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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妻子一向就是如此。丈夫即使不打招呼在外面住上十天才回來，她的態度也絕無異常。既不詢問去了哪裡，也不打聽幹了什麼。

「最近一段時間壓根兒就沒露面。大家都很忙呀。不過，結城先生，您可要偶爾來一次呀。」

老板娘與結城並排坐在一起，喝著摻有汽水和冰塊的威士忌酒。她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今天黃昏前後，來了兩個人，說是要找土井先生。」

「啊。」

「您要到什麼地方去旅行呀？」老板娘打量著結城的臉。

結城說了一聲「是的」。

「結城先生，真有好久沒見了呢。最近在忙什麼？」

然後把煙吐出來，看著它慢慢地飄散。這口煙，簡直多得令人吃驚。

「是現在去？還是剛回來？」

老板娘往結城身邊挨了挨，說：「今晚怎麼坐在觀眾席上了？真新鮮呀。」

來到這裡，結城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情還沒有平靜。這在以前是絕無僅有的。他曾經和別的女人外出旅行過更長的時間。即便在那種時候，也從來沒有產生過如此心神不定的情況。

「就這樣把車子朝原來的方向開回去。」結城說。

「沒什麼，我想起了一件事。請把車開回銀座去。」

「問土井的什麼事了嗎？」他問老板娘。

直身而立的結城，垂眼看著妻子的身姿。他感到自己有一種無法壓抑的痛苦。

「結城先生，跳舞嗎？」一個醉醺醺的女招待，從結城身後抱過來。

然而，儘管僅僅經歷了昨天一個夜晚，在Ｓ溫泉發生的事情卻使他產生一種充實感，彷彿在那兒逗留了很長時間，以致眼前東京的燈火竟好像變了個樣兒。

有一個客人正在打電話。結城心裡一動。等那電話空了，他撥動了號碼盤。電話是打到自己家裡的。

結城手拿毛巾走進浴室。在夜闌人靜之中，把身子浸在浴盆裡。

「啊？」司機滿臉狐疑的神情。

結城好似看到了賴子的面容。恬靜淡漠，毫無表情。

老板娘眼裡含著情。結城搖搖頭說：「今晚還有急事。」

「是我。」他告訴賴子。

當賴子發現旅行皮箱仍放在原處時，結城說：「我洗澡的時候，你把這個箱子裡的東西整理一下。」

以前，ｍ•ｈetｕｂoｏｋ.com•com丈夫不是為著工作而是和女人到處周遊的證據曾經屢屢出現，對此她也視若無睹，不做一絲反響。對於結城的恣意妄為，無論口頭還是表情，她從沒做過任何反應。作為妻子，她討厭丈夫的性格，厭惡丈夫的職業。現在也仍然如此。

「算帳！」結城朝帳房喊道。

「沒有。什麼特別情況也沒有。」

結城走進一條不寬的小巷。酒吧的招牌雜亂地掛在兩廂。小巷在深處又分作兩條。結城走上一座樓房的狹窄樓梯。

「九州。」結城當即答道。其實，他心裡並不是根本沒有去九州的念頭。雖然女人們差不多都在陪包廂裡的客人，老板娘卻留在了結城的身邊。一來許久沒有見過面了；二來老板娘也拿結城當作寶貝。「什麼九州，您在說謊吧？」老板娘眼裡帶笑問道，「大約是要和美人一塊兒躲到什麼地方去吧？」

結城把一口煙深深地吸進胸底。

此刻映入眼簾的燈火輝煌的東京夜景，彷彿使人置身於幻境一般。結城以前曾多次外出旅行，也曾在更長的時間裡與東京久違。

結城心裡明白，那是昭子。

賴子出來迎接他：「您回來了。」

在這以前，即使在外面住上十天半月的，結城也心安理得。可是，今晚到這幾個女人那兒去，他卻覺得勢必會味同嚼蠟，絕不會感到一絲一毫的樂趣。內心的空虛，似乎正無止境地蔓延開來。

「啊？什麼樣的人？」

「喂。」接電話的是賴子的聲音。結城的心一下子緊張了。

賴子正在整理脫下來的衣物。她的手好像停了一下。這種話，結城過去從來沒有說過。

結城要了一杯加水稀釋的蘇格蘭威士忌酒。他今晚根本不想坐進什麼包廂。如果可能的話，只想獨自讓雙肘支在櫃檯上，把酒一杯接一杯地灌到肚子裡去。這種心情，他還是第一次體驗到。

說起來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自從手提皮箱裡出現其他女人的用物以來，賴子便決計不再觸動丈夫帶回來的手提皮箱。結城也從未命她整理過。然而，今天晚上卻一反常態，他特地言明在洗澡的時候要為他整理好。

