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逮捕
三
照片上是個特寫鏡頭，小野木和賴子正臉貼著臉說話。
律師邊打開紙袋邊慰勞了一句。取出來的是五、六張照片。律師一張一張地仔細看著。
瘦男人口若懸河地動著薄嘴唇講述著事情的經過。
「對。」「貝雷帽」有點很自負的樣子。
小野木成了孤身一人。他身旁的座位空著。幾秒鐘前還坐在那裡的賴子不見了，彷彿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不，在我們這方面，說實話，真的不十分清楚。因為檢察部門對我們防不勝防呀，所以才想到來先生這裡請教，也許會明瞭大致情形。」
「讓我在這兒下吧。」
「你們早！」
「不，我們不會立即把它見報的。先生的尊姓大名自然也不會在報上出現。只是作為在這裡進行的談話，聽聽做參考而已。先生接受為結城先生辯護的重託以後，您的感想如何呢？我覺得結城先生是這個案子的核心人物之一。」
「您給我打電話嗎？」賴子低聲耳語道。
「真是個好地方呀！在哪座山裡？」一個辦事員朝律師抬起頭，問道。
律師一張一張很感興趣地專心翻著。地點在寺院內。一對男女正在樹林裡緊挨著走路的背影，女方穿著白色的衣服，男的個頭很高。遠處的燈光照著人物的一側。大約使用了高感度的膠捲，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拍的算是蠻不錯的。
「就這樣跑一會兒吧！」
「我暗地埋伏在結城先生家前面。後來，太太出來了，我就在後面盯著。太太叫住一輛跑空的計程車走了，我立即跳上事前準備好的車子，從後面跟了上去。」
「比想像的要好呢！」律師稱讚說。
「您早！」
「兩三天內，一定打。」
「立花先生在等您。」
「再見！」
「嗯……」
汽車在奔馳。實在是毫無意義的奔馳。
小野木留下賴子，自己鑽進車裡。
「這樣大體上就清楚了。」瘦男人講完，律師這樣說道，「還有，派你去的那家祕密偵探社的情況怎樣了？」
小野木想像著返回結城家中的賴子。一切簡直就像在夢境裡一樣。只是由於換乘了車子，他才得以擺脫無法忍受的寂寞。他那彷彿失去平衡似的可怕的墜落感已經淡漠了。
律師略思索了一下，然後把兩個辦事員趕回他們的座位。
「這些全是正在走路的照片嘛。接吻的場面沒拍下來嗎？」
這以後大約和圖書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女辦事員送來一張名片。
「噢。」邊見從口袋裡掏出記錄用紙，「先生為之辯護的是哪一位呢？」
「檢察官審理被告，必須不受任何牽制，不憎惡任何人，不抱任何偏見。」
「嗯……」律師含糊地回答說，「眼下還什麼都不便講喲。」
他旁邊聽不到一點聲息，即使伸手去觸摸，也是空空如也，唯有寂寞在那裡徘徊。這種空虛感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汽車開動的時候，賴子站在路上，低頭表示致意。小野木把身子扭向後窗，揮手告別。
「好！這張就解決問題了。」
「嗯，果然不錯。」
律師這樣講過之後，又含蓄地笑著說：「不過，無論如何，關於結城先生的罪狀，我是抱著非常樂觀的態度的。」
他稍走了幾步。可能是燈少的緣故吧，天空顯得很清澈。懸在空中的月亮又換了一個位置。與在深大寺樹林裡所見到的月亮相比，它顯得令人意外地平常。
「停下。」小野木命道。
然而，這主張確實空泛無力；這聲音更是無法捉摸，好像即刻便會消失在太空之中。
小野木付了款。一下到地面，他和賴子乘坐過的計程車便拖著尾燈跑遠了。
小野木知道，賴子的家已經臨近。這條路他還記得，在濃霧籠罩的大清早，曾和檢察廳的同事們一起走過。
結城這個人是後來才出現的。自己跟賴子的戀愛與結城毫無關係，結城所犯的罪行以及他應得的懲罰，也與賴子沒有一絲一毫的牽連……
「這現在還不能講。但是，我堅信不疑。」
嘴上這樣講，臉上卻是十分得意的神態。新聞記者來訪，這是不多見的。律師表示十分歡迎，證據是他對女辦事員所講的：「把他接到客廳去。馬上把茶和點心送上去。」
計程車駛進燈光令人眼花繚亂的街道。
「我哪兒也不去。」
「啊，那個也取來了。」瘦男人又從另外的口袋裡拿出一個紙袋。
「在市郊。」
奇怪的是，一想到這輛車子賴子壓根兒就沒在自己身邊坐過，對席位的空虛感立刻就變成了心靈上的寂寞。
「您到哪兒？」車子跑起來後，司機問道。
