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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掃興。您很忙嗎？」

結城順手就把聽筒放下了。直到電話掛斷，那女人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地講著。他再次把雙肘支在桌面上，兩手像作揖似地交叉在一起，手指貼到額頭上。仍舊是一副在打什麼主意的樣子。

他保持原來姿勢，一動不動地過了幾分鐘，然後打開面前的玻璃窗，起身離開坐椅，面向庭院站到窗前。草坪上的陽光已經延伸到臨近房簷下了。

大廈的一層是商店區，一家挨一家的商店，全都很漂亮。有賣西服料子的布店，有專門向外國人出售土特產之類的雜貨店；還有西裝及服飾品商店，一般雜品店、飯店等、無論哪一家，外表都很豪華，櫥窗都自成一趣。即便在白天，也和夜晚一樣，家家都燈火輝煌。

「嗯。」結城手指咚咚地敲著桌面，嘴角彷彿在說「那麼，就算了吧！」可是，好像又改變了主意，說：「問一下，到哪兒出差去了？」

他逐件看著背面的落款，不需要的都用指頭彈開。只揀出五、六件留在手頭，然後朝女辦事員「喂」地喊了一聲，把其餘的都退給了她。

妻子房間的窗戶也是向陽的，十分明亮。房間分作兩個。一間是櫻木地板，沒鋪席子，放有桌子和椅子。

「哎呀，您回來啦！真夠早的呢。」女人因意外而睜圓了眼睛，但還是很高興地仰臉望著結城。若說起這個女人的長相，該是輪香子朋友佐佐木和子在自家鋪子裡見過的那位買東西的顧客。她身上有一種過去當過藝妓的風流痕跡。

「您出去嗎？」隔壁辦事處的負責人含笑搭訕道。他個頭很矮，正滿臉掛笑地仰頭看著結城。

「嗯，知道您要來，已經準備好了。喝西洋酒，還是日本酒？若是喝日本酒，馬上叫人給您燙來。」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在聽對方講話。

他從口袋裡取出鑰匙，打開辦公桌的抽屜。看來在公事方面他的性格還是一絲不苟的，抽屜裡也收拾得井井有條。這時，他把三封信收到裡面。然後，關上抽屜，重新鎖好，把剩下的幾封用手撕碎。

「喂！太太說去送誰？」

「啊。」結城稍考慮了一會兒，「對了，說是今天要出去買東西的。你到那邊去吧！」

結城走到靠窗子的大辦公桌前，讓女辦事員幫他脫下大衣。辦事處大體上還像個樣子。然而，與商業公司這個名目相比，擺的帳簿卻不多，顯得很不相稱。設備也比其他辦事處顯得格外簡陋。唯獨電話很闊氣，備有不同號碼的兩部，一部在結城面前，另一https://m.hetubook.com.com部在辦事員那邊。

「嗯。」結城把湯碗蓋子打開。

結城把兩手交握在背後，朝下望了一會兒。然後在窗邊來回踱了兩、三步。臉色非常陰鬱。

兩名男職員仍在默默地擺弄著帳簿。走廊裡皮鞋聲往來不絕。「喂，喂！吉岡產業公司嗎？我是朝陽商業，經理先生在嗎？」聽到對方的回答，又說：「啊，是嗎？」

「好。」結城的聲音低而短促。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戶跟前，垂目向樓下望去。

結城下意識地用手指摸了摸桌面，又移步朝日本式房間走去。他的動作從容不迫，好像在信步閒遊。

在這個房間裡，他站立不動地看了一會兒壁龕裡的插花和黑檀木桌上的裝飾品。那潔白的菊花簡直寒氣逼人。

結城一動不動地呆坐了一會兒。完全是一副與剛才電話內容毫無關聯的、呆呆發愣的表情。他的這副表情，與和人說話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堆滿和藹笑容的眼角，變得嚴厲而孤獨。

結城臉上仍然帶著思索的神情，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兩、三遭，然後看了看手錶。

「啊？」司機扭過頭來。他誤以為主人要改變行車的目的地了。

兩名男職員和女辦事員站起來，向結城鞠了個躬：「您走啦！」

隨著逐漸臨近市中心，往來車輛的數量增多了。結城的車子在有交通指示燈的路口停下，又在車輛擁擠的地方停止前進，在這無聊的時間裡，結城的兩眼總是望著外面，惘然若失地沉思著。

