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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之壁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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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死的沸騰 二

第十三章 死的沸騰

「方纔我說舟阪知道濃鉻硫酸的用途,可是精神病院不需要這種藥品。而溶解一具屍體需用大量的藥液。院方出面去買,會引起別人懷疑。所以,他們定計之後,舟阪就開始發狂了。他胡亂買各種各樣東西,其中包括他需要的濃鉻硫酸。他裝瘋還另有用意,這樣他可以住進清華園,動手殺害黑池健吉。精神病院與外界隔絕,最方便不過。事後我才知道,那裡是他們的祕密巢穴。」
「可不是。」田村說,「你在什麼時候發現黑池健吉是舟阪的表弟?」
「對呀,他們殺了黑池健吉,當然不會告訴他妹妹,只是騙她說,健吉暫時在外面避風頭。幸子看到報上登的掘墓的消息,以為事情在按預定計劃進行。事先告訴過她,頂替的屍體是當作電瓷瓶,用木箱從上歧津運到梁場站的。可是幸子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大概她問過,健吉藏在什麼地方,而他們的回答含糊其詞,沒有說出確切的地點。這樣,幸子便決心實地去核實一下。她到發貨站上歧津打聽,裝電瓷瓶的木箱的確已經發出。接著又去墓場查看,墓是被掘開了,但屍體卻安然無恙。於是她進而又去到貨站梁場,木箱已經運到了,但她在山腳下草叢中看到的,不是取出屍體後的空木箱,卻是裝的破瓷片。這時,幸子肯定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吊著的屍體不是哥哥健吉的替身,而是健吉本人。」
「趁沒有花完,欠賬先清吧。」
「沒幾個錢。還了寶號的欠賬,所剩無幾了。」
「我插一句,你是如何發現清華園的?」
「胡說!」兩人走進一間雅座,雖小倒也頗為精緻。酒菜送來後,龍雄接過杯子問:
「這件案子真是拖得太長了。」龍雄附和著說,「開頭的時候,天氣還有些冷,不知不覺,暑往冬來,又到冷天了。」
「從那具上吊的屍體想到的。是知道濃鉻硫酸能溶解屍體以後的事。我上次去春野村橫尾里,遇見村裡人給皮革工廠運輸藥罈子。皮革工廠需用這種劇性化學藥品。而藥品同屍體的關係,是在信州的旅館裡洗澡的時候聯想起來的。當時,進來一位客人,看他泡在池子裡。我茅塞頓開,恍然大悟。我們公司生產電池,要用硫酸。從前,下屬工廠裡一個工友被濃鉻硫酸燒傷過。所以我對濃鉻硫酸多少有些常識。我想,把人泡在濃鉻硫酸裡,不就像那具上吊的屍體一樣,爛成一堆白骨了嗎?再把屍體裝進麻袋裡和*圖*書,一舉手就可以提起來。想到這裡,案子中的一切奧祕都迎刃而解了。後來,我又想,橫尾里一個皮革工廠,當地人應該瞭解濃鉻硫酸的用途。而健吉表哥,十五六歲離村出走。到東京後下落不明。」
「可是,你難道沒有發現,在此以前,她已經寫信,向專案組自首了嗎?」
「換了老闆了。」
站在隔壁的酒吧女郎回答龍雄的問話。龍雄又踱回到大街上。旋風過了。但痕跡還留在這裡。
「以前去尋找黑池健吉的下落時,在瑞浪的街上閒逛,看到過那家精神病院,於是便想了起來。」
田村口氣之中,頗帶埋怨的意味:「你對我也算瞞到家了。」
「可是,最近許多右翼小團體手頭都沒有錢。」龍雄接著說,「戰前,右翼組織的經費靠軍部祕密津貼。軍部是他們最大的財神爺。戰後老闆倒台了。新興的右翼組織不得不用非法手段搞錢。單單憑一點捐款,拉不開場面。所以戰後的右翼沒有品格,不講信用。恐嚇、詐騙、冒領等等無所不用其極。就舟阪英明來說,他同金融家山杉喜太郎相互勾結,從山杉那裡弄到情報,陷害開了票據而無錢貼現的公司,搞票據詐騙。當然也分些甜頭給山杉。得來的錢,是舟阪團體裡的一筆重要收入。為此,他豢養了十幾個為他賣命的黨羽。舟阪英明也就是梅村音次的表弟黑池健吉,便是爪牙之一。」
