們的行動,所以只好把他殺了。春田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探悉了我們在名古屋西山旅館的事情,竟然去到西山旅館,我就在旅館裏把他處決。說是有一個女人與他同往,其實他是獨自到西山旅館的。」
「對的,不能大意。首先,他們放了你,是認為你同此案關係不大。然而,並不是單純為了要放你。他們要我們兩人見面,從旁聽一聽,我到底知道多少內情。」
對方僵持已久,似乎準備撲過來。
對方還是不動,絲毫沒有聲音。一定是站在原位置上,全神貫注,凝視著這邊。
「還談得上良心。我進了陸軍研究所以後,早就站在魔鬼一邊了。你在那裏如果憑著良心去做事,什麼事也做不出來。戰爭就是這樣的東西,我就是藉著戰爭的名義殺人的。」
村田若無其事地說道:「西山旅館老闆對你說,春田是被一個女人殺死的,其實是我導演的把戲。那封說同春田在一起的女人是由美的投書,以及後來又提到眉美的情報,都是我的偽造,根本沒有女人。」
「可是,村田先生,你來得正好。我正在為你耽心……」若宮想說,希望你平安無事。
「如果仔細分析屍體,會知道他是被推下去的。一般來說,水裏死屍不大容易判斷自殺和他殺。當局認為他是死於意外,就是因為他的西裝褲前面的鈕釦未扣,想必是小便時失足落水。這也是我的預先安排。」
「你說吧!」若宮叫道。
「若宮先生,你一定看過報紙吧,我不是派人給你送報嗎。你仔細想一想,哪一條新聞與你有關。」
天空還閃著星輝,但星兒越來越失掉光亮。眼看天就要亮了。
若宮體會到這一次頗有危險,因此絕不立刻走出。
村田翻個身,望著天邊,「看,差不多天亮了,再有三十分鐘這邊也亮了。我要先告辭了。」
若宮心想,這地方沒有水,就是渴也要渴死了。
若宮在叫嚷的同時,又移動位置,聲音很容易暴露目標。
「若宮先生,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天亮了,你的命也差不多了。」村田恢復了原有的聲音。
黑暗中聽不到聲音,似乎沒有人。可是,對方確實站在那裏。雖然看不見,卻確實知道有人。
「需要?」
出乎意外的村田,踉蹌退後幾步,跌倒地面。若宮隨著力量撲在他身上,村田完全跌在灌木枝裏。
上有星,下有草,若宮實在不知是什麼所在。
「說到這裏,你也該知道我是誰了吧!」村田繼續說下去。「西山旅館老闆,就是『八仙花工作』的奧田正一上校。他的弟弟印刷商奧田孫三郎每月都到名古屋去,給他送我的津貼費。我使用奧田上校的機器和技術,賺了錢,自然要分紅給他。」
這是個窮兇極惡的敵人。「怎麼辦?怎麼辦?」
「這是他們講的。」
可是,就在此時,若宮正在進行操作。操作已經很長時間,村田始終未能發現。
「策略。這家旅館實際上是敵人的大本營。在這件案子裏,已經有好幾個人被殺,都是國際偽美鈔集團幹的。」
「村田先生,」若宮問道,「我們到駿河小山來的時候,你替我通知報館了嗎?」
這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絕無人煙,又無食物,難道是要餓死?
