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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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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新豪華飯店 三

十五、新豪華飯店

五個男人有點等得手癢難耐了。誰的眼睛都似看非看地朝著煤氣燃起的淡藍色火苗。那火苗在這間靜靜的客廳裡發著輕微的聲響。
賴子在小野木的注視下走過來,仍舊低著頭,動作從容不迫。她在隔開一定距離的地方站定,彬彬有禮地衝著大家問候道:「歡迎!我是結城的妻子。各位先生辛苦了。」
有誰連續咳嗽了幾聲。在清晨的寧靜中,響起了輕微的回音。
「沒有啊。」事務官直起身,衝小野木說,「這裡就這樣了,我們到別的地方去。」
其實,小野木已面無血色,講話也是有氣無力,近於發燒時的聲音。甚至自己聽起來都覺得空泛模糊。旁聽者產生疑惑,自是勢所難免的了。
「對不起,大清早就來打擾。請你去稟報,我們想盡快見到太太。」小野木說。
「一大早就來拜訪,很對不起。」一位年歲最大的事務官這樣說道。因為小野木不開口,他便機敏地代替了這位檢察官。他已經有二十五年的搜查經驗了。
可是,當看到她那稍向下低著的臉時,小野木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了。
「檢察官先生。」那位老資格事務官又小聲叫了小野木一聲。小野木幾乎毫無知覺地遞出命令書。
「小野木檢察官,您怎麼啦?臉色好像很不好。」
走進地檢的時候,檢察事務官們正在等候小野木。因為立即就要出發,所以那裡的火爐沒有生火。
小野木一行,由女佣人引進客廳。
就是說,依附於——甚至可以講,必然依附於——這類貪汙案件中的寄生蟲,正是結城庸雄這一集團。尤有甚者,所謂結城其人,與一個名叫土井的專操此業的慣犯串通一氣,在這次貪汙案件中,扮演了掮客方面的主要角色。從小野木本身的感受來說,這是他最憎恨的那號人物。
小野木對一行人說。五個人都穿著大衣,擠到一塊兒坐在椅子上。見到小野木,他們同時站了起來。
兩個事務官出去了。小野木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那已經發白的西服背影。人們全都離開了客廳。
她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凝結住了,霎時間,覺得眼前一團漆黑。賴子心底裡發出一種呼叫:在女佣人面前,切不可失掉鎮靜!因為手指的顫抖,拿的名片不停地抖動著。
賴子把名片接到手裡。看到鉛字的一剎那,她好像眼睛被蜇一樣,受到了無可名狀的刺|激。那上面寫道:
從窗子射入的陽光更加明亮了。這是一個令人精神振奮的早晨www.hetubook.com.com。光線晴朗清淨。
知道她確實是賴子時,小野木渾身都僵住了。他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
車內,事務官們正在閒聊天。
「難道去旅行啦?」事務官們小聲議論著。
賴子走出房間。
小野木首先登上石階。
小野木好像愁得喘不上氣來。事務官們忽然嘈嘈雜雜地行動起來。他惘然若失地聽著,彷彿那是在遙遠地方發生的事情。
「沒有。」賴子低著頭答道。
「有好幾位先生。」
一行人下了汽車。四周沒有一個人影。這家住宅需要登著石階上去。斜坡上長著已經割過的矮草,露出石牆的上半部分。
小野木第一次知道結城庸雄是賴子的丈夫。他的頭腦已經麻木,好像有一個東西箍在頭上。
「沒關係吧。」小野木說。這個講法,與往常的語氣大不相同。也許是聽來覺得反常,上年歲的事務官仔細地觀察著小野木的面孔。