「你能推理到這一步,真不簡單。」田村侃侃地說。
但是在龍雄心裡卻意猶未足。關野科長可以瞑目了,他的妻子也該心滿意足了。可是龍雄仍感到惆悵,心裡不無缺憾。
「得了局長獎了?」
「第一次去八岳山麓春野村的時候,查閱了黑池健吉的戶籍抄本。對了,那時你正在九州出差。從戶籍抄本知道黑池健吉有個妹妹和表哥。表哥的名字叫梅村音次,生於一九一四年四月十七日,四十三歲。不過。當時我沒想到他就是舟阪英明。」
「他為什麼這樣做呢?」
樓房、電車、汽車、行人——這一切都一齊奔湊到他的眼底。映在他眼簾裡的,難道是現實嗎?實際上,大都會真正的現實似乎遠在視野所及的大於世界的彼岸。我們肉眼所看到的,不過是遮斷這一切的障壁。
「關鍵是知道幸子是黑池健吉的妹妹。」
「可不是。」龍雄說,「完全是錯誤的觀念。於是梅村音次便產生一種反抗心理,膨脹起來,就變成向瞧m.hetubook.com.com不起自己的社會進行報復。」
龍雄突然產生一種幻象,恍如上崎繪津子同自己肩並肩走著。她那秀媚白皙的臉孔,頎長嬝娜的身段,就走在自己身旁。他們步調一致,鞋聲重疊。龍雄一面走著,一面竭力不使這幻象消逝。
「不錯,那又是舟阪出謀劃策的。」龍雄說,「黑池雖然是他的表弟,但舟阪對他很不放心。新宿的殺人案,就是由於他的輕率,不知他以後還會幹出什麼事來。而黑池健吉又不是一個安分守己、隱姓埋名的人。舟阪的本心,實際上要除掉他。估計黑池健吉是在精神病院地下室裡被殺害的,泡在那個池子裡,不消幾分鐘便變成了白骨。他們之間已無所謂表兄弟的情義了。」
沒錯,早就有線索了。上崎繪津子常在黑池健吉周圍。無論健吉從羽田機場乘日航機逃往名古屋的時候,還是在瑞浪郵局提取現款的時候。可是這些事,他不能告訴田村。
「嗯。」
「從支票詐騙案開的頭,最後發展到這樣意外的結局。聽你談這件案子的時候,萬萬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田村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裡。
田村笑容可掬。這次舟阪英明案件,以頭版頭條發獨家新聞,搶在其他報社前面。報紙的版面在田村的眼裡,彷彿像夢幻似地還在搖曳。
「你曾說過,舟阪英明是朝鮮人。經過一番調查,依然弄不清楚。他的身世越查不清,越發使人懷疑。我左思右想,說他是朝鮮人,這種流言蜚語,恐怕恰恰是舟阪英明本人散佈的。」
「那是出人意外的。警官隊來的時候,我先嚇一跳。不過,來得正是時候。」
「那你怎麼知道梅村音次就是舟阪英明?」
「然而,山崎就是舟阪本人,確乎出人意外,當時我竟愣住了。」
「嗯。進報社十年,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怎麼?都傳到你的耳朵裡了?」田村瞇起眼睛微笑道。
兩人從這片雜沓紛亂之中擠了出來,走下一間地下室。那裡能吃到物美價廉的飲食。田村報社裡的人是這家飯店的常客。
「舟阪的下場真是驚心動魄。那一剎那間,實在可驚可怖,教我終生難忘。儘管由於職業關係,淒慘的場面,我還見過不少。」
「是的,我想,幸子一定要責問舟阪。他原是被哥哥拖下水,不得已才當了他們一夥的走卒。健吉落到這樣的下場,她必然要指責舟阪。這樣她的處境便岌岌可www.hetubook.com.com危了。我估計舟阪對她也會對健吉一樣下毒手。果然不出所料,我們闖進醫院的時候,她已經被軟禁在加鐵窗的病室裡了。他們大概準備晚上下手。」
「她先去車站打聽到貨的事,顯然是核實木箱到了沒有?為什麼呢?為了證實上歧津站發出的木箱裡,是否真的裝的屍體。她出於什麼動機呢?我想,她一定對黑池健吉特別關心。你可以想見,吊死的屍體是冒充黑池健吉的屍體。——舟阪事先是這樣策劃的,並且告訴了她。她再一次被他們利用了。她之所以事後要去查證,大概是懷疑那具屍體,究竟是別人的,抑或是黑池健吉的?我這才想起戶籍本上提到,黑池健吉還有個妹妹。」
——對了,難道幻象不能變成現實嗎?