若宮所臥的地面都是熔岩,到處都是尖銳的岩石稜角。若宮就偷偷地把縛在手上的繩子在稜角上摩擦。手在身後,天色又黑,所以村田一直沒有發覺。
「拉回來?」
「島內在去講演的兩個鐘頭前,聽了西山旅館老闆、也就是上校的話,吃一劑營養劑。這營養劑裝在膠囊裏,其實是氰酸鉀。這膠囊不是日本的,是外國貨,吃到胃裏,要過兩小時才溶解。氰酸鉀到那時才發揮作用。」
村田繼續說道:
村田既然暴露身份,就絕不會把自己放回。看樣子是要在這地方施用毒手。可是,他並不使用刀劍,而是把這片天地當作兇器。誰也不會想到這一所在。
失掉知覺以前的事,在腦際復現。他正聽村田講話,突地後腦被擊,立即倒地。現在,後腦還在疼痛。
若宮目瞪口呆。
「談生意經啊,我可以告訴你。」村田說。「外國偽鈔,尤其是偽美鈔,只在日本以外買賣,特別安全,只要有路就可以辦到,日本警察想查也查不到。這裏面還牽涉到外交機構,也就是治外法權。」
「不,我不殺你。我已經用許多手法殺了很多人,現在不願意用平凡手法殺人了。若宮先生,所以我才把你放在砲彈射程之內。我要看一看計算得準不準。近來,自衛隊的命中率還不錯,大概不會差得很遠。」
「畜生,你要把我怎麼樣?」若宮掙扎。
「畜生、畜生。」村田的手還在加勁。若宮呼吸緊促,意識開始朦朧。
就在那一霎那,她突然推開若宮,拔腳飛奔。若宮就在後面追趕。從外國人墳場一直追到通往大街的坡路,都看不到她的影子。他又到坡上去張望,那時,一輛汽車從身邊掠過。
沒有回答。可是,突然微微聽見有一些像狗叫的聲音。
「女人。」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由美怎麼樣了?」若宮睜開眼睛。
若宮抓緊拳頭,周身發火。
「若是被人發現我在這裏,就不好了。從這裏走到路邊,大約十分鐘的路,那裏有汽車等我,就是送你來的汽車。砲擊演習從十點鐘開始。開始以前,我還能在那邊張望到你。開始以後,就難講了。你就要死在砲彈之下,也許是砲彈碎片把你打得血肉模糊,也許是直接命中,你馬上就全部蒸發。」村田嘲笑道。「那麼,你就高高興興地躺在這裏吧。聽聽砲彈的呼嘯聲也不錯。我不敢自誇,可是在戰場上聽砲彈聲的經驗比你多得多。那種裂空之聲,簡直無法形容。在彈落之前,不知道它落在什麼地方,真是擔心害怕。」
「啊,聽說?」若宮一驚。
「好,我就問。」若宮在暗中瞪著村田。「在北海道開設『八仙花』酒吧的人,一定都是你手下,這批人到哪裏去了?」
「啊呀,是你嗎?」若宮睜大眼睛望去。
「受驚了,若宮先生。」村田靜靜說道。
似乎是經過了無限時間。
村田望著對方的臉,笑嘻嘻地說道。
和圖書對,先給上校夫婦吃了安眠藥,再把門窗關緊,把煤氣管通到他們嘴邊,打開。人家一看,就知道他們是走到人生末路,悲觀謝世。試想,這一對老夫婦原來在名古屋開設旅館,現在不但把旅館賣掉,還流浪到這個小市鎮來,一定是自殺。」
村田臉上的笑臉,還沒有消失。
「若宮先生,真是不能大意啊!」村田也小心翼翼說道。
「對啊,年紀差了一些,是我撫養大的,對我的工作很有幫助。島內先生就是她吸收進來的。那個人好色,並不知道她就是我太太。錢與女人,他就被玩弄在股掌之上了,與島內的聯絡,都是由她辦理的。」
自衛隊的砲擊開始了。村田說過,昨天在報紙上也見過,砲擊演習是早晨十點鐘在青木平原開始。
「對。我們的一個外國客人想要一個日本女人照應他,希望我們供給。」
「你說你的身份。」若宮大叫。
「既是傳信鴿,為什麼要殺掉呢?那是因為他不利於我們。開始,島內為了錢來幫助我們,後來情形就不對了。到底是知識分子,怕前怕後的。」