小野木身後的幾個男人彼此看了看:「是嗎?出去旅行了嗎?」
女佣人拿著名片。賴子不由得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剛過六點。
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等待。五個人佇立在那裡,估量著家人起來的時間。一個人踏起了小碎步。
命令書上指明要去的住宅在乘車要三十分鐘左右的一處高地方向。儘管已經來到這一帶,卻依舊不見車行人往。
「啊,再等一會兒吧。」小野木平靜地微微一笑。
本想講得脆快些,聲音卻嘶啞了。
「好的。」事務官竟連著回頭瞧了小野木兩次,才走出客廳。接下來又是一片沉寂。遠處傳來搜查物件的響動。賴子始終沒再露面。小野木也不想到裡面去,整個這幢住宅,宛如處在真空之中。
他們對企業家說已全部交給了政府官員,再另要一份謝禮。這種做法簡直心毒手辣到了極點。
小野木不忍目睹事務官們進書房實行搜查,無法忍受在那裡與賴子碰面。
「誰呀?」
「把他們請到客廳去。」
大門開了。出來一個身穿紅色毛衣、佣人模樣的年輕女人。她似乎剛剛起床,頭髮還沒有梳理。因為站著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她臉上現出吃驚的神色。
賴子渾身無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她轉向梳妝臺重理面容,但臉色發青。奇怪的是,指尖無力,臉上的皮膚也失去了感覺。
然而,確實太慢了。究竟在幹什麼呢?
「旅行去了嗎?」
身裹黑色大衣的五個人吐著白和圖書氣快步登上石階。這情景出現在一大清早確實顯得異乎尋常。
遠處,晨霧彌漫,旭日的光芒已經射到它的上面。屋頂下面,燈光依然亮著,但已不是那麼通明耀眼了。
「不,那沒關係。太太在嗎?」小野木遞上名片,「這是我的情況。一大早登門造訪,真對不起。請你轉告,我們務必要見見她。」
女佣人點起煤氣爐。
汽車駛在尚無人影的馬路上。晨光熹微之中,白茫茫的靄霧裡透出建築物窗口的燈光。車子以相當快的速度沿著人跡稀少的馬路奔馳。
「小野木檢察官。」那位上了年歲的事務官說,「書房和臥室大體上都搜查完了。因為當事人不在,所以要求這家的太太到場見證,但太太不肯出來。我們打算搜查別的房間,可以嗎。」
賴子應了一聲:「請!」
女佣人接過名片,鞠個躬,退了回去。

「是。」她答話很清晰,但仍舊沒有抬頭。苗條的身材,端麗的姿容,給事務官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邊,」其中一個說道,「夥伴們大概早就到了。說不定會在那裡抓住他。」
小野木首先看到的是髮型和白色的衣服。這是第一眼的印象,至此為止,他心裡自然鎮靜如常。
客廳的門打開了,他緊張得透不過氣來,一看卻是一位事務官。
大門的蜂鳴器響起來時,起初她還以為是丈夫回來了。這是從來沒有的現象;不過,更無法設想會有客人這麼早來訪。
他們指的是結城這個人物,在另外一處,有結城的外室。按計劃是同時搜查這兩處住所的。小野木負責結城自己家這邊。
女佣人大約憑直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閃著畏怯的目光。
女佣人好像出去了。儘管話音傳不到自己這裡,但確實不是丈夫。如果是丈夫的話,走廊裡會立刻響起他的腳步聲。賴子正暗自側耳諦聽。女佣人從旁邊房間喊道:「太太,太太!」
他早有了想法,賴子總有一天會把丈夫的情況告訴給自己的。但他根本沒有料到,竟會以這種方式了解到全部真相。
「檢察官先生。」其中一個說道,「再叫一次人,若是還不出來的話,咱們就自行動手吧?」
東京地方檢察廳檢察官小野木喬夫
