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韓如蘭她沒留意那麼多，一步到了姑娘跟前：「你聽說了沒有，天津船幫……」
小鬍子武官垂手恭立，等玉貝勒走到裏頭站定，他上前一步打下千去：「見過見勒爺！」
瘦漢子田光遲疑了一下，爬伏在地道：「回貝勒爺的話，草民跟他們家認識多年了，以往經常到他們鏢局去，他們的一舉一動，草民清清楚楚。」
那！這是怎麼回事？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抓起那本書，砰然一聲摔在地上。
如今的海威堂，不同於那天晚上的車水馬龍，不但不同於那天晚上的車水馬龍，盛況空前，簡直就有點冷清。
玉貝勒冷然道：「歐陽霜，念你姐妹是女流，所以我對你們很客氣。」
歐陽雪急道：「郭大哥，你要幹什麼？」
群義鏢局兩扇大門還關著，門前街上也沒幾個行人。
「鳳樓姐！」她叫了一聲。
姑娘懷著滿腔的怒氣，憋著一肚子火兒而來，剛一進海威堂的時候，已經被那股子隱隱懾人的氣氛，跟通記伙計的客氣，把怒火減弱了不少，如今一見郭懷不認識她，剛減弱的怒火不由又為之一盛。
大姑娘歐陽霜的話聲突然起了顫抖：「我妹妹小雪也在這兒，這話我要當著她說，我們無以為報，女兒家能報答的也就是……郭大哥，只你願意，從現在起，這家群義鏢局就是你的，小雪也好，我也好，我們姐妹都情願……」
這位義妹所以不找別人而找她，那是出自真摯的信任，既然如此，她可怎麼能不為她解說，讓她懂。
「話是不錯，但是一旦群義倒下去，威遠又能獨撐多久？」
二姑娘歐陽雪猛抬頭，嬌靨紅裏泛白，圓睜著一雙美目，緊盯著郭懷。
韓如蘭把她這位鳳樓姐當神，凡事她從不瞞她這位鳳樓姐，於是，她把去找郭懷的原因和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既然人家已經問起她的來意了，怎麼說現在也該是來個霍然站起，以「為什麼，有什麼理由要對付威遠鏢局」興問罪之師的時候。
屋裏，整整齊齊，乾乾淨淨，水又打好了，一疊洗乾淨的衣裳，在床頭上放著。
郭懷跟出了大門，看著熊震山、李朋翻身上馬，雙雙馳去。
韓如蘭像突然間受了莫大的驚嚇，嬌靨由紅轉白，連連後退：「不、不」聲中，也猛然抽回了握在胡鳳樓手中的玉手。
但是，斜對面一堵牆下，卻多了個小攤兒，這麼早就擺攤兒做了生意，或許這是個賣早點的。所以說或許是，是因為攤兒上蒙著一塊布，布下頭鼓鼓的，起伏不平，不知道是什麼？
歐陽雪驚叫道：「不！」
跟二姑娘歐陽雪，姐妹倆嬌軀一矮，雙雙拜下。
韓克威也是聰明人，馬上就聽出不對了，忙賠笑道：「鳳樓，你別誤會。」
而最讓她心神震顫的，那是她曾經矛盾，曾經不想為韓如蘭解說，不想讓韓如蘭懂的那個意念。她不是韓加蘭，她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矛盾，那個意念，她曾經不願意承認，到現在還是不願意承認。她也知道，畢竟她曾經有過那種矛盾，那個意念，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他伸手接過那隻檀木盒，又道：「要是沒有別的事，你們可以走了，天津船幫，從此不要再進群義鏢局的大門。」
姚子明站了起來，退三步垂手哈腰：「稟貝勒爺，查緝營接獲密告，有叛逆藏匿京城，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特地呈到了侍衛營，事關重大，卑職不敢怠慢，特來稟報，請貝勒爺定奪。」
她話沒說完，玉貝勒已截了口：「歐陽霜，有人密告，你們一家三口是叛逆！」
韓如蘭叫道：「就算我們這些人再不濟，也還有鳳樓姐你！」
就在侍衛營的簽押房裏，一個穿戴整齊的小鬍子武官，正自焦急負手踱步。
不知道是讓曬怕了還是怎麼，頭上戴了頂有沿兒的帽子，帽沿兒壓了個齊眉，這一壓把鼻子以上全遮住了。這時候怕曬不嫌太早了麼？太陽才剛露面兒！
「嗯？」
姑娘道：「我有個預感，不能不稟知您一聲，但願我是料錯了，如今，群義的危難算是消除了，但是，威遠的危難恐怕就要來了。」
姑娘簡直覺得整個人，整個心神，似乎都受了這個郭懷的控制，難道毛病出在這杯茶上？可是這杯茶不但還沒喝一口，甚至連沾唇也還沒沾啊！
