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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兩位乘客正在閱讀週刊雜誌，不過，從那樣子可以看出，兩人似乎都在暗中側耳細聽著她和結城的對話。

女招待員看這話一時半會兒說不完，就退到房廊外面去了。

「怎麼樣？」她遞過一個小酒杯來。

「那位也長得很帥。啊，可以說是一對很相稱的夫婦吧，男方也是高高的個頭，模樣長得很好看。因為是這樣的兩位客人一塊兒沿山路走去了，所以大家都很吃驚。儘管我們拚命勸阻，但看來他們相當急迫，斷然不顧大家的勸告，終於出發了。」

「旅館雖然不潔淨，景色還滿不錯嘛。」昭子探頭瞧著小河說。隔河的緊對面，便是山勢很陡的懸崖。

「那可為難他們了。」結城表示同情地說，「恐怕也會有急著回東京的客人吧？」

結城把藤椅弄得吱吱作響。不過，夥計好像認為結城只是出於興趣才這樣問的。

「不，敝店倒沒那麼嚴重。正如您所看到的，因為地勢高，水沒有淹上來。不過，這前面有一家大旅館，它緊挨著河邊，地勢很低，所以讓客人們到我們這兒避難來了。」

「靠不住吧。這若是土井的話，可就不得了啦。」

從新宿車站十二點二十五分發出的、開往長野的火車，是一列叫做「白馬號」的普通快車。

「沒什麼。我和你談點事。請到這邊來。」

三、四名旅館的夥計已經來到車站前。

「他們朝哪個方向去了呢？」

「真帶來不少東西啊。」

「呵，把這種東西都帶來啦！」結城看著「老酒店」的黑色瓶子。

「啊，這個……」因為昭子表情很凶，所以女招待員有點支支吾吾，「我們什麼也沒有問。不過，這附近地面不大，我想先生馬上就會回來的。」

「是的。這前邊有一個Ｈ村，那地方正好有富士川從鐵路旁邊流過。河水在那兒溢出河床，地基塌陷，有一部分鐵路被沖垮了。」

「是。」女招待員剛要離去，又衝昭子說：「那個……用餐要等先生回來以後再……」

「啊，那是誰也不例外的。其中就曾有一對兒，沒等火車通行就出發了。」

結城把那位女性的服裝問清楚之後，又這樣叮問了一句。

「你起得好早哇？」結城無精打采地問。

「大約三個小時吧。」結城從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的報紙。

「你講得這麼果敢，土井先生方面靠得住嗎？」

「嗯。」昭子立即站起身來，「我和圖書說，您準備一下吧！」

「累了。」結城兩眼仍舊瞧著前面的山脈。身體沉在椅子裡，雙腿長長地伸到地板上。

「哎呀，昨天夜裡幾乎沒睡著呀！就這樣，今天一大早又去燙髮什麼的，折騰了好一陣哪。」

「找個最好的旅館吧。」昭子跟在結城的身後說。

結城的兩眼在留心梨樹園，卻沒有看到它。富士山雖然被三阪山地遮去了三千公尺左右，卻仍有七百多公尺的頂端君臨在山地之上，彷彿近在咫尺，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列車開進峽谷，不一會便到了Ｓ車站。車站上冷冷清清。