「是啊！」

「真反常呢。」

「哎呀，您不更衣嗎？」女人眼裡顯得很吃驚。

就是在這種時候，他的臉上才出現那種兩腮微微凹陷下去的冷漠表情。

「您可真忙啊！」

女佣人剛要離去，結城把她叫住了。

「我出去一下。」又過了一會兒，他這樣說道。兩名男職員一齊低下頭去。他讓女辦事員取過大衣，把辦公桌面簡單地整理了一下。由於桌上放著玻璃板，所以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把桌面映得白光閃閃。

「您要外出嗎？」女佣人發現男主人要走，忙跑出來雙膝跪到地板上。結城一聲不吭地坐下，低頭用鞋拔子穿著鞋，他的動作本來就顯得鬱鬱寡歡，對女佣人就更不屑一顧了。

「您早！」看到結城庸雄，室內一個年輕女辦事員站起身鞠了個躬。接著，另外兩名年輕的男職員也從椅子上欠身道了早安。

這是指端來的咖啡。結城看了一眼，點點頭。然後從口袋裡抽出手要喝咖啡，和-圖-書長長的袖口卻有點礙事。

眸子裡根本沒有要讀的意思，只是一副盯著漂亮紙面心裡在考慮問題的表情。

「您早！」也許由於對方是其他公司的職員，結城此刻的表情非常和藹可親。含笑的眼睛也煞是令人喜歡。站在人群角落裡的兩個女辦事員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目不轉睛地瞧著結城。

「今天您預計什麼時間回來呢。」一個男職員問。

結城抬起頭，衝女辦事員說：「喂！給我要吉岡！」

司機小山連忙從駕駛席下來，把車門打開。

結城在一整天裡幹了些什麼，根本無人知曉。

汽車在一座大廈前停下來。緊旁邊還並排聳立著另外一座同樣的大廈，許多小汽車整齊地停在那裡。結城庸雄擦得雪亮的皮鞋一落地，脫下帽子的小山司機就問道：「在這兒等您嗎？」

掛上電話，結城旋動坐椅，把身體朝向辦公桌。咔嚓一聲按響打火機，把熄滅的香菸重新點上。接著取出記事本，在上面寫了些什麼，又立即裝進口袋。

「您當真只用飯就成嗎？」女人還在疑惑地打量著男人的臉。

「怎麼和您連繫呢？」

結城板著面孔沉默了一會兒，以乾啞的嗓音說：

結城動了動身體，嘴裡叼著香菸，百無聊賴地拿起聽筒，不耐煩地撥動了號碼盤。大概對方已經接通，他問道：「阿柳在嗎？」

女辦事員用手捂住聽筒，向結城報告道：「據說吉岡產業的經理先生今天早晨出差去了。」

「是。」

女佣人進來了，惶恐地走近窗外陽光照著半邊肩頭的主人。她默不作聲地鞠了個躬，說：「給您放在這裡嗎？」

牆壁上的裝飾品和帶框的油畫，以莊重淡雅者居多，也都體現著她的興趣。桌面收拾得乾乾淨淨，反射著窗子上的陽光。

他欣賞似地翻弄著那些業已看過一遍的信封，另一隻手依然插在大方格夾大衣的口袋裡。

結城面前的電話響了。他敏捷地拿起聽筒。辦事處裡的兩部電話不能混用。結城辦公桌上的電話一響，必得由他來接，只要他在場，絕對禁止其他雇員代接。

結城庸雄懶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一疊郵件上。

「不用，這樣可以。」結城拒絕了。

這間鋪席的房間收拾得潔淨整齊。他走到放在一角的西服衣櫥前，拉開門往裡瞧了瞧，馬上又把門關好，然後來到裝和服的衣櫃前，剛要把手指放到拉環上，突然又收住自己的動作，把手重新插到衣袋裡。