可是偏有這麼一個，頭上頂著火，肚子裏憋著火，跑到群義鏢局來，一腳踹開了兩扇大門。
郭懷微微一笑：「也就這麼點兒本事了，不像你，明明是位挺好看的姑娘，偏糟蹋造物的賜與，抹一臉黑，扮成這個樣兒，既趕得一手好馬車，還能客串一下賣燒餅果子。」
姑娘道：「希望您以後有什麼事別再瞞我了，不管怎麼說，您老人家總是我的義父，威遠鏢局也就等於是我的家！」
玉貝勒目光一凝：「叛逆藏在什麼地方？」
玉貝勒這一著，不可謂之不狠，而這狠，都因為一念妒恨，都因為一個「情」字。
這回，姑娘胡鳳樓倒沒有什麼不高興，道：「我也並沒有說，誰能一定把威遠怎麼樣，只是我有這種預感，不能不請義父早作準備。」
清秀年輕人點頭道：「不錯！」
二姑娘歐陽雪這時突然紅著嬌靨道：「郭大哥，姐姐跟我都願意，真的，沒有一點兒勉強。」
大姑娘歐陽霜走了進來，嬌靨上微帶激動，緊盯著郭懷的目光也有點異樣：「聽說郭大哥昨兒晚上上天津衛去過了？」
他一拱手，轉身走了。
姑娘家學淵博，身手就不弱，再加上胡鳳樓之師神尼之師弟苦頭陀之家授指點，一旦動起手來，就是合歐陽姐妹之力，只怕也未必能討得了好去。
韓如蘭冷笑道：「聽說你行事愧煞鬚眉，沒想到你一張嘴也這麼厲害啊？」
歐陽霜微愕道：「郭大哥？韓如蘭，郭懷郭大哥曾經是群義鏢局的人，他如果有什麼得罪貴鏢局的地方，只要姑娘說得出理，我姐妹理應代他向貴鏢局賠罪。」
韓如蘭道：「群義能撐這麼久，最後弄個姓郭的賣力賣命，恐怕靠的不是你這一張嘴巴。」
話是這麼說了，可是他卻坐著沒動。
郭懷不讓她說話：「請歸告貴上，多謝關注，天津船幫的那筆債，昨兒晚上已經一筆勾銷了。不信，姑娘可以等在這兒看，不用多大工夫，天津船幫就會有人到鏢局，跟歐陽家當面表明，這樣吧！姑娘乾脆請到鏢局裏坐坐！」
郭懷截口道：「大姑娘請不要再說了，群義鏢局恢復舊觀，重振聲威，指日可待，我事已了，應該……」
姑娘又像一陣風，飛快的奔離了後廳。
小鬍子統領站起身，退一步垂手恭立。
韓如蘭道：「麻煩叫他出來一下，我要找他。」
姑娘目光一凝道：「七哥，郭懷的說法我信，因為打一開始我就相信他管得了，做得到，但是我不願也不能勉強別人也跟我一樣的看法，一樣的想法。」
姑娘心神猛震，震得她順口問了一句：「鳳樓姐呢？」
老鏢頭、韓克威都沒說話。
二姑娘帶著一陣輕風閃了進來：「你上哪兒去了，一夜都沒回來？」
歐陽霜伸手攔住了二姑娘，冰冷道：「韓姑娘，我們姐妹雖然在逆境中掙扎慣了，可也不容誰上門來欺人！」
她既氣又很，這回是氣她自己，恨她自己，氣她自己軟弱，恨她自己沒用，氣恨之下，一口氣奔回了威遠鏢局。
韓如蘭香唇啟動，欲言又止，剎時間，嬌靨通紅，羞紅都泛上了雪白的耳根，她低下了頭，連嬌軀都泛起輕顫。
「我歐陽家並沒有得罪你。」
侍衛營自然在玉貝勒統領節制之下。
就因為知道她是真不懂，幾乎不想為她做任何解說，似乎知道，但又不能承認為什麼對這位義妹會有這種意念！
胡鳳樓道：「因為老鏢頭心存偏袒，不能作持平之論的一句話。」
「可是我只認他，不認你群義鏢局。」
她站了起來。
郭懷正色道：「老鏢頭沉痾方癒，群義聲威重振就在眼前，二姑娘怎麼可以為郭懷的去留，輕言生死？」
韓振天邊擦著汗，道：「紅菱來報的時候，剛好貝勒爺進門兒，所以我們就一塊兒進來了！」
「待會兒天津船幫會有人來當面說明，到時候和-圖-書二姑娘就知道了！」
兩扇大門掉的那一扇還沒裝好，門根本沒關，也沒辦法關。
郭懷道：「海威堂，兩位可以隨時上那兒找我。」
胡鳳樓道：「真要是說起來，一國之君的皇上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麼！」
傅玉翎揚了揚眉。
「我是怕你為難。」
「韓姑娘，請你口下留德，也請你說話別失你韓總鏢頭的掌珠身分。」
「是的，大姑娘。」
郭懷欠身相迎道：「大姑娘！」
歐陽霜一揚臉，冷然道：「那倒不必。」
他不願意相信，因為不管論哪一樣，那個郭懷絕不能跟他比。
玉貝勒道：「起來！」
步履聲到了，她找的那個人，郭懷出來了。
傅玉翎道：「這兩天宮裏的事兒，我跟著跑進跑出的，分不開身，今兒個好不容易得了個空，趕緊來看看你。」
舉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韓如蘭不願惹通記的人，她也明知道，她威遠鏢局未必真惹得起通記錢莊。如今，她唯一仗的是乃父老鏢頭韓振天跟通記東家活財神宮弼的交情，就憑這份交情，她相信，也認定吃得住那個郭懷，而且吃得住那個郭懷死死的。
