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南浪子
具帖的夏侯冠英,更是來頭大的風雲人物。
吳姑娘是在前面走的,田七姑則消失在人群中。
已經是未牌初,大廳中僅有辦事的幾個人活動,櫃檯內兩位夫子打扮的中年人,坐在小案旁品茗,腳下的鐵火盤炭火半掩,替櫃內帶來一股暖流。
「我會睜大眼睛,拉長耳朵,留意案情的演變。」隨水妖送客的楊波,一字一吐大聲說:「不論公了私了,誰敢無法無天,誣良為盜肆行報復,我保證把這些人送上法場。我說話算數,記住了。」
「一言難盡,我算是栽了,建在山東濟南的彩雲園也丟掉了,算是窮途末路啦!」彩雲仙子吳姑娘嘆了一口氣:「我早就發覺有人盯梢,這次是有意將盯梢人引出的,沒料到是友非敵。來,我替你引見江湖朋友聞名喪膽的人物,毒蠱七姑田大姐田霞。」
「橫天一劍」武成,湖廣三劍客之一,也是天下級的大豪,江湖地位甚高。由於身材魁梧,與人交手很少使用成名的劍術,通常徒手相搏,一雙手比劍更令人畏懼,赤手奪刀劍有如探囊取物,名列當代年輕風雲人物。
一伍,指作戰的最小編組,五個人,有五種武器,進、止、坐、跪、退,依號令戰鬥攻防,軍令如山。如山的軍隊,是衝不垮的。
兩位夫子的眼中,出現不安的神情。
田七姑從橋頭向上走,像個無關的人從容不迫過橋,逐漸接近跟蹤女人的身後,雙手籠在袖內,頭部微抬露出晶亮的雙目,並沒動手的表情流露。
這天他在家,與兩位好友在客廳品茗聊天。接到門子送入的拜帖,臉色一變,親自出廳疾趨垂花門迎客。
「少給我胡搞。」大法師瞪了和尚一眼:「沒弄清來路,敵我難分,就先下手為強捕捉,想多樹強敵嗎?哼!吳姑娘,設法盤她的底,再出去走走,好嗎?」
一個虎賁勇士的標準武裝,極為壯觀。冠外形如盔,兩側各插有一根黃黑色的彩色野雞尾毛。這種野雞稱鶡雞,原產地在山西上黨,生性好鬥,鬥死方休,作為勇士的象徵。
當時的航運界也稱幫,但這只是各航線船家的互助性組織,而非黑社會的組幫結會同盟。
「還好啦!他是本府頗有聲望的人,很好找。」
京戲裏舞臺上的武生,就是變像的古代虎賁勇士裝扮,只不過野雞毛加長了兩三倍,十分美觀。
夫子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看便心中有數。
「這三個男女氣勢不凡……」
「大法師,我發現有人盯我的梢。」坐在左首的女人,向坐在上首的人說。
「凌雲莊的人?」上首的大法師警覺地問。
她移近橋欄,不徐不疾緩緩轉身,星目炯炯,狠盯著那位身材相等,也僅露出雙目的女人。
西津大街行人往來不絕,一個個行色匆匆,天寒地凍,每個人都裹在棉襖或皮袍內,誰也認不出同行的人是何來路。
「你是誰?」錄魂使者居然有點氣懾。
嗓音似銀鈴,說話時露出勻稱的皓齒,怎麼可能是年屆花甲的老大娘?眼睛與牙齒,甚至嘴唇,都可以洩露年齡的秘密。
「我姓夏侯。」年輕人將一摺方勝在櫃上攤開:「我要找這四個人。去年歲杪在揚州,他們住在灣頭鎮的江都老店,旅客流水簿留下他們的資料,是僑寓鎮江的杭州人,經商。貴館是杭州幫的會館,能找得到他們嗎?」
「你說得對,我並不認識你,談不上甚麼仇怨,更不可能有名利之爭。據我所知,也是大多數鎮江人所知,梁師爺綽號稱浪子,為人豪放不羈,生活相當裕如,他是一個為自己生活的人,所兼的差事絕非為了謀生糊口而工作。討厭與人組會結夥。他的行為舉動,從不瞞人有目共睹。他經常往外地走動,接受邀請押貨前往京都,行蹤一清二楚,沿途行止有案可稽。你們如果把他當成匪徒的臥底同謀犯,錯得離了譜。」