結城雙肘支在放有電話的辦公桌上，兩手托腮吸著菸。在藍色的煙霧ｈttps://wｗｗ•hetｕｂｏｏk.coｍ•ｃｏm中，他眉頭顰蹙，情形就像煙霧刺|激眼睛一樣。表情木然，彷彿是在思考不著邊際的問題。

從門口到馬路是很陡的石頭臺階，他慢吞吞地、一級一級地向下走去、汽車就在下面等候著。

年輕的女辦事員再衝著電話詢問了一遍，然後朝這邊轉過臉報告說：「說是六點零一分上野車站發的火車。」

「去公司嗎？」握住方向盤以後，司機恭恭敬敬地朝後座席上的主人問道。

對此，結城沒有吭聲，只微微地動了動下顎。顎下圍著一條很雅緻的圍巾。

這個房間在大廈的第四層，因而下面「峽谷」裡的車水馬龍，上面看得一清二楚。明亮的陽光，只照射到路面的極少部分。大廈底下，差不多都是背光，陰影。人群裡，許多人都是步履匆匆。

「您走啦！」女佣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主人高大的身影已經走到大門外面去了。

「只有飯就成，我還有事。」

年輕女辦事員應了聲「是」，用手指撥動起自己桌上電話機的號碼盤。

他走出妻子房間，聳起肩膀，徑直朝房門口走去。

總之，下午七時左右，他又出現在自己女人那裡了。

女人站起來，想給結城脫去上衣。

那並不是一副特別感興趣的目光。

信件處理完畢，他馬上又叼起香菸。支配著這間辦事處的，是四個人的沉默。因為結城情緒不高，其他三名雇員好像連咳嗽一聲都有所顧忌。

「給小山準備！我不吃了。」

「您早！」電梯裡熟識的面孔向結城寒暄道。

此刻就正是這樣一副眼神。結城的姿勢流露出一種煢煢孑立的寂寞感。

「承您款待了！」站在路上扶住車門的小山低下頭，感謝為他提供的早餐。

電梯升上來了。隨結城之後，又有五、六名年輕的公司職員匆匆跑進來，電梯裡面頓時擁擠不堪了。

因為經理來了，兩名男職員多少有些拘謹地工作著，女辦事員把郵件拿到經理結城的面前。他把托腮的手放下，一件一件地往下看去。也像在家裡時一樣，動作頗不耐煩。但辦事處僅有今天一天的郵件，所以數量不多。

對方似乎又追問他什麼時候來。

結城此後的行動，便在與該大廈辦事處全然無關的、行蹤不明的另外一個世界裡展開了。

結城抬起眼略思索了一下，命道：「問問是今天早晨什麼時間的火車！」

女人緊緊盯住結城的臉，屏住了氣息。

「知道了。」回答的時候，頭還低了一下，「我和他經常保持著連繫，所以即刻就把這個意思轉告給他。和_圖_書時間和地點改日我再奉告。謝謝，實在讓您費心啦！好，就這樣。」

