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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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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廈裡的辦事處 二

十、大廈裡的辦事處

從女人那裡回到家中,用了不到四十分鐘。在汽車裡,儘管有點冷,結城還是打開車窗,迎風把沾到身上的香味吹掉。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每當和其他女人接觸過後,如果穿的是和服,在進家之前,甚至不惜全部脫|光拍打一遍。外表上厚顏無恥,卻偏又有神經質的一面。
儘管如此,賴子還是為結城盡了自己的力量。她多次懇求滿臉不高興的父親,為結城拿出了數量可觀的資金。
結城板著面孔,一聲不吭地走進裡面的房間。
「你的話我明白。」結城臉上現出不耐煩的神情,「我現在正在考慮一些傷腦筋的事情。過幾天再說吧!」
來到東京以後,他也只是周旋於父親擔任議長時代的友人之間,並且唯有這種巧妙的政治掮客式的本領,使他嶄露了頭角。
結城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雜誌。賴子注視著丈夫的側臉,把眸子睜到最大限度。
結城只顧啜著茶。茶水已經微溫,他含在嘴裡漱了漱口。女人手疾眼快,拿過另一隻茶碗,放到男人的嘴邊。結城連茶一起吐出了一句話,「箱根那地方,沒意思嘛!」
結城的表情彷彿在說「一點不錯!」他依舊在吸著菸,對賴子的話沒有回答。
「嗯。」結城含混地應了一聲,沒說休息,也沒說不休息。他不講立刻回去,這女僕人產生了一線希望。
打開房門,正悶頭脫皮鞋的時候,女佣人出來了。看到主人的身影,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賴子在手插口袋立在那裡的丈夫跟前蹲下,把皮鞋擺好,他把腳伸進去,掏出一隻手,用長長的鞋拔子在專門脫鞋的石臺上把皮鞋穿好。完全是一副傲慢的架式。
「我想離婚。」
「這樣的理由,以前聽你講過好多次了嘛!」
「帶上圍巾來就好了。」女人並肩走在男人身邊說。結城轉動眸子瞪了她一眼。
可是,現在卻正流露出某種眼神,而且這種眼神還很強烈,注視結城的方式也同往日大不相同。
走廊裡發出推開拉門的響聲。那是丈夫的房間。賴子想到他可能要到自己臥室來,不由得渾身一陣緊張。這時,腳步聲果然在自己房間的拉門外面停住了。
賴子拒絕丈夫已經兩年了。自從丈夫在外面另設家室以後,這種情況就開始了。
於是,無論如何要和丈夫決裂的心情,變得愈發強烈了。
「我說……」賴子在火盆對面叫了丈夫www.hetubook.com.com一聲。兩人之間隔得很遠。結城從雜誌上抬起眼皮的時候,賴子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
討厭任人驅使,這似乎是結城的信條。然而,他卻根本不肯面對困難努力奮鬥。他喜歡冒險,但縱使從事高級賭博,也畢竟還是賭博。
結城在自己房間裡,但他在做什麼,卻一點聲音也聽不到。女佣人都去安歇了。賴子剛才去送咖啡時,結城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曾經按住了賴子的肩膀。
「我早就聽說啦。」女人說完這句話,用銳利的目光瞪著結城。結城臉上現出輕蔑的神情。他在這種時候的冷漠表情,對女人來說,正有著某種吸引力。
丈夫方才做出的動作,更是許久沒有的事了。賴子心裡明白,丈夫今晚是有某種意圖的。
向丈夫提出的這一要求,還沒有對小野木講過。她的心在呼喊著:「小野木先生!我現在已經這樣說出來啦!」正是由於這種感情在激盪,她才熱淚盈眶的。
不過,賴子已經打定主意,在和丈夫談妥之前,絕不把這件事告訴小野木。這不是應當讓小野木負擔的問題。
從男人說「和我老婆有點事」時起,女人的臉色就變得很不自然。因為沒有酒,飯很快就吃完了。
結城把女人從背後抱過來的手很不耐煩地放開。
「那麼,為什麼?」丈夫仍朝向另一邊坐著,翻了翻雜誌的紙頁。
「不。」賴子搖搖頭,「我並不是說您破壞了對我做出的許諾。我認為,您和我是一對不幸的夫妻。」
結城庸雄本是該縣縣議會議長的兒子,與賴子的親事,是經人介紹、並經事前相親而成婚的。賴子故去的父親和他的父親本是至交,所以才勸她結下這門親事。可是,時光荏苒,還不到一年,父親就嗟嘆不已了:「庸雄很不成器啊!老子很好,兒子不肖。」
「約會增加得太多了。」
在一般情況下,這女人是能說些輕鬆俏皮的話把男人的情緒岔開的,因為她本來就是一個在慣於此道的世界裡生活過來的女人。然而,今晚結城的表情卻悶悶不樂,似乎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賴子在自己臥室裡看著書。文章一點也不往腦子裡進。兩眼只在字面上白白地掃過。
