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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之壁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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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美濃路上的小鎮 二

第八章 美濃路上的小鎮

「想就時局問題,聽聽閣下的高見,特來打擾。」
「當時,我見到一個人,身材不高,留小平頭,四十來歲,是舟阪吧?」
田村猶豫了一下才說:
「實在抱歉。」通訊員用醉醺醺的聲音道歉說,「舟阪住在二見捕的旭波莊。方才向旅館打聽到的。就是這事嗎?那麼明晚請到舍下小酌,如何?」
九點左右,他打電話給通訊站,對方還沒有回來。他留下自己下榻的旅館名字和電話號碼。
田村幾乎要對他點頭哈腰了。山崎總管的高顴骨的臉上,這才頷首答應下來。
一聽說是總社的,中年婦女趕忙摘下圍裙,鞠了一躬。
「怎麼樣?山崎總管,拜託了。」
「先生說很忙,只能見十分鐘。」
女人臉上十分過意不去的樣子。田村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在這家裡等到半夜。田村起身告辭,說明天一早再來。
「昨天到的。商量事情來的。」山崎總管嘻嘻一笑。
「恢復修身課?——這倒也是。」山崎自言自語,彷彿有點動心,可是嘴角上仍現出譏諷的神情。
這提問顯得太普通,習慣地一問。但田村意識到由此一步一步逼近問題的核心。不過,未免有點單刀直入,顯得幼稚,不夠老練。
「哦。」
他隨便住進一家旅館。為了搶到一則獨家新聞,雄心勃勃地奔到此地。這時,一陣孤獨之感不覺湧上心頭。從東京出發時抱著滿腔熱情,這一瞬間似乎有些意興闌珊。
「辦公事去了?」
「我是青山。」一邊拿手巾擦汗,一邊說。田村再次道謝,兩人便走進一家小飯館。裡面空蕩蕩的,一個客人也沒有。
「事情辦完了嗎?」
「總之,時間不長,請通報一下。決不耽擱他的時間。最近各學校相繼恢復修身課,社會上議論紛紛。我是來聽聽先生的高見。」
「鑒於目前年輕人中的風氣,有人提出在學校教育中恢復修身課。聯想到閣下率領年輕人來伊勢神宮修身養性,想請閣下就恢復修身課問題發表一些高見。hetubook.com.com
聽得說在車站前,對方便叫田村在那兒略等片刻,說馬上就去,掛斷了電話。
電話裡稍微沉吟了片刻。
「你誤會了,那是說說而已。」舟阪支吾其詞地說。
「您去過旭波莊了嗎?」通訊員奇怪地叮問了一句。
田村鞠了一躬剛要出去,腳上一隻拖鞋脫落了。
「佔不了多少時間,只要二十分鐘就行。如果他現在正忙,我先在這兒等一下。」
不到十分鐘,通訊員頂著太陽騎自行車趕來了。
在火車站,他給通訊站打了個電話道謝。
留神一看,舟阪的視線緊盯住田村的眉心,一雙眼睛咄咄逼人。因為坐在沙發裡,微低著頭,讓人看不到眼珠,只是向上翻著眼白,從額頭上直射過來。目光凝滯,紋絲不動。
「百忙中前來打擾,抱歉之至。我這就告辭了。」
田村不免有點狼狽。尤其是自己坐在這間客廳裡,不知怎的,頓時失去了心理的平衡,感到侷促不安。臉上汗水直流,便故意看了一下手錶,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
通訊站其實也就是家普通住家,夾在雜貨鋪和水果店中間,掛著一塊不相稱的大招牌。
山崎揶揄了一下。田村不由得要冒火,轉念一想,這可不是吵架的場合,也就忍著沒有接碴。
「請等一等,我打電話找一找。」
田村被領到一間西式客廳裡等候,舟阪卻遲遲不露面。等的時間長,彷彿在擺出主人的威嚴,故意抬高身價。而田村在空落落的客廳裡,的確感到一陣壓抑。
高樓門口稍遠處是車庫。田村瞥了一眼,有個男人捲起袖子正在擦車。比這更引人注目的是一輛綠色的中型新車。大概是旅館迎送客人用的。心裡下了這樣的判斷,對白色車牌也就不大經意地看了一眼。正在這時,女傭過來招呼。
「我來採訪的,想請舟阪先生就時局談談看法。」