但對方確實正站在那裏,用眼睛尋視若宮。
聽了喘氣聲,原來是自己在喘氣,閉上眼睛,似乎房間裏除了自己之外,並沒有第二個人。
風一陣陣吹過,偃低草原。
「是由美?」
若宮閉上眼睛。村田的話打動了他的心思。「她果然是個這樣的女人,」若宮想道。可是,這個女人就要隨他去外國,做他一輩子的奴隸。
村田奸笑起來。
「噢!」不知不覺間,若宮出聲。
石塊打在若宮的肩頭,雖然帶來劇痛,也給他帶來勇氣。到了降落下來的只剩下土塊灰塵時,他才喘出一口氣,準備飛奔。
大概是從那裏被運到此處。天色還黑,一定還是同一個夜晚,時間大概只相隔三小時。剛才覺得身體搖搖晃晃,恐怕是由汽車運到附近後抬來的。
「哪裏會忘。若宮先生的事情,我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什麼?」
「煤氣管?」若宮聽了村田的話,悚然一驚。
「似乎就在這裏。若宮先生,你可不要詫異。那對老夫婦的老頭,就是奧田正一上校。」
「我聽見他們的話。我到這裏也是被關在一間小房間裏,也中了麻醉劑。後來,我醒過來的時候,聽見旁邊的房間有人講話。他們大概認為我還沒有醒,那些話我就全部聽見了。」
「你呢?」若宮依然不知頭尾,呆立在原地。
「若宮先生。你說的這些事情不錯。我在這裏也聽說了。」
村田的聲調變了,多少帶著哀愁。「若宮先生,這是在你出現之後,我發現的。我一向認為她會聽命於我,衷心愛我,其實我錯了,她是怕我。她在熱海墳地上供奉鮮花,分明是不滿意我的行為。……」
一動也不動。對方如果走兩步,若宮還能判斷一下他的行動。然而,大家都是默然呆立,緊張已極。
強烈的陽光,轉眼間將草上的鮮血曬乾。
村田繼續說下去:「奧田孫三郎的屍體,在木曾川裏漂起來,你也是知道的。照屍體的情況看,完全是失足致死。他出了旅館,眺望木曾川的景色,一個不小心,滑下岸邊。其實,他並沒有眺望什麼景色,而是到旅館外面去會人,見面地點就是一般人看不到的岸邊。當時的時間是黃昏。那地方你也去過,都是斷崖。你知道當局為什麼認為奧田孫三郎是死於意外呢?」
後面又起了巨響,但是聲音已遠,若宮知道,自己是到了安全區了。他仰天躺在草地上,眺覽青空,等待村田到來。
「並不怎麼樣。你等一下就知道了。你這條命就在這裏了,知道是什麼地方嗎?」
「在什麼地方要他吃的?」
不,不是小聲的狗叫,乃是人笑。轉瞬之間,「哈哈哈哈——」,黑暗中有人大笑起來。
「還不僅止於此,那個人技術非常高明,所以經常要他指點,我們的人都住在西山旅館裏,學習他的技術,印出來的偽美鈔才這樣精妙。」
「明白了。我最注意的是印刷機,那是怎麼一回事?」
若宮剛想問他「丁香花女郎」和由美的事,村田自己馬上接過話頭,「啊呀,我忘了講是怎麼殺死奧田孫三郎的。我加快講吧——。」
到了若宮再睜開眼睛,頭部又有了異樣感覺。周圍墨黑,冷風吹來,覺得很冷。
計算一下,每次砲擊相隔時閒大約是五分鐘,必須在間隙中尋找機會外逃。
若宮知道是什麼事情了。看看錶:十點二十五分。
他不能起身飛奔,只能在灌木枯草間爬行。膝頭已破,血流如注。拚命向前爬動,可是爬不了多遠。
正在若宮要起身之際,突然天旋地轉,一陣巨大的音響出現。那是爆炸聲,震耳欲聾。
「那也不錯,」若宮故意說道。「你在日本做了許多壞事。你殺了不少人,有的是親自動手,有的是派手下動手。你逃離日本之後,就不覺得良心有愧嗎?」
村田若無其事,還帶著笑臉。
若宮用力捏緊村田的頸子,村田的腳出力在若宮的肚皮上一蹬,若宮立即跌了個仰面朝天。