在此之前，與賴子告別的慣常地點離這兒還有好長一段路。現在知道了賴子的家，這才第一次來到這麼近的地方。而賴子方面也悉聽小野木的尊
ｈtｔｐs://m•heｔubｏｏｋ.coｍ.ｃoｍ便。進來的是一個頭戴法國式貝雷帽的男人，瘦瘦的，三十歲左右。
林律師拖著肥胖的雙下巴點了點頭，露出十分高興的樣子。
律師走進客廳，看到客人是一位二十七、八歲的高個子記者。
這聲音動搖著小野木。他不相信自己的主張能頂住這強烈的衝擊。
「據外面的傳說，結城先生還在企業家和政府機關之間起了牽線搭橋的作用；他對事實承認到何種程度呢？」
律師把紙袋打開。裡面出現三張照片。
暗淡的燈光映出賴子的輪廓。儘管越來越遠，但她還一直在揮著手。
「可是，」邊見並不放鬆，又追問道，「關於這個案件，先生所做的估計，是對被告方面有利的吧？」
林律師煞像手腕高明的能幹家，信心十足地這樣說道。
這是一對男女正在幽會的一組照片。背景是夜深人靜的森林。
然而，對「工作」的思索，並沒有使小野木產生勇氣，有的只是苦惱。到剛才為止，由於賴子的存在，小野木頭腦裡一直在縈懷著她。待到小野木一個人的時候，這種心情就被鎖入深處了。男人往往在隻身獨處的時候考慮「工作」，而小野木的「工作」，此刻卻在譴責著他。那聲音彷彿在說：「你難道不是個檢察官嗎？與被告的妻子陷入情網之中，檢察官的職務還能得到正當的履行嗎？」
賴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兩個辦事員湊了過來。
「哈哈！」兩個辦事員臉上微微露出輕蔑的笑容，小心地翻檢著一張一張的照片。
「瞧瞧！」律師把那套照片攤到辦公桌上，「怎麼樣啊？」
「對不起，我是突然造訪。」邊見開門見山地說，「聽說先生在這次有關Ｒ省的貪汙案件中擔任了律師，是這樣的吧？」
計程車來到一處寬闊的十字路口。
「啊，這就不大清楚嘍。」律師噴出一口煙。
「是了，這人是居中幫助行賄的。」
「對的。這次決定為一名被告進行辯護。」
「那當然。不過，倒也費了好大勁。因為再沒有旁人，所以忒怕對方聽到我這邊的腳步聲，簡直是提心吊膽啦。」
「嗯。」
律師眼裡閃著光，說了句「立刻請進來」。
邊見盯住不放，又繼續問道：「比如，人們傳說，結城先生ｈｅｔｕbｏｏｋ•cｏm•coｍ從企業團體負責人那裡接受了向Ｒ省上層官員做工作的委託。這個問題，結城先生已經開始親口自供了嗎。」
「結城先生是否在檢察官面前說到了田澤局長的問題，這一點您也不了解嗎？」
計程車停下。小野木自己先下去，然後把賴子接下車。
「老弟，沒叫他們本人發覺吧？」
街上的燈光毫無意義地流逝著。車子只管在街道上奔駛著。
「嗯，不錯。這是另外一個地方嘛。」律師入神地細心看去。地點是橫濱新豪華飯店的餐廳。照片拍的是側影，漫步深大寺樹林的一男一女，隔著白色的餐桌相對而坐，正在高高興興地吃飯。
「這裡可以嗎？」司機減低車速，回頭問了一句。這是條沿一堵昏暗圍牆走向的道路，根本沒有商店和其他設施，只有成群的車輛從旁邊飛也似地往來穿行。
一輛空車減慢速度滑靠到正在步行的小野木身邊。小野木坐進司機打開的車門裡。
「啊，不知道行賄是否能成立呢。」律師很慎重。
「太辛苦了。弄到很晚吧！」
「不過，某些方面已經出現了各種有關Ｒ省田澤局長周圍的傳聞，實際情況如何呢？」
「我等著。」
「是嗎？」
小野木很想這樣喊叫出來。即使面對結誠，他也毫不避諱。在處理結城的罪惡和量刑的自我意識中，並不存在賴子。那只是檢察官與被告的關係，中間並不存在賴子。小野木心裡是這樣一種看法。
「結城。一個叫結城庸雄的人。」
林律師一到辦事處，就有兩名辦事員從椅子上起立問候。
「噢，太好了。」
「啊，其實我是昨天剛剛接受為結城先生辯護的，同他本人的商洽也還不很充分。請原諒我不作回答吧！」
賴子目送著小野木，遠處一盞戶外的燈光照在她的身上。那身影彷彿好不容易才在夜風裡站穩腳跟。小野木朝後面揮著手。
「是幽會嗎？」辦事員說。
眼下的問題是，如果社會上知道了自己與賴子的關係，他們會心平氣和地予以承認嗎？譴責必然接踵而來。
「是偷|拍的嗎？」另一個辦事員一面仔細端詳著照片，一面衝貝雷帽男人問道。
「這一案件的前景會怎麼樣呢？」
瘦男人遞上一個紙袋。
賴子始終把臉衝著車窗外面。手聽憑小野木握著。
「下車的地方在Ｓ車站附近。太太是在車站小賣店前等hｔｔps://ｗwｗ.ｈｅtｕbook.com•ｃｏm著那個男的。兩人一見面，馬上走進車站裡面去了。我想他們這次要坐電車了吧！結果又朝這邊折回來了。然後乘車站前的計程車，跑上甲州街道，就到了深大寺……」