「啊!原來是山崎總管。日前在獲窪,舟阪先生府上有過一面之緣。」田村說和圖書,「怎麼您也來了?」
可是,田村絲毫也不退縮,「走著瞧,總會有一天逮住你的狐狸尾巴。」走在藍天驕陽之下,田村忽然又精神抖擻起來。
根據記事本,這裡只有一名通訊員,姓青山。不找他,事情解決不了,田村決定先進去再說。
「不,沒什麼事,只是想見見他而已。您要談的是關於他的事嗎?」
「那麼,有件事想當面同您談一下,您在哪裡打的電話?」
「在東京時,我曾去府上拜訪過。是山崎總管告訴我的。」田村答道。
「好吧,我去通報一下,至於答應與否,可不敢說。」
「這就難辦了。」
「是的。」中年的通訊員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
格子門拉開了,出來一個女人,四十多歲,繫著圍裙。
「嗯。」鼻子裡只哼了一聲。
六鋪席大的房間,鋪著陳舊的榻榻米,中間放著一張待客的桌子,角落裡有張辦公桌。周圍雜亂無章地堆著舊報紙,有的是合訂本,有的亂放在那裡。沒有一本像樣的書。真煞風景。
「原來是你,居然攆到這兒來了!」
「是的,是他。」
對方想金蟬脫殼了。田村用鉛筆頭點著面頰。這是他在人面前裝模作樣時的常態。
田村殷切地等待對方開口,心裡巴望著,或許從他這裡能得到些線索也未可知。
田村為了裝樣子,從口袋裡掏出紙筆。方才胡謅的一席話,自己還覺得頗為巧妙。既找到了借口,還打了個埋伏。
到了走廊上,穿立領服的山崎總管站在暗處,兩隻大眼睛望著田村的背影,不知怎的,田村見了這人就心裡發毛。
個子比意想的要矮,很強壯。頭髮留得短短的,戴著黑框的大眼鏡。初見面的印象:面色赫紅,身體肥胖。穿著一身黑色的和服,下身繫著褲裙。舟阪給人的印象,彷彿像岩石一樣堅硬。
「不能說追嘛。有事去名古屋,聽說閣下在此地才來的。」
「您去旭波莊,是會見一個姓舟阪的客人吧?」青山開門見山地問。
他有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禿頂,額角上佈滿了汗珠。
「田村先生嗎?」
「是的。你有什麼見教?」
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田村的身子回到原來的位置,目光正好對住對方身上。
田村嘟噥了一聲。他希望盡快打聽到舟阪的住處。只要知道哪家旅館,準備今晚就闖上門去。
「咦?是為了什麼案子來追查的嗎?」青山瞪大了眼睛問。
「喂,聽著!」嘶啞的嗓音叫住田村,「我同意恢復修身課,勞駕特意從東京攆到這裡來,我就乾脆把意見告訴你吧。」
一張紙片落到地毯上,他忙俯身去拾。
分開褲裙坐在白色沙發上,一邊從眼鏡後面將視線緊緊盯住田村。眼睛細小,但鋒利得如同剃刀一樣。
田村本來估計說不定會吃閉門羹。現在看來對方十分戒備。田村告訴女傭,十分鐘也可以。女傭給田村擺上一雙拖鞋。
田村禁不住縮了縮脖頸,感到不寒而慄,猛然如夢初醒,意識到坐在面前的是什麼人。方纔那種從容不迫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是嗎?那就奇怪了。我的確是這樣聽說的。」
田村一時語塞,不知再問什麼,對方矢口否認,田村當然有辦法追問下去,但此刻時機還不成熟,不能讓對方摸到自己的來意。攤牌還是下一步的事。
話裡自有弦外之音,但舟阪卻絲毫不為所動。
「有何貴幹?」
「真不巧,他出去了。」
周舟阪英明的較量,不覺竟吃了敗仗。這是自己準備不充分。以前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叫人害怕的人。
「我是總社社會部的,姓田村,你先生在家嗎?」
電話裡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和昨夜不同,聲音清朗。
「噢。你倒挺熱心!」山崎露出雪白的牙齒說,笑裡帶著嘲諷的意味。「不過,——先生現在很忙。」
她走出去了,聽得見她撥電話四處打聽。足足打了二十分鐘。
田村忐忑不安,站起來看牆上的油畫,是一幅二見捕的《日出》,畫筆相當拙劣。田村權當在欣賞名畫,實和_圖_書際上為了按捺心頭的慌亂。眼看要見到魁首本人了,田村像初上陣的記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呼吸調勻了。