兩人互相碰杯。
龍雄繼續往下說:
另外還有一個人,便是上崎繪津子。她給山杉當祕書,居中進行聯絡。但這件事,龍雄不想說。這時,女招待又送來一壺酒。
「對,其餘都是後來的事件的推演所致。」
「正是。太危險了。要是再晚幾個小時,她的結局要同舟阪一樣了。」
酒很熱,田村朝酒盅吹著氣說;
「對舟阪來說,也一樣。他未必料到自己會走上這條絕路。黑池健吉也太冒失了。驚惶失措之下,打死瀨沼律師手下的人,使得事情急轉直下,急忙綁架瀨沼律師,藏不住了便殺掉。後來新宿兇殺案犯人的姓名被專案組查了出來。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將表弟黑池健吉殺掉。結果弄巧成拙,破綻百出。」
「不是瞞你,實在是那時我剛意識到。」龍雄仍不鬆口,臉孔紅了起來,彷彿內心的隱祕被人看透似的。
猛然一看,不知不覺走到一家點心鋪前。他來過這條胡同,龍雄拐了進去。紅月亮酒吧已經歇業,正在裝修門面。
「舟阪最後自裁,跳進那濃鉻硫酸浴池,大概是給幸子準備的吧。」
身旁走過一對情侶,挽著胳膊,相依相偎。黑洞洞的高樓之上,是一片晶瑩的星空,寒風料峭。這些情侶都出其不意地出現在龍雄面前。
他的皮鞋「咯隆,咯哈」響著。
「因為健吉的母親嫁了人。梅村音次的父親,是黑池健吉的舅舅,繼承了家業,所以姓不同,我寫給你看,就明白了。」
「於是他改名舟阪英明,轉向右翼。他想在右翼打出一個旗號,獨樹一幟。這個人有才智,也有魄力。不知不覺手下有了黨羽,當了一方面的頭目。向社和-圖-書會報復的計劃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全書完)
「你為什麼要瞞我呢?」
銀座一帶,燈光如晝。
「這種想法是錯誤的。」
「言之有理。」
「原來如此。」
「我也是。在伊勢見到的舟阪,是他的黨羽假扮的。」田村手裡的酒杯溢出了一些。
「果然有道理。」田村點點頭同意說,「記得離上歧津市三里的地方,有個叫著島的村莊曾發生一起奇怪的掘墓案,墓主人死了八個月了,但屍體完好無缺。這件事在地方報紙上登了一則小消息。」
「不過,」他看了龍雄一眼,「你在精神病院裡,突然對舟阪說什麼他要把黑池健吉的妹妹如何如何,可把我嚇壞了。這個女人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後來你覺得妹妹的處境危殆了,是嗎?」
這不是不可能的。也許要過一年半載,或許更久些,說不定也很快。不管怎樣,龍雄拿定主意,過了那個期限,便向她正式提出。總之,取決於對她判決的時間,龍雄這時感到一股充實之感,如同潮水一般湧向心頭。
明天就要去公司上班。昨天見到了經理。報紙是公佈了全案的經過。報導說,首犯自殺,逮捕其同夥八人,其中女子一人。經理說,看過之後,大快人心,並向龍雄道了辛苦。因為田村在報導中提到了龍雄。
「嗯。你說得未免太兜圈子了。」
「不過,單憑查證木箱這一點,便推導出她是健吉的妹妹,我卻不敢苟同。」田村嘻嘻哈哈地說,「你知道她,恐怕不是自木箱始,也許早就有線索了吧。」
「只要把握事情的關鍵,便能迎刃而解。」