「村田先生,」若宮壓低聲音。「你平安無事,就比什麼都好。可是,絕不能大意,他們說不定在偷聽我們的講話,你放低一些聲音。」
笑聲播散,充滿了房間。若宮出其不意,退後一步。正在這時,電燈亮了。
兩個人的身體,同時跌落在一個三米深的洞穴裏,同時失卻了知覺。
村田凝視著若宮,看他的反應。
「村田先生,」若宮探身過去,「你講給我聽一聽。」
後面又出現了人聲。若宮回頭一看,叢樹中間,村田正在前爬。村田也逃出來了。
村田說,「據他們講,戰時,戰略部隊都用暗號,有的叫杉部隊,有的叫梅部隊,軍人都喜歡植物。『八仙花工作』就是印製佔領地區的假鈔票。」
「就是你。你沒頭沒腦的調查,影響我們的工作。譬如,真鶴印刷店就是你發現的。當時,確是有一架德國西門子印刷機在那裏印製偽美鈔。你去調查,我只好把機器搬走。就一直搬到熱海通訊站,藏在你們報館的辦事處了,哈哈哈。」
村田站起身形。若宮一眼看到滿眼紅絲的村田,他完全清醒了,沒有等村田施展柔道手法,便一拳擊到對方胸上。學生時代的拳擊練習見效了。
「部下,早就先出發了,大家早就準備好假護照。只有一個部下還在我身邊。是個女人。」
反倒是走廊上傳來了人聲。
「是誰?」若宮喚道。「說話啊,你是誰?」
「我是貴報館的通訊員,一直在熱海。可是我還有我的職業,通訊員不過是掩護。簡單說吧,我換了三四個姓,最後改姓村田。原有的職業嘛,戰時陸軍技術員,配屬於特殊工作部隊。姓名?姓名以後再說。」
「上校夫婦怎樣了?」m•hetubook.com•com若宮問他。
「通知是通知了,」村田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可不知通知到了沒有。」
若宮匍匐著,岩石的碎片不斷襲來,危險萬分,無法動彈,眼看就要被活埋。
「我搬運機器,是用卡車搬的。可是這樣的機器,在原廠址一定還留有痕跡,讓你這樣的人一看,又會起疑。我又不願意把機器毀掉,最後才想起燒一把火,把印刷店通通燒掉。」村田繼續說道:「可是,火從印刷店起,必定招疑。因此決定由旁邊的水果倉庫燒起,倉庫裏的人都是白天工作夜晚回家。我可以裝好發火物件,定時起火。這是我在日本軍隊時,從中國游擊隊那裏學來的辦法。用氯化鉀加甘油,揉成肥皂狀的硬團,放到屋頂下面。用不了很久,就自動起火,一點也看不出痕跡,妙不妙,若宮先生?」
若宮心中在盤算。村田把自己放在這裏,任何人都不知道,死了以後,恐怕也無人知道。
「提到了,」村田點頭說。「多怪,似乎是真鶴印刷店老闆奧田孫三郎的哥哥——他原來的真姓名是奧田正一。『八仙花工作』的負責人。」
最初避開了砲彈,但是第二發就落在附近,石塊土塊打得頭部肩膊出血。恐怖籠罩著全身,視線所及,只有草與矮樹。太陽無情地焦灼,眼前越來越黑。
「多謝你,若宮先生,我沒有事情。」村田答道。
「若宮先生,」村田笑說,「受驚了。」
「你殺我好了。」若宮叫道。
(全書完)
「是啊,其中一個大概是新參加,另一個當老前輩,向他詳細介紹,就叫我聽清了。」
村田淡淡說來,好像在講無關緊要的事。
「不過,」若宮真是鬧不清楚,「我在半路遇到一個人,給我聞了哥羅芳。我一睜眼,原來關在這間房裏。村田先生,你也一樣。」
「哈哈哈,是我的太太。你見過幾次了。就是那個始終用丁香花香水的女人。」
真沒想到,通訊員村田竟是這個集團的頭子。若宮似乎是在做夢。
社會消息裏,有父子自殺、交通事故、欺詐竊盜,也無非是日復一日的翻版。也與現在的若宮關係不大。
