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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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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逮捕 二

十六、逮捕

附近似乎有座教堂。由於森林的阻隔,從這邊是無法辨清的。鐘聲彷彿是從黑暗的樹林之中穿過來的。
「先生,」司機回過頭問道,「深大寺有什麼活動嗎?」
「我就在這兒等您。」司機鑽進自己的車子,看樣子準備睡上一覺。
對這段斜坡路,記憶裡還留有印象。儘管昏暗之中無法辨清,斜坡面上應該有垂簾一樣露出的樹根。腦海裡重新浮現出上次的情景,登上這條人工開鑿的坡道,通過一條長長的公路,他們曾走到三鷹天文臺那邊。
小野木在田野裡橫穿過去,走上另一條下坡路。
「到哪兒去?」小野木首先開了口。
賴子沒有做聲。
「去看看大海吧?」小野木問。
森林下邊很暗。離開深大寺寺院以後,路面很潮溼,因為湧出的地下水不斷地浸潤著路面。
兩人接著又繼續朝前走去。
「現在我的態度也沒有變,只相信您本人。唯獨這次認識您丈夫的方式是不幸的。不,我更擔心的是,由於發生了這件事,會不會使您更加陷入不幸。」
「哪兒都行。」賴子低聲答道。
有的地方是森林,有的地方是長滿樹叢的斜坡,全都一片漆黑。
計程車轉了好幾個彎。每轉一個彎,森林都更加茂密蔭濃。星光晶亮地眨著眼睛。
兩旁的街道不時出現一排排的房屋。這裡還是雜有農家房舍的荒涼村鎮。田野的遠處,偶爾有公寓的燈光閃爍。
過了不久,路在中途叉開了。從這一帶起,人煙稀少起來了。
「您不離開我……」她喘吁吁地說,「別放開,不要放開我!……您若丟開我,我就沒有指望了呀!」
「最後?」
「結城先生的心並沒有離開您。是結城先生故意在疏遠您吧。他那見不得人的職業,使他產生了這種心理。而且,結城還有三教九流的女人,但哪個都不是結城先生真心喜歡的。我認為,結城先生實際上還是真心愛您的。」
「這件事,以前就聽您說過了。」小野木以痛苦的聲調說。
小野木講話時噴出的熱氣,直接撲到就在眼皮底下的賴子的嘴唇上。賴子閉上兩眼,雙唇微啟,一彎美麗的睫毛。月光映著她半含半露的皓齒。
寺院裡面很暗。照明燈光顯得通亮耀眼。附近的樹木被明亮的光線映出光禿禿的枝梢。
「晚點也沒關係的。」
小野木乘計程車跑了一段時間,在S車站前下了車。
透過樹木的縫隙,有hetubook•com.com一束很亮的光線射了過來。汽車開到跟前才知道,那是寺院外面照明的燈光。
小野木走上石階。賴子緊隨身後。她仍舊默不作聲。
茶館的燈光熄掉了。已經關閉的前門縫裡,透出屋裡面的一線亮光。
「結城完全了解我的心情。所以,打那次以後,他故意不再回家來。他如果回來,我打算立即就離婚。就在這期間,突然發生了這起案件。結城見到檢察廳的先生並不是在我的家呀。」
司機的話,使兩人的心情輕鬆了一些。
「請原諒我吧。」賴子說。這聲音很小,是頭一次向小野木開腔。「好像是我把您矇騙了呢。」
腳下的路又伸進了樹林。彼此身影不辨,只管緩步沿坡路走下去。
小野木抱住她的後背,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他用手讓賴子的臉仰起來。淡淡的月光使她的臉顯得磁器般地雪白。她的嘴唇還在抽動。
遠處似乎傳來過一次踏動落葉的聲響。不過,這也許是由於神經過敏的緣故。接下來便只有地下水湧起的涓涓細語了。
這裡是一處很緩的斜坡,像是後來開闢的一塊地方;再往前,便能看到白茫茫荒野的一部分。
坐進計程車,他對司機講了目的地。司機一聽,有點吃驚地反問道:「是深大寺嗎?」
他倆好容易來到了一個角落發亮的地方,但接著便又走進了樹林。
小野木把手放到賴子的肩上。好像被枝頭滴落下來的露水淋溼一般,她的肩頭涼冰冰地。她的頭髮和耳朵也都沒有一絲熱氣。
「我不離開您。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不管遭到誰的譴責,我都不離開您,一輩子跟您在一起。」
「我的行為會遭到社會輿論的譴責。實際上,我也覺得對不起結城。不過,現在縱然再講上一萬遍,也無濟於事了。我決定不再走回頭路。自己堅守這樣一個信念,賴子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是真心話。」
賴子緊挨著小野木臂肘。斷崖的陰影遮得彼此看不清面孔。走上草原以後,兩人的身影才清晰地映在月光下。遠遠望去,白霧彌漫,天空中的星光時隱時現。
小野木明白她的意思,儘管賴子顧慮到他的情緒沒有講出來。但作為一個妻子,對於自己的背信行為,她也是很痛苦的。
