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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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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去佐渡 二

九、去佐渡

小夥子手握一把短鎬,女方則拿著一個布口袋。小野木一看便知,那對男女青年正在這一帶進行發掘。
小野木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目睹了現實生活中一位女性面對生離死別的悲切情態。
可是,小野木並沒有心思去看那些文娛節目。入夜以後,在這座古老的、夜晚的鎮子上走一走,就算蠻不錯了。
這天也是個陰霾的日子。暗淡的陽光無力地灑向人間。小野木沿著一條河流向前走去。這條河叫國府川,河面相當寬。從一條田間小路走了約三十分鐘,看到豎著一個寫有「千種遺跡」的柱標。
第二天上午,小野木從相川鎮出發去千種的遺跡。乘公共汽車大約要跑二十分鐘,地點在一片寬闊的曠野之中。
「於上野站等您歸。賴子。」
小野木乘坐下一班公共汽車,出發到兩津去。一路上腦子裡想的全是賴子,接到電報,突然感到賴子彷彿已經來到眼前了。
站在輪船甲板上,沐浴著拂面的海風,小野木心中又想起了賴子。
進碼頭之前,有一處剪票所;一個年輕女子佇立在剛出剪票口的角落裡。小野木發現,那個女子根本不朝輪船這邊看。她把臉扭過去,注視著另外一面的大海。
小野木眼前浮現出賴子的面影。
鎮上的普通民房一會兒就到了盡頭,代之而出現的是漁民的住屋。
在他倆一問一答的時候,年輕女性一直靜靜地聽著。明快的笑容始終掛在她的臉上。從旁看去,的確是心滿意足的樣子。
女服務員一見到他便立即這樣說道。聽說是電報,小野木憑直覺就知道是賴子拍來的。打開一看,果然不錯。
女服務員異常熱心地做著動員工作。小野木為她的話所動,於是想去看看。
小野木沿著河邊朝海岸方向走去,但到那裡還有相當的距離。陳年的小屋錯落在狹窄小巷的深處。寂靜無聲,闃無人跡。
下公共汽車的地方,有一處掛著「河原田村公所」的牌子。到那問了一下,說是遺跡還得向南走兩公里左右,這一帶幾乎沒有像樣的村鎮。放眼四望,到處是初秋時節稻浪起伏的農田。
這裡是一望無際的稻田,根本看不出所謂的遺跡。小野木把一隻手裡拿的《新鴻縣文化資財報告書》打開,對照書中的插圖,向四下裡打量著。
「我從東京來。」小野木答道。
突然,看到一家的房簷,從昏暗的屋裡正傳出旋床轉動的聲音。小野木探頭一瞧,一位老人正一面捏著紅土,一面製作著茶碗。看上去像他女兒的一位年輕女子,正把做好的茶碗擺到長板條上。不消說,茶碗的顏色全是紅的。
在青年的示意下,年輕女性伸過布袋來,小野木朝裡面瞧了瞧。年輕女性特地從裡面揀出一塊托在手掌上。那是彌生文化時代的陶器碎片,上面還沾著黃土,給人的印象是一種壺具的碎片。和圖書
衣袋裡裝著賴子的信。小野木又掏出來看了一遍。信紙的另一端被風吹得翻捲過來。
女服務員從這件事談起,又給小野木講了各種有關當地的情況。比如,礦山裡還殘留著古代手工開掘的坑道,有一處是佐渡金山服務所的舊址,還修建了鄉土博物館,等等。
「客人先生,本地有一些熱心公益的人,馬上就要表演佐渡民謠舞了。您如果待在這裡煩悶的話,去看看吧?」
小野木站在那裡,製作茶碗的老大爺也飛快地瞟了他一眼,但並無搭話的意思,仍默默地轉動著旋具。
從她站立的位置來看,肯定是為船上的乘客送行的。然而,奇怪的是,她根本不往船上看一眼。
