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新豪華飯店
四
賴子眼皮低垂，朝小野木和事務官們都點頭致意，然後走了出去。動作從容鎮定，神態自然大方。小野木茫然地目送她離開客廳……
賴子沒有做聲。她那垂著頭的身姿充滿了孤獨寂寞。小野木內心裡衝動起來。
小野木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事務官們在住宅內到處搜查的動靜傳進他的耳膜。那響動聽起來好像很遠，覺得空氣裡似乎有種什麼障礙把那聲響隔絕了，無法聽得真切。
汽車裡，事務官們議論起結城來了。一致的意見是，這是個難對付的傢伙。有的人認為，他把重要問題都寫到記事本裡，時刻帶在身上。並且說，在以前發生的重大案件裡，就有過這種先例。
大家沒有回答。因為大家都很放心，確信結城沒有逃走，總會在一個地方把他逮住的。
這是在有禮貌地對事務官們閃爍其詞。
「我看很可能把關鍵性的文件藏到另一個家裡了。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麼樣？」
「啊，那個人哪，」事務官傲慢地回答說，「他是小野木檢察官嘛！」
進入的房間，類似於一間狹窄的辦事處。空無一人。早晨的冷空氣，還是昨天夜裡滯留下來的。
賴子當即垂下頭答道：「絕不會有那種事。我要對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不會怯懦地從您面前悄然走開。小野木先生，無論出現什麼情況，我都不會背棄對您做出的誓言。如果您不嫌棄，就請答應我這件事。」
清早上班的人臉上現出詫異的神色，一面回頭張望，一面從街上走了過去。
「就是呢。」小野木打算封住事務官們的口，不想讓他們當著賴子的面講這件事。
「我自己現在的想法，」小野木說，「不可能馬上在這裡講清楚。老實說，我現在的腦子很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結城把門開大，身子探到走廊。朝對面走過去的男子，背對著結城，一會兒便轉彎不見了。
事務官有點不滿地沉默了。沉默之中彷彿在說，到底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檢察官。
儘管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卻仍然沒有一個人進來。檢察廳內顯得清靜悠閒。時鐘已過八點。大概還沒有到上班時間，從剛才一直坐到現在，走廊裡也沒聽到皮鞋走路的聲音。
停了一會兒，小野木答道：「不，不是盤問，隨便問了幾個問題。」
有一
https://m.hetubook.com.com個人略微低著頭從走廊走了過來。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結城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了，他看清了那個年輕男子的面孔。結城庸雄走進檢察廳。
始終把人放在星火全無的地方，實在叫人嚥不下這口氣。結城從坐位上站起來，皮鞋踩得地板吱吱作響。真是一間滿室灰塵的官府辦公室，而且，首當其衝的是昏暗無光。
又有一個事務官情緒不高地進來了。
事務官一面回答，一面把結城重新推到房間裡去。
天色尚早，寒氣襲人。早晨初升的陽光從窗戶移到院子裡的樹木上。
結城向事務官打聽自己剛才見到的那個男子的名字。這名事務官適才應當與那男子在前面擦身而過的。
這時他們發覺在裡面搜查的事務官的腳步聲臨近了。小野木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賴子害羞地垂下頭。
××日，地方檢察長會議；××日，本月碰頭會；××日，檢察長出差；××日，地檢會議；……
他以為有人來上班了，就朝那邊望去。
檢察事務官們還沒有回來。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弄掉東西的聲音。
「對那位太太，」其中一個事務官說，「還得打個招呼吧。」
結城朝那個方向走了兩、三步。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了皮鞋聲。
「不行！」賴子用話把他阻止住，「您到這兒來有您的公事。請把任務完成好。我以這家家屬的身分來進行接待。」
小野木在心裡喊叫著：這不是賴子的責任！
結城在一把粗糙的椅子上坐定，掏出香菸。帶路的事務官只把他領到這裡，便到什麼地方去了，再沒有返回。
