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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什麼地方？」司機眼睛視著前方問道。

「出什麼事了嗎？」

「我覺得太突然了。」

賴子的情緒感染了小野木。他沒有馬上說出話來。

昏暗的海面上，外國船隻的燈光一團團地映到水裡：其中有三艘巨輪，彷彿各自形成了一座不夜城。背景處，連著鶴見一帶的燈火。

不能講出自己決心的原因，既有為了不讓小野木擔心，也有丈夫的具體情況在內。

船桅上的紅燈小巧玲瓏。

小野木為她要了輕度摻檸檬汽水的杜松子酒。附近白色的餐桌上，幾乎都是外國客人。他們一面彬彬有禮地進餐，一面悄聲細語地交談著。另一側，樂隊正奏著幽靜的室內樂曲。木琴的聲響不絕於耳。

明確決定離開結城家，是在四、五天之前。最初，她本打算瞞著小野木來進行這一切。離婚這件事，與小野木毫無關係。這是要自己獨自解決的問題。

「很久沒見了吧？」小野木對身邊的賴子說。

「明白啦。」小野木只講了這三個字。接下來又說，「到那時候，我一定去接您。」

「對了，在電話裡聽您講了一下，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要說嗎？」

馬路一側的林蔭樹已經葉落枝禿，越過樹稍可以看見鱗次櫛比的公寓，只有窗子透出亮光。

「出什麼事了嗎？為什麼？」

服務員在前面引路，把他們帶到一處靠窗子的好席位。

「從『新豪華飯店』能夠看到海港一帶的風光。最上面一層是食堂。我很想從那裡自由地眺望一下大海呢。」

小野木不由自主地扭頭看了她一眼。賴子表情很堅決，緊閉著雙唇。

「真地會來嗎？」賴子抑制住自己的聲音，在嗓子眼裡喊著說。

賴子還有件事無法告訴小野木。那就是結城似乎已經發覺了他們倆的事情。前幾天，結城旅行歸來，曾讓賴子整理旅行皮箱，而且是叫她立即進行整理。事情很稀奇，過去從來沒有特地命她做過這種事。

「現在正在用餐，……嗯，是飯店的七層。……您立即到這邊來嗎？」

走出階梯，步入街道，黃昏的路上已經燈火通明了。

「好，喝一點吧。」

「當然要去。說心裡話，我一直在等待您講出這件事。我既不認識您的丈夫，又不了解您的生活……」

計程車已經開進橫濱鶴見區的街道。

計程車從和*圖*書澀谷繞道五反田，駛上東京至橫濱的國營公路。

賴子的這番話，好似在講自己今後的命運。小野木則在盡量避開這個話題。因為他還想根據自己的情況更深入地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他對賴子的心情並非不理解，但他還是不想在這種場合，而是準備在單獨和賴子在一起的情況下再談。

她無法忍耐到丈夫洗過澡出來，連自己的房間也沒有回，一徑走出家門，在附近一條昏暗的馬路上徘徊了許久。

「喏！」賴子用手指捏著酒杯給他看，「今晚不知為什麼，就是想讓您請我喝點這個哪。」

「是啊，到什麼地方去好呢？」

賴子說忽然想看看大海，這大約也是她的某種心理在起作用吧！她臉色也比往常顯得蒼白。剛見面的時候，小野木還以為這是傍晚天色的緣故。

「是啊。」小野木的聲調也快活了，「那時無論如何也要去一次。我也想看看賴子誕生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景象。」

小野木讓過電車，等到汽車的長龍過完，穿過馬路向對面走去。

「我可以告訴您：並非如此。」

「絕不會吃驚。我甚至在想，索性就在那裡生活也不錯。」

「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了。不知為什麼，我特別想看看呢。」

「那是個很沒趣兒的城鎮。您會感到吃驚的。」

「下車嗎？」

「好吧。」小野木口裡應著，兩眼看著一輛外國人乘坐的汽車。

「哎呀，我們往哪兒去呀？」

那男人用手攏住話筒，免得自己的聲音被別人聽見。

小野木認為，結城與賴子之間還是發生了什麼問題。她是位聰明的女子，不肯做詳細的說明。小野木知道，即使再問也毫無用處。

服務員來請他們訂菜。小野木訂了一個生牡蠣，然後朝賴子笑著問道，「稍微喝點嗎？」

這對丈夫又不能明白地講出來，因為那會給小野木帶來麻煩。

「那樣的城邑，我也想去一次啊！」

車子的前方出現了「新豪華飯店」絢麗多彩的輝煌燈火。

「啊，離海遠著呢。所以，我小時候就非常憧憬大海。我們那裡是個四面環山的城鎮。」賴子的眼睛彷彿在追憶，「那是一座很靜謐的城鎮，是古代諸侯身邊的一座小小的城邑。城裡還殘留著武士宅第，周圍的土牆都快倒塌了。」