「客人先生是東京的吧?」女服務員問。聽到肯定的答覆,她便告訴小野木說,夏季裡許多遊客都是從東京來的。
漫遊古代遺跡本是小野木素來的愛好,但這次卻毫無心思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心靈裡為賴子所占據的部分逐漸擴大,並且分量越來越重。
佐渡島的南北兩端,分別為山嶽地帶,中間是低地。它在地圖上是個狹小的島嶼,可這次來到實地,一看,竟有相當遼闊的平原。
「有什麼收獲嗎?」小野木也搭了話。
不一會兒,小野木來到了海邊。左側有海角伸進海洋,右面是泊船的水港,港內不見一隻船的蹤影。從前,在開採金礦的鼎盛時期,礦石可能就是從這個碼頭裝運出去的;而現在,那一切已經完全成了過去。
小野木打算明天到那座鄉土博物館去看看。照理說,那裡應該陳列有從附近古代遺跡裡發掘出來的陶器等。
青年自我介紹是某大學的助教。怪不得他臉上還帶著尚未消盡的學生氣。這種看法出現之後,似乎他旁邊的那位年輕女性也有了一副少女面龐。
小野木轉身折回的時候,那兩人站在田埂上朝他揮手送別。對在異地他鄉見到的小野木,他們似乎也產生了特別的好感。
這個鎮子曾因「相川金山」之名而興旺過一個階段,一直持續到一八六七年的明治維新時期,近年來已採不到黃金,才逐漸衰敗下來。這個情況,小野木早就聽說過。
眼前就是公和圖書共汽車站,車上坐著最後一批乘客,正等著發車。在陌生的土地上看到公共汽車,每每使小野木在旅途上產生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惆悵。車上有五、六個乘客,看情形也差不多全是本地人,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裡。
女服務員這樣勸道。小野木打聽了一下,原來是當地有一個根據傳統保存《民謠曲》的組織,應遊客們的請求才來跳這種舞的。在剛剛進入旅遊淡季的秋天,並不是舉辦這種活動的時候,但偶爾有別處旅館的團體遊客提出希望,才難得決定表演這麼一次。所以女服務員勸小野木不妨順便去觀賞一下。
按照他預定的計劃,乘夜間列車離開新鴻,到達上野車站應該是凌晨五點十分。
負責接待的服務員,是個面頰紅紅的圓臉年輕姑娘,她說今晚的客人只有小野木自己。據說夏季的旅遊旺季一過,來佐渡這座鎮子的遊客也就陡然沒有了。
面對著既無船蹤又無島影的荒涼的波光水色,他彷彿感到望見了自己的人生。
沒有走許久,就到了一條河邊。河水帶著鮮紅的顏色,這是由於礦山上的土被水沖下來的緣故。小野木先前在店面上看到的紅色茶具,也是用相同的土質製成的。
那位女子,便是於悲傷痛楚之餘,不忍心凝望等待離別的親人乘船出港。
「不,不是的。」
……因為已經得知您在佐渡預訂的旅館,如果等得寂寞難耐的時候,我也許會給您拍電報去的。
根據《報告書》的記載,低地遺跡的面積大約寬六十米,長三百米;即使就這樣挖,也會立即挖出陶器和木製品的碎片。
外面已經夜幕低垂了。
「頂多有五十到一百人吧!有一個階段,據說相川鎮到處都是礦工和礦業主。可現在卻是那般景象,這個鎮子就更不值一提了。」
小野木一時難以判斷,這兩個人究竟是夫妻,還是情侶。
「客人先生,您的電報來了。」
小野木被引進去的,是兩間一套的房間,其中一間有八張席鋪大小,另一間則有四張半席鋪大。正因為陳舊,所以有一種落魄的感覺,如同這個鎮子給人的印象一樣,這裡漂蕩著難以名狀的頹敗氣氛。
「電報上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嗎?」因為小野木盯著電報一動不動地在思考,所以女服務員很擔心地看著他的臉問。