當車子離開住宅區狹窄的街道駛入商店林立的寬闊馬路時，結城好像講了句什麼。

接電話的可能就是阿柳本人。他把聽筒貼在耳朵上，使椅子轉向窗戶，脊背衝著辦事員們。

「嗯。」他側頭想了一會兒，「不用了，不會有什麼事的，今天沒有誰來辦重要事情。如果有電話，做個記錄就行了！」

女人瞪了結城一眼。但是，由於男人板著面孔不吭聲，她只得乖乖地和女佣人一起動手把飯菜擺到餐桌上。

結城推門來到走廊。仍然把兩隻手插|進大衣口袋裡，走到電梯跟前站下。

結城這樣說。對方大約提出要他也去。

「哪裡，哪裡。」負責人說，「您是實力雄厚，周轉自如，真令人羨慕呀！鄙公司則整天忙得團團轉，為籌措資金而疲於奔命啊！」

書架上，書籍擺得次序井然。根據賴子的愛好，按不同類別排列著。

「前幾天實在謝謝了。」結城說，「不，哪裡哪裡！是我招待不周。讓您回得遲了，反而給您添麻煩了吧！啊，啊。」

「為您準備早餐嗎？」女佣人問。主人是早晨九點鐘回來的，考慮到這個時間才問他是否要預備早餐的。

結城推開寫有「朝陽商業股份有限公司」的毛玻璃門。這個辦事處比起其他辦事處來，要小二分之一左右。

「不成！」結城拒絕道，「我還有很多事呢！過些日子再去吧。」

「對。和我老婆有點事。」結城不動聲色地答道，接著便把筷頭伸進飯碗。

「哪裡。」結城照例現出和藹可親的目光，「正閒著呢！因為無事可做，才這樣出去閒逛的。與貴公司不同，我的企業規模小嘛！」

結城細心地用剪刀剪開封口。拆信閱讀，確實用了很多工夫。根據內容，還拿出記事本做了筆記。處理這五、六封信，足足花去二十分鐘的時間。

看來，結城方才確實是想說這句話的，但看看錶又說：「不，可以。」

交待完就進了大廈的正門。把嘴裡叼的香菸吐到地上，用皮鞋碾碎。司機小山完全領會「那邊」的含義？

「嗯。今晚酒也不要了。」

「嗯。」結城從口袋裡掏出外國香菸銜在口裡，車子在只有一側照到陽光的住宅區馬路上奔馳起來。

「是，知道啦！」

「今晚七點，有兩位客人要去，拜託你多加關照喲！……不，我不去。」

電話裡，對方大約報了姓名。結城只是「啊，啊」地應著。他把椅子稍轉了一下，盤膝而坐，換成很隨便的姿勢，不過，用語還是和圖書滿恭敬的。

早晨令人悵惘的冷空氣充斥在住宅裡。結城把大衣領子稍稍豎起，走出自己的書房。他穿過走廊，往對面妻子的房間望了望。

後面那些目送他走過去的女辦事員們都在對他評頭品足。這座大廈裡的青年女子，老早就有一個共同的印象，都認為「結城先生太帥了！」

「啊，不清楚。太太什麼也沒有講。」

「不。我還要到別處去，看情況今天也許回不來了。」結城淡淡地答道。

「大概不是……去工作吧！可能是從這兒直接回您家吧？」

小山是汽車司機。

閃著金屬光澤的電梯門打開，結城走了進去。

所謂「可以」，就是指按預定計劃到公司去。司機因此想到，主人是改變了要去Ｓ町的念頭。結城一個情婦的住宅便在Ｓ町。

「有飯嗎？」結城盤腿坐下後問道。

大廈正中央有一架電梯。結城踏過大理石地板，站到電梯前。有十二、三個公司職員模樣的男人已經等在那裡。結城站到最末尾處。

結城吹了一聲口哨。草坪向陽的地方正蹲著一隻狗。聽到結城的口哨，那狗動了動尾巴，剛要站起來，卻又回身仍在原地蹲下了。結城也沒有對狗特別感興趣的樣子。

從側面看去，臉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他五官端正，正由於這一點，一本正經的時候，表情往往是冷冰冰的，令人望而生畏。

「過幾天就去。我這個人嗎，無法講定準確時間。嗯？」結城的聲音略有點笑意，「啊！有過那樣的約會嗎？醉得不輕吧？我忙得不可開交，哪裡會有那種事呀！……總之，我過幾天就去。今晚的客人，你就當作是我，不得簡慢！」

他在四樓下了電梯。這層以走廊為分界線，兩邊一個挨―個地排著各種名目的辦事處。所有彼此隔開的辦事處，無一例外地都在玻璃門上寫著本公司的名字。結城經過大理石走廊時，皮鞋咯吱咯吱地響著。兩側辦事處的房門不斷地開開關關，不停地有人出出進進。因為這些都是自己辦事處鄰近的熟人，所以結城多次重複地問候著「您早。」態度從容，目光和善。

目光仍然落在郵件上，既沒有看女佣人的臉，也沒有動一動身子。

結城閉起眼睛吐出一口藍色的煙霧，煙霧在車棚頂四散飄蕩著。

女辦事員對著電話說了一遍。聽到回話，向結城轉達說，「聽說是仙臺。」

「啊，為什麼？」

結城用指尖彈開股票業界報紙，拿起一份百貨公司的通知單。拆開封口，打開裡面看了一下。那是一份很漂亮的彩色印刷品。他心不在焉地盯著通知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