結城以中央線為中心查找了附近種植梨樹的地區，於是斷定，有上述兩種可能的，乃是從甲府到身延的鐵路沿線。再把有溫泉這個條件加上去，Ｓ溫泉便自然地成了焦點。

「您講的是Ｓ溫泉吧。這名字好別扭，所以一聽完您的電話，為了不至弄錯車票，我馬上就寫到紙上了。到那裡要幾個小時？」

「當然啦！他一回來，就請馬上送過來！」

「嗯？為什麼不去洗呢？」昭子已經解開衣帶，湊過身子說。

「是結城先生素昧平生的人。」她用含笑的目光看著結城，「忌妒嗎？」

結城和昭子被引進一間臨著那條小河的日本式房間。

「是，謝謝！我們這裡是偏僻的小山溝，連可看的地方都沒有。」

「你知道嗎？我家那位，他去哪兒啦？」

「現在有點不大想去。你先去洗吧！」

女人今天變換了髮式。平時總是膨圓隆起的髮型，今天卻特地梳成了不是藝妓派頭的樸素式樣。身上的衣服也不像素日裡喜歡穿的那麼奢侈豔麗，而是選擇了淡雅端莊的服飾。

她以為結城在浴室，等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見回來。

「可是，我還是比結城先生早早就來了嘛。怎麼樣，合適嗎？」

「這家旅館也遭災了？」

「叫八代屋，是一家規模比較大的旅館。就在鐵路的對面。」

「啊，還是到第二天傍晚才恢復的。」

從中央線的鹽山直到甲府和身延線的鰍澤口，兩側全是連綿不絕的葡萄園。口稱第一次來這一帶的昭子，頗為好奇地從車窗向外張望著。

女人臉上突然現出不安的神色。飛快地掃視一下房間，旅行皮箱還和她的並排放在一起。打開西服櫥櫃，結城的西裝也在裡面整齊地掛著。

「好了，你去洗吧！」結城口裡銜著香菸，身體和*圖*書紋絲不動。他的肩膀，在女人看來，冷漠得宛如一塊石頭。

「這事與我無關嘛。」

結城緩緩地坐到女人對面。這是女人給占好的靠窗子的座位，上面鋪著一條很漂亮的白手帕。結城向鄰近的人點頭致意，然後坐在那裡。

昭子按了按蜂鳴器。不一會兒便傳來了腳步聲，女招待員出現了。

夥計認為是聊一些閒話，臉色輕鬆了。

「哎呀，您在嚇唬人哪。好哇，即使知道了，也只不過和土井分手就是了。接下來，您大概已經有什麼想法了吧？」

「是嗎？知道他去哪兒了？」

「沒什麼。」結城懶懶地答道。

「能和結城先生一塊兒去旅行，簡直連做夢也沒想到呀。而且，出去做這樣的旅行，已經時隔好些年了。」

「頭一次到這裡，地方蠻不錯嘛。」結城開口稱讚了幾句。

「嗯，那是不成問題的。我們仔細觀察過，那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婦。其實，就是我從八代屋旅館把他們接來的。當時，那位先生就十分小心地保護著太太。他們臨走的時候，也是很親密和睦的樣子，甚至旁邊的人看了都覺得很羨慕。」