過了一會兒,從旅館光潔的走廊上,急匆匆地走出一個瘦削的男子,留著平頭,穿一件立領服,高顴骨,雙眉緊鎖,兩隻大而機靈的眼睛。田村一見,、便覺得最近在什麼地方見過。
一會兒女傭出來,跪在發亮的地板上說:
「休養。」舟阪一句話就頂了回來。
「啊,託您的福,總算——」嘴裡這樣回答,心裡卻有一種自卑感。
黑衣人裹了裹褲裙的下襬,站起身來,只簡短地「嗯」了一聲。
舟阪沒有一絲笑容,眼鏡後面的眼睛射出了刺人的光芒。聲音低沉,卻有一種要撕裂什麼的力量。
「什麼事?你說吧!」
「哈哈——沒料到報社竟如此看重先生,真是受寵若驚。」
一身黑的舟阪,埋在白沙發裡,雙手泰然自若地放在扶手上。
他微帶笑容,聲音沙啞。田村頓時恍然大悟。
「果真是他!我不知道他姓什麼,所以那天晚上也沒有留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旭波莊是家大旅館,院子挺大。田村踩著石子路沙沙作響。繞過花壇,走到樓門口。昨夜的孤寂感早已煙消雲散,依舊是興致勃勃,精神抖擻。
「呵,原來如此。長話短說,請通報一下,我要見舟阪先生。」
田村打著呼嚕睡熟時,電話鈴把他驚醒了。一看錶十二點整。
田村乘短途火車到達宇治山田市時,已近黃昏時分。一絲風也沒有。參拜神宮回來的一群學生,神色倦怠,坐在車站廣場上休息。
「聽說的?哪裡聽來的?」舟阪不動聲色地問。
田村頓時意識到,東京家裡想必已經告訴他,他不在期間曾有人拜訪過。山崎在這裡露面,就是個證明。想到舟阪已經掌握情況,田村不由得緊張起來。
「閣下在此逗留,有何目的?」
田村不露聲色地說出「名古屋」三字,想測試一下對方的反應。但是舟阪的胖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
田村折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到宇治山田車站。
見到了本人,田村稍稍定下心來。
「昨夜多謝您了。我現在就要回東京去。」田村說。
「去過了。」
田村再三請求說。山崎這傢伙真叫人不痛快,但無論如何不見到舟阪,決不罷休。
女擁拿著田村遞過的名片走進裡面去。田村站在門口,心裡盤算,舟阪會不會拒不接見。
「我是舟阪。」聲音嘶啞,「有什麼事?」
田村滿頭大汗地走了出去。聽見身後舟阪英明在哈哈大笑。
「實在找不到。您有急事吧?真抱歉。」
「您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田村喝了一口涼茶。
「誰說我率領年輕人到這裡來的?沒有的事,我是隻身一個人來的。」舟阪的語調沒有抑揚頓挫,很平板。
「不是很忙嗎?」
「不是。」女的臉上有點尷尬,「公事早辦完了,請進來吧。」
「——」女的神情很為難,「他好喝酒,工作一完,便到處跑。只要一出去,不到十二點是不會回來的。」
還只有上午十點,太陽已經像中午一樣炎熱。
「談時局?為了這,你從東京追到這裡來?」
報社在宇治山田市設有通訊站,田村掏出手冊,查明地址,便乘上了出租汽車。
「木,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事情是這樣的,三四天前,XX大臣下榻在那家旅館,我曾去採訪。來參拜伊勢神宮的人很多,在這裡工作,這類雜事也就不少。」青山通訊員苦笑了一聲。
他的大眼睛又盯住田村看了一眼,便轉身進去。腳下的拖鞋啪達、啪達地響。
在這家人家,絲毫感受不到報社的氛圍。常聽人家說,出差到外地,可以悠哉游哉。可是田村只感到荒涼和寂寞。他似乎體會到中年通訊員晚上借酒澆愁的心情。
假如此刻不是田村,而是龍雄,或許會認出,在東京站同關野科長會面的兩個人中便有他一個。田村當然無從知道。
「是個右翼組織的頭子。」
田村只知道舟阪英明還逗留在宇治山田市,但不知道住在哪家旅館。他離開瑞浪時,就打算請通訊站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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