「賴子的故鄉沒有ｈtｔｐs://m•ｈetｕboｏｋ.ｃoｍ•ｃoｍ海嗎？」小野木問。

「是！」

至於她現在的丈夫從事著什麼職業，小野木並不了解。賴子不肯講明丈夫的職業，似乎因為有著某種隱情。不，肯定不是出於對小野木的複雜的顧忌心理，而是使人感到有某種見不得人的東西。

賴子也許馬上就要回到那座古老的諸侯城邑去了。

停在附近的一輛汽車，跟在兩人乘坐的計程車後面開動起來。

計程車駛入一處可以看到公園漆黑樹叢的地段。

「請原諒！」賴子打斷小野木的話，賠了不是，「無論如何不能講的呀。把那些情況講出來，會使您痛苦的。」

她繼續介紹著：「還有不少白色的倉庫和草房。士族宅邸的小黑門上，垂著常春藤之類。童年時代，覺得這家真夠髒的；可是現在想來，那正是一條恬靜的街道呢。如果不在街上多停一會兒，簡直就見不到行人的影子。」

可是，當看到電梯上升的指針停在七層的數位時，他的臉上便現出了放心的神態。

「您還記得嗎？」賴子微微點了點頭。

「大海？」

賴子正站在通往明治神宮正門馬路稍向裡一點的林蔭樹下。佇立在夜幕初垂之中的賴子，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

「您約好了要來接我的呀。」賴子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這大概不僅是摻了檸檬汽水的杜松子酒的作用，很可能是她腦子裡正浮現出小野木去接自己時的快樂情景。

「上一次到這裡來，是夏天吧？」小野木望著車窗外面說。

「我想看看大海哪。」賴子說。

「很忙嗎？」賴子挨近已經起步的小野木身旁。

到橫濱是長途，所以司機很高興。

小野木的手被賴子的雙手握著，放在她的膝上。這已是習慣性的動作。然而，小野木被賴子握住的手掌，感到比平時給攥得更緊。賴子的手很涼。

賴子道了歉。兩人信步閒逛似地走著。

飯店的食堂在七層。在衣帽寄存處，賴子脫去黑色的大衣，露出潔白的衣裳。這一急劇的變化，使那些正在注視賴子的人彷彿感到煥然一新。

他上穿皮製茄克，下著黑色制褲。對於來這家飯店的客人來說，他的這身打扮是很不相稱的。

小野木這樣一說。賴子才不吭聲了。兩人就這樣朝前走著。

「真新鮮呢！」小野木朝賴m.hetubook.com.com子笑著說。

窗下的一角，近處是山下公園，公園的樹叢，有一半呈現在視野裡。透過黝黑的樹叢，稀稀落落地閃出路燈的光亮。

「不為什麼，只是想看看。不過，太好啦！能和您一起來到這裡。」

她很想盡快離開這個家庭。她業已認識到，和丈夫心平氣和地商量離婚，根本沒有指望了。即使和自己分了手，丈夫也不會有為難之處。只是一旦下了這種決心，她便產生了要見小野木一面的強烈願望。

車子加快了速度。穿過繁華的街道，好不容易才開到郊外。路燈也逐漸稀疏下來了。

就像觀看立體透視圖一樣，馬路、樹木、房屋，全部聚集在遠方的同一點上；再往前，看到的便是漆黑的樹林。樹林的上方，傍晚的殘雲帶著落日的餘暉，正在飄散開去。

「不。還是想看看您曾和我一起去過的橫濱的大海。您若方便的話，去一趟吧？」

「不。」賴子用慣常的聲調說。「我早就下了這個決心。最近我就要回到老家去。並且正式與結城離婚。在手續辦完之前，打算鬆鬆快快地在鄉間待一段時間。」

她的成長歷程，小野木有一次曾聽到過簡單的介紹。是在一座古城的一戶古老的名門望族之家長大的。

聽到他的問話。賴子馬上說道：

小野木想像著一個群山環繞的小小盆地。在一座沉睡般的古城裡，人們安安靜靜地生活著。

方才只是無意識地邁動著雙腿，因此方向還沒定下來。

「若是看海的話……」小野木說，「就是東京海嘍。」

「太高興啦！這個念頭起對了。」賴子叫住一輛飛馳而來的計程車。

「為什麼突然想看大海了呢？」小野木這樣一問，賴子才把白白的面孔轉了過來。

「請開到橫濱。」

計程車駛入橫濱街道。櫻木町的高架鐵路線延伸到很遠很遠。

她醒悟到結婚的失敗，是在婚禮剛過不久。當初未能當機立斷，如今卻成為罪惡的根源，對她進行了懲罰。

結城已經知道了。這種做法，確實是蓄意做出來的。

賴子看到小野木的表情很快活。聽說賴子已決心離婚，他顯得很高興。

杜松子酒送上來了。兩人碰了杯。

賴子的手，比先前更用力地攥緊了他的手掌。

「好吧。」

賴子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一切，腦海裡浮現出去年夏天ｍ•ｈetｕboｏk.ｃｏｍ.cｏｍ和小野木到這裡來的情景。那一帶此刻也是漆黑一團。