在一些嫉惡如仇的官吏眼中,把武林人或江湖人,看成作奸犯科的暴民罪犯,必須制裁根絕以正人心的蟊賊,有機會偶或可以利用的奸民,利用畢就清除的垃圾。
腳步聲急促,大踏步闖入三個人。在廳堂整理待客几凳的中年僕役嚇了一跳,急急趨前招呼。
百姓小民為衣食而奔忙,會館的性質,卻是服務性的組織,辦事的人不以牟利為目的,對進入會館的同鄉,通常表現得熱誠客氣。
這些武林世家的人,固然在武林有崇高的地位,但子弟們十之七八與江湖人士有關連,所以目下的八大世家子弟,被江湖人士看成江湖人。
天寒地凍,四人皆不除暖帽,甚至沒掀起掩耳,僅露出一雙眼睛。所穿的長及膝部皮襖,除了從掩襟的左右,可以分辨男女之外,從背影看,便不易分辨男女。
「走,到望京樓,我請客。」彩雲仙子挽了江右龍女舉步:「此地的新豐酒頗有名氣,菜肴更佳,舊友相逢,正好一敘契合。」
「出南門大道,二十里左右的下湖村,沿途一問便知。他住在下湖村朋友家,要到二月中旬,才回任三爺家替三爺辦事。」夫子熱心地說明:「但聽說他打算回杭州故里走走,何時動身就無法估計了。如果走,該在清明節之前,回家掃墓理所當然呀!」
一般的社會大眾,包www.hetubook.com.com括官方人士,根本就把武林人上和江湖人士看成同道,幾乎完全混淆不清混在一起了,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一視同仁,最好敬鬼神而遠之。
「尋仇的,沒錯。」另一位夫子說。
「好啦好啦!我們不會誤事的。」田七姑離座,拉了吳姑娘向外走:「凌雲莊是俠義道世家,早晚會成為本教的死仇大敵,我實在弄不清教主的意圖,犯得著派了許多人,留意他們的動靜?依我之見,我把整座店的人弄死,一勞永逸除掉後患,何必跟在他們身邊天涯海角奔波?真沒道理。」
「先下手為強,是你我這種人應付意外的宗旨,怎能怪你?不瞞你說,我的確準備彈出毒蠱珠,策應吳小妹擒你呢!」毒蠱七姑坦然說,對江右龍女大有好感。
西津大街的還京老店,是第一流的高級旅舍,規模不小,旅客的品流相當高。
兩夫子又互相打眼色,淡淡一笑。
在這座客院負責照料的店伙,只知道他們是同來的旅客,不時在店中進進出出,互相走動並沒鬼鬼祟祟,只是從不除掉頭上的風帽,而且放下掩耳僅露出雙目,顯得頗不尋常而已。
「找得到找得到。」負責打交道的夫子熱心地應付:「朱陳尤三位,是南水關幾家棧號的東主,去年秋押貨上京,歲末走陸路返鄉,漕河冬季斷航。到南水關去找,一問便知。至於這位梁宏……」
「哦!你會沒有敢作敢當的豪氣。」絕劍公子冷笑,說的話令人受不了:「不要妄想推得一乾二淨好嗎?你水妖任威不像沒有擔當的人呀!」
禮貌性的拜會,通常受到歡迎的。
喝乾了杯中茶,四人昂然出廳。
會館的大門,從早到晚都是大開的,任何人都可以進進出出,這裏本來就是服務性質的機構,服務對象其實並不限定杭州人士,設有幾間小廳堂,供朋友聚會交際,是人人可來走動的公眾地方。
水妖任威的私宅,在定波門外的九里街中段,是一座三進院的大宅,平時僅有至親好友往來。店棧則設在甘露港,私宅不談商務,公私分明。
夏秋時節,漕河中的大小船隻,上下往來有如過江之鯽,一艘接一艘晝夜不絕,壯觀已極。
這四個男女,在房中也不露本來面目,神秘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願如此。」橫天一劍轉過話鋒:「午間落店在後進客房的幾個男女,頗為可疑,我得出去走走,留意查他們的底。」
吳姑娘的右手,終於向上微抬。
凌雲莊放出追查兇手的風聲,自然在江湖引起各門各道的注意。
冰雪還沒溶解,農人們仍不需下田種莊稼。商工人士,卻開始忙碌了。
「我負責通知他,他肯不肯見你們……」