「我差不多全部說完了。我的事業也告終結了。自從警方的線人在錦浦死後,警方就全力追查日本偽鈔集團,差不多查到我的身邊來。我的內部的人背叛我,而外力又大,再加上你苦苦追蹤,使我更加困難萬分,所以,若宮先生,我非常厭惡你。」
村田認為,這是新事,若宮則早就分析到這一點,並不感到詫異。這倒是證明過去的推斷是對的。
「真的?」
若宮使出了最後的氣力。村田為了用力使用雙手,身體半懸空中。兩方一掙扎間,村田的腳突然騰空,若宮趁勢攬下村田的腰,糾纏在一起。
村田躺在一旁,滿身是血,一動不動。
這時,村田表情複雜起來。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定是這樣子。她突然注意到村田在暗中偷窺,大驚起來,連忙逃跑。她不僅是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而且是為了若宮的安全……
「你做這種事,可以賺多少錢?」
天亮前的空氣異常寒冷,全身頗有涼意。
東邊天色發白,開始天亮了。富士山頂的黑影顯得更加清楚。
村田低聲笑道,「現在可以談談我是誰了,這一點你不是非常關心嗎?我當年就在奧田上校下一級工作。所以也是職業軍人。當時軍階是上尉。原名花岡清照。可是我沒有戶籍。凡是在特殊部隊工作的人,日本軍部都是這樣辦理,說是在南洋戰死了。因此,今天的世界上沒有花岡這個人,只有村田。對了,我還要向你說明,我自己偽造了熱海戶籍向你們報館取得通訊員的位置,哈哈哈。」
「她是個沒有罪的女人!」若宮大叫。但村田靜靜說道:
「不,我不殺。」村田搖頭。「我已經不願意用平凡的手段殺人了。島內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天色逐漸大亮,晨曦升起,照耀著天空。
「哈哈哈哈。」村田嘲笑。「知道了嗎。這就是你認為謎樣女郎的真身份。她本來忠實隨我,可是,這並不是她的真正意願。」
後面又出現了聲響。若宮回頭張望,塵霧騰騰之中,村田正在搖動雙手。他也逃出來了。
「還有?你問吧。」
「啊?」若宮大叫道,「她是你的?」
對方要把自己怎樣?
小樹荒草遍地,完全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不過,只有向著砲彈來的相反方向就不會有錯。山麓都是坡面。想起來了,上坡就是上山,下坡就有道路。
「另外還說了些什麼?」若宮問他。
若宮坐在對面,還是忐忑不寧。
若宮剛要叫他一聲,異常的聲響又傳來了。一陣破空之聲,一顆砲彈又是飛來,若宮本能的伏在地面。就在這時候,他的身體被一陣罡風吹起,落在枯乾枝堆上面。
若宮呆立在房中。還是沒有發現敵人是誰。這小廝分明是旅館僱用的人,不過按命令行事。
「就是名古屋的西山旅館啊。吃完,就到岐阜去講演,講到半途就倒了下去。有人傳說,毒藥不是日本貨。他們當然查不到。我對你說,我在島內寓所被打,自然也是假的。」
這句回答難以理解。若宮緊望著村田的臉,想在臉上得出答案。一霎那間,思想有如電光石火一般,在眼一亮。
若宮出盡全力,試著拔起一條腿。想撲出去,又覺得危險。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若宮心想,這大概是一種策略,讓村田過來,以便由走廊探聽兩人講話。
若宮又想起了村田的安危。自己現在還平安無事,村田如何?最壞的事情已經出現,非無可能。若宮深感對此有責。村田來到此地,全然是由於若宮要求他協助調查,因此若宮非常想知道他是否安全。
緊張包圍著若宮。黑暗更加顯出了分量。