「我們是從小木那邊轉到這一帶來的。」青年說,「在那裡,有一處叫做『長者之原』的地方,主要出土繩文時代的陶器,以和_圖_書北海道地區所特有的『諸磯式』居多。我們把它放在旅館裡了,真遺憾。否則,很想請您看看哪。」
小野木已把下榻的旅館的名字告訴給賴子。那本是從旅行指南上隨意挑選的,然後通知了賴子。雖然此時此刻站在北方一個小島的海岸上,小野木卻感到有一條無形的直線把自己和她連結在一起。不過,這條線好像與眼前的風光相去無幾,顯得灰暗迷濛。
走出旅館,到會場大約有二百米左右。沿著上坡路走到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類似佛堂的建築物。一走進會場,裡面還有負責看管鞋子的人。
小野木佇立的地方也人跡全無。站在海邊眺望著眼前的大海,這才產生出一種來到北方天涯海角的身臨其境的感覺。
小野木走上大路以後,他們還在那裡以目相送。
以這種眼光來觀察,整個鎮子的確給人一種沒落之感。儘管白色的倉庫和鑲瓦的牆壁依然存在,卻像看到陳年老屋裡的舊式家具一樣,顯得晦暗、悲涼。
「還沒挖出完整的來。」青年說,「這樣的碎片多得很。像眼前這樣,到處都是水稻,所以不能隨意挖掘。就是在這兒挖,也膽戰心驚的,擔心會挨農民的罵哩!」
於是,在稻田的小路之間,發現有兩個人影在動。小野木開始以為是農夫,其實不然。兩個人裡,一個是城市打扮的青年,身穿襯衫,綰著西服褲腳。另一個是穿著肥大的女式制褲的年輕女子。
青年講話的時候,顯露出一副確實熱心於做學問的表情。
小野木剛看了兩、三頁,那位女服務員又來了。
小野木照打聽來的路走下去。土特產雜貨店有兩、三家,可是店內卻不約而同地都擺著紅色的陶瓷茶具。
小野木不禁想起今天中午在低地遺跡上見到的那位年輕女性,微微含笑的臉上充滿了幸福的表情,面前的小夥子正俯身拾起挖掘出來的陶器碎片。這時,邊哭邊跑的那位送行女子的身影,從小野木的視野裡消失了。
「那些遊客都參觀哪些地方呢?」小野木問。
正面小小的舞臺上,掛著繪有海濱風光的布景。歌手有四個人,輪流唱著「佐渡民謠」。跳舞者也全是男人,頭戴草笠,身穿一式白色單衣。
海面波濤洶湧。雖然並無大風,遠處卻白浪滔天。海面上空,黑雲密布,層層疊疊,直垂天際。太陽正從很厚的雲層上沉沒下去,海洋的顏色顯得格外地暗。遠處的海面上,看不到一艘船的影子。
小野木很為吃驚。
無論遠山近嶺,還是新房舊舍,一切都籠罩在古老頹敗的情景之中。
她的身影很快又在海濱公路上出現了,正www.hetubook.com.com把袖子捂到臉上,一路飛也似地跑著。輪船緩慢地移動起來。可是那女子卻再沒有朝輪船看上一眼,邊哭邊一溜煙跑開了。
「有多少人在那裡工作?」
「呀!」對方先搭了腔。看來他料定小野木不是本地人,而是與自己興趣相同的考古愛好者,年輕而開朗的臉上掛著笑容。小野木點頭表示致意。這時,青年身後的那位年輕女性也微笑著向小野木低頭致了禮。
這個時候,那個女子才把視線飛快地移到船上。目光十分銳利,表情異常嚴肅。她是在注視著船上的某一個人。
站在碼頭上送行的人,一個個面帶笑容,仰頭望著船上。這裡的碼頭也掛上了彩色的紙條。小野木的目光,突然在那些送行人的背後停住了。
「您也是從事這方面工作的嗎?」
「對不起,」青年對小野木說,「您好像不是本地人呢。」
小野木回到旅館,女服務員隨即把飯菜送了過來。到底不愧是海島,魚很多,而且很新鮮。負責照料小野木用餐的,仍舊是那位面頰紅紅的圓臉女服務員。
小野木跨過水溝,順著田裡的小路靠近前去。青年彎著腰,身影隱在水稻後面。察覺到小野木走進跟前,青年把臉抬了起來。
小野木意識到自己近來漸漸為賴子所左右了。自那次颱風之夜起,賴子方面的情緒已經變得主動起來。