「真快呀。」律師興致很高。
「喂！」律師招呼正在工作的年輕辦事員，「到這邊來！給你們看一樣好東西。」
律師一面頻頻點頭，一面作著記錄。
「您有什麼事？」律師嘴角上露出悠然自得的微笑。女辦事員遵照吩咐送上來咖啡和點心。連她那彬彬有禮朝客人問候、而後再退下去的動作，也是照了主人的指示辦的。
「啊，還不十分清楚，因為調查似乎還沒正式開始嘛。」律師流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他反問道：「案件是否會深入，你們記者還不詳細嗎？」
賴子又最後用力握了一下。小野木用力做了回答。
「是啊。」律師好像激他一樣，收住了下半截話，「啊，這個問題現在還沒到談論的階段嘛。」
「這張使用了遠距離聚光鏡。這樣臉看得很清楚吧？」
「到底因為不能使用閃光燈，所以拍得都不太理想。」瘦男人用手摸摸貝雷帽，「不過，我看總算顯出了本人的特徵。」
「打。您一直在家嗎？」小野木說。
「這是毫無疑問的，我認為絕不悲觀。」
「嗯，是這樣的。」
「是的。哎呀，看著看著我都要氣破肚皮啦。因為有工作，所以才忍住了！否則，我真想朝他們吹一聲口哨呢！」
小野木的自我意識一點一點地蘇醒過來了。這時，「工作」這個概念才在他腦海裡復蘇。
「您的意思是說……？」邊見盯盯地注視著律師。
「也許確實像你講的那樣。」律師回答說，「不過，我這方面也即將進行調查，在那之前還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有這麼個緣故，所以儘管你讓我談案件的前景，也還是無法講出明確的看法。」
「往哪邊開。」司機問。
「你是叫邊見先生吧？」律師又確認了客人的姓名，「你誘導詢問的技巧也很高明呢。對現在那些報社的先生可不敢馬虎。但是，正像我方才講過的那樣，現在連資料還沒有搜集齊全。」
「怎麼，是新聞記者嗎？」
「就是這個。」
「噢！那麼，有什麼根據？」
「沒有。這個，」瘦男人用手掌拍拍額頭，「要是拍上那種場面，效果就十全十美啦。到底因為太暗，結果就那張和*圖*書沒有成功。」
「那以後我立即顯影，連忙沖洗出來了。」
「就這樣好了。一直朝前開，到下車的地方我會說話的。」
「把昨晚的東西給您帶來了。」
律師探頭仔細看了看。
「在您諸事繁忙之中前來打擾，實在對不起。」新聞記者邊見向律師微低下頭說。
律師坐到自己辦公桌前。早晨明亮的陽光正從窗子射進來。律師從帶來的手提皮包裡取出文件，這時一個女辦事員來到旁邊。
「不，這個問題在此地不便講出來。可是，一旦我把這件事發表出去，就將給現在的檢察部門以巨大的打擊。從這個意義上講，此案的前途是光明的。」
小野木此刻不想回去。在這種情況下他隨便去什麼地方都成，全然沒有確定的目標。
「馬上就到了吧。」
小野木站在昏暗的街道上。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只有車輛往來頻繁。小野木這才對自己留在街上感到一陣輕鬆。
繼續乘坐那輛汽車，小野木再也無法忍受。身旁不見賴子，那充滿空虛的座位使他感到壓抑；似乎自己就要滑進黑的洞穴裡一般。他想換乘一輛車，以便把這種情緒擺脫開。
「我姓林。」
「是正當的！」小野木想叫出聲來。他與賴子的戀愛，是在知道結城這個人物存在的很久以前。當時，在他面前的賴子只是一個女人。小野木心目中只有賴子這個孤獨的女人。此外他便一無所知，也不想去知道了。
「不，我來訂正一下。」邊見有點慌了，「就是站在企業家和政府官員之間的人吧？」
瘦男人報告著自己的辛勞，順手從裡面選出一張給律師看。
「哦，原來如此。」邊見稍沉默了一下，「結城先生親口所作的自供，在政府機關方面，比如關於Ｒ省方面，談到了何種程度呢？」
「照片拍得很好。下面你講講吧。按順序一步一步地講。」
小野木沒有言語。岔路口急速地迫近過來，轉角處有一座記憶中見到過的高大建築物。
司機很不高興，默默地等待著通行的信號。
「老弟，」律師轉向「貝雷帽」，「兩個人確實接吻了嗎？」
「看情形這兩位是特意到那兒去的哪。」
律師接著又動手查閱文件，但就是沉靜不下來。本打算有意叫人家等一會兒，可自己卻忍耐不住了。
小野木記憶中的一個岔路口到了。賴子手上用著力，使勁握緊了小野木的手指。
「這位先生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