若宮的腦海裏浮現了幾個被殺者的死態。有的在海裏淹死,有的被絞死,有的落崖,有的漂屍,有的吞食毒藥——所有這些人,都是這個集團殺害的。
「天亮了,天亮了。」村田說:「天一亮,我就要離開這裏。若宮先生,我有沒有忘記提到的事?」
風勢加強,樹葉刷刷地響。天就要亮了,四周的景色已經朦朧可見。
「哎呀,錯了。村田先生,你忘了我的話。」
對方依然沒有腳步聲,沒有身體動作聲,沒有呼吸聲。
若宮心中不安起來。他們要怎樣處置自己呢!恐怕也一樣要消痕滅跡。
村田的口氣還是那麼平淡,同他做通訊員時講話的神態完全一樣。毫不衝動。毫不恫嚇。同若宮剛見面時的態度一點不差。
對方關了電燈。黑暗籠罩了房間。
「啊呀,你放平靜一些嘛。招待你的主人,就是我啊!」
剛看到村田的那一瞬間,天空又起了巨響,和圖書若宮連忙趴下。驚天動地的一聲。石和土如落雨一般,從若宮的上空降下。
若宮馬上覺得,必須移動位置。他悄悄離開原地。鞋與地面接觸,還是發出一些聲響,連自己都聽得到。
「我就是不想讓你知道機器的下落,所以故意運了一部切紙機到名古屋。你早就注意名古屋西山旅館。為了打亂你的思想,我故意只運到名古屋車站為止,好讓你猜不到去處。所以,運到名古屋的並不是印刷機,怎麼樣?明白了嗎?哈哈哈哈!」村田大笑。
這一點,同若宮的推斷也相同。
若宮側耳靜聽。可是,還沒有移動腳步的聲音。
突然,空氣中又起了撕裂聲,村田雙手抱頭趴下。轉瞬間,他似乎失卻了意識,但還是跪在地面,借著膝蓋的力量前進。
房門關上了。
對方在做什麼?他分明知道若宮在房間中,而不馬上動手。他為什麼光是站在那裏?為什麼默不出聲。
「你似乎很想念我的太太啊。她似乎也有些惦念你。你居然偷偷約了她,前往橫濱。你到島內家去燒香,把我太太勾引出來,我都知道。我有個能幹的手下藏在那裡,一發現,馬上通知我。我就從熱海一直奔向橫濱。到了那裡,手下就報告我說,你同我太太坐上汽車,駛往外國人墳場,所以我也親自到了墳場。你們兩人一邊走一邊談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哈,你也明白。」村田說。「你要犧牲在自衛隊的砲彈下面。你現在躺的地方,就在砲彈的目標圈內。你也許是直接中彈,也許是砲彈碎片打死你,這一點我還無法預測,總而言之,這一帶就是目標區。演習從天亮後十點鐘開始。我這裏有夜光錶。」村田注視手腕。「現在是早晨三點半鐘,馬上就要天亮了。你的命還有六七個鐘頭。」
這時候,村田的表情略有變化。他望著若宮,稍微有些疑惑,但馬上就恢復到原來的神態。不過,笑臉終於消失了。
「是什麼樣的人呢?」
「村田先生,是你?」若宮睜開大眼,眼珠似乎要飛出來。
「你為什麼把我放在這裏?」若宮問他。
剛才是在房間裏,現在卻躺在荒草上。四周是荒野,雖然看不見,卻聽得見遠處風聲帶動樹葉。
若宮怒火上升。過去不知道這個人竟是如此窮兇極惡,真使人欲哭無淚。
「若宮先生,」他的頭就在若宮身體上面。「覺得怎麼樣?」
村田像是樂不可支,「哈哈哈哈——」展顏大笑起來。「若宮先生,現在知道了吧。是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
若宮自覺在原野上奔馳,想找個地方避雨。
若宮探出上身,想從門縫看看那人的臉。他正把面孔對在門縫後面,突然「啪」地一聲,整個房間立即成了漆黑一團。
完全意外。
若宮腦海中一閃,覺得敵人大概覺得村田並無重要性,所以放了他。這一推斷大概是對的。村田對於這件案子並不知道什麼。可是,敵人為什麼又放他到這裏來呢?