「當時是那樣說的。」賴子急忙答道，「因為您當時不知道我是一個處於什麼環境的女人。不過，現在不同啦！從您剛才來這個家庭訪問的那一瞬間起，那些理由就不復存在了。我這麼一個人的背景和周圍情況，您已經掌握得一清二楚。對於您來說，我已經再也不是同一切條件割裂開來的獨立的存在了。」
小野木始終沒有吭聲。人們彷彿忘記了他的存在，車子裡只聽得一個老資格的事務官在說個不停。他似乎在有意試探小野木為什麼表情不自然地保持著沉默。
「請在這裡稍候一會兒。
https://www.hetubook.com.com」賴子平靜地接受了這句話。
「小野木檢察官。」一名事務官剛要說下去，發現賴子佇立在這裡，便飛快地把兩個人輪流打量了一番。可是，他似乎把這個場面當成小野木剛才是在盤問這個女人了。
賴子朝小野木略躬身施了個禮。那不是小野木平時見到的賴子，而是作為這個家庭主婦的賴子。
「小野木檢察官，這裡什麼也沒有啊！」他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到如此程度，這也很少見呢。」
門開處，三名事務官一起回來了。
「您全都明白了吧。我不想把自己的丈夫和這個家庭的情況告訴您……」賴子微垂雙眼，「我很想邀請您到我家裡來，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但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我老早就想這樣做了。然而，卻無論如何也沒能做到。」
出家門的時候，檢察官確曾說過：「您如果還沒用過早餐，就請慢慢用吧。我們可以恭候。」
「您說的完全有道理。請原諒我吧！」她說，「我早就預感到，說不定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也抱有一種心理，以為總能設法把它向後推遲。這是我的過錯呀。」
一名事務官在給他帶路。
仔細聽起來，原來還是小野木大學時代的事。在見多識廣的事務官們的眼裡，小野木還不過是個「毛孩子」。
這句話使小野木產生了一種不安的念頭。
這是指結城外室的住宅。
「終於到我家來啦。」她以低微的聲音說，「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您見面。您大吃了一驚吧？」
「按計劃，回到廳裡馬上就得到那邊去啦。」他衝小野木說道，「回去吧？」
結城心裡很不服氣，覺得實在小看了自己。首先，大清早趁人睡在被窩的時候闖進去，這種待遇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應該對自己更禮貌一些才對。
小野木無法正視賴子。
「太失禮了。」
「實在對不起，一大早就打擾您了。公事已經大體辦完，請允許我們就此告辭。這是小野木檢察官的意思。」
他想把賴子拉過來，抱在自己懷裡。在知道了她的丈夫就是結城庸雄的此時此刻，心裡更突然湧起一種想把她從那裡解放出來的感情。
門開了。賴子走了進來。
結城卻說沒有必要。首要的原因，是那女人只顧狼狽不堪地在那裡打轉轉和圖書，如果吩咐她準備早點就更顯麻煩了。而且，即便沒有這種情況，她平時也不是個習慣早起的女人。結城感到在檢察官們面前暴露了異常窩囊的一面。
「那麼，她怎麼說？」老經驗的事務官向檢察官追問了一句。小野木覺得他是故意這樣問的。
小野木感到萬箭鑽心。他不得不在賴子面前聽取這項報告。
「記得有一次聽您說起過的，」小野木悄聲說道，「您當時對我重複了好幾次，您說希望我只看到您自己，您背後的人，與您有關的其他情況，這一切全都與您本人毫不相干，對吧？」
「不是那麼回事。」小野木搖搖頭，「我對您的心不變。唯獨這點可以明確說出來。只是由於事出突然，您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使我失去了思考能力。這不是對您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現在理不出頭緒，不知該怎樣向您表明自己的心跡才好。」
這是指設在大廈四樓上的結城的辦事處。說話的事務官看了看手錶。
結城注視著這些物件。沒有一個人到這間房子裡來。
「太意外了。」小野木好容易才開了口，「我只知道您是結城先生的太太，現在不知該怎樣說出自己的心情才好。」
近處傳來電車的聲音。那響動甚至把這裡清晨的空氣都給振動了。
賴子的這副姿態，卻反而使小野木感到了壓力。他仍然處在空虛的狀態裡。
事務官們面面相覷。儘管情緒黯然，但是彼此都認為這是個大傢伙。
連火盆也沒有。
「諸位辛苦了。」賴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微弱的陽光照在窗子上。
