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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本事務官彷彿長出一口氣似地吐出最後那幾個字，然後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

小野木舉目向窗外望去。黑魆魆的山嶺在昏暗中朝後奔去。車窗的四邊變得發白，好像結了霜一樣。

小野木回到房間，把工作處理完畢，木本事務官隨後就進來了。

不過，對於現在的小野木來說，這項人事關係還僅僅是迷茫淡漠的存在，正好像天空中漂浮的一朵浮雲。若是打個比方的話，掠過腦海的這一念頭，也只不過猶如瞬息間展翅飛過船窗的海鳥的影子而已。不僅如此，這樣一來，甚至連賴子的問題也覺得離現實更遠了。

銀杏的樹葉，由於陽光的作用，或者呈著炫目的黃顏色，或者變作暗黑色。

「不，現在還不到明確講明的階段。」石井檢察官很沉穩地拒絕說明具體內容，「只有一點可以告訴你，檢察長和副檢察長對這件事都非常慎重。在正式命令下達以前還不完全清楚，但是，由我來負責這個案件，似乎大體上已經決定下來了，因此，我想請你也做好這種思想準備。」

自從過了湯澤附近之後，小野木的眼睛就清爽起來了。車窗外面，昏暗的山間峽谷飛快地從眼前掠過。小野木從衣袋裡拿出信來。

開車後，小野木剛睡了一會兒，就被嘈雜的聲音弄醒了。年輕人有背起帆布包的，有抱下登山用具的，正匆匆忙忙地下火車。在火車穿過山地之前，這種情景曾多次重複出現。無論在沼田，還是水上，也不管是在湯檜曾，抑或在湯澤，每當小野木睜開眼睛，燈光寂寞的月臺上，都有背著帆布包的年輕人成群結隊地走著，車站的背後都是逼在近前的山脈。

登上渡輪，在起航之前向下看去，裝滿水果的貨箱正被抬進貨艙裡來，像遠洋航海一樣，這裡也為遊客們掛起了彩色紙條。佐渡民謠的樂曲響起，船開動了。

「是嗎？」事務官看著小野木面部的側影，「若是石井檢察官的話，大概還是有看頭的，因為黑田副部長很看重石井先生。這回好啦，小野木檢察官，一定會輪到你來負責的！」

也有屋牆以平瓦鑲面的人家，不過還是清一色格子窗的住房居多。但是，仔細看去，房子裡也都很暗；整個鎮子大白天也很冷清，彷彿仍在沉睡一般。

小野木曾經翻越鹽尻山口到過松本平。他想著當時的情景，翻過山口，便是一望無際的蘋果園，果園對面日本「阿爾卑斯山」的白雪皚皚；還有下諏訪的後山，穿過霧峰之下，伸向蓼科高原。小野木就從茅野的尖石遺跡，到過蓼科。高原上多是白樺和落葉松，小野木去的時候，還是萬物吐綠的春天；而現在恐怕已經紅葉滿山了吧！

「發生了一起新的案件，或許到時候會請你幫忙https://m.hetubook.com.com的。」

因此，石井檢察官多次被黑田副部長叫去正在商談的某種事宜，當是屬於後一種情況的案件。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是個大案件呢！」事務官的聲音帶著興奮，「我的猜想大半會準的。對了，那個××案件，還有後來被稱為戰後空前的××案件，事前的氣氛都和這次很相似。最近一個時期，因為沒有可以稱之為案件的案件，所以我也有點閒得不耐煩了。如果小野木先生負責的話，我也要努力幹一番呢！無論如何想幹它一場呢！」

小野木把信裝進衣袋的時候，佐渡島上坡度很緩的山影，正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小野木心想，當時自己也許出現過那樣的眼神。小野木也回想起當時賴子的目光。那正是「想毀掉一切，奮勇向前的心理和將其壓抑住的心理正在進行搏鬥」的眼神。小野木的膽怯，說不定就是由於看到了賴子的那種目光才產生的。

石井檢察官以安詳的聲調又繼續說下去：「只有一點有些棘手，因為這個案子不僅僅是單純的貪汙事件，似乎還與其他事件攪在一起。唉，我這麼講，恐怕還是令人覺得有些含糊其詞，不過，我已經說過幾次了，現在還不能講得更多。」