賴子再次主動仰起她那漂亮的下顎。雪白的脖頸映著月光。
狹窄的站內,混亂不堪。隨著人流走去,和圖書才發覺臨近了剪票口。
賴子仍在喘息不歇。鼻翅一張一翕的,呼吸急促。
「嗯。我本想對您也保密,先到某個地方去落腳,然後再從那裡給您寫信的。然而,結城那天晚上仍舊沒有回家,到第二天早晨就出現了這種事態。」
兩人並沒有明確的行動目標。
「這我知道。」
小野木突然問道:「結城先生其實是很愛您的吧?」
「請您不要講了。」賴子悲切地打斷小野木的話,「我現在也是滿腹心事。以前就曾多次想與結城離婚,我每次都是對結城這樣說的,可結城每次都沒有理睬。」
小野木和賴子都還一聲未吭。滿腔的心事無法立即化作言詞。
賴子仍保持著沉默。眼皮低垂,根本不朝外面看一眼。小野木完全理解她的心情,所以有意不跟她搭話。
時值傍晚,車站上一派混雜的景象。小野木舉目搜尋,發現賴子正站在一家小賣店前。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她的身影顯得孤單而寂寞。她顧慮重重地避開人們的視線站在那裡。
小野木走近前去,她立即仰起頭,表情難以描述,全身給小野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兩人都沒有吭聲,默默地無目的地走進車站。這也是無意識的行動,結果是躲開了停著汽車的正門。
正殿和旁邊供奉七福神之一的妙音天神的弁天堂,都因遠離燈光,顯得暗淡模糊。
「嗯。」賴子微垂著頭,過了一會兒說,「我想到以前和您去過的那座寺院走走呢。」
「請在這裡等一下吧!」下車以後,小野木對司機說。
小野木尋索著賴子的手指。她的手比在車裡握住的時候變得更涼了。
月亮已懸在空中。這是車窗外出現水田以後才發覺的。街上的燈光減少了,夜晚的天空隨之顯得更加清朗。遠處是黑魆魆的森林,下部彌漫著白色的靄霧。
賴子邁動的雙腿這時突然停了一下。
「到這邊。」賴子說。
「請饒恕我吧,我是個壞女人呀!」
「先生,到了。」
小野木也在注視燈光行進的方向。那燈光在附近民房的黑影中消失了。
小野木握住賴子的手。她的手冰涼。就在這一瞬間,賴子長出了一口氣。她解下圍巾,輕輕地覆在上面。兩人的手始終沒再分開。
「沒什麼。」司機握著方向盤,沉默了一會兒。
「是個節日吧。」
到處是淙淙流水。兩人從一家掛著葦簾子的停業小茶店前走了過去。和_圖_書在這個地方,腳跟底下便響著地下水湧出的涓涓細語。林內很暗,小徑上月影斑駁。
「我不在乎。責任由我來承擔。可是,這樣一來……」
小野木走到跟前才看清,她正在流淚。
兩人並沒有走在一起。寺院內長著茂密的樹木,小野木朝另一邊望去。昏暗之中,如水的月光從天上淡淡地灑下來。月亮已經爬到意想不到的方位了。
「我十分清楚您內心的痛苦。」小野木邊走邊說,「所以,我要告訴您,已經對結城先生發出了逮捕令。我想,起訴恐怕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小野木用力吻住她那抽動的嘴唇。就這樣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
小野木和賴子後面,有一個男人輕手輕腳、不緊不慢地沿著坡路走了下去。
賴子仍然沒有回答。小野木停下腳步,兩手搖著賴子的肩膀,說:「我認為自己的看法沒有錯。對嗎?實際上結城先生是愛您的。結城先生本人,大概由於自己的所作所為,在您面前才產生了自卑感的。」
人群擦過緩步而行的小野木和賴子的肩頭,走到前面去了。
賴子稍領先於小野木,映在她背上的樹影不斷地變換著,正值彎月當空,在沒有燈光的地方,它顯得格外地明亮。積在地面上越冬的落葉也都閃著光澤。
遠處發出電車穿過鐵橋的轟隆聲。賴子保持那種姿勢,一動不動,好似在諦聽電車的聲響。
「只有一件事還勉強使我安心,這就是結城還不知道小野木先生。若是知道了,那個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是個可怕的人。」
「沒什麼的。」司機又說起來了,「我還以為又舉行每年一度的出售玩具不倒翁的廟會呢!正好是現在這個季節呀。」
計程車開上甲州街道奔馳起來。五光十色的燈光朝後流去,寂靜整齊的房屋有一會兒連綿不絕。
「不對,並不是您壞。您不該這樣想。正像您以前說過的,您現在已經脫離了自己原來的環境。您只消一心一意盯住我這個人就是了。」
「不,那不行,要公開您的名字,這絕對使不得。我遭到什麼命運都無所謂,可您不行呀。您的前程還在後頭呢!」賴子接著又說,「即使結城不同意離婚,我也準備按自己的意志去做。」
小野木拉起她的手。她順從地站起身,當即伏到小野木的胸口。一直忍住的啜泣聲終於從唇間洩了出來。
