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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在阿左谷吧？」

「秋崎先生，你還不走嗎？」有人問他。

兩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向科長回敬一禮。背朝這邊的顯得更恭敬些。他向科長揮手示意「請坐」。於是三人重新落座。

一想到善良的關野科長急得滿頭大汗、拼著命想方設法的樣子，龍雄便不忍心先回家。

他們常去的酒館在銀座後街上橋旁，靠近公司的一條胡同裡，十分方便。

「我在這兒等個人。」

龍雄伺機和老闆娘搭訕，想逗引科長說話。科長偶而插上幾句，跟著笑笑。其實他的心情並沒有放鬆，一種無形的緊張束縛著他，無法自由自在。他不時地看看手錶。

為了讓科長心情寬鬆些，龍雄隨嘴說道。但科長不作回答，先坐進一輛出租汽車裡。

只有三個日本人小聲地說著話。

科長心裡並沒有解脫，還牽掛什麼事。對了，剛才他說要去東京站會見一個人。也許就是這件事吧。龍雄尋思，這事不難猜測，一定與當前的金融有關。科長的眼神說明他還沒有完全放下心來。

他特意點燃一支煙。

副科長秋崎龍雄想，科長一時回不來，於是開口對科員們說：

門開了，進來兩三個日本人。科長沒有站起來。看來不像是他要等的人。

「多麼豪華的候車室啊！」龍雄說。

然而，今天這麼晚，科長依然待在專務董事辦公室裡，準是事情不好辦。龍雄想，明天是個關口，董事和科長一定心急如焚。

「噢，秋崎君，你還沒走嗎ｈｔtps://ｗwｗ•ｈｅtｕｂoｏk•ｃｏm.com？」科長一邊說，一邊匆忙地歸齊桌上的東西。

科長推開門回頭對龍雄說：

龍雄剛定睛看，那女人突然閃開不見了。也許她見龍雄走過來，有意躲開了。

龍雄想著科長的事。巨額票據明天到期，又趕上發薪的日子。把銀行存款和明天的進款一共計算在內，還差六千萬元，票據要兌現，自不必說，薪水也拖欠不得。這昭和電器製造公司，連同下屬工廠和分店，共有五千員工，遲發一天工資，工會是不會答應的。

這種事以前常有，可是這一次和銀行的洽談似乎進行得並不順利。還拖欠著同其有往來的銀行一億元，銀行此時不肯再通融。從昨天起，科長設法疏通其他金融渠道，忙得暈頭轉向。這情形，龍雄心裡很明白。

龍雄舉起冰威士忌蘇打酒杯，向科長表示祝賀，輕聲問道：「事情辦妥了嗎？」

六點鐘過了。一小時前去專務董事辦公室的會計科科長還沒有回來。專務董事兼營業部主任有單獨的辦公室，和會計科分開。

龍雄想：科長在等什麼人下火車，要不，就是會見從東京站上車的人。

「秋崎君，你今晚有事嗎？」

人們會以為這兒是外國人專用的候車室哩。

「哦。」

車窗外閃過五光十色的街燈，燈光映照在科長的側臉上，一亮一滅，顯出惶惶不安的樣子。

「那麼我就失陪了。」

汽車到了東京站的出站口。

屋裡只和_圖_書亮著一盞燈。燈光下，香煙的煙霧裊裊上升。

「科長恐怕要遲一些回來，大家先走吧。」眾人正等著這句話，一聽立刻恢復了活力，開始收拾東西，一個一個關上燈，說聲「我先走一步」，便告退了。他們三步併作兩步，趕緊把自己的身影投到街上明亮的燈火下。

「那好吧。」科長朝室內掃了一眼，又說：「好像還沒有來。你進去坐一會兒吧。」

老闆娘圓圓的臉，雙下巴，笑容滿面地向他倆走來。

這時，他瞥見門外站著一個女人，穿著時髦的黑色西服，白皙的臉孔彷彿緊貼在玻璃門上。燈光的反射，把女人的臉和身影撕成兩半，那樣子分明是朝裡邊張望。

科長瞇起細長的眼睛，眼角上現出幾條皺紋。手裡捏著玻璃杯，眼睛凝視著橙黃的酒液。龍雄見狀不由得一怔，他發現科長神情緊張。每逢遇到這種情況，他的眼神總是這副模樣。這是他的一貫表現。

會計科長關野德一郎從昨天起幾乎席不暇暖。月底雖有進款，但還必須為籌劃一部分應急現款而四處奔走。凡是涉及這類事宜的電話，科長一向不在自己辦公桌上撥打，生怕走漏風聲。對自己科員，即便是副科長，他也閉口不談。需要交涉時，他去使用專務董事辦公室的電話，和董事商量著辦。

龍雄看到這裡便站了起來。他向臉朝這邊的科長略施一禮，科長點頭示意。這時，紅臉膛的男子扭過頭來，看了龍雄一眼，眼鏡片反著https://wｗw•hetｕｂooｋ•ｃom.cｏｍ光。那個背朝外坐的男子，一直背對著他，一次也沒有回過頭來。