十點鐘，小野木來到開往佐渡的輪渡碼頭。在這裡，工作人員正在分發「乘船者名簿」。小野木用鉛筆把自己的名字寫到上面，心裡不由得產生一種感覺，在這個防備發生事故的名簿裡寫上自己的名字，正好似對人生未來的一個暗示。

木本問的什麼，小野木也是理解的。知道小野木被石井檢察官叫去，他大概早就做出了判斷。

因為星期日、星期一連休兩天，車內擠滿了年輕人。他們大多是登山打扮，帶著很重的行李。所有的行李都是鼓鼓囊囊的。也難怪，因為他們要去爬的已是入冬的山脈。

調到特別搜查部的小野木喬夫，兩眼盯著這些銀杏樹，心裡想著信州的山巒。為了訪問古代的遺跡，小野木走過信州的許多地方。看到銀杏的黃葉子，他便記起了許多山間的秋色。這些山有諏訪的，也有伊那的。

「是。」小野木輕輕低下頭。

「看來好像發生了頗不尋常的事件哩！」配屬小野木喬夫的檢察事務官木本在機關下班回去的路上這樣說。

「也許，這次說不定由小野木檢察官來擔任呢！」木本事務官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樹木很高，即使從三層樓上也看不到頂端的枝梢。由於日間光線的變化，銀杏樹早晨有一側迎著太陽，到了傍晚則是背蔭的一面閃著光。樹的大部分都還呈著和*圖*書綠色，然而葉子已經落了許多。樹葉落下去之前，邊緣部分都變成了褐色。

他把一疊裝訂得厚厚的文件合上，雙肘支在上面，然後摘下眼鏡，不慌不忙地擦拭著。

山脈又逼近過來，路到了沿海附近。在屋頂鋪著石塊的一排排陳舊房舍的街道上，公共汽車停了下來。這就是相川鎮。

「小野木檢察官，您很快就要擔負那項工作了吧？」

但是，這種事情小野木是不便向前輩檢察官開口發問的。

小野木致完謝詞，石井檢察官立即說道：「啊，還不知道將會怎樣，總之拜託嘍！」

「明白了。」小野木迎著石井檢察官的目光答道。

每當這種時候，石井檢察官臉上的緊張程度都是有增無已。隨著這一進程，周圍的人也都明白了，大約是發生了相當重大的事件。

小野木緊張了。從最近的動向來看，他預感到是一個重大的案件，現在一經石井檢察官嘴裡直接說出來，霎時間便成了擺在自己面前的現實。從石井檢察官的口氣也可以猜想到這是一起重大案件，儘管究竟重大到什麼程度還是模糊不清的。

「不，現在還不知道呢！」小野木照直說道，「被石井檢察官叫去只有一件事，即如果擔任的話，要竭盡全力去幹！關於事件的內容，還一點兒也沒告訴我。」

東京地方檢察廳，在部長以下設有副部長二人。其中一位負責經濟、財政等方面，這是以漏稅或違反外匯法等事件為對象的，而召見石井檢察官的黑田副部長負責由警視廳二課轉過來妁案件，或地方檢察廳獨自直接進行搜查的案件。

很長時間沒有單獨出去旅行的小野木，毅然決定下一次連休時一個人到外地去。小野木已多次去過從信州到飛驒、北陸一帶地區，而佐渡還從未涉足過。小野木很想站在佐渡島的面向日本海的峭壁上，眺望那暗淡的海色。之所以想到佐渡，是因為當初去參觀冰見的洞窟時，他曾順便看到過日本海的景色，那時就產生過要站在更北的島嶼的一端來看看日本海的念頭。

窗外已經發黃的銀杏樹的背後，在屋頂的上方，襯著一望無際的藍天。

「是什麼樣的事件呢？」小野木問。

星期六晚上，小野木從上野車站乘上了一列慢車。

到了石井檢察官的單人辦公室，小野木看到他那花白的頭正伏在辦公桌上看文件。石井檢察官發覺小野木進來才抬起頭，眼鏡後面的眼神好像顯得有些疲勞。

鎮子有一半分布在山坡上。小野木走在街道上，看到多是偌大的房屋，僅此一端，便可以知道鎮子的古老。街上的人家，房簷無一例外地都很深，全都做好了防雪的準備。

到達新鴻時已經七點多鐘，小野木是輕裝簡服，只在上衣外穿了一件風衣，所以車站m.hetubook.com.com前那些招攬顧客的旅館人員都沒有向他搭腔。他走進一家類乎飲食店的鋪子，要了一碗蕎麥麵條。

