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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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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新豪華飯店 二

十五、新豪華飯店

陳列的陶瓷器皿凝聚著電燈的光線,顏色淡雅,式樣美觀。雪白的底色施以獨具匠心的華麗圖案,好似迎合著外國人的愛好。既有十八世紀中葉法國流行的洛可可風味的裝飾品,也有中國山水畫流派的藝術品。式樣多變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買主的愛好千差萬別。
「難說呀。」
「進去吧!」結城說。
皮茄克男人急忙問道:「從後面跟上去嗎?」
一輛計程車停到面前。結城把兩枚銀幣放到「軍官」的掌上,然後坐進車裡。
拉門打開了。
小野木想像著賴子的處境:丈夫沒有回來,她正孑然一身地站在家裡,興味索然地眺望著外面的夜景。
因為時間剛過九點,正是汽車的高峰期。結城兩眼注視著擋風玻璃上出現的其他汽車的紅色尾燈。
女人有點擔心。結城也心中無數。而且還是一位知道結城在這個叫做「西岡」家裡的人。
「沒想到您竟會這麼高興呢。」小野木自己的表情比賴子還要快活。
穿戴已畢的女人把拉門打開。因為還是夜間,電燈明晃晃地亮著。女佣人繫著圍裙,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拉門旁邊。
「您可能知道的,我現在住的地方是一處高地。」賴子說道。剛才在計程車裡見到的憂鬱情狀已經一掃而光,顯得很舒暢。
「我說,出什麼事了嗎?」女人很驚慌。
「名片已經給您送上去了。」
「您馬上就會回來嗎?」
前方來到五反田車站的時候,司機才問:「開到什麼地方?」
頭戴大帽子的「俄國軍官」畢恭畢敬地衝著起動的車子敬了個禮。
「嗯,是那樣。看著看著,哎呀,心裡可寂寞啦!。」
小野木知道,她的眼睛已經溼潤了。
身旁的男人仔細地觀察著結城的表情。結城把手伸進衣袋裡,旁邊那男人眼神一驚。然而,結城掏出來的卻是香菸。他慢條斯理地把菸銜到嘴裡,白色的菸捲顯得異常醒目。他按動打火機,點著香菸,但打火機的火苗卻微微地抖動不已。
年輕男子默默地走在前頭。一推開轉門,經過裝飾的寬敞樓梯便迎面撲入眼底。二樓正面電梯的金屬門閃閃發光。還沒有一個人從電梯裡走出來。
「是。正在那邊等著。」
「誰呢?真討厭。」
結城的心房痛苦地加速了跳動。這種情況是極少見的。小手指的指尖都顫抖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麼早?」女人的聲音很吃驚,「現在是幾點?」
「不。」賴子微微搖了搖頭,「對於我來說,充滿刺|激的東京和缺乏樂趣的鄉間,哪裡都是一樣的。只是到了鄉間,人多眼雜,會有各種看法,我回去的時間一長,很快就會遭到各種議論。不過,沒關係的,因為我早已抬不起頭了。」
「大概是來抓我的吧。」
結城沒有目標。今晚他沒心思回自己的家。要見賴子的面,這使他自己都感到畏怯。最後,還是指定了杉並的某個地點。
「對。您自己住宅那邊另有人去。因為不知道結城先生究竟會在哪裡。」
「對不起!」紙窗外面發出很小的聲音。這是女佣人在顧慮重重地喚醒他們。