「在那兒不好說話。來，坐到這邊吧！」

「再問你一下，那兩人很親密吧？」

「就是嘛！不過，火車裡也太悶得慌了。而且，和結城先生這麼吃著各種東西，太令人愉快啦！」

「身材細高，很苗條。總之，在到這種偏僻地方來的客人當中，我們很少見到那樣漂亮的女性。」

夥計面色驚異地把身子挪進來，並且跪坐在結城坐的椅子旁邊。

「八代屋。」結城自語了一句。又對夥計說，「就是說，在火車站的對面囉。」

女招待員半拉房門，雙膝併攏跪在門外。

「對。甲府方面雖然沒有受災，但中央線卻被沖得一塌糊塗。所以，要回東京的客人也都被困在這兒了。」

「可是，掌櫃的，怎麼說好呢？……那一帶有梨樹園嗎？」

「提起鐵路線來了，這一帶的火車大概也不通了吧。」

結城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面孔看著窗外。剛好火車慢慢地開動起來了。

喝過酒，她又胡亂地掏出來一大堆水果和點心之類。

女人單把臉扭向一邊。雖說故意打扮得樸素無華，但渾身的裝束和腰間的衣帶，卻無可置疑地仍舊反映出她的風流嗜好。這種韻味與衣著的樸素奇妙地混合在一起，顯得不倫不類。

「是嗎？是和圖書新婚燕爾的夫婦嗎？」結城說到這裡，放聲大笑起來，「掌櫃的，你是說，他們一開始住的旅館是八代屋嗎？」

結城飛快地朝夥計臉上看了一眼，然後才這麼應了一聲。但馬上又把眼皮垂下，重新點燃一支香菸……

結城喝起來以後，女人也把小酒杯遞到口邊。她連這些東西都準備齊了。

昭子洗過澡回來的時候，結城不見了。

「剛才提到的那二位，是颱風到來的當天晚上才到八代屋的。是一對夫婦。要說年紀嗎，男方有二十七、八的樣子。那位婦人出奇地漂亮，大約也和男方的歲數差不多吧。哎呀，真是一位高貴的夫人。」夥計熱心地說。

「我過一會再洗。」

「前幾天電話裡我給您講過的吧，我有辦法應付嘛！」

「真是好膽量呀。」女人嗤嗤地笑了。

昭子坐到梳妝鏡前，動手打扮起來。可是，一切停當之後，結城仍然沒有返回房間。她有些沉不住氣了。

兩人被領去的旅館在一條緩坡街道的半路上。這一帶全是一家挨一家的旅館。旅館背後有一條溪流。

「再有五分鐘左右就要發車了。您知道嗎，我幾次下到月臺上，盼著您來呢！」

「我不嘛！好容易才到這地方來的，要不是兩人一塊洗，多沒趣呀！」

「是。」

女人興致勃勃，樂不可支。車窗外面，街道消逝，布滿雜樹林的高地開始呈現在眼前。

女人靠近結城的臉，以忒低的聲音說：「害怕了？」

「好些年前，是和誰去旅行的呢？」

「就是沿著眼前的那座山。」夥計朝後面指了指，「從那兒一直走，就會到身延方面。山裡沒有像樣的路，我看他倆都要吃苦頭呢！而且，當時還在下雨，風也沒有停。頂風冒雨，翻山越嶺，那可不是好玩的。他們本人大概是想走到能去東海道線的地方吧。」

他們在甲府換乘了身延線的列車。女人興沖沖地跟在身邊。

「是的，正是那樣。」

「嗯。」昭子考慮了一下說，「當時你該問明去向嘛！」

「他若知道了，可不得了喲！」

「這可太辛苦啦。」

「身材怎麼樣？對了，我問的是那個女人。」

「那家旅館的客人有幾位？」

「還是旅行好呀！」

「嗯。」結城稍微動了動身子，「後來怎樣了？」

「大約是七位。不過，不會再輕易發生那種事了。我也是第一次經歷。總算萬幸，客人先生裡並沒人受傷，和圖書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結城沒有吭聲，把煙噴到窗玻璃上。淡藍色的煙霧貼著玻璃朝上爬去。

「我給二位帶路去洗澡，請吧！」

「是，東京的客人常常光臨。」

「趕快建吧！否則，房間這麼髒，溫泉水再好，東京的客人也不會來的呀。」昭子不留情面地說。夥計苦笑著逃開了。周圍已經開始垂下夜的帷幕。蒼茫的靄霧之中，透出其他旅館的柔和燈光。女招待員拿來了旅館的和服棉袍。

結城斷然選定Ｓ溫泉作為他和名叫昭子的土井小老婆去旅行的目的地，這是有緣故的。颱風那天，中央線也遭了災，火車停止運行。以結城現在要去的山梨縣和長野縣為中心，另外還有幾處線路出了故障。但結城根據兩點理由決定了Ｓ溫泉。一個是，要在賴子最初預計的住一夜便可返回東京的範圍之內；另一個是她淋溼的西裝上粘貼的梨樹葉。