三位姑娘聞聲齊望，大門方向行來個人，一個一身雪白褲褂的清秀年輕人。
韓如蘭本來不想吭氣兒的，卻不由自主說了句：「好說！」
「喳！」
兩個人看見郭懷，神情就是一肅，神態之間，立現恭謹。
她微笑，有點勉強的微笑搖了頭：「不是，如蘭，那個郭懷，他不會任何邪法兒。」
「紅菱。」胡鳳樓緩緩道：「難道你還沒悟出，這正是威遠招人痛恨的地方，也就是威遠招人痛恨的道理所在。」
玉貝勒微微一怔：「沒一個姓郭的？」
瘦漢子一見房裏的氣氛，有點膽戰心驚，他就要向小鬍子統帶文富施禮。
「我不知道郭大哥他怎麼欺人，也不知道韓姑娘你所指的是什麼，只是韓姑娘，你認為他是我群義鏢局的人，就應該找群義鏢局的主人說話，大大的事兒，自有我姐妹一肩承擔。」
話落，她轉身奔了出去。
兩位姑娘適時定過了神，二姑娘急道：「請等等！」
賣吃的「呃」了一聲，掀起那塊布一角，慢條斯理的包了兩套給姑娘：「鏢局裏有的是下人伙計，怎麼姑娘自己掃地呀？」
郭懷心頭震盪，道：「大姑娘，二姑娘，兩位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
他轉回身，隨手帶上了門。
這可真是以「衣帽」取人。
玉貝勒一時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好，玉面不禁為之泛紅。
玉貝勒微一冷笑：「這麼說，恐怕你也是叛逆？」
郭懷道：「兩位姑娘，無論到哪一天，我總是要走的，還請二位姑娘一本以往之堅忍，從此肩負起重振群義聲威之重任。」
胡鳳樓點頭道：「我已經知道了。」
這，使得姑娘她暫時忘記了自己的氣恨：「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
熊震山、李朋明白了，雙雙轉向兩位姑娘抱拳躬身：「天津船幫熊震山率弟兄李朋，見過兩位歐陽姑娘。」
姑娘也沒再說什麼，幾個人落座之後，趙玉茹獻上了茶，把老鏢頭手裏的金刀接了過去，韓振天沒顧得喝茶就問：「鳳樓，你要見我有事兒？」
紅菱道：「我們對您，一向信服若神，可是對於您對他的這種推崇……」
剎時間，簡直處於極度的矛盾中。
姑娘道：「我派紅菱出去監視群義鏢局的動靜了，郭懷一眼就識破了她，而且讓她帶話回來。」
清秀年輕人來到近前，抱拳躬身：「海威堂通記錢莊弟子，見過三位姑娘。」
一句話聽得滿座臉色都變了。
韓如蘭猛然睜大了一雙美目，叫道：「鳳樓姐，你是說……」
姚子明上前一步喝道：「大膽，貝勒爺在此，還不下跪？」
胡鳳樓微一搖頭：「我也不知道，許是我在他身上發現的，比別人多。」
郭懷沒再去坐，他轉身到床邊收起了那疊乾淨的衣裳，凡是屬於他的，他都包了起來，屬於他的東西沒多少，也不過幾件衣服而已。
可是他卻不知道，郭懷已經離開了群義。
「不！」
二姑娘道：「不敢，我訪問，我郭大哥在海威堂究竟是……」
姑娘胡鳳樓道：「女兒家，到了你我這個年歲，會對某一個人不忍，會對某一個人心軟。」
外頭響起了一聲恭應，轉眼工夫之後，步履聲響動，兩個穿戴整齊的侍衛帶進個人來，赫然是群義鏢局兩位歐陽姑娘的那位田叔叔，那個瘦漢子。
韓如蘭嬌靨上浮現恨意，幾乎咬牙切齒的道：「那就是我太軟弱，太窩囊。」
二姑娘掃好了地，提著東西要進去，卻又停下了，遲疑了一下，把手裏的東西往下一綑，轉身走向那個攤兒。生意來了！畢竟讓他等著了吧？
賣吃的那個人忙離牆站好了，他這裏站好，二姑娘已經到了攤兒前，看了看攤兒上，可沒伸手去掀那塊布：「賣的是什麼呀？」
紅菱叫道：「姑娘，您為什麼這樣推崇他？」
「草民願意，草民願意！」
大姑娘歐陽霜截口道：「郭大哥，不說我，只說小雪，自你來以後她對你，你應該看得出來，也應該感受得到，一個女兒家，她這不是單純的對你好……」
什麼時候出去的，幹什麼去了，都告訴了人家，可真是不留一點兒心眼兒，不懂逢人只說三分話，跟個賣早點的，更犯不著嘛！
一出正陽門，就震動四方了，街上的行人不等喝道淨街，就紛紛走避了。
這話，又使滿座的臉上，再一次變了色。
「也不遠，兩百四十里地，一晚上我能來回跑好幾趟。」
歐陽霜道：「郭大哥，我姐妹從此不再提報答，群義鏢局少不了你，你不能走，無論如何請留下。」