結城沒有做聲,把手伸進上衣口袋。從錢夾裡隨便數出幾張紙幣在手裡疊好,粗魯地塞給那個穿皮茄克的年輕男人:「你辛苦了。」
「東京。」結城朝司機的後背說道。
「沒什麼。」賴子笑著搖搖頭,「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一個晚上啊。」
小野木的工作與丈夫是針鋒相對的;在小野木的心目中,類似丈夫那樣的職業,總是被列為獵獲對象的。
「不,這只限於明天。要辦一件我現在正參與審理的案件上的事。」
「什麼事呀?」女人一面穿衣服,一面問道。
「來了幾個人?」隔了一會兒才向女佣人問道。
結城離開貨架,改換一下位置。從那裡越過玻璃架,一直可以從側面看到樓梯。
「五點?」
五個人同時仰起臉看著結城。
結城急忙抬起上半身。名片上的鉛字是:「東京地方檢察廳檢察官山本芳生。」結城緊張得好一會兒沒有喘上氣來。
「把那邊收拾一下,請他們進來。」
「我是結城。各位辛苦了。」結城屈膝跪坐下來。
「您大概總是待在家裡,所以,一來到這種地方,就會產生那種錯覺。」小野木想到她形單影隻地在家中度過每一個日出日落的情景。於是,又低聲說:「即使回到老家,暫時也會感到寂寞的吧?」
「是。」女佣人退下,到房門口去了。
「到夜裡十一時左右,燈光大約就會只剩下一半了吧?」
「是。有五位先生。」
「我們回去吧?」
「名片」這個詞使女人吃了一驚。若是和-圖-書結城的朋友,不會特意拿出名片的。
飯店外面寒風習習。一個類似俄國軍官那種神氣活現打扮的守門人,正跺步站在寒風之中。
十七世紀王室格調的枝形吊燈的光線清晰地映出那位男子面部的側影。這是結城初次見到他的面孔。
「是。收到了名片。」
「現在想勞駕您到檢察廳去一趟。這是採取傳訊的方式。」
「會是誰呢?說是送了名片來的。」
祕密偵探社的男人輕輕鞠了一躬,離開了結城。他那投向結城的目光裡,帶著一種輕蔑的神色。
五名身穿西服的男人衣不勝寒地坐在那裡。在結城看來,這夥人根本沒有威嚴和壓迫感。每個人的西服都很舊,肩頭處已經發白。
「這個是……」檢察官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紙,「搜查沒收命令書。」
車子由橫濱開進東京市區,一路上結城都在沉思。司機大概認為這是一位難於捉摸的乘客,所以並不和他搭話。事實上,結城的確一次也沒開口。
賴子感到有一種不祥之兆。
「謝謝。」賴子緊盯著他說,「拜託您啦。一想到那個時刻,我什麼都可以忍受的。」
其中一個年輕男子講了句來訪的客氣話,從懷裡掏出文件。文件細長,疊成了四折。
年輕男人感到很意外,仰起臉看著結城:「那麼,就這樣了?」
等電梯那會兒工夫,一對外國夫妻領著一個小男孩和他們站到了一塊兒。幾乎都是那位做父親的在照料著小男孩。
「啊,六點。」
小野木叫來服務員,結清了帳目。賴子再次朝窗子望去。
結城乘車趕到「新豪華飯店」門前的時候,一個男人迫不及待地靠上前去。他並不是飯店的服務員,而是那個穿皮茄克的人。
「哎呀!」女人盯著結城,臉色煞白。
就這樣,在兩人進餐期間,不知不覺地夜更深了;街區和船上的燈火漸漸地熄滅了。
「您在汽車裡講的那件事,請盡快解決。我將盡早去接您。不能長期把您放在那裡不管。」
結城豎起大衣的衣領。一輛汽車駛了過去,燈光正掃在他的肩頭上。
女人面無血色,在結城周圍轉來轉去。
樓梯上有人影在動。身旁的男人抬頭看了看,提醒結城注意:「下來了。」
結城覺得,在這許許多多的尾燈裡,彷彿會有一輛正載著賴子和她的同伴。每當前面有車子停下,自己乘坐的汽車從旁邊駛過的時候,結城都要情不自禁地和*圖*書仔細瞧瞧裡面的乘客。