凌雲莊是名頭響亮的武林世家,在分類上名列俠義道,難免與一些江湖牛鬼蛇神結怨,受到仇家的襲擊,不是甚麼罕見的嚴重事故,平常得很,因此風聲放出,並沒掀起波濤,僅有些有關或無關的人注意事態的發展,或者提供消息協助追查。
「跟了三次,每次僅跟半條街就消失,然後又在另一處出現,曾經接近我身後不足十步。身材與我相當,很可能是女的。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凌雲莊的小丫頭。」
似乎猛禽的羽毛,普遍成為中外古今的勇士飾物。
「你說甚麼?」朋友鷹目一翻,冷電四射。
水妖是地區性的大爺級人物,多少知道一些江湖英雄豪傑的底細,對江湖上所發生的一些重大事故,消息相當靈通,所以一看拜帖的具名,便感到有點心驚。
弦外之音,隱約指出水妖是某一犯罪組織的主謀,因此錄魂使者一開口,便是:地方豪紳,坐地分贓。
他知道嘉興凌雲莊是怎麼一回事,來頭大得很。
這並非威脅侗嚇,而是具體的危機。以三二十個烏合之眾的江湖龍蛇,前往有民壯組織的村莊行兇鬧事,十之八九會瓦解冰消,後果極為嚴重。
相距三四步,大眼瞪小眼,雙方都沒有採取行動的意思,但戒備的外形,內行人一看便知。
「你再說一遍試試?」朋友踏前一步,鷹目中殺機怒湧。
「很抱歉,新春期間,兄弟的往來貴賓甚多,只是賀節的應酬,商務還沒正式展開呢!」水妖任威客套地坦然說:「兄弟與諸位素昧平生,辱承枉顧,極感光彩,但不知夏侯公子的來意,所指何事?」
暗器沒發射,有意示威警告。
一亮名號,水妖的地位便矮了一截。地區性人物,那能與天下級的高手名宿相提並論。
美洲的印第安人,就用白頭魚鷹的毛做帽飾,也懸掛在胸側。歐陸的某些山地民族,也在帽側一邊插上一根羽毛。
當然,他們的伙計十之七八不能算是江湖人,只是一些拿工錢幹活的伙計,靠賣勞力賺錢養家的苦哈哈。
有些主事甚至經常在外地隨船往來,所以真正常年辦事的人,是一些外聘人員。
海運的內運物貨,也把這裏當作集散場,碼頭就有九處之多,沿岸的長街長有十里,棧埠林立,貨物堆積如山。
「再次謝啦!」老太婆含笑道謝離去。
通過大院子至垂花門迎客,來客必定是身分不等閒人物。來客再高貴些,就得至院門外相迎。地位相等,可在大廳門外降階迎接。地位低的客人,吩咐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說一聲領他進來就夠了。
「每一間客房都有人被殺,我們也損失了兩個。只有他們兩間客房四個人平安無事,乘亂溜之大吉。」絕劍不承認找錯對象,堅持己見:「而且匪徒們一式打扮,只有做內應的匪徒不|穿白。我就是被不|穿白的人踢了一腳。舍妹也幾乎遭殃,還給了一個穿黑的人一記一氣掌。匪徒有內應已無疑問,這姓梁的涉嫌重大也無疑問。做隱身匪盜的人,掩護身分的手段是極為高明的,甚至有些是社會賢達,或者官吏貴紳,哼!」
接著替跟蹤的女人亮名號:江右龍女黃若虹。
「你們最好不要到下湖村找他。」楊波冷冷地接口,出面干預的意圖明顯。
派人前往下湖村,來回四十里左右。江南浪子如果進城會面,那也是第二天的事了。這期間,得進行調查的工作。
好在他們不以為逆,並不認為可恥,事實上他們所接觸的人,也品流複雜,而且以江湖人士居多。
夏侯冠英是千幻劍客的長子,十八歲出道便一鳴驚人,獲得絕劍公子的名號,八年來罕逢敵手,在江湖遨遊神氣得很,固然天生俠骨令人尊敬,也令人害怕,脾氣火爆,喜歡用劍來講理。
已經是申牌時分,在外面打聽消息查訪線索的人,正陸續返店,帶回一些調查結果。
有人接近至身後,相當危險。在行家的經驗中,接近身後表示將要有所行動啦!