只因為，群義鏢局有個郭懷，他存心要給郭懷點顏色，讓郭懷難看，看郭懷怎麼應付怎麼辦？只郭懷敢幫群義說一句話，出一點力，郭懷他就罪加叛逆，抓得到郭懷不說，抓不到郭懷，從此，普天之下，郭懷他再也難有個安身之處。
胡鳳樓緩緩又道：「這話我不能說，說了一定招老鏢頭心裏不高興，可是我沒有想到便罷，既然想到了，又不能不提醒他老人家早作提防，紅菱，老鏢頭現在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歐陽霜不能不為大病初癒的老父著想，也不能不顧忌這位玉貝勒的威武神勇，她忍住了沒說話。
「兔死狐悲，物且傷其類。群義遭受迫害，又只有兩個姑娘家苦撐局面，身為同行的威遠，可曾伸過一次援手？」
「啊！待會兒我得告訴姐姐一聲去。」
老鏢頭的臉色很快的就恢復了正常，道：「鳳樓，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鳳樓姐，這一點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樣，我認為他投身海威堂倒好了，憑咱們跟宮老的交情，諒他不敢對海威堂怎麼樣，除非他能把持整個海威堂，凌駕於宮老之上。」
郭懷站在後頭，背著兩位姑娘微一搖頭。
玉貝勒夠聰明，他道：「要是有什麼不方便，我就先迴避一下。」
歐陽霜道：「豈敢！」
歐陽霜沒再說話，那異樣目光深深的看了郭懷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郭懷上前一步，道：「本來就沒有所謂的那筆債務，天津船幫所收的利錢理應退還，郭懷擅做主張，代兩位姑娘收下了。」
胡鳳樓道：「我也這麼想，這件事很出我意料之外。」
因之，大內侍衛也歸玉貝勒統領。
郭懷道：「怕兩位姑娘擔心，所以我沒說。」
清秀年輕人神色肅穆，道：「在下特來奉知姑娘，姑娘要找的人已經不在群義鏢局了，姑娘要找，請上前門外海威堂。」
外頭一聲膽怵心驚的恭應，低著頭，垂著手，進來了穿戴整齊的侍衛營二等班領姚子明，幾步趨前一甩袖子，趨前打下千去：「見過貝勒爺！」
滿座為之一怔，韓振天道：「威遠的危難，鳳樓，你是指……」
儘管煩，儘管懊惱，可是他心裏很明白，姑娘鳳樓，以前對他雖也若即若離，不假辭色，倒還好一點。可是自從京裏來了那個郭懷後，就全變了，全不對了。
「不是聽誰說的，我上群義鏢局找過他，群義竟有通記的人照顧著，通記那個人告訴我
hetubook.com.com，郭懷已不在群義，要找他得上海威堂，我又趕到了海威堂，果然找到了他。」
韓如蘭道：「鳳樓姐，還有件事恐怕更出你意料之外，那個郭懷，他也投向了海威堂。」
他雖然是輕輕的一句，那聽這句話的人儘管藏身處不在近處，卻似是字字清晰，悉入耳中。
二姑娘她帶著難言的驚喜，也帶著一陣輕風，飛也似的走了。
韓如蘭一怔：「也不是？」
「郭大哥，你讓我們怎麼報答你？」
郭懷忙道：「兩位姑娘，恐怕是天津船幫的人趕到了！」
老鏢頭笑得輕微：「我實在想不出威遠會有什麼危難？」
出了海威堂，飛也似的奔出了十幾步，韓如蘭猛然覺得恢復了本來，勇氣來了，心也很下來了，有心再蹩回去找那個郭懷，可又怕讓海威堂的人笑她是個瘋子，心智有毛病。
歐陽霜道：「郭大哥，你自己知道，現在我更明白，你不缺吃住，也不缺棲身處。」
韓如蘭叫道：「我會對他不忍，對他心軟？眼前他就要對付咱們威遠鏢局，我恨不得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一頓，甚至給他兩個嘴巴，我怎麼會對他不忍，對他心軟？」
紅菱神情猛一震，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郭懷雙手往前再遞，一起架起兩位道：「兩位姑娘，我不敢當！」
這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歇息，街上大太陽底下，也看不見幾個人。
「是的，他們騎的是快馬，應該不一會兒就會到。」
韓如蘭剛闖進院子，後面就趕來了姑娘歐陽雪，她看見掉了的一扇大門，也看見了豎柳眉、瞪杏眼，叉腰院中的韓如蘭，一怔叫道：「你是誰，你這是幹什麼？」
郭懷看見姑娘，臉上泛起一絲錯愕神色，望那兩個年輕人：「這位就是……」
話鋒微頓，老鏢頭凝目望姑娘：「鳳樓，你告訴義父這個……」