上崎繪津子那白皙的俏瞼,似乎仍在身旁移動。龍雄興至神來,想出了一句徘句:八角金盤花開夜,壬夢如幻女同行。
「黑池健吉還有個妹妹。」田村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緊緊盯住龍雄的眼睛。
「聽起來很兜圈子,但仔細想想,不是沒有道理的。警方查出了殺人兇手是黑池健吉,舟阪大概就動了殺機,設個計借屍頂替的辦法,找個替身,企圖用黑池位青的自殺來阻止警方的搜查。頂替的屍體準備從上歧津附近的鄉下墓地盜一具出來,然後裝進冰箱裡運到梁場去。因為上歧津一帶行土葬,盜屍容易。這樣一來,黑池健吉表面是自殺了,實際上還活著。這大概是他們計劃的內容。這個計劃健吉本人也同意,並且告訴了他的m.hetubook.com.com妹妹幸子,也就是改名換姓的上崎繪津子。」
「因為沒想到她就是上崎繪津子。」龍雄答道,「我把黑池健吉的妹妹完全排除在案件之外了。」
「歡迎光臨。」女招待一見田村,笑臉相迎。「田村先生交了好運,恭喜您。」
「原來是這樣。」
「怎麼姓不同?」
「舟阪他們向梁場車站託運一箱電瓷瓶,冒充屍體的時候,」龍雄這麼說著,心裡猛然一驚,「舟阪他們做好圈套,讓人認為在青木湖畔吊死的人是黑池健吉,連警察也上了他們的當。不過,咱們當時認定,屍體並非黑池健吉。警方受騙上當,正達到舟阪他們的目的。發現屍體的前三天,裝電瓷瓶的木箱從土教津站發出,運到梁場站。裝扮電工的幾個人,取了木箱上山到了現場。這是為了向人暗示,屍體已從別處運來。向什麼人暗示呢?你自然不知道。我因為留下來沒有走,親自去扔木箱的現場勘察了一番。木箱扔在草叢裡,裡面裝的是被瓷片。壓根兒沒有裝過屍體的痕跡。那時,我想起老太婆看見麻袋的事。還聽說頭幾天有個女人來看過木箱。」
「可不是。」田村也有同感。
他朝熱鬧的場所走去,心情也隨之發生變化。行人熙攘,燈火輝煌。龍雄覺得上崎繪津子依舊走在自己身旁。
萬事到了頭。長久以來,彷彿裹挾在一陣旋風裡似的。風過以後,感到身上虛飄無力。
「說是得了局長獎,真了不起!獎金有多少?」
「這一次真是曠日持久。」
同田村分手後,龍雄獨自在街上信步漫走。穿過銀座大街,一直向後面的小巷走去、這一帶行人稀少,燈光昏暗。建築物雖然富麗堂皇,卻同郊外一樣寂靜。
「仔細想來,舟阪英明這個人也夠可憐的。」龍雄感慨地說。
「院長是巖尾議員的弟弟。我原以為巖尾與舟阪暗中勾結,叫弟弟居中得些好處。其實正好相反,弟弟跟舟阪是一夥,哥哥反倒是被利用的。」
龍雄覺得,街上的行人似乎都神情興奮的樣子,在街上熙來攘往。其實,他所以這樣想,因為自己也有些興奮吧?
龍雄和田村肩並肩走在有樂街上,跨過數寄屋橋,向北拐去。眼下這裡正大興土木,雜亂無章。人群在一側川流不息。
「由於舟阪英明,也就是梅村音次生長的環境,或者說出生的環境,橫尾里全是一些貧苦的農民,在附近是出名的窮村。梅村音次受不了窮,便離家出走。因為當地有種成見,窮給人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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