「其實,梁師爺的水性,比任三爺要強些。」夫子也冷冷一笑:「梁師爺綽號叫江南浪子,問題出在他不喜歡固定的工作,喜歡自由自在過日子。」
水妖的話不亢不卑,豪紳的氣勢壓下對方的氣焰。他的綽號稱妖,其實與妖邪無關,只是突出他的超塵拔俗水性媲美水中的妖怪而已。
「是有點怪異。」他粗眉深鎖,語氣遲疑:「那幾個人,的確是本地杭州幫的殷實商賈,有成就的本份人,不會是隱身匪盜,更不可能與你們家有過節。雖然那個梁宏綽號稱浪子,那只是因為他不正常的生活態度,喜歡無拘無束散漫不羈所獲得的,不但不曾為非作歹,而且頗具豪氣獲得好評和尊敬,怎麼可能與匪徒勾結,向江湖高手名門挑戰?老弟,可能我們調查的對象錯了。」
一府的推官,管定了一府刑名,國法的維護者,奸民的剋星。
總之,那時的幫只是一種自己人的互助組織,以會館為中心,捐出一些經費,幫助同幫的落難鄉親,也在當地從事慈善事業,非常的單純,毫無黑道組織成分。
這是說,在鎮江城,水妖的社會地位,比絕劍公子高出多多。一旦反臉相向,絕劍公子一落入官府,那就注定了是大輸家,很可能上法場。
「天快黑了,不知道她還在不在。」
在軍中,虎賁冠已被淘汰了一千年。目下只有皇帝的親軍侍衛中,偶或可看到恩准頒授的虎賁冠。
「原來如此。」
「但願你的話是真的。」絕劍公子當然不信他的話:「也許你並不認識我,與我無仇無怨,沒有偷襲我的理由。可是,你能保證江南浪子的清白,能保證他不曾參與其他犯罪組合嗎?」
「可曾看出徵兆?」
跟蹤的女人,左手突然向後甩出。
在鄉間出了人命案,毀屍滅跡輕而易舉。
「好哇!女的交給佛爺我處理。」坐在右首的另一個男人,顯得興高采烈:「佛爺對女人有特殊的愛好,尤其是對女人的仇敵興趣極濃,交給我啦!我保證可以把她弄到手刨她的底。」
這位年輕人是不是公子爺很難認定,但至少在氣勢穿著打扮上,的確有公子爺的派頭,神氣得很。
「夏侯公子,你的話好奇怪。」水妖畢竟是地方之豪,在本地有身分有地位,有點受不了啦:「你我素昧平生,非親非故,光臨寒舍好像是禮貌上的拜望,說的話卻像興師問罪,像話嗎?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們的來意,聽得一頭霧水,能不能明示?我水妖任威不是沒有擔當的人,有家有業名列鎮江的豪紳,全城有頭有臉的人,都知道我任三爺是奉公守法慷慨好義的地方名流,你說吧!我在聽。」
「他是本會館一位執事任三爺任威,出面聘請的私人師爺,偶或助本會館處理一些向外交涉的事務,很少在家。上次他應甘露港興隆棧的張東主邀請,押送兩船南貨至京師。張東主留在京都處理債務,他急於返鄉先行動身,確是與朱陳尤三位東主同行。」
航運界杭州幫的碼頭,在北固山西面便益橋旁。在鎮江大小十九港中,這座甘露港不大也不小。橋旁的小街店肆林立,杭州幫會館就在橋旁。
「我是會館的知客。」那位留了兩撇小八字鬍,穿長袍像個紹興師爺的中年夫子,隔著櫃笑吟吟自表身分:「但不知公子爺光顧敝館,有何見教?」
「如果我說他們是跟蹤我們的人,你說是否有此可能?」橫天一劍是江湖名劍客,見多識廣經驗豐富,所疑心的事多少有點根據:「過年後你到南京與我們一些朋友會合,正式放出風聲,調查去年歲杪揚州灣頭鎮血案的兇手,勢將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有人跟蹤看風色,可能性非常高,所以必須留意這些人的意圖。」