李朋道：「歐陽姑娘，這位是我們內五堂的熊堂主。」
韓如蘭道：「怎麼會？」
突然一個冷冷的話聲傳了過來：「請韓姑娘口下留情！」
群義鏢局的兩扇大門，前不久剛被天津船幫的人踹壞，剛修好，如今經這麼火上加火的一腳，不但壞了，而且還掉了一扇。
誰都覺出氣氛不對，可是誰都沒敢說話，沒敢多嘴。
他這是幹什麼？
姚子明帶著他那班九個弟兄跟在馬後疾走。
熊震山一點頭道：「還有，李朋！」
姐妹倆就是拜不下去，大姑娘歐陽霜再也忍不住，目中淚水為之突然奪眶，她悲聲道：「郭大哥，你讓歐陽家怎麼報答？」
歐陽雪又一怔：「你找我郭大哥幹什麼？」
賣吃的怔在那兒，瞪圓了一雙眼，望著郭懷過了鏢局。
凡是吃這碗公事飯的，都作威作福慣了，何況今天更是狐假虎威。
事實上，她知道，這位義妹自小嬌寵慣了，也任性慣了，從來沒機會去接觸，從來沒機會去懂，雖然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卻還保持著小女孩兒的天真無邪，儘管她經常看到些什麼，聽到些什麼。
韓如蘭驚愕道：「這，這他能派人在這兒照顧群義鏢局，想來他在海威堂的身分還不低？」
紅菱定定神道：「大半正在前頭練功呢！」
其中一個道：「韓姑娘請坐一下，我這就進去通報！」
「不敢。」能震山窘而尷尬：「恐怕兩位姑娘已經知道了，熊某謹代本幫幫主來向兩位姑娘當面致意，關於那筆債務，從此一筆勾銷。」
歐陽霜冷然道：「小雪，以後我真該讓你出去跑跑，多見見世面，也免得你面對威遠鏢局韓老鏢頭的掌珠，韓如蘭韓姑娘都不認識。」
二姑娘沒跪下，後院裏掠到了大姑娘歐陽霜，她上前施一禮：「民女歐陽霜、歐陽雪見過貝勒爺，敢問貝勒爺大駕蒞臨，有什麼……」
老鏢頭臉色為之一變。
大姑娘歐陽霜道：「郭大哥，我們自知配不上你，所以厚顏自許，只是為了報恩，郭大哥不願意也不要緊，那麼請接掌群義鏢鏢局，我們姐妹為婢為僕。」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擺上的攤兒，只知道到這時候還沒見他有生意。
玉貝勒一個人在書房裏，面對著桌上的書，他今天竟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郭懷道：「姑娘既然不願意，我也不便相強，那麼我失陪。」
「大姑娘，談不上救，我不過是盡我這個群義鏢局人的本分。」
若沒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兒，誰這時候頂著太陽往外跑？
「那麼我上群義鏢局找他，又有什麼不對？」
歐陽雪悲聲哭叫：「郭大哥……」
歐陽霜還待再說。
郭懷道：「那麼，姑娘先上群義鏢局，後又到海威堂來找我，有什麼事麼？」
賣吃的忙道：「燒餅果子，姑娘買兩套？」年歲不大，說起話來嗓門兒也不粗，挺好聽的。
郭懷暗暗一陣激動，道：「大姑娘，兩位也太看輕自己了。」
歐陽霜道：「不一樣，絕不一樣，對天津船幫，我們是被逼的，我們寧願流盡最後一滴血汗，對郭大哥你，我們是心甘情願的。」
她低下了頭。
清秀年輕人收勢回身道：「兩位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玉貝勒顯然還有點不耐煩：「有什麼話站起來說！」
歐陽霜急道：「郭大哥，你要去哪裏？」
似乎，他已經不認識姑娘了。
斜對面那堵牆下的小攤兒，已經不見了，郭懷卻仍微微一笑，輕輕說了句：「姑娘現在是不是可以放心走了？」
開門的是二姑娘歐陽雪，她提著掃把、簸箕，又來打掃門口了。
韓如蘭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們說，把他叫出來我要當面問問他。」
薑是老的辣，這話，一方面在安慰姑娘，讓姑娘別再不高興，另一方面也等於告訴姑娘，都是一家人，這個克威七哥不會有什麼惡意。
「天津船幫他們敢？有您在，也憑您跟威遠，跟官家這層關係，威遠永遠屹立，誰也動不了它分毫。」
姑娘道：「我也沒歹意。」
「大姑娘……」
韓克威道：「鳳樓，郭懷自己說的話，能信麼？」
一大早，天剛亮沒多久。
姑娘韓如蘭最是不服她這個七哥，秀眉揚起，就待吭聲，但是她一眼瞥見了姑娘胡鳳樓不帶一絲兒表情的臉色，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紅菱恭應一聲，退了出去。