龍雄不由得一怔，那坐在椅子上的正是方才進來的兩個男子。難道科長沒有發現他們麼？要不，科長壓根兒不認識他們。

科長沒有徑直走，拐向左首。明亮的燈光透過玻璃門，照射到門外。那是頭等、二等的候車室。

候車室和外部隔開，室內明亮寬敞。藍色的沙發圍著桌子擺了好幾圈。寬大的牆壁上，鑲嵌著日本名勝古跡的浮雕，地名用的是羅馬字。

「辦完了嗎？」

在狹窄的店堂裡，客人熙熙攘攘，煙霧騰騰。老闆娘笑容滿面，慇勤地招呼來客，從屋角裡拉出兩把椅子。

科長轉過瘦長的身子，從屏風後取下外套，穿在身上。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對龍雄說：

龍雄大步緊走幾步，推門出去。門外，人頭攢動。穿深色西裝的無計其數。他拿不準究竟誰是方纔那個女人。龍雄想，這個女人僅僅出於好奇心才向頭等、二等候車室張望呢，還是在尋找什麼人？找人固然無妨，但好像盯著誰似的。

龍雄心裡七上八下地走上中央線二號月台。

「走吧！」過了不多時科長說。已經快八點了。

科長答道：「過幾天來玩吧，內人常說起你。」

「天暖和多了。」

「你乘中央線，正順路。八點後，我要在東京站會見一個人，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科長走到靠牆的椅子上坐下。龍雄隔著茶几坐在他身旁。

龍雄隨手拿起桌m.hetubook.com.com上的美國畫報，一頁一頁地翻起來。

龍雄慢吞吞地向門口走去。

「很久沒到府上拜訪了。」龍雄又說了一句。

這兒與其說是候車室，倒更像座大客廳。實際上，這兒外國人居多，一群穿藍色軍服的軍人湊在一塊兒閒聊，還有帶孩子的夫婦。正面窗口前，有兩三個男人在打聽什麼，也有人仰坐在椅子上看報。那些外國人的身旁，橫放著大皮箱。

龍雄對此沒有什麼不平。去年他被提拔為副科長，年紀輕輕，才二十九歲，晉升算是快的，因而招人妒忌。背地裡自然少不了閒言碎語。為了不讓人反感，眼下他處處謹慎小心。再說，除了董事的賞識以外，他沒有別的靠山。

科長先下車，朝站內走去。站內旅客們人頭攢動。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氛像激流一般裹挾著人群，推來搡去。

龍雄目送著科長瘦削的背影，只見他慢吞吞地在有圖案的地板上走過去，走到對面有京都風景浮雕的牆下站住，微微一鞠躬。

天空分外清澄。從窗外射進來的光線已很薄弱，暮色蒼茫。室內燈光幽暗。十來個科員沒精打采，桌上雖然攤開著賬本，卻無所事事。五點鐘下班時間一過，其他科只剩下兩三個人影，唯有這會計科像座孤島似地亮著燈，人人滿臉倦容。

「不，我再等一會兒。」龍雄答道。

春意盎然。銀座後街行人熙熙攘攘。

關野科長簡短地應了一聲，但聲音裡透出興沖沖的勁頭。龍雄心想，看樣子事情辦得還順手。

其中一人背朝外坐，htｔps://ｍ•hetｕｂｏｏk•cｏｍ•cｏm另一個人打橫坐。離得相當遠。龍雄看那人的臉，約摸四十來歲，短頭髮，胖胖的紅臉，戴一副金絲邊眼鏡。

從銀座到東京站約十分鐘。一路上兩人只交談了這麼幾句。龍雄幾次想提起話頭，但提不起勁。

「科長的工作真不輕鬆啊！」龍雄心裡想道。

「是的。」

「每次都讓二位擠在角落裡實在過意不去。」

外面天黑了。窗上映照著霓虹燈光。龍雄看了看牆上的電鐘，七點過十分了。正想再點燃一支煙，忽聽得「咯咯、咯咯」的腳步聲，關野科長回辦公室來了。

「沒什麼事。」

剛翻了兩三頁，只見科長霍地站了起來。

「奇怪！」

事情緊迫。明天必須籌措六千萬現款。科長為此絞盡了腦汁。他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眼睛盯住方向盤前面的車窗，一動不動。丸之內一帶的黑洞洞的高樓大廈從車窗外掠過。

「您今晚回家會很晚吧！」

「唔，差不離了。」

「可能吧！」科長低聲答道。話音裡含著一種茫無頭緒的意味。

龍雄的話雖然簡短，但彼此心照不宣。

然而，龍雄不便細問。這是科長和董事的事，作為一個副科長，不宜插嘴。當然，他也能猜個大概，但科長沒有把詳情告訴他，他不便直截了當地過問此事，其中親疏有別。

龍雄回答說，可以。反正已經晚了，乾脆讓科長散散心，便一口答應下來。兩人肩並肩走出漆黑的辦公室。只有夜間的警備員留在那兒。董事大概已回府了，大門口不見他的汽車。

「科長真作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