「好漂亮的住宅呀。」一個事務官離開門前,彷彿在觀察住宅的布局一樣朝橫裡轉去。他實際上是在弄清出口和入口。由他們所站的地方望過去,低窪處工商業和-圖-書區的房頂層層疊疊,簡直望不到邊。
這無異於在政府官員和企業家之間鑽著空子,就中乾撈油水。
她早就模模糊糊地預感到,早晚會有這一時刻。現在它終於到來了。
小野木現在才明白,為什麼賴子絕不肯把丈夫的情況告訴給自己。丈夫所從事的職業使她無法對小野木說出口。
「府上的書房在哪兒?」一位久經沙場的事務官問。
客廳有十張席鋪大小。室內色彩協調,莊重凝煉,不知是這家男主人的愛好,抑或女主人的興趣。即便從牆上所掛美術作品的傾向來看,也可以略察其情趣的高雅。
幾個人都躍躍欲試。其中也有一大早就起床趕到這裡的感覺在起作用。
給人的感覺是,這一切行動全是在與小野木無關的情況下進行的。
儘管明明知道企業家已經提供給政府官員的金額,國會專門負責這一行業的某委員會的議員們,還要從企業家那裡索取更大數額的酬金。結城與這方面也有關聯。
「您主人在家嗎?」小野木問。
「這位是小野木檢察官。您丈夫不在家嗎?」
根據現在的調查,結城庸雄在這一案件中扮著重要的角色。他在企業家和政府官員之間居中斡旋,而本身又與其同夥相勾結,大發橫財。
一個人按動大門的蜂鳴器。
賴子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耳朵聽著腳步聲,身子簡直就要癱倒了。胸口在急劇地跳動,自己都感到臉上失去了血色。呼吸急促而吃力。
「歡迎!」她重新表示問候,「太太一會兒就來。」

「辛苦啦。」
小野木為鎮定情緒而吸起香菸,但手指頭卻在哆嗦。
賴子已經心明如鏡。事情很清楚,因為已經遞出名片。到這裡來之所以費了一番工夫,也是為了做好與小野木照面的準備。而眼簾低垂,避免與小野木的視線相遇,看來也正是有意使小野木不致過分受到刺|激。她兩手交叉放在膝前,竭力保持鎮定,細心看去,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起來。
大家都保持著沉默。
小野木身後的事務官們都保持著沉默。因為事情是要由小野木負責向賴子進行說明的。
由於小野木始終沒有吭聲,事務官們都現出頗感詫異的神情。
「就是說,沒有到遠處去,對吧。那麼,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小野木感到四周天旋地轉。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腳底下在晃動,周圍的一切都變作了混沌一片。小野木面色蒼白。
至於受賄一方的政府官員,只不過接受了微hetubook.com.com不足道的款項而已。
遠處有一片雜木林,濃霧繚繞。天開始發白了。
「是。」女佣人關上拉門。
小野木有些神志模糊。這突如其來的情景,使他驚訝得無法控制住自己,顛三倒四,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汽車駛入一條差不多淨是石壁和長長圍牆的街道。隨著那家門牌號碼的臨近,車子減低速度,司機不停地把頭扭向兩邊用眼睛搜索著。
小野木現在完全理解了,為什麼她既不肯講出丈夫的名字,又不願說明家庭的住址。
「是。」賴子回答。
在企業家方面,為了向政府機關謀取自身事業上的私利,對政府官員採取行賄的手段。而結城他們這個集團,便利用自己在官場吃得開的地位,居於兩者中間牽線搭橋。說起來,也可以把它稱作從中揩油,是一種極其卑劣的黑心腸做法。
「由於某個案件的關係,必須請您丈夫到檢察廳來一下。如果您丈夫回來了,請轉告給他。請他火速到小野木檢察官那裡報到。」
「在這邊。」賴子鞠了一躬,給他們帶路。在這段時間裡,她沒有朝小野木看過一眼。
住宅裡,賴子此刻正在準備起床。
賴子心裡一陣翻騰。女佣人又說:「這是收到的名片。」
「嗯……」女佣人不好回答了。