「啊，無所謂的，根本不成問題。即使住上三、四天，也可以高枕無憂哩！我就是抱著這種想法來的。」

「有梨樹園嗎？」結城盯住這個細節不放。「啊，有的。剛巧那二位經過的半路上就有梨樹園。」

結城走進二等車廂的時候，女人正從座位上探直身子注視著入口方向。看到結城的身影，一下子站了起來。由這情景知道，女人方才一直在焦躁地等待著。

「嗯。」結城放下報紙。他看著女人的臉問，「可是，你出來得容易嗎？」

結城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夥計躊躇了一番，終於還是照結城說的坐了下來。他毛衣外面穿了一件寫有旅館名字的工作服，看樣子有三十歲的光景。

「掌櫃的，」昭子扭回頭來，朝搬行李進來的夥計說，「這是最好的房間嗎？」

女人似乎全都如此，為自己喜歡的男子可以獻出各式各樣可吃的東西。

「梨樹園？啊，那當然有哇。」夥計當即答道，「這地區水果多著呢。甲府產葡萄，我們這一帶種的有梨、李子、白蘭瓜等。」

「我在報紙上見過，這一帶曾因颱風造成很大災害吧？」結城開始轉入正題了。

「啊，是的。我們這兒也鬧得很凶呢！」

這一判斷是否準確，現在還不清楚。如果撲空的話，便準備再詳細調查其他地方。在賴子的事情上，結城還從來沒有如此全力以赴過。現在正發生著各種令人傷腦筋的問題，而結城是把那些事置諸腦後到這一帶來的。

和*圖*書「一洗澡，疲勞就恢復了嘛！嗯？快點去吧！」昭子把手搭在結城的肩頭上。

「不，很好的地方嘛。」結城遞給夥計一支香菸，「怎麼樣，東京的客人也常到這兒來嗎？」

「恢復之前，客人們全部留下了吧？」

結城沉默片刻，又問：「那男的呢？」

「您有什麼事？」夥計雙膝跪在門檻旁邊。

在列車到甲府的兩個多小時裡，女人向結城貢獻了各種食品。首先，從旅行皮箱裡拿出了威士忌。

「上了年歲的都那樣呢！對我從前的事刨根問底，哎呀，煩死人。」

昭子走進浴室以後，結城叫來了旅館的夥計。

「嚄！土井先生竟是那樣的人嗎？」

「噢？」

「喔喲！盡是葡萄呀！」

「啊。」女招待員表情有些茫然，「您的先生剛才說去散散步，從正門出去了。」

結城把身體動了動，藤椅跟著又吱吱地響了起來。客人的表情是什麼樣子，夥計當然不會去觀察的。

「嗯？中意吧。我也喝哪。」

「喲？要看報嗎？人家牽腸掛肚地好不容易才把您等來了。咱們還是說會兒話吧！」

「轉移客人的那家旅館叫什麼名字呀？」

女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結城。終究是個奈何不得的角色，眼皮上還塗了薄薄一層眼黛。雖然才二十四、五的年紀，眼皮上卻已經出現了細小的皺紋，看上去似乎已經疲勞過度了。

女服務員走開以後，昭子探身朝小河那邊張望過去。不巧得很，河邊沒有路。只在對面的陡坡上有一條小徑，而且正逐漸隱沒在夜色之中。

結城又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他用平靜的聲音問道：

「是啊！實在對不起。」夥計搔著頭頂，「這座溫泉，許多先生都是來進行溫泉療養的，因此還是這般模樣。打算在不久的將來，建成可以與箱根媲美的現代化的建築。」

「可趕來啦！我還以為結城先生跟不及了，正擔心呢。」女人長出了一口氣說。

「您叫我嗎？」

「哎呀，為什麼？」

「那可就麻煩了。那麼，當天沒有恢復交通吧？」

結城正倚坐東房廊的藤椅上，眺望著暮色開始降臨的山巒。

「掌櫃的，你講的那一對兒是怎麼回事呢？」這聲音也是普普通通的。

「啊，不巧得很，這一帶的旅館都住滿了團體客人，所以暫時請那些避難的客人到旅館工會辦事處二樓去住了一夜。這地方旅館很少，一旦發生那樣的事故，簡直就應付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