在銀座的一條橫街上，車子停了下來。看看手www.hetubook.com.com錶，時間已過九點。結城手裡提著旅行皮箱。

汽車仍按原來的道路折回去。當重新開進繁華街道的時候，結城感到情緒上有點踏實了。

「啊，包廂還空著哪！」一個身穿晚會服的女人說。但結城卻一聲不吭地坐到了觀眾席的椅子上。

結城感到自己正在同賴子攤牌。還在乘火車的時候，他就已經考慮過了，聽到妻子那平靜的聲音以後，突然又想到了這件事。

「說是這邊好呢。」晚會服女人笑著說。

「先生，」司機背朝結城問道，「是剛乘快車到的嗎？」

玻璃門外面，傳來了妻子的聲音：「水的溫度合適嗎？」

結城掛斷電話，又返回櫃檯，一口氣把剩餘的威士忌灌到肚裡。

結城默默地朝院子望去。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婆娑的樹木。微弱的光線暗淡地映到庭院裡。一隻貓急匆匆地穿過昏黑的地面。

走出站口，叫住了一輛計程車，吩咐司機直接朝自己家開去。

結城知道，就在這一段時間裡，賴子正打開旅行皮箱，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不，她必定正僵立不動地看著裡面出現的物品。

賴子手提旅行皮箱，隨後跟了進來：「洗澡水準備好了，馬上洗嗎？」

房間那邊無聲無息。結城眼前彷彿浮現出妻子蒼白的面孔，她正在那裡緊張地屏住氣息注視著Ｓ溫泉的字樣。

「謝謝。」結城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漂浮的冰塊碰到了他的牙齒上。

岡田是土井所幹行業的一個同夥。女招待員把電話聽筒遞給老板娘。

「反正是瞧著不大順眼的人。」

結城突然命司機把車停下。

「今晚還是這邊好。」酒吧的侍者晃著雞尾酒搖混器，朝結城鞠了一躬。

「您好像很疲勞嘛。」老板娘仔細觀察著結城的面色，「您不是現在要去旅行，而是剛回來吧！到哪裡去了。」

結城看了看記事本。他想到，與其掛到土井自己家，還不如掛到昭子住處來得快。他把昭子家的電話號碼告訴給跟前的一個年輕女招待員。

「土井先生在嗎？」

「太可惜啦。好不容易開到這裡……」司機一面說，一面慢慢地掉轉車頭。

一推開門，只見裡面煙氣騰騰，霧一般地裹著一盞電燈，幢幢黑影雜hｔtｐs://m•ｈeｔuｂｏok.coｍ.cｏm亂地錯動著。

「結城先生說，要去旅行哪！」接去旅行皮箱的女人走過來，向老板娘報告道。

「今晚我要洗澡，馬上給我準備好！」

「哪裡！反正回去的路上，還不知道能不能搭上乘客。所以，對於我來說，正是求之不得呢。不過，先生您可要吃大虧啦。」司機顯得很高興。

賴子的衣裝整整齊齊，樣子也好像是在迎接外出一天而返回家門的結城。

老板娘照結城講的問道。結城拿著酒杯，耳朵卻豎起來往那邊聽著。對方好像回答說「不在」，老板娘正打聽去向、看來對方也回說「不知道」，老板娘又問何時回來。她放下電話，重新來到結城身邊。「先生不在那裡呀！問她去哪兒了，回說去向也不太清楚。接電話的是女人，聽聲音好像有點不大高興的樣子。」

「問她土井什麼時候回來，也說不知道準時間。」

結城只是兩腿在動，絲毫也提不起興致。跳著舞，心裡反倒平靜了一些。

結城故意不去看賴子的臉。遞過旅行皮箱，便一個人在前面朝屋子走去。女佣人已經安歇，家裡沒有一點兒動靜，結城走進房間，直挺挺地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腦子裡閃現出兩、三個女人。這幾個女人的家，無論哪處，結城都可以去住。

「結城先生，許久沒見到您啦。我在別處聽到許多關於您的消息呢。」

「是。」聲音平靜，毫無感情。

「真抱歉哪。」結城說。

結城曾經和土井到這個酒吧來過幾次。這裡原是土井所熟悉的地方。

賴子拿來要換的衣服。接過結城的大衣，幫他脫下西服，隨即俐落地著手拾掇這一切。在料理丈夫日常生活的義務上，她絕無怠慢之處。在外人眼裡，她是一位賢慧勤快的妻子。

旅行皮箱裡，他有意識地放了兩件東西、一件是毛巾。它出自Ｓ溫泉的一家旅館，包裝紙和毛巾上，都有那家旅館的名字。另一件是Ｓ溫泉特產的點心，它的商標上，也綴有字體很大的溫泉名字。點心是預備送給女佣人的。