她接下來又悄聲說道:「www.hetubook.com.com不久前,結城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情況呢。」
計程車不斷與奔馳的汽車長龍擦身而過。後面也有車燈射過來,把車內照得通明。
「太高興了。」她哽咽地說,「您說的是真心話?」
小野木挨近賴子身邊,說:「沒有的事。我並不認為被您矇騙了。」
她的腳踩在樹葉上,颯颯作響。蒼白的月光和樹枝的黑影交織在一起,使她的身影逐漸模糊起來,彷彿是一縷白煙在緩緩飄移。
司機把車停下。寺院外這盞唯一的照明燈光照射出山門的古舊屋頂和石頭臺階。這裡全無人影,四方形的寺院裡面,昏黑一團,彷彿要把人吞進去一樣。
「四十分鐘左右。這段時間也給你付款。」
林木茂密,影重蔭濃。賴子的表情無法看清,不過,她那被小野木雙手按著的肩膀確實在顫動。
「請您別再說了!」賴子以就要哭出來的聲音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一點哪,而且就是最近才知道的。不過,這已經太晚啦。我心目中只有小野木先生了。很早以前我就對小野木先生講過的,請只考慮到我,請您不要看我的背後和周圍的一切。現在反過來了。是我心裡只有小野木先生了。」
「不,恐怕沒什麼活動吧。怎麼啦?」
那是曾經來過一次的地方,在那片森林裡她第一次接受了小野木的親吻。小野木明白她邀自己到那裡去的心情。
穿過山門,進入寺內,裡面也同樣不見一個人影。寺內也只點了一盞照明的燈,淒涼地照著那些空蕩蕩的長椅子。
天色已經黑下來,站內和月臺上全都亮起了耀眼的燈光。小野木考慮著到達深大寺的時間。
「我覺得,結城去S溫泉是有用意的。他回來的那天晚上,叫我替他整理旅行皮箱,裡面出現了S溫泉的特產。不過,結城卻什麼也沒說。從那時起,我就下了悄悄離開結城的決心。」
小野木想不出可去的地方。他倆好不容易從湧向剪票口的人流裡閃到一旁。
「大約多久?」司機反問道。
小野木默不作聲地聽著。
司機迎著燈光看了看手錶。
她冰冷的嘴唇使小野木全身都燃燒起來了。
「我實在不忍看到檢察廳裡的結城先生。說來也許是幸運吧,結城先生是由我的朋友負責的。因此,我現在總算還感到某種寬慰。」
賴子沒有回答。默默地掰開小野木的手指,從他身邊走開。
兩人折回正門方向。
疾駛在遠處公和-圖-書路上的汽車的燈光,在樹木間一閃一滅地移動著,好像正在向這裡靠近。賴子望著那燈光說,「在這種寂靜的地方,也還跑汽車呢。」
兩人朝著有水響的方向走去。忽然鐘聲傳進了耳膜。唯其意外,最初才以為那是在寺內的某個處所,但音色不同凡響。它清澈悅耳,久久地迴蕩在耳邊。
小野木把臉挪開,可賴子急促的呼吸還滯留在他的鼻子底下。
「賴子,」小野木說,「我不知道現在該考慮些什麼。究竟怎樣做才好,自己也沒有理出個頭緒。但是,唯有一點可以告訴您。我不會放開您不管,無論出現什麼情況也不放開。您方才好像要離開我。如果放開您,您就可能陷入絕望的境地。」
賴子停下腳步,就地蹲下。只有她那一團白影朦朧可見。
「好吧。」
「我倒是有這種感覺哪!我以前就考慮過這個問題,聽到您剛才的話,覺得好像更堅定了我的這個想法。結城先生從S溫泉回去以後,再沒有到過您的身邊,這就很清楚了。我感到自己似乎清楚地掌握了結城先生的心理。」
「往哪兒去?」小野木問。
「還記得前些天我們在橫濱一塊吃過飯吧,其實,當時我本意是要把那一次作為和您共同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的。」
昏暗的樹林裡,開始透進明晃晃的亮光,那是深大寺院內照明的燈光。
「從結果來看,就是這麼一回事呀。」賴子堅持說,「我既沒有對您講過丈夫的情況,也沒有提起過家庭的問題。出現這種結果,完全是對我的懲罰呀。」
「賴子!」小野木聲音很激動,「我完全明白您的心情。您以前說過:請只相信我一個人,其他的事都不要問;請只相信我自己這麼個女人。這些話,我現在也全明白了。記得當初聽您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我回答的就是:明白了。」
樹林突然出現在附近。有一間農民的房舍,可以看到一架停在那裡的水車。汽車前進時前燈的燈光把路面和枯萎的野草掃射得雪白。一個農村小孩,躲開汽車站在路邊。
「更多的情況,我不便再講,您大約也不忍再聽下去。不過,這麼一來,我甚至恨起自己是檢察官了。」
穿出森林,眼前立即展現出廣闊的天空。
「是的。我出生在東京商業區,小時候由媽媽帶著,還去過一次深大寺那兒的不倒翁廟會哪!現在還記得這回事。當時天還很冷,所以我以為正好是現在這種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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