這女人也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雙明亮靈活的鳳目,大概也年歲相當,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人,眼神靈活表示個性有點叛逆。也就是說:不具有真正淑女的氣質。
「在,就表示是沖咱們而來的。」另一個女人說:「吳小妹,我策應你,保證可以全盤控制全局,我田七姑是反跟蹤的宗師級行家。走吧!發現警兆,就得及早處理以爭取時效。」
楊波的意思簡單明瞭:去等於是找死。
拜帖上僅有夏侯冠英的具名,肅容入廳客氣一番,僕人奉上香茗,夏侯公子通了名,僅替兩位同伴引見,對女伴略而不提。
「事先匪徒有人扮旅客臥底,所以偷襲相當成功。任三爺認識江南浪子梁宏吧?」
「地方豪紳,坐地分贓。」錄魂使者冒失地逞口舌快意,臉色陰沉不住冷笑。
三男女神氣地辭出,揚長出館走了。
江南的物貨,供應北方京師各地也有七成,所以說北人南養,江南人養活北方千千萬萬人。
經過拱形的高橋,升至橋中段頂點,身後有人接近至三四步內,快要近身了。
「我知道。」
「為何?」絕劍公子虎目怒睜。
「可能的。」負責打交道的夫子搖頭苦笑:「出外謀生走過千山萬水,難免是非多。小梁為人四海,有毅力有擔當,聰明機警,他的事自己會處理,找他尋仇的人,一定不是好路數,他應付得了。」
「南康府落星湖水雲居黃家的大小姐,久仰久仰。」毒蠱七姑走近苦笑:「遠在十步外,便感覺身後有殺氣及體,一記虛空的狠招神龍掉尾,陰煞潛勁可遠及丈外,要不是我懷有戒心及早趨避,這一掌可能震斷我的心脈,厲害,江右龍女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好,我會找到他的,先找來朱陳尤三位束主,希望他們都在家。謝啦!再見。」
用江湖手段報復,就可以扳回劣勢。派兩個可以高來高去的高手,摸進村去殺人放火,保證鬼哭神嚎,不會留下罪證。江南浪子顯然是江湖道上的人物,不敢忽視江湖手段的威脅而置之不理的。
「老大娘,那位公子自稱姓夏侯。」夫子泰然答:「他們所問的事是……」
夏侯公子三個男女剛離開不久,又進來了一位穿棉襖的老大娘,臉色薑黃似有病容,皺紋並不明顯,那雙晶亮的大眼,卻不屬於老年人經歷歲月風霜的眼睛。
兩位夫子瞥了名單一眼,互相打眼色。
吳姑娘的右手,上抬的速度加快。
「你是在杭州加入本教的人,不知道本教與凌雲莊的有關糾紛,日後自知。」大法師說:「總之,千萬不要忽視凌雲莊的威脅,夏侯家的武學玄功,聲威赫赫譽滿武林。貧道無意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我這自詡為半仙的真人,還真不敢在千幻劍客夏侯莊主面前充神仙。」
拜帖的具名是:嘉興凌雲莊夏侯冠英拜。
「我會鄭重處理的。」絕劍表示的神情,仍然沒有放棄先入為主的成見:「在他的勢力範圍內,我當然不會任性妄動,對付惡霸豪強,我的經驗相當豐富呢!先禮後賓,這是我處事的宗旨。」
兩位同伴是「錄魂使者」劉彥,江淮地區俠義道的高手名宿,三十餘歲便是名動江湖人物,天下級的武林之豪,聲譽正如旭日初升。
後進的上房區,住了不少三教九流旅客,其中一間稍大的上房中,兩男兩女在室中聚會。
絕劍公子的臉色,立即沉下來了,認為水妖有意撇清,裝糊塗敷衍。
「我在通津坊西津大街,高橋西側的還京老店等他。他如果不來,我會去找他的。」絕劍公子口氣仍然強硬,其實心中有點虛:「我這種人辦事,會盤算各種危機,而使用何種手段達到目的,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打擾了,告辭。」