按理，抓一兩個叛逆，是絕用不著玉貝勒親自帶人出動的。
大晌午的，正熱。
郭懷進鏢局，前院沒個人影，他也沒驚動誰，進了自己房去。
玉貝勒道：「您這是什麼話，只有我們威遠的這些朋友在，您就只管放心。」
「這不就是了麼！」
玉貝勒雙眉一揚：「叫你進來進來就是了，哪來那麼多煩人囉嗦禮？」
入耳這一句，兩位姑娘同時猛然怔住了。
她話還沒說完，韓如蘭快得像一陣風，雙手捂臉，轉身奔了出去，也留下了一陣醉人的香風。
「回貝勒爺，據密告人說，群義鏢局歐陽家一家三口都是叛逆。」
歐陽霜道：「聽郭大哥這麼一說，我姐妹總算明白了，不敢再行強留。」
郭懷暗暗一陣感動，他這兒剛剛坐下，門口來了二姑娘歐陽雪，她一臉的驚喜：「郭大哥，你回來了？」
紅菱道：「照您這麼說，他豈不是成了天下第一人？」
這是郭懷幸運，還是他玉貝勒幸運，還實在很難下定論。
二姑娘望著郭懷，香唇啟動，要說話。
胡鳳樓道：「那句話只是近因，遠因種子以往這些日子裏。」
轉眼工夫之後，門閂響動聲中，群義鏢局的兩扇大門開了。
郭懷改顏色，柔聲道：「兩位姑娘，請聽我說，我也有重責大任在身，不能不走，我原是個飄泊海上的孤兒，蒙兩位異人救養，在南海經二十年長大成人，這次進京，一方面為找尋親人，查明身世。另一方面也為重振老人家之昔日雄風，所以暫投群義鏢鏢局，固然是為兩位姑娘的孝心、堅忍所感動，也是為進行聯絡老人家昔日舊部事宜。如今，群義的危難已除，老人家部分昔日舊部也都已聯絡上，接下來就是我找尋親人、查明身世、重振老人家昔日雄風的重責大任，我能不走麼？說走，也並不會走遠，人還是在京裏，跟群義近在咫尺，隨時可以相見。」
「一個制錢兒兩套。」
玉ｍ•ｈｅｔｕｂｏｏｋ•com•ｃoｍ貝勒他猛然站了起來，拍桌子叫道：「宮裏的事讓他們找老侯爺去，不必來煩我，去……」
「這一時間我的思想亂了，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但願你看對了，只是，如蘭，你找他幹什麼去了？」
玉貝勒神色猛一動，急道：「可知道叛逆姓什麼？叫什麼？」
「我知道你說了，我是問你上哪兒幹什麼去了，用得著一夜不回來？」
伙計們飛快的報進去了，但是過去的伙計很快就出來了，沒事人兒似的，海威堂也沒有任何動靜。是郭懷沒想到玉貝勒會直上群義鏢局？還是怎麼？
「長這麼大，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我為難的。」
韓振天道：「就憑他一個人？」
「回貝勒爺，密告人說留置在侍衛營。」
連玉貝勒在內，共十一個人。
玉貝勒道：「你既然知罪，既然出首密告，可願當面指認他們？」
玉貝勒馬上微一抬手，姚子明立即躬身後退。
望著清秀年輕人出了大門，二姑娘急收回目光望大姑娘：「姐……」
「你怎麼知道他們一家三口是叛逆？」
賣吃的嚇了一跳，扭頭一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身旁居然多了個人，挺俊逸挺瀟灑一個年輕人。
歐陽雪叫道：「郭大哥，你真要我姐妹死？」
郭懷道：「我有我的去處，也有我的事。」
胡鳳樓微愕道：「這話……如蘭，怎麼回事兒？」
二姑娘沒說買不買，道：「從來沒見過你，頭一天來這兒擺攤兒？」
「二姑娘，我上天津衛去了。」
本來是，賣吃的不容乾淨點兒，誰敢買他的？
歐陽霜道：「韓姑娘，他總是我群義鏢局的人。」
此言一出，滿座一怔。
他這兒剛收拾好，門口大姑娘歐陽霜、二姑娘歐陽雪雙雙來到，二姑娘先進屋，道：「郭大哥，我姐姐來了！」
郭懷自己卻沒坐，看了看姑娘，他道：「姑娘既然知道到海威堂來找我，想必是已經到過群義鏢局了？」
玉貝勒一點頭，揚聲喝道：「備馬。」
但是，一旦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她卻如置身霧裏，一片茫然。
韓如蘭卻愕然道：「海威堂通記錢莊弟子，你怎麼會到這兒來，叫住我又是什麼意思？」
「可是！」紅菱道：「為什麼群義鏢局的危險消除了，咱們威遠鏢局的危難就來了呢？為什麼非是威遠呢？」
郭懷說話，熊震山、李朋不但是連聲恭應，而且是連連躬身，躬身答應之中，退了好幾步，轉身急行而去。
通記的伙計當然知道了，但是有玉貝勒帶領，他們沒好露面。