賴子垂著頭繼續說:「對於您現在從事些什麼,我不再講一句話。可是,對您的生活方式,我感到非和-圖-書常傷心。儘管如此,您大約還是要說:『這正是我的人生道路吧』?」
「隨便截一輛就是了。」結城的聲音正逆著風向,「你該回去啦!」「就回去。」女人故意用力答道,「您這會兒大概不是去太太那裡。是要到酒館的什麼人那兒去吧?」
然而,賴子交叉放在膝上的手指卻抖動不已。儘管不是有意的,眼裡還是充滿了淚水。這並不表明對丈夫的感情強烈,賴子考慮的是小野木。
聲音異常平靜。
賴子剛要走出房門,結城突然開口把她叫住了:「聽說你今天一大早送人去啦?」
主人從來沒有這麼早回來過。今天早晨也是突然很早回家來的,而且當天晚上十點鐘以前又出現在家中。因為這是平時絕無僅有的現象,所以女佣人現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脫掉皮鞋,結城臉色陰沉地跨進房間。
「嗯。」回答以後,心急劇地跳動起來。她雖然已經從女佣人那裡知道,丈夫今天早晨回來得很早,並且問起過自己不在家的情形,但她還是覺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請您轉向這邊,認真地聽聽我的話。」賴子說。
結城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容。
「嚄!」結城吐了一個字。A電機公司的股票業已上升到二十日元。他發出吃驚的聲音,似乎也是出於這個緣故。
「好像彼此的性格無論如何也合不來了。」
自然,父親與結城就更合不來了。直到父親去世為止,結城總是衝賴子講他的壞話。
賴子對手握紅鉛筆正在看雜誌的丈夫說:「這不關您在外面幹什麼。我不是因為這個才想離婚的。」
不過,他卻把跪坐的腿伸開,改成盤腿而坐,雙手撐在鋪席上,仰起臉望著天花板,又把吸到嘴裡的煙朝上噴去。
「到有車的地方。今天您大概不是用自己的車子吧。」
結城扣完紐扣,從口袋裡取出梳子攏著頭髮。隔了一會兒,才問:「聽誰說的?」
時針接近十二點了。
「我走了。」丈夫的聲音很大。並沒有拉開門往裡看。
……
「您不講清楚也沒關係的。反正我也不是您的太太。」
賴子自己動手做好安歇的準備,心裡想著這一下丈夫三、四天內是不會回來了。遠處傳來汽車停下的聲音,緊接著又發出了開動的聲響,很可能是丈夫乘上了那輛汽車。
「請稍等一下!」女人敏捷地拿出https://m.hetubook.com.com脂粉盒,重新把臉化上妝。結城裝作沒聽見的樣子穿著皮鞋。走到外面的時候,女人從後面趕了上來。
結城對妻子的態度早已經習慣了,不,也許應該說,是他這方面使妻子習慣的,然而,現在也可以認為,是他正在為妻子的習慣所馴服。達到這種局面,中間曾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
賴子停住了腳步。
「不。」賴子晃晃肩頭,閃開丈夫的手。
結城把目光重新折回雜誌,依舊瞧著股票行情的漲落,在自己認為需要注意的地方,用紅鉛筆畫著杠杠。
結城乘計程車回到自己家裡。
然而,結城總感到心裡有個什麼東西,使自己無法像往常那樣埋頭來做這件事。這種東西正干擾著他平日那種絕無後顧之憂的泰然心理。
平時他總是要喝酒的,唯獨今天晚上立即就吃飯。神態若有所思,對眼前的女人也一言不發。女人盯盯地注視著結城的面孔,企圖從男人臉上的表情得到什麼啟示。
「您說和太太有事,什麼事呀?」女人故意半開玩笑地說。
「什麼事?」過了一會兒,結城才開口應了一句。眼睛仍然沒有看賴子。
結城嘴裡吸著菸,目光呆滯。對於妻子來說,他回來得早,也沒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即使他不打招呼便在外面過夜,隔了四、五天才回家來,她也絕不去責備。她的態度簡直淡如清水。
賴子回憶起故鄉的山川風貌。
「你要想回來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回家來。把你嫁給結城,完全是我的過錯!你不必道歉,是我應該承認錯誤。」父親常常這樣說。
「到大馬路上能叫到。」丈夫說。
結城朝妻子睨視了一會兒,說:「原來如此。」
「您用飯嗎?」
賴子對丈夫感到失望,遠比父親要早得多。
「最近一直沒來啦!」
秋天的夜晚涼意頗濃,路上輕拂漫舞的夜風使女人腿上有些發涼。
「我還有事。」結城說。
女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兩眼緊盯著男人的動作。結城毫不介意地站起來,隨隨便便地重新扣好上衣紐扣,自己動手取過大衣。對此,女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起身繞到背後,幫他穿好大衣。