計程車滑到飯店前大門口。幾乎與此同時，後面跟上來的那輛汽車在他們稍前一點的地方停了下來。

車子正穿行在川崎寂靜的市區。左邊有一根工廠的黑煙囪在夜空中隱約可見。

使賴子臉色突變的是，旅行皮箱裡出現了Ｓ溫泉旅館毛巾。發現那條毛巾的時候，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臉變得煞白。

許多外國人正不慌不忙地走下樓梯。那個男子從這些外國人中間鑽過去，跑到二樓的電梯前。

「我太幸福啦！」她這聲音很低，但忽然變得哽咽了。

「不過，這與您沒有關係。是我自作主張下的這個決心。請您不必擔心。」

在這兩個星期裡、小野木幾次接到賴子的電話。但是，由於眼下正在參與的案件複雜而又嚴重，每天下班回去時，一般都在夜裡十一時左右了。因此，每次他都婉言謝絕了。

「有這麼久了嗎？」

「真美呀！」賴子落座之前說道。因為橫濱的夜景正呈現在整個玻璃窗前。

「我明白。我毫無責備的意思，並且決定永遠不再過問這些事情。我只要有您就成了。至於其他的一切，全沒有知道的必要。」

事過之後，丈夫的表情和態度都沒有特別的變化。賴子心裡已經做好準備，但丈夫卻一言不發。

從那輛車下來一個年輕男子。他急急忙忙地把身子擠進飯店正門口的轉門裡。

「最近突然忙起來了。簡直都沒有自己隨意支配的時間了。」小野木到這裡來之前，還在與特搜班的夥伴們一起出席會議。這次會議，從早晨起，整整開了一天。真是累得筋疲力盡。

計程車駛過一架長長妁橋梁。暗淡的河水裡，映著工廠的燈火。

縱然不能和小野木結婚，她也做好了拋卻一切的想法。

後乘電梯上來的男人，正在給東京打電話。

賴子兩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小野木的面龐。

小野木從事的不是一般職業。他的作為檢察官的地位，有可能因此而被剝奪；他的整個生涯，有可能因此而被斷送。丈夫的性格，完全可能幹出這種勾當。這是可怕的。

對小野木的這句話，賴子沒有做聲。小野木看出賴子的面容有些反常。他想可能是由於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的緣故，但她的表情確實有點拘謹。

賴子一味地朝外面眺望www.hetubook.com.com著。一艘小汽艇拖著細弱的燈光，疾駛在黑暗的海面上。

「哎，小野木先生。」她自語似地說，「我要離開結城的家啦！」

正中央的馬路，一直伸延到明治神宮，往來的汽車川流不息。在小野木看來，為避免惹人注意而站在那裡的賴子的身影顯得格外地淒涼。

這個問題，現在竟以此種方式提了出來。丈夫向她顯示有Ｓ溫泉標記的毛巾，是故意不用語言而以物證提出質問。

由於正值傍晚時分，一走下擁擠不堪的地鐵電車，渾身立刻感到一陣輕鬆。

「讓您久等了。」賴子默默地點頭致意。她那白皙的面龐在薄暮中依稀可辨。

賴子彷彿剛察覺似的，停住了腳步。

「世上的人呀，不知在什麼情況下就會採取意料不到的行動。我也只是想看看大海而已。真有意思！您看，於是就和您一起坐在這個地方了。」

「不，我也很想見到您。」

從前幾天就打了電話，但小野木好像很忙。今天晚上才得到了這個機會。

小野木從那一瞬間感到，一個嶄新的世界就要展現在自己的面前。他覺得自己似乎就要通過一條暗淡漫長的隧道了。

這種見不得人的因素，影響著賴子的生活。事情很明顯，小野木並不了解她的家庭，所以不可能了解她的生活。但是從她的精神負擔和整個舉止看，卻都為這種影響所籠罩著。這就是所謂「她的生活」。

小野木在神宮前站下了地鐵。

「沒想到今天晚上會到這個地方來。在見到您之前，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小野木老老實實地講出自己的感想。

小野木心裡明白，賴子是要再度喚起與自己第一次結合的記憶。

細說起來，賴子至今沒有把丈夫結城的情況向小野木和盤托出，原因正在於丈夫那見不得人的職業使她忍受著屈辱。

「正好兩個星期啦。」

賴子在等待提出離婚的機會。丈夫察覺到賴子的這種動態，有意躲閃著，一直不肯開口，並心安理得地連續幾天住在外面。賴子失去了與丈夫平心靜氣交談的時機，只得等待著。

小野木明白賴子投出去的視線的含義。

「喂！」小野木衝著司機的後背說，「停到飯店前面。」

「對不起。您那麼忙，我還打去了電話。」

賴子立刻下了決心，必須離婚。以前也曾與丈夫商量過離婚的問題，丈夫卻居心叵測地不予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