「如果命令下來，我將竭盡全力去幹。屆時請您多加指導！」

「說不定是貪汙案哩。」木本事務官說，「我總有這麼一種感覺。而且，因為是檢察長慎重地召集幹部商談，所以看來規模還相當不小。」

石井檢察官不僅去副部長辦公室，也到部長辦公室去。後來，在檢察長辦公室，還曾長時間召開有副檢察長、部長和副部長參加的會議。這個會一直持續了三、四天之久。

檢察官把眼鏡迎著能看到銀杏樹葉的窗戶，擦去上面模糊不清的地方，重新戴在眼睛上，瞧著小野木這邊。

看著低垂的雲層下起伏翻騰的大海，小野木突然想到了這次短暫的旅行出發前剛發生的事件。石井檢察官雖然未做任何說明，可是木本事務官卻講出了自己的猜想，認為那是Ｒ省的貪汙案件。聽到是Ｒ省，他的耳朵曾經為之一震。前不久一位剛剛結婚的朋友，就是屬於這個省的；而在結婚典禮上見到的媒人，又正是這位朋友的上司局長。並且，與這位局長的關係還不止於此，他還是邂逅於諏訪豎穴遺跡的那位少女的父親……

「這你怎麼知道的？」

也許由於黎明已經臨近，天空中出現了雲彩的黑影。小野木這時又瞌睡起來。

小野木被石井檢察官叫去，是在那以後的四、五天頭上。

小野木考慮著從前屢有發生的大規模貪汙案件，心裡想，同類事件將永遠也不會絕跡的。

鎮子的緊後身，便是波濤洶湧的茫茫大海。

前輩檢察官的臉上現出柔和的笑容。

小野木聽到木本事務官這句話，詰問道：「你說的是Ｒ省？」

這是今天早晨賴子用快信發來的。小野木讀這封信，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遍了。

「請坐吧！」石井檢察官指著前面的椅子。

行李架上擺著登山的用具，車內過道兩邊露出來的全是帆布背包，就連小野木座席的附近，也都一疊聲地談論著山裡的事情。

小野木自那以後又與賴子會過三次面，每次都險些敗倒在她那「毀掉一切，奮勇向前」的動作面前。可是，在另一方面，賴子又立即將理智賦予小野木。那就是在她火一般的熱https://www.hetubook.com.com烈的目光中，別有一種正在鬥爭著的尚未成熟的神色。

小野木知道再也不會入睡，於是吸開了香菸。

從窗戶能看到一棵銀杏樹，小野木盯著它，每天想的都是這些事。

「要點是牽扯到政府某部門的貪汙案件。在當前這個階段，只能講出這一點。」

小野木之所以考慮旅行問題，是因為他的心裡很不平靜。以前，為著取得犯罪記錄而審訊嫌疑犯人，心裡每天都被世人關係的複雜和煩累所充塞。為了逃避這種環境，他常常到鄉下去。近來，他想出去旅行，則每每是為了拯救自己的情緒。

各種各樣的想法在小野木的腦海裡湧現出來。小野木接著大約又吸了兩支菸。車窗閃過山嶽地帶，在昏暗中開始出現廣闊的田野。因為遠處可以看到稀疏的農家燈火，所以才知道火車駛進了平原地帶。

「我的丈夫，」賴子當時好不容易才開了口，「在我回去之後，過了三天才回到家裡來的。」

事件的搜查一旦開始，馬上就會繁忙起來，這是十分清楚的。石井檢察官的這種帶有預告性質的講法，大概就是想讓小野木做好那種情況下的思想準備。

「究竟是什麼案件呢？」小野木也在考慮著這個問題。

特搜部的工作並不太忙。可是，在小野木看來，覺得最近好像有個微妙的動向，這只要從石井檢察官屢屢被副部長叫去就能推測出來。石井檢察官每從副部長的房間回來，他那發紅的面孔都帶著頗為緊張的神情。