賴子起身來到走廊,看到他穿著大衣,正站在燈光昏暗的房門口。
結城默默地丟開雜誌。
結城換完衣服便坐到火盆旁邊,根本不搭理賴子。今天清早回來時,曾吹著口哨眺望和圖書過的那片草坪,此刻已沉寂在夜幕之中。
結城沒有回答。女人就地止住腳步,只有結城那高大的身影在商店洩出來的燈光中走著。結城走路的時候,慣於把步子邁得很大。
得到女佣人的知會,賴子從裡面出來了。她穿著茶色的衣服站在那裡,白皙的面孔流露出某種高興的神色。
結城到這個女人住處的時候,總是在半路上換乘計程車。
「哦,會面的人都與您工作有關嗎?」
「您回來了。」賴子說。臉上毫無笑意。
房間裡有一張紫檀木桌子,上面沒有放一本書,說起來,房間裡根本沒有書架。結城是個不大讀書的人。只在壁龕的角落裡堆放著雜誌,而且,那些雜誌也都是類乎股票業界的刊物。他不耐煩讀一般性的書籍。
結城不論穿西服還是和服,總都很合身。因為個頭高,顯得儀表堂堂。再加上相貌端莊,一穿上家常和服,常為藝妓們交口稱讚。
「你打算跟到哪裡?」
「對於我的做法,」結城吐出煙霧才說道,「你還在指責吧?」
雜誌落到結城的腿下。
結城臉上露出頗為厭煩的神色。緊皺著眉頭朝門口走去。
可是,結城生活道路上的成功,卻使他本人滑進了與賴子格格不入的另一個世界。
這根本不必去問。丈夫果然回答說「吃過了」。
「假如你希望那樣的話。」結城自語似地說。然後,好像又在低聲說著什麼,仔細一聽,原來是哼起了小調。
「那樣的到處都有嘛!何況又不是什麼特殊的來往。」
對於賴子來說,這是一場鬥爭,自己必須從丈夫面前徹底離開。
「是啊,正是。」
「汽車還通嗎?」賴子考慮到時間說。
賴子望著丈夫的那副神態。
「哎,」女人眼裡帶著乞求的神情說,「下次帶我到箱根去一趟吧?」
賴子進來的時候,結城正在看一本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來的捲過的雜誌,手裡握著紅藍鉛筆。他能把雜誌之類拿在手裡讀,這好像是件很稀奇的事。不過,眼下他確實正在往股票的估價表上畫著紅杠杠,儘管賴子已經坐下,他卻連頭也沒抬一抬。眼睛每挑出一種股票的名稱和價格,便計算一下收益和損失。
從一定意義來說,這種東西不是別的,而是近似於由妻子身上某種氣氛所產生的預感。這一預感已隱隱約約地使結城感到不安。
丈夫那高大的背影,映著門外昏暗的燈光,沿著家前的石頭https://m.hetubook•com.com臺階走了下去。踏在石階上的皮鞋聲,使人更增添了深夜的淒涼感。
「哎呀。」女人用手帕替男人擦著臉,瞪大了眼睛,「那麼,就帶我去別的什麼地方吧!我特別想看看美麗的紅葉呢。」
「稍微休息一下吧?」女人獻媚地說。
「現在太忙啦。」結城心不在焉地說。然後看了看手錶。這個動作,女人那勉強高興起來的心又涼了。
丈夫不講明去處,賴子也不打聽。這個慣例已持續了許久。
「你就在那裡講好啦。什麼事?」
賴子了解結城所幹的營生。她已經醒悟到,應該像死去的父親所說的那樣,在更早一些時候與結城離婚。然而,這種機會早就錯過去了。
賴子的眼睛裡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神色,而在平時,即使看著結城,眼裡也總是木石般地毫無表情。
「回答不上來了吧!」女人接下去又說道,「聽說,您最近對一個夜總會的年輕姑娘挺熱情呀!」
「也說不準是誰,反正有這個風聞。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呀,啊?」女人儘管臉上帶著笑,笑容卻極不自然。
結城庸雄還在吃飯。雖說是外行人做的飯菜,原料卻很高級。
「是嗎。」結城沒再深究,「坐的火車可真早哇!」
他拿出香菸吸了起來。
「親愛的!」女人轉換心機,把搭在大衣上的手趁勢摟住他的身子,自己緊緊地貼了上去,「太沒趣啦!我一直以為您今晚會住在這裡的。」
結城根本沒心思去從事一項正經的職業。待到身為縣議會議長的父親在地方政治活動中把資金花個淨光,家道中落時,他的這種性格就愈發不可救藥了。
「可每次都被您阻止住了。我原本不願提以前的事情的。」
結城仍然不開口。他有一個習慣,在這個女人面前,絕口不談妻子的事。縱然女人偶爾想問問,他也不願涉及這個問題。由於先例如此,女人只問一句便改變了話題。
山谷裡流出來的兩條河,在賴子誕生的盆地市區處合而為一。山勢和緩,流水淙淙。離京都很近,距奈良也不遠。
賴子默默地走出房間。結城對此也絕不加以挑剔。他掏出香菸,獨個兒呆呆地吸了起來。
他走進房間。妻子隨即跟進來,幫他換上和服。
「您可以考慮嗎?」賴子的目光直視著丈夫的臉。
「是位朋友。」她早就已經想好了,倘若丈夫問起姓名,便加以拒絕。
「是誰呀?」丈夫問。這次的確不好胡編一個假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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