在橫濱外國人墳場同她談話時,再進一步就可以瞭解清楚她的身世。可是,她最後還是沒有講明,若宮記得,她的神色異常驚恐。
「所以。我終於把島內殺了。我告訴你殺他的辦法吧。用的是氰酸鉀,可並不是按普通的吃法。你絕對想不到,任何人也想不到。」
「來吧,有不明白的事情就問吧。」村田鎮定已極。
「我跑到國外去,」村田淡淡說道。「我有通往外國的暗路,根本不想留在日本了。」
不知道來人是誰,若宮就站在原地不動。
若宮趴在地面,頭上的土塊和石塊撲簌簌地落下。
若宮還摸不到事情的來龍去脈。
昨天,在漆黑深夜中,村田把他運到這個人煙難見的地方。演習砲擊的砲手絕對料想不到,彈著範圍之內竟然還有人在。這事情多麼怕人。叫喊也沒有用處,砲擊距離在十公里以上,誰也聞聽不到。
「由美是長谷川吾市的姪女,我本來讓她扮為新娘,住到熱海的蒼海旅館……」村田陰惻惻笑道,「哪知,她留下一個便條,竟然跑掉。我的計劃也告失敗。從此,集團的破綻越來越大。我絕不能放過她,所以把她拉了回來。」
像個幽靈站在門邊。
一顆砲彈又飛過來,好像撕裂空氣一般,也把他肉體撕爛。砲彈碎片插入全身,心臟激跳,呼吸急促,像涸澈之魚一樣,雙唇不斷吸氣。
頭腦完全清醒了。原來自己一個人臥在草原中。這是哪裏呢。雖然是由汽車運來,從時間推算,離著那小市鎮也不會太遠。
若宮在防衛廳的人的口裏,已經知道這件事。
雷聲轟鳴。……
「什麼?」若宮一驚,「你不是打過電話?」
「我就想辦法把那警方線人騙到旅館。線人還不知是計,以為通風報信的人可靠,果然就來到旅館。給他通風報信的人,就是送黑西裝的人。我們告訴他,只要換上黑西裝,去到某一地點,就可以掌握全部秘密,他還真信了。」
村田退了幾步,若宮再攻村田的頭部,卻沒有成功。村田反撲過來,同若宮糾纏在一起,一個立足不穩,兩人繼續順著山坡下滾。
「後來呢?」若宮瞪著村田。
「是誰?」若宮第二次叫道。還是沒有答覆。
村田說完以後,若宮望著他的笑臉說道,「還有問題。」
村田從樹林枯草中站起身,大叫一聲「畜生」,立即撲在若宮身上。若宮感覺到對方的雙手緊掐著自己的頸部。地面是熔岩,全身跌了下去,一時無法站立。村田的手上已經見血,從他掐緊頸部的動作,就知道他練習過柔道。若宮拚死從咽喉上推開他的雙手。
「這個問題不錯,你拚命打聽印刷機的下落,要知道從真鶴印刷店運到哪裏去。我早就安排好了,你再打聽也打聽不到,是全部運到我那裏去了。」
這不是完全絕望的事。但是想逃,就得甘冒危險。
來人是誰,從若宮站立的位置無法看到。浴室在房間的橫側。
村田看見若宮的行動,也睜大眼睛,全力向洞外爬行。
村田平靜已極,完全沒有把若宮當作一回事情。
耳鳴起來,真想放開喉嚨,大叫幾聲。
若宮還清楚地記得在墳場的情形。「丁香花女郎」就挨在自己的身前。滿天星斗輝映。遠處則是橫濱的街燈和船燈。若宮當時挨近她的身邊,似乎星光、燈光都上下旋轉起來。
若宮著急,村田卻不慌不忙地答道:「電話是打了,我並沒有說到了這裏,只是說你到了熱海。」
「他們已經是無用之人。不過,殺他們的手法要仁慈一些。今天早晨天亮以前,他們就要死在一起,用煤氣管通到他們的嘴邊,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是一同自殺。」
「丁香花女郎」竟是村田的妻子,若宮也失掉了拯救她的勇氣。
房間內有浴室。他走進去想洗臉,正在這時,走廊響起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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