姑娘胡鳳樓剛到廳裏，老鏢頭韓振天倒提著他那把厚背九環金刀，帶著韓克威、趙玉茹夫婦，還有姑娘韓如蘭就進來了，旁邊還多了個人，赫然是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
「你自問是軟弱窩囊的人麼？」
海威堂就在前門外，她知道。
胡鳳樓道：「不怪你有這種想法，不怪任何人，連我自己有時候都懷疑我是不是太過了，但願，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走眼，但願我是看錯了他。」
歐陽雪、歐陽霜淺答一禮。
姑娘韓如蘭讓人不明白用意的叫道：「了不起，他真了不起，這一來，他郭懷跟群義鏢局的名氣，不更上了天了？」
歐陽霜道：「原來是熊堂主，蒞臨群義鏢鏢局，不知有什麼見教？」
姑娘遲疑了一下。
胡鳳樓頗覺意外，道：「你怎麼來了？」
群義鏢局很快就到！
胡鳳樓她正臨窗坐著，一雙美目裏，像蒙上了一層薄霧似的，有一種令人難以急會的迷濛。只聽她喃喃說道：「這個人真是高深莫測，真是高深莫測，憑他一個人之力，居然挫敗了偌大一個天津船幫，群義鏢局的危難消除了，只怕威遠鏢鏢局的危難，跟著就要來臨了！」
「我們鏢局裏沒下人伙計，剛跟你說過，總共四個人，一個上了年紀，一個不在家，我不掃誰掃？」
玉貝勒的確是夠聰明，他馬上就覺出姑娘是不高興了，不安的望著姑娘，臉上賠著笑意：「鳳樓，我是好意。」
二姑娘她一眼就看見了這個攤兒，當然，門口就這麼一個，也突然多了這麼一個攤兒，一個人，還能看不見？她只怔了一下，卻沒怎麼在意，旋即就把簸箕擱在一邊掃上了地。
就這身衣裳，韓如蘭料定他身分高不到哪兒去。
威武神勇玉貝勒的大名，誰沒聽說過？
姑娘她微點了頭：「是的。」
郭懷瀟灑的微抬手：「韓姑娘請坐！」
兩個年輕人又互望一眼。
郭懷道：「那就是兩位姑娘一片孝心，一份堅忍上感蒼天，兩位姑娘又為什麼要報答我這個人呢？」
老鏢頭聽得一怔，韓克威、趙玉茹夫婦也一怔。
賣吃的那個人，只靜靜的看著，也不吆喝，本來嘛！一看這攤兒，難道能不知道是賣什麼的，哪還用得著吆喝？
玉貝勒高揚雙眉，突然說道：「鳳樓，我本來不敢再隨便說話，可是我實在忍不住，天津船幫都動不了威遠分毫，我看扁了那個郭懷，就算他敢，他能，威遠的這些朋友，是幹什麼的，讓他郭懷動試試看！」
玉貝勒冷然道：「帶下去！」
清秀年輕人道：「兩位姑娘很快就會知道了，告辭！」
他這兒正自百般為難，百般不忍，突然一陣急促蹄聲，疾風似的由遠馳近。
歐陽霜道：「我看見了，威遠是名震天下的大鏢局，總鏢頭的愛女踹掉了咱們小鏢局的一扇門，算得了什麼？只是，韓姑娘，我不知道群義什麼地方得罪了貴鏢局，或者是得罪了姑娘你？」
許是，海威堂的名頭太大了。
姑娘韓如蘭任性慣了，她就是這麼刁蠻不講理，如今不但是火上加火，而且又澆了油，話聲一落，她就要三不管的動手。
「鏢局人多，兩套夠麼？」
無如，他也明白，自從那個郭懷來京之後，全變了，全不對了，偏又是事實。
二姑娘道：「等有人上天橋去，那都快晌午了，早就吃飽了，賣誰去？」
郭懷他還是那身衣裳。
姑娘鳳樓呆了一呆，沒追，也沒叫，定過了神，緩轉身望窗外，目光又落在那泓清澈的池水上。一剎那間，她思潮起伏，想了很多，多得讓她心亂如麻。
韓如蘭一咬玉齒，道：「鳳樓姐，這個郭懷恐怕不是人，他是魔鬼，要不然他就是會使邪法兒！」
姑娘道：「郭懷說，天津船幫跟群義鏢局間，那筆不成其為債務的債，在他昨天晚上跑一趟天津之後一筆勾銷了，馬上就會有天津船幫的人來向歐陽家當面致意，事實上，紅菱確實看見了天津船幫的兩個人進了群義鏢局，沒待一會兒就走了。」
二姑娘接過他包好的燒餅果子，給了錢走了。
郭懷心頭震盪，沒讓她說下去，道：「大姑娘，我為什麼這樣做，對大姑娘，我已說得很清楚了，假如像大姑娘所說，我跟天津船幫又有什麼兩樣？」
郭懷怔住了。
「好！」
歐陽雪突然哭了，哭著道：「郭大哥，你這時候走，不是要姐姐跟我死麼？」
「傻紅菱！」
韓如蘭一點頭道：「好，你以為我不敢去？海威堂不是什麼龍潭虎穴！」
「回貝勒爺，是的。」
心裏煩、懊惱，從威遠鏢局回來，他煩、他懊惱到如今了。
「你，你找去天津船幫了？事情怎麼樣？」
郭懷道：「難道姑娘就不怕，我跟天津船幫的目的一樣，不過手法不同，或者說比他們高明些？」
「回貝勒爺，據密告人說，叛逆藏在天橋口群義鏢局。」