女佣人已事先拉開窗簾,明亮的陽光由窗戶射入室內。其中一個男人正隔窗注視著外面。下面是一大片沉寂的屋頂,屋頂上空天已大亮。
房門口傳出許多脫去皮鞋的聲音。由女佣人引路,走廊裡接著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就在這時,走廊裡傳來了穿著拖鞋悄悄走路的聲音。室內的人彼此交換了下眼神,與此同時,入口的門開了。
小野木打開住宅搜查沒收命令書。上面寫的馬上就要前去突襲搜查的名字是:結城庸雄。
一方面,有種強烈的感情正在燃起,彷彿頃刻就要爆發;而另一方面,近乎冷靜的絕望念頭正把她拖住,使她陷入欲動不能的境地。這兩種不可捉摸的矛盾心理,使她茫然不知所措。
內容與現在的公事毫不沾邊。一個人在談酒;一個人在講麻將。小野木含笑聽著。然而,在這種東拉西扯的閒談之中,仍能感到每個人內心的緊張。
這聲音,在小野木的耳朵裡,彷彿是遠處響起的雷聲,賴子明明白白地說,她是結城的妻子。
小野木鄙視這種人間丑類。他們寡廉鮮恥,卑劣異常。抓住企業家的弱點,再加以利用,趁火打劫,中飽私囊,其手段之拙劣無恥,簡m.hetubook.com.com直無以復加。
「不,老爺不在。」
「在搞什麼名堂吧!」又一個人嘟囔了一句。這是在擔心,因為檢察官一行是來搜查住宅的,怕家裡人正在消滅證據。事務官們的臉色都緊張了。
「沒什麼。」他答道,「沒有不舒服。不要管我,繼續工作吧!」
一名事務官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客廳裡來回踱著。焦躁的情緒逐漸在幾個人中間蔓延開來。
進行住宅搜查的時候,需要有家人在場。不過,根據本人的意志,即便不到現場,公務也可照常執行。
汽車準備了兩部。乘五個人未免有些過於排場,但這是為著返回時載運沒收來的文件的。
這是一個寒冷的清晨,路上的積水凍了一層薄冰。
從企業家來說,還有一個珍視自己事業的理由。可是,結城這夥人的做法簡直毫無值得同情的動機。
當天早晨,小野木五點剛過就離開了家。
女佣人打開拉門,說:「有人要面見老爺。」
「就是這兒。」看到一處門牌上寫有「結城」二字,司機說。
他感到一陣耳鳴,整個思維都停止了,只覺得頭昏腦脹。
住宅搜查開始了。
正是這號人物,偏偏是賴子的丈夫。這一發現使小野木失去了自我控制。小野木臉色煞白。
一行人來到了大門前。
客廳裡也有兩個人在負責搜查。正用他們的嗅覺尋找著可能藏匿文件的場所。
根據到現在為止的調查,在這個案件中,一部分企業家為了向政府主管部門謀取方便,拿出了相當一筆金錢。結城這個集團把那筆錢接受過來,私吞了其中幾乎近半數的金額。
他這樣做時,賴子也是端端正正地站著,好像反而給小野木造成了一種壓迫感。
「真慢哪!」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這正講出了大家的心情,雖說是大清早,家裡人做好準備很費工夫,但所用的時間也太長了。一行人對牆上的畫早已欣賞得不耐煩,對窗外的景致也再無觀賞的興趣。
賴子沒有做聲。
「請允許搜查府上的文件。」小野木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覺得好像在某個空曠的境界裡說話,又彷彿從什麼地方聽到了回音。
事務官們正在搜查別的房間。作為檢察官,他必須要在現場。然而,他卻邁不動腳步。由於過分的吃驚,他獨身畏縮不前地站在那裡,好像保持這種狀態便會使自己沉靜下來一般。
「檢察官先生。」旁邊的事務官輕輕地觸了觸小野木。小野木勉勉強強地從裡面口袋掏出折疊的命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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