「田大姐休怪。」江右龍女含笑道歉:「我以為你正要出手,所以……」
如果不實說,很可能有麻煩。
兩個男人,一個是大法師,一個自稱佛爺,表示必定是一道一僧。僧人必定剃光頭,難怪在房裏也不脫風帽,以免露出原形;僧人該到寺廟掛單的。
絕劍公子來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十餘人之多,包了一座小院,屬於上流旅客。
「千幻劍客迄今為止,一直不曾露面。」和尚口氣相當狂:「佛爺不信邪,有機會的話,佛爺要和這個浪得虛名的劍客,拚一拚玄功功看誰火候精純。」
這些英雄豪傑登門拜會,不是好兆頭。
頭上的皮風帽,也是天馬皮,僅露出嫣紅瑩潔、五官出奇靈秀的面龐。
杭州幫會館也在忙,因為在高橋北面的至孝坊大街,有兩個凍死街角的人,府衙所屬的善堂,交由杭州會館善後。執事人員派人查身分,具棺木,找葬地……希望不要以無名屍體處理。
「對。」
這裏是僅次於南京的大商埠,商業甚至比南京更繁榮,緊扼江南的精華區出口,蘇杭的豐富物產,以這裏為轉運北輸的中心。
「不知道,應該不是。」女的說:「住在同一家店中,沒有另派人盯梢的必要。」
鎮江的船行有三四十家之多,每一條航線皆有組織,直至後來大明皇朝覆亡,滿人入關取得天下。才在康熙年間,統一組織稱為安清幫,以後把安字去掉了,另稱糧幫或清幫。但在私底下,各幫的人仍自稱是某幫的人。
「我們從南京來,這幾個男https://m.hetubook.com.com女中,有一男一女我似乎面熟,好像在鳳儀門大街,曾經看到他們跟在我們身後,當時並沒留意。在這裏再看到他們,我有點疑心,可能不是巧合。」
跟蹤的女人身形一晃,便到了橋的另一側,右手伸出袖口,掌心內向,食中兩指的指縫尖端,露出光芒閃爍的一星寒芒。
橫天一劍年長些,具有成名人物的老成氣質,是最後返店的人,與絕劍在客院小客廳商議所調查的消息。
背上的章飾隊志,換成四面漂亮的小旗。真要打仗,不累死才怪。
上元節的花燈已經在街市消失,人們該準備幹活了。
鎮江有三條好漢,江湖朋友稱他們為京口三英。他們都是船行的東主,交遊廣闊為人四海,而且疏財仗義,名號相當響亮,算是一方之雄,所以獲得江湖名號。
連揚州與南京的娼門教坊粉頭,也有幫的組織。揚州幫與杭州幫的姑娘們,各有統屬涇渭分明。
「小心了,千萬不要亂搞。」大法師叮嚀:「本教還沒正式開山門,根基未固,爭取朋友為第一優先,避免樹敵以利發展。以凌雲莊的人來說,讓他們繼續從錯誤的方向追查,咱們設法從中促使他們盲人瞎馬奔波,除非他們找對了追查目標,不然絕不可向他們採取行動。我負責這一路人馬的指揮決策,你們不可以打亂我的計畫。」
「我只能做到這一步。」水妖說:「他雖然是我聘僱的人,但他有行動自主的自由,我不能以僱主的身分強迫他接受指使,當然我無權保證他的私人事務由我負責,諸位滿意嗎?」
「江都老店的血案,是沖在下而來的,在下共有九位親友,住宿在江都老店,有兩位親友被殺,波及店中不少旅客遭殃。」
「不錯,知道。咱們鎮江山多田少,有很多江南人,到江北揚州謀生,來來往往,重要的消息傳聞,是傳得很快的,消息次日便傳抵鎮江了。」水妖眉心緊鎖:「諸位是為了這件轟動大江南北的血案而來?據我所知,同一天晚間,另一家平安老店,也發生同樣的血案,死傷之慘,不下於江都老店。」
會館外聘處理雜務的人並不多,主事與執事人員,多由有聲望的船東棧主所兼任,有事才由主事與執事出面處理。
在江湖,凌雲莊來頭大,獲得江湖朋友的尊敬或畏懼,聲望地位高高在上。但在王法所及的杜會中,絕大多數官民百姓,不知凌雲莊是啥玩意,在社會規範中也毫無地位可言。