「是嗎！」小野木也有這種預感，心裡未嘗不感到稍稍有些激動。不過，在這位事務官面前，他還是作出了一種模稜兩可的眼神。

「第六感唄！」事務官低聲笑了，「況且，現在四下裡瞧瞧，有可能發生這種案件的，只有Ｒ省一家。常年做這種工作，第六感總是不可思議地準確無誤。」

天色陰霾，渾厚沉重的烏雲籠罩在海面上，一派寒氣襲人的景色。小野木悶坐在客艙裡，從窗口望著大海和天空。旅行皮箱裡帶來了兩、三本有關考古的書，但他根本沒有心思拿出來閱讀。坐在斜對面的似乎是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婦，正攤開旅行指南之類在交談。他們的旁邊，一個好像島上的姑娘正在讀雜誌；看上去她是出外工作正要回到本地去，穿著打扮顯得很不適稱。寒風從窗子的縫隙鑽進來。引擎的聲響震得地板在不停地顫抖。

「若是Ｒ省的話，這個對手還是夠勁的。」

開往佐渡的輪渡，大約還有兩個小時才起航。於是，他便乘計程車去觀賞信濃川。市中心有一座很長的橋梁，小野木在那裡下車，略轉了一會兒。朝河口方向能夠望到大海的一角。那裡是水天一色，呈現著沉重的鉛灰色。

「未必吧。我還年輕，還不到負責那麼大案件的地步。」小野ｍ.hetuｂｏｏk.cｏm.ｃｏｍ木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早就想到過，如果前輩石井檢察官負責某一案件，說不定自己會分配在他的屬下。

自那次遭遇颱風之行返回以後，第一次見面時，賴子對小野木的詢問始終保持著沉默。

小野木每次出來做短暫的旅行，都覺得與東京的工作有種隔膜之感。雖然同僚之中有人說，旅行的地點使人格外產生對東京工作的密切感，但小野木並不這樣，好像空間的距離把他的心給隔開了。

從渡輪下來便乘上了公共汽車。左邊有一泊湖水映入眼簾。山路之間有幾處不大的鎮子。坡路一消失，眼前隨即展現出一片原野。這是從地圖上無法想像的、意外寬闊的平坦坦的田野。山脈都退得很遠。

從東京地方檢察廳特別搜查部的窗子可以看到，銀杏樹葉已經變黃了。這些銀杏就像馬路兩旁的林蔭樹一樣，整齊地排列在地方檢察廳狹窄的院子裡。

對大海失去興趣，小野木又從口袋裡取出賴子的信看了起來。因為已經取出多次，信封揉搓得如同舊的一般了。

下諏訪的山脈，分布在諏訪湖的四周，面向湖面一側的坡度很緩。小野木在想，開過花梨花的那一片田地，大概也已發黃了吧。

相川鎮是小野木的目的地，在抵達那裡的途中，公共汽車還在一些小鎮上多次停車，乘客有上有下。在郵局前，車上的女售票員還把郵袋卸了下去。

「是的，這次肯定是Ｒ省的貪汙案。」事務官聲調裡充滿了自信。

石井檢察官又悄聲說道：「實際上，是有人向檢察長寫了一封告密信。於是，檢察長經過和副檢察長商量，從前幾天就著手研究是否把它立案。好不容易才剛剛納入祕密偵查計劃，但案件能否成立，還要再過一些時候才能清楚。」

檢察官手下都配有一名或兩名檢察事務官。這些檢察事務官，要拿警視廳的職務來比方的話，就是搜查員，全都是幹練的老手。所以，他們對首腦部門這種動態的判斷都是準確的。

「小野木君。」

這句話給了小野木很大的刺|激。她逃脫了一場悲劇——這種安心感小野木確曾產生過；但是，到了後來，賴子的不幸便使他感到腦子裡好似掀起了大海般的波瀾，並且淹沒了那種安心感。

睡在古代小屋裡的時候，還正是麥苗青青的季節。而現在，無論正對面的鹽尻山口，還是左手的諏訪神社下社的樹林，都該是杉樹的茶褐色最為醒目的時令了。

從研修所時代起，小野木就受到這位石井檢察官的垂青。進入檢察廳以後，看樣子這位前輩檢察官也很注意提拔小野木。在發生重大案件，並由石井自己擔當搜查主任時，想把小野木安排在自己的屬下，這本身正是他一貫善待的表現。

……上次會面的時候，對於我想一道去的請求，您的眼裡曾經閃出膽怯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