「哎呀，好長時間沒見了。跳吧！」身穿敞領衣服的女人，硬拉起結城的手。結城無可奈何地跳了一曲。醉酒女人把面頰貼到結城的臉上。

「噢，真忙呀。結城先生最htｔps://ｗｗｗ.heｔｕｂｏok.coｍ•cｏm近總也沒來，我可寂寞哪。」

「有點生意上的事，到關西去了一趟。」

電話聲響了一會兒。結城想像著響起電話鈴聲的自己家中夜晚的情景。

結城呆呆地望著不斷向後移去的路燈。三個小時之前還在眺望富士山。眼前還浮現著飄在山頂上的紅色雲朵。由Ｓ溫泉到東海道線的路途上，能從車窗悠然地看到富士山的不同側面。

「老板太太，你能替我打一下嗎？」他請求道，「如果土井在，我就去接。如果他不在，應該是一個女子接電話。那時你替我問問土井的去向就行了。我的名字，你就說是岡田的代理。」

「我不在期間，有什麼特殊情況嗎？」結城過去絕少打這種電話。

「對。」

面部的側影顯得冷漠無情。這是他的一個特徵，女人們很喜歡他的這副表情。結城提起旅行皮箱，一個人走下了很陡的樓梯。

結城腦子裡想像著賴子凝視那兩件物品的表情。以前幾乎沒有主動讓她整理過旅行皮箱，而現在突然命她這樣做，完全是為了給她看看那兩樣東西。也就是說，讓她看看自己去過Ｓ溫泉的證據。

「往哪邊開呀？」

「對不起，這次可不是那麼回事。」結城陪著笑了笑。儘管酒已下肚，卻沒有引起什麼興致。

「土井還來嗎？」結城問。

來找土井的那兩個奇怪的男人，一直沒有離開他的大腦。這徵候頗令人擔憂。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土井自己就曾透露過這種跡象。

若在平時，結城便會接著這話頭講下去，而現在根本沒有那份心思。

汽車跑在司空見慣的路上。在結城的眼裡，甚至連沿路的景色都有些非同往常。

結城忽然想起了土井。也可以說聯想到了從Ｓ溫泉趕回來的土井那個女人。

看來這是一位健談的司機，一路上都在和結城搭著話。

結城洗過澡回到房間的時候，賴子的身影不見了。旅行皮箱也從原處消失了。

結城想了一下，會是誰呢？土井與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交往。雖說全都與他的營生有關，可是在結城並不投緣的方面，他也有路子。方才聽老板娘說，有兩個其貌不揚的男人來找土井，起初結城並沒有介意，但他腦子裡閃出一個問號，估計也許會是別種類型的人。

結城說了一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司機又問：「那是從大阪開過來的。先生也是從關西來的嗎？」

「現在去。」

結城穿好和服。妻子在收拾脫下來的襯衫。旅行皮箱原封不動地放在鋪席上。

對此，賴子也只是平靜地答道「知道了。」

結城是從富士車站乘的火車。他是沿著自己估計的賴子回來的路線，轉回東京的。

結城回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

「哎呀，是真的？今晚就出發嗎？」

「好久沒見到您啦。」一個女人接過結城的旅行皮箱，又幫他脫下大衣，「呀，您旅行嗎？」

今晚的土井，竟會去向不明，這件事也助長了他的那種心情。

結城拒絕了再跳一曲的請求，重新回到觀眾席上。他要來第三杯稀釋酒，獨自飲了一會兒。結城跳舞的工夫，老板娘正坐在其他包廂裡。

「啊，少見啦！結城先生。」這是酒吧的老板娘到了，「好久沒見到您啦。有幾個月了吧？」

「是這裡嗎？」司機把車停下，往兩邊張望著。那是別人家的住宅，長長的圍牆，一家連著一家。

「你能不能替我往土井家掛個電話？」

結城對她應了一聲「可以」。腳步聲離去了。結城不慌不忙地洗著。

「也好啊！」結城含混地答道。

老板娘聞聲急忙趕來。「呀，就要回嗎？難得來一次，再稍停一會兒吧？」

司機又問道。結城把方向告訴他。路從這裡開始爬坡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燈光一掃而盡，汽車駛進一片寂靜的住宅區。

結城於七點半鐘到達東京車站。

倘若以這種心情走進自己的家門，結城本身也覺得還不夠踏實。他明白了，自己現在還沒有做好與賴子攤牌的準備。看來，徑直進入家中，確實尚欠考慮。就在這會工夫，家門臨近了。

「現在嗎？」

老板娘用的詞是「感到蹊蹺」。這正與結城的預感不謀而合。

「哎呀，您來啦！」見是結城，女人們的聲音紛紛飛過來。

賴子再沒有輕易地回到房間裡來。結城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了效果。他很想到賴子的房間去看看，但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在腦海裡描繪著賴子在房間裡佇立不動的情景。

「嗯。他們死纏著問土井先生常去哪些地方，我說毫無所聞。那兩個人真叫人感到有點蹊蹺。」

結城應了一句，便朝櫃檯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