「我知道這個人,水妖任威。」夏侯公子冷冷一笑:「京口三英之一,水性超塵拔俗。」
夏侯公子身邊,又多了一個人。這個人身材修長,年約三十上下,鷹目炯炯,臉上有令人感到陰森的威嚴流露,是屬於天生具有霸氣的人物。
「我找對人了。」夏侯公子虎目生光:「我要知道如何才能找得到他,他還好吧?」
有心人例外,知道店中住有特殊旅客。
「大爺萬安。」老大娘笑吟吟向站在櫃內的夫子頷首打招呼:「請問,剛才那三位公子小姐,向大爺打聽消息,但不知他們打聽些甚麼事?請見告,謝謝你啦!」
「他會肯的。」
屏後踱出一位高瘦的中年人,是與水妖品茗的兩朋友之一,主人會客,朋友識趣迴避,這時看出氣氛不對,因此出廳為朋友主持公道。
年輕人高大修偉,劍眉虎目英氣勃勃,穿一襲玄狐裘。頭上束髮沒戴冠帽,顯得更為英俊。二十來歲的英俊穿狐裘年輕人,出現在何處都引人注目。
除了鶡雞毛之外,披的甲前有徽褂,背後有章幟,肩上有旗號。擁盾、背弓、佩刀、持矛或戟戈。
田七姑猛然飛退丈餘,像是失足向後方下滑。空間裏,傳出罡風的呼嘯聲。
如此這般,夫子有耐心地一一說了。事不關己不勞心,這並非見不得人的秘密。
名單上的四個人名,是從旅客流水簿所抄錄的全部資料,姓名分別是梁宏、朱勝、陳富、尤貴。
「老哥的意思……」
「哦!你說貴執事三爺叫任威?」
「怎麼找?」
有些人則幸災樂禍,隔岸觀火。與兇手有關或有交情的人,當然會留意夏侯家的一舉一動。
「好了好了,我來說。」絕劍公子明時勢,搖手阻止錄魂使者採取行動:「去年歲杪,揚州灣頭鎮江都旅店所發生的事故,任三爺是否知道?」
天快黑了,已是晚膳時光。
走在後面那位壯漢魁梧的身材,有點像門神,粗眉大眼留了大八字鬍,大眼中精光四射,反穿豹皮襖,外表真像一頭陰森威猛的豹。
鎮江也稱京口,曾經是吳大帝孫權的京城。遷都建業(南京)之後,才稱京口,也叫京鎮。
總之,在外為生活而奔波的人,宗旨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因此對一些行動詭秘的同店旅客,幾乎毫無印象。
江南以船運為主,船運可以沿漕河(大運河)直駛京師。
「鎮江府刑房的小吏,聽命於推官大人處理刑名案件。我姓楊,楊波。不用費心打聽我的底細,在大街上隨便找人問,一提便知。」
「果然是你。」跟蹤女人收了暗器舉步接近欣然說:「跟了你老半天,始終不敢斷定。你彩雲仙子號稱江湖一朵艷情花,從不掩起行藏在江湖遨遊,兩年不見你的芳蹤,怎麼和_圖_書居然掩藏本來面目,在街上扮遊魂,是不是出了事,或者有了歸宿退出江湖了?」
車船店腳牙,名義上列為江湖人。其實他們都是地方名流,爺字號的人物,船東主被稱為江湖人,多少有點委屈了他們。
跟蹤的女人,也徐徐抬起右手。
滿清入關,仍保持古風,虎賁改滿名為巴圖魯。不同的是,冠上的羽毛改為青鶻的藍翎,但掛在腦後而非豎起,像是腦袋拖了另一條尾巴。
「走開,我要見你們的主事人。」領先闖入的英俊年輕人,先發制人伸手一撥,把迎上的僕役撥開,昂然到了長櫃前。
在江湖道上,他的仇家比朋友多好幾倍。任何人如果被他認定是歹徒惡棍,肯定會日子難過。
「我要見這個人。」絕劍公子語氣堅決。
江南的稅收,佔全總稅收的七成。
櫃內的兩位品茗夫子,不約而同疾趨櫃旁。
「你沒耳背。」
「他曾經擔任下湖村的民防壯勇操練總教頭,戰陣武技冠蓋江南四府。每年的民壯秋季大閱,下湖村的成績連獲三年總冠軍。那一帶的村鎮子弟,把他當成虎賁勇士,他也是唯一獲得戴虎賁冠的官方有案教頭。只要他一聲令下,所有村鎮的民壯,都會出動把你們碎成肉泥。下湖村的民壯,一伍人可以擊潰十倍以上的正式衛軍。你們走吧!也許你們有擊潰下湖村鐵陣的能耐呢!」