佐渡島上,古代的遺跡相當多。在這座相川鎮附近,以及小木附近,都有過發掘報告。相川鎮博物館裡陳列的就應當是附近低地遺址裡的出土文物。
小野木中途退出會場。回去的路更加昏暗。走著走著,肩頭感到有些發冷。雖說時方初秋,可這一帶的夜晚已經寒氣逼人了。
在發源地親耳聽它的民謠,果然別有一番風味。而坐在昏暗的鄉間劇場裡聽起來,彷彿更增添了旅途的淒楚悲涼。與平時耳熟的「佐渡民謠」不同,在這裡聽到的調子,要更哀婉得多。正由於曲調裡沒有巧妙的滑音和精采的抑揚頓挫,更顯其帶有一種懷舊的哀怨之情。這恰和如今相川鎮的衰敗頹唐有某種協調一致之處。
小野木否定以後,反問青年道,「您也是這方面的愛好者嗎?」「啊,我嗎,說起來,這是我的本行。」
向外面望去,太陽還沒有下山。小野木本想去看看大海,向女服務員問了路,便走到外面。
小野木的身旁有一對穿旅館衣服的男女擦肩而過。那身姿畢竟與本地渾然不同。這個鎮子雖說是遊覽區,卻仍舊使人感到它全是由當地人在經營。
小野木不想徑直回到旅館,便朝通往海濱的路走去。耳邊聽到的,只有河水的聲音和遠和圖書處海潮的轟響。有住房的地方,也聽不到人講話的聲音。走在黑暗的路上,天空竟顯得出奇地清晰。天上沒有一顆星星,但仔細望去,似乎可以分辨出雲彩的黑影。
回旅館的路上,兩旁的人家,幾乎都門窗緊閉。偶爾有一戶人家敞著房門,裡面點著微弱的燈光。這條路上也有兩家茶具店,昏暗的燈光下,晃動著人影。陳列的茶碗顯得寂寞孤單。
小野木登上了開往新鴻的渡輪。
賴子要到上野站來接這次列車,必須在凌晨四點起床,然後趕到火車站。時間這麼早,她將以什麼理由告訴丈夫,從而走出家門呢?小野木心裡感到有點不安。
從那裡回頭望去,能夠看到房屋鱗次櫛比的小丘,背後聳立著陡峭的山巒。
小野木回到旅館的時候,已是下午兩點左右。
投宿地點是一家陳舊的旅館。
小野木站在爬有小蟹的石頭上,腦子裡想著賴子。
然而,她那目光在船上也只不過停了五、六秒的時間。隨後,便迅速扭轉身,穿過剪票口,跑遠了。
在渡輪起航之前,他站在甲板上,看到了一個奇妙的現象。
「一到夏季,」女服務員說,「常有為遊客舉辦的各種文康活動,但現在已經錯過季節,什麼也沒有,您沒有可去參觀的地方,太遺憾啦!」
小野木坐到臨時搭起的觀眾席上。這時已經有二十幾個穿著旅館棉袍的客人黑壓壓地坐在那裡了,還有一些當地人坐在後頭。總之,給人的感覺是有點像鄉間的小戲園子。
洗過澡出來,小野木從旅行皮箱裡取出隨身帶來的有關考古學方面的書籍,跳讀了若干部分。
「沒有。」青年笑著說,「淨是些陶器的碎片。」
其中有一冊是《新鴻縣文化資財報告書》中的《千種低地遺跡》部分。讀了這份報告書知道,從這些遺跡中發掘出的種類有:水稻、甜瓜、葫蘆、桃子、椎樫等植物種籽。報告書中列舉的出土文物還有:鯛、烏賊等魚類的骨骼,現在已絕種的海驢骨,以及貝殼類等。這些都與靜岡縣登呂遺跡的發掘品相差無幾。
「一般都到礦山那邊去。聽說那裡是佐渡的金山,一時間竟成了大家的話題。不過,無論誰都是掃興而歸。這也難怪,如今已經根本不產黃金,連機器都停下來了。」
這個叫相川的鎮子,正因其古老,所以那些沿小丘的地勢依次升起的民房,即使從這裡眺望過去,也都可以看出建得堅實挺拔。夕陽西下,雲遮霧障;所以遠眺那些白色牆壁,都已暗淡無光。山色也因黃昏而顯得蒼蒼茫茫。
不一會兒,開船的汽笛響了。下面送行的人群再次揮舞起紙條,講著告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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