六個人齊聲笑了起來。結城到另外的房間換上了西服。女人連幫他穿衣服時也驚慌不已。
結城點了點頭,說:「謝謝。」
「問名字了嗎?」
不一會兒,大門方向傳來了關上車門的聲音。
「啊,那麼晚。」賴子睜大眼睛看著小野木的臉。「最近一直這樣嗎?可別把身體搞垮了呀。」
他含混地答道。他知道,也許當場就會被拘留起來的。
「您真夠忙的啦。」
結城沒有吭聲。自從土井被拘留以來,他早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一天的。為此,已經銷毀了幾份文件。但是,他自信輪到自己身上還需要一段時間。他自以為採取了應當採取的措施。委託從中出力的議員也剛剛告訴自己,局面有好轉,請儘管放心好了。
賴子把服務員送來的草莓浸到乳白的牛奶裡。
從結城注視樓梯到聽到這聲響,中間確實是一段很長的時間。與內心世界相反,自己的動作卻是悠哉悠哉的。他把煙一直深深地吸進肺裡,然後再品滋品味地吐出來。那男人臉上現出了詫異的神色。
「這邊!」年輕男子正要上樓,結城在背後把他叫住了。
「我說!」
結城把名片還給女佣人。
「是來訪問老爺的。」
眼前便是飯店的正門。在門口燈光的映照下,結城臉上的表情顯得很複雜。他沒有馬上回答,似乎正在動腦筋。
賴子正和一個男子並肩而下。她那黑色女式大衣旁邊的男子,穿著灰色大衣。那男子個頭很高。給結城的第一印象便是,他很年輕。
「您的同伴呢?」軍官朝飯店出來的客人問道。
「啊……有客人。」
女人叫結城起來。其實,聽到說話聲,結城早已清醒地睜開了眼睛。
「哎,拿給我看看!」女人從女佣人手裡接過名片。自己先迎著電燈看了一會兒。
「這麼早,究竟是誰呀?」
小野木看看錶,已經過了九點。剛到這家西式餐廳的時候,桌子周圍滿是客人,現在已經減到了一半左右。樂隊不知什麼時候也撤走了。
兩人離開餐桌,踏著紅地毯,走出餐廳,立即站到電梯前。電梯上的指針剛轉到一層。服務員跑過來,按了按按鈕。
聽了賴子的話,小野木眼前彷彿出現了燈消火滅,昏黑一片的市區,似乎連市區上空那些星星的位置都歷歷在目了。
由於響動,他微微睜開了眼睛,屋子裡還一片黑暗。在朦朧之中他知https://m.hetubook.com.com道睡在身邊的女人正在起床。
「哪裡!我們畢竟是幹這行的嘛。」
「請進來了嗎?」結城衝著返回來的女佣人問道。
「不管怎樣,還是給我看看那名片。」
「嗯。近來在機關裡待到很晚。回去的時候,一般都要到十二點啦。」
「請您到檢察廳以後再與律師先生連繫吧!」檢察官冷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從東京到這兒,只消一個小時。可是,簡直就像出來旅行一樣。」說著,輕輕地笑了。
「小野木先生,您夜裡仍舊工作到很晚嗎?」她問。
「是!」
這會兒工夫,大約自己家裡也正在進行「住宅搜查」吧。結城想像著正在注視那一切的賴子的面容。
賴子口裡答著男子的話,臉上掛著微笑。這一切是那麼緩慢地從結城的視野裡穿行而過。
結城朝樓門走去。轉門還像風車一樣轉個不停。這是剛才那個祕密偵探社的男人跑出去時留下的慣性。結城趁勢又加把力,讓它進一步轉動起來。
「您怎麼啦?」小野木仔細地打量著賴子。
「我說!」女人憂心忡忡地跟在結城後邊,「沒什麼事吧?我真擔心呢。」
服務員來到跟前,問他們所要的餐後食品。賴子點了水果。
小野木移目朝海面望去,先前一直宛如城堡般燈火輝煌的外國船隻,都變作了漆黑一團,幾乎只有方才見到的一半大小了。