「他怎麼啦?」夏侯公子追問。
「你這個羅漢,把精力全耗在女人身上了,禪功還剩下多少火候?你算了吧!和尚。」田七姑拉開房門,扭頭不屑地出口諷刺,一聲輕笑,出門偕吳姑娘走了。
客院房舍甚多,每個旅客皆為自己的事而奔忙,大多數旅客晚來早走,誰也懶得留意旁人的事。有些住宿幾天的旅客,白天也很少在房裏。
「注意不要打草驚蛇。」
「豈僅認識而已?他是我以重金禮聘的師爺,但有事才找他辦理,平時他可以自由活動,兩年來賓主極為相得,我尊敬他這個人。去年秋天,他被張東主請去押貨上京。張東主留京來不及同返,他與幾位其他棧號的東主南旋,攜有張東主一萬二千兩銀子貨款。對,他那天就在江都老店投宿,四個人膽都快被嚇破了,連夜逃抵揚州,僱船逃災避禍。朱陳兩位東主,返家後大病十日。梁師爺跑到下湖莊朋友處過年,這期間好像每夜都在做惡夢。哦!諸位認為他有何問題嗎?」
在案發的現場,他們沒留下全力追查,急於返鄉過年,事後再召集朋友追查線索,在時效上輸了一步棋,因此查得十分費力。
另一位顯然是年輕的小姐,穿紫色短輕裘,看袖口翻毛晶瑩雪白,行家可看出是名貴的天馬皮裘。
「是你。」吳姑娘一怔,脫口輕呼。
雙方皆身形半側轉,手一抬,便可攻可守,身前的胸腹要害保護得無懈可擊。
虎賁勇士,意指皇帝的親軍侍衛。在軍中,則表示勇冠三軍的將領。
嘉興的凌雲莊,莊主千幻劍客夏侯長虹,是上一代的武林十傑之一。夏侯家在天下武林八大世家中,排名第五家,拳劍冠蓋武林,聲譽極隆。
「我也去。」絕劍公子整衣而起。
民壯的總教頭,通常由官方審核考試而禮聘兼任,只有弓馬戰陣武技超絕的人,才配戴虎賁冠。一旦民壯奉命出動作戰,就是當然的指揮官或隊長。
可是,那雙深邃明亮的鳳目,煥發出神聖不可侵犯的高貴淑女的特殊光芒,還真有幾分懾人的威力,讓膽氣不足的大男人望之生畏。
「趨府拜會相當冒昧,三爺海涵。」絕劍公子客套畢話上正題:「在下的來意,三爺想必了然於胸了。」
新年已過,市面已正式恢復活動,各行各業先後開市,為生活而奔忙的人活躍在每一角落。鎮江是往來商旅的集中地,旅店生意興隆。還京老店是第一流的旅舍,旅客的品流卻參差不齊,龍蛇混雜,在江湖朋友中,該店的口碑不差。
像絕劍公子這種人,不會在獲得警告之後,大白天前往下湖村自找麻煩,外地人在鄉間惹事招非,那是最為愚蠢的事,除非具有強大的實力。
自以為強者的人,十之八九犯了先入為主,自以為是的毛病,不會把認定的事更改看法。目下的情勢,絕劍公子這些過江的強龍,就是強者中的強者。
「我希望貴賓保持拜客的風度。」這位朋友拍拍皮袍腰部,表示袍內有玄機:「初次見面不傷和氣,有話好說。鼓不打不響,鐘不敲不鳴。任三爺是本城的豪紳,確是有擔當受尊敬人物,希望諸位遵守作客之道,有理講理不需打啞謎勾心鬥角。」
「人不可貌像,哼!臉存忠厚心懷鬼胎的人多的是。口蜜腹劍的人,不一定相貌猥瑣呢!」
「我總覺得可疑。」橫天一劍苦笑:「你們從山東返鄉過年,沿途行程快速,這期間並沒多管閒事,應該不會因行俠而得罪實力龐大的邪魔外道仇家。據你所說,他們出動了妖術極為高深的高手,專門對付你夏侯家的秘學羽化玄功,既然先派人做內應,按理應該不至於波及鄰房的其他旅客呀!見了浪子梁宏,老弟務必謹慎求證,應拋開先入為主的成見,以免查錯了方向,讓算計你家的匪徒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