三名事務官裡，有一個是經驗多、年歲大的。他目光銳利地瞥了賴子一眼，悄步來到小野木身旁。
一點沒有看錯。正是昨晚剛見過的那個男人的模樣。當時看到的是他的側臉，正和賴子一道從橫濱的新豪華飯店樓梯走下來。
「賴子！」小野木注視著她，要邁步走上前去。
「太太。」
小野木迎著賴子的目光，看著她的臉，沒有出聲，頭腦裡還是一片真空。
一眨眼的工夫，結城便轉身回到了原來的房間裡。接著，便側耳諦聽，直到那皮鞋聲從自己房間外面走了過去。隨後，他又開個門縫向外瞧了瞧。
照舊不見一個人影到來。
「對不起。」小野木低聲說道。這是當著眾人的面，好不容易才說出來的一句客氣話。
「那位太太真漂亮啊。」他接著說，「是個相當堅強的人。容貌美麗，落落大方，很有魅力呀！」
結城估計會立即進行審訊，結果卻沒有這樣，在到這裡來的汽車裡，檢察官也一起坐在上面，但後來卻不知為什麼壓根兒沒有露面。不僅如此，任何事務官都沒有再來。
那個事務官一面頻頻掃視小野木的臉色，一面大聲講著。看來，他好像憑直感察覺到了小野木沉默寡言的原因。
結城按捺不住，把門推開。眼前便是走廊。走廊很長，兩側排著同樣的房間。房間上方，分別在一塊黑色的標誌牌上寫著白字。一派冷冰冰整齊劃一的景象。
結城打量著這間的確帶有衙門風味的死板單調的辦公室。室內有塊黑板，上面寫著本月的例行公事：
「乾脆叫到這兒來吧。」年歲最大的事務官說。
「剛才，」上年紀的事務官問，「您是在盤問那位太太嗎？」
「請原諒，」賴子說，「恕我失陪了。」
結城還沒有到考慮自己此刻所處困難境地的地步。對方太藐視自己了。對於按條理來思考這次的案件，現在還沒有切實的感受。比較起來，倒是在優先考慮著賴子的問題。
「難道說，」他問道，「您竟要離開我嗎？」
結城於是想叫來一個勤雜人員，但是不知用什麼辦法去叫才好。在這間四壁空空的房間裡，結城簡直無所措手足。
「他本人，」另外一個事務官低聲自語似地說，「在那邊也許能抓住的吧？」
自己認為最該蔑視的人物——結城庸雄，他的妻子原來就是賴子。但是，「結城的妻子」這一事實本身，與叫做賴子的這個人完全是兩碼事。小野木在心裡反覆考慮著這個問題。
走廊裡更暗，沒有一個人影。結城覺得好像這附近便有一個地方有水。他以為這裡是辦公機關，總該有個簡單的類似燒開水的地方。結城判定大體方位，想朝那邊走去。一個人也沒有。自己還是自由之身，還沒有被逮捕。這是大可自豪的。根本不會受到盤問。
第一個開腔的也是位hetubook.com.com上年紀的事務官，他有很長的搜查經歷。
「不，詳細情況想在過幾天審訊完本人以後再進行。方才沒有問什麼正式問題。」
兩輛汽車雖然悄悄地隱蔽在小巷裡，結果卻不得不和來時一樣地返回檢察廳。從登門拜訪的這戶住宅裡沒有查抄到一份文件。
「這是可以理解的。」賴子一動不動地垂著頭，「是我的過錯。實在對不起。」
看來確實輕而易舉就能逃掉。簡直沒有受到監視。不過，他自然是不會幹這種蠢事的。
結城正在因這意外情況而茫然不知所措，從對面匆匆走來了一名事務官。正是早晨拜訪結城那些人裡的一個。
小野木感到，身邊的事務官們不是根據自己的指示，而是在自作主張地行事。
「辦事處那邊是九點動手吧？」
小野木走到外面，步下石階。
「我的決心沒有改變。只是……」
結城心想，即使就這樣開門跑到外面去，大概也不會有人追出來吧！他在腦子裡臆想著逃跑的情景。
一個年輕事務官走出客廳，賴子隨即安詳地走了進來。她的神態與剛才一樣，冷靜地準備聽檢察官說話。
小野木舉目看了她一眼。她那跪坐在背光處的姿勢，反而顯得更堅強。
賴子把小野木一行送到正門口。他們各自穿著皮鞋。賴子跪坐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這些人忙忙亂亂的動作。
事務官方面毫無顧慮。看他那勁頭，當著一位美貌妻子的面揭她丈夫的醜，好像還滿感興趣似的。不過，獨有說話聲音卻要迴避賴子。
室內有一個簡陋的菸灰缸。他取出香菸，按響打火機，點燃菸。好冷！他坐著豎起了大衣領子。
沒吃飯的報應很快就顯現了。來到這裡以後，就覺得腹內空空如也。可是，卻奇怪地沒有食欲。儘管感到腹空胸悶，卻不想吃東西，只是喉嚨一個勁地發乾。
「太失禮了。」賴子同樣還了禮。語調比小野木有力得多。
她靜靜地站到小野木面前。與剛才不同，這會兒賴子把視線直接盯向小野木，眼裡閃者異樣的光芒；臉色蒼白，嘴唇在微微顫動。但是，站立的姿態卻很剛強。
「搜查過了，到底沒發現有用的東西。」事務官細聲耳語道，「其他房間這會兒還在進行，但這裡好像沒留下什麼東西。」
結城喉頭發乾，飢腸轆轆。想了一下，原來是食水未進就被帶到這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