結城起床換上便衣棉袍。
經銷部很大,排著許多大貨架。結城在擺著陶瓷盤子、壺具等的貨架前站了下來。穿皮茄克的男人也仿效結城,做出一副鑑賞器皿的樣子。
「沒有。」結城簡短地答道。然後,他又迎著風說:「計程車!」
對於今晚的下宿處,結城做了各種考慮。在這方面,他並不缺少自由。然而,到那些地方去,自己就有可能變作另外一個人。之所以指定了杉並那個女人的住處,是因為那地方最能使他現在的情緒鬆弛下來。
樓梯和走廊都鋪著緋紅的地毯。樓下是面向外國旅客的禮品經銷部。
結城不在賴子眼前露面,這也是他的一種愛好。當耳朵從聲音裡確實弄準妻子和青年乘坐的汽車開走以後,他才走出原來的地點。
「可是,你們竟然知道這個地方!真不簡單哪!」
馬路一側,黑魆魆的樹叢連綿不絕。公園裡面,亮燦燦的路燈稀疏錯落。透過樹叢的間隙,可以看到黝黑的大海,望見船上的燈光。結城在昏暗的汽車www.hetubook•com.com裡連續地吸著菸。
進餐結束了。
結城點了點頭,說:「明白了。奉陪。」
女人似乎過早地做出了判斷,以為是結城的朋友夜裡逛夠了,闖進家門來的。
「啊!」女人叫了一聲,坐到還躺在被窩裡的結城旁邊,「我說,從檢察廳來的呀!」
因為他一面下樓梯,一面扭頭和賴子說著話,所以從結城的位置望過去,剛好是正對面。他的額頭很寬,脖子顯得很年輕。結城覺得以前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但這也許是一種錯覺。
電梯升上來了。外國人中途在四樓下去了。年輕的爸爸照看著纏人的孩子走了出去。電梯門關上,直到降至一樓為止,賴子腦海裡都縈繞著那位年輕父親留下的奇妙印象。
「真快呀!」那男人衝著下車的結城說,「現在他們剛吃過飯,正下到二樓。怎麼辦?」
而且,作為它們的襯景,鶴見街道上的燈光也已為黑暗所代替。
結城洗完臉,一面慢吞吞地刷牙,一面考慮著在檢察官面前要回答的問題。
「為穩妥起見,請問,您是結城庸雄先生嗎?」他其貌不揚,但目光銳利。
說著,守門人把身子轉向馬路,高高舉起帶有金穗肩章的那隻胳膊。
「哎呀!」看著窗外,她小聲叫了起來,「船上的燈火都熄滅啦!」
小野木的話,使他聯想到丈夫結城所從事的不可告人的職業。
她向小野木投去溫柔的目光。小野木的工作很特殊,這就使得賴子不得不迴避問到具體內容。小野木也不肯講到這些問題。
起初沒有聽清,覺得那聲音好似在沉沉一夢的夢境裡。
「朝外面一望,滿眼是屋頂的海洋。隨著夜深人靜,亮起的燈光逐漸消溶在黑暗之中,連霓虹燈都看不到啦!那情景,真好像是親眼看到深夜的降臨呢!」
「是的,我是結城。」
「知道。是搜查住宅吧。」說完,結城又反問了一句,「那麼,我自己家那邊也……」
結城耳朵裡聽到了響動。
她疊好餐巾,兩眼注視著窗外,又說:「能與您見了面;想說的話,也都對您講了;而且,又和您一塊來到這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地方,這一切,實在使我太高興啦。」
「不會的,反而覺得精神倍增呢!比如明天,就必須在五點鐘起床。」
他只知道現在不是睡在自己家裡。昨天晚上,在這裡飲酒一直飲到深夜。那狂喝濫飲的方式,曾使身旁女人驚慌不安。正是這醺醺大醉給自己帶來了頭昏腦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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