二姑娘剎時瞪大了一雙美目，驚喜道：「郭大哥，你是說……」
小鬍子統帶文富恭應一聲，轉臉沉喝：「帶告密人！」
姑娘道：「事實上，放眼整座北京城，沒他一個幫手。」
一聲恭應之後，又一個話聲響起：「卑職，二等班領姚子明告進！」
她接過了那杯茶，還謝了一聲。
紅菱已改回了女兒妝，微低著頭，站在姑娘胡鳳樓面前。
「多少錢一套？」
韓如蘭沒坐，冷著一張嬌靨站在那兒。
剛這麼砰然一聲，外頭響起個恭謹話聲：「稟貝勒爺……」
旋即，郭懷兩眼間起奇光，臉上也浮現起異樣表情……
郭懷欠身擺手：「二姑娘請！」
歐陽霜、歐陽雪忙答了一禮。
「哎喲！那您的腳程可真快！」ｈeｔuｂｏoｋ.coｍ.ｃｏｍ
回鏢局，進後廳，她發現乃父老鏢頭韓振天、七哥韓克威、七嫂趙玉茹都在座，而且個個神情凝重，像暗室裏遮上了一層濃濃的陰霾。
這身打扮太顯眼，也太有名了，別說是京畿一帶，就是普天之下的大地方，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通記錢莊的人。
「郭大哥又一次的救了我們歐陽家。」
二姑娘歐陽雪紅了嬌靨，低下了頭。
兩個年輕人互望一眼，齊點頭：「不錯！」
姑娘看也沒再看傅玉翎，道：「我來稟告您一聲，郭懷已經把群義鏢局跟天津船幫之間的事了了。」
姑娘站了起來：「去稟知一聲，就說我要見他老人家。」
「韓姑娘，人要講理。」
「不。」
韓振天忙點頭，連笑都有點不自在：「我知道，我知道。」
她的心神，再度為之震顫。
韓如蘭冷笑道：「我上門欺人？把你們那個姓郭的叫出來問問，看看是誰欺人在先？」
只聽歐陽雪道：「韓姑娘！」
他進去了。
抱拳又一躬身，轉身而去。
可是怪的是就不知道為什麼，姑娘她竟然就是鼓不起勇氣忍不下心，那股子怒火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得乾乾淨淨，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賣吃的看著她剛進鏢局，身邊突然響起了個清朗的話聲：「沒想到今兒個門口有賣早點的！」
「也聽說天津船幫待會兒會有人來鏢局當面說明？」
歐陽霜顫聲道：「郭大哥，你不能……」
一個字都看不下去，還加什麼眉批？
玉貝勒目射威棱，沉喝道：「在我面前，難道你們姐妹敢拒捕不成？」
歐陽雪道：「原來她是韓小姐，她把咱們的大門踹掉了一扇。」
賣吃的又「呃」了一聲。
玉貝勒的職責，在於統領京師鐵騎。
玉貝勒沒下馬就帶著人闖了進去。
老鏢頭滿腔感激，忙望玉貝勒：「多謝貝勒爺，有了您這一句話，就是當今皇上也動不了威遠了。」
「是！」
姑娘道：「我剛對紅菱說過，我能一眼看透當世之中的任何一個，唯獨對郭懷，他讓我莫測高深，對他，我沒有把握，即便能扯成平手，恐怕威遠的危難，還是難以免除。」
攤兒後站著個人，當然就是那賣東西的。
這個人個兒不高，身材有點兒瘦小，可是挺黑，許是經常曬太陽曬的，你不見那張臉跟那雙手都是黑黝黝的？黑歸黑，人可長得挺俊的，一套合身的粗布褲褂兒也挺乾淨。
她這兒剛接過那杯茶，進去通報的那個出來了，欠著身退到一旁。
在姚子明恭應聲中，玉貝勒大步行了出去。
姑娘她想摔茶杯說一句：「你少裝糊塗！」不知道為什麼，可就是摔不出茶杯去，話也說不出口，只冷然說了這麼一句：「你我那天晚上在海威堂這兒見過！」
「鳳樓姐，為什麼非要到你我這個年齡才會，為什麼會對某一個人你說這某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人？」
「那麼姑娘你就不該跑來群義找他，還踹壞我群義一扇大門。」
但那領侍衛內大臣也得聽這位威武神勇玉貝勒的，這是皇上的特旨。
奔上了小樓，奔進了房，姑娘胡鳳樓仍然臨窗而坐，正望著樓下院子裏的池水，身邊沒一個人。
小鬍子統帶文富忙道：「貝勒爺在這兒。」
韓振天急道：「真的？」
開著門的這一間裏，一座櫃檯，幾條板凳，只有兩個穿著白褲褂的年輕人在，別的再也看不見一個人。冷清是冷清了點兒，可是氣氛肅穆，隱隱懾人。
那名小鬍子武官忙扶扶頂子整整衣，他這裏剛整好衣，玉貝勒帶著姚子明進入了簽押房。
既然震動了四方，當然也驚動了就在正陽門外的海威堂。
田光立即磕頭如搗蒜：「貝勒爺開恩，草民已經知罪了，所以才出首密告。」
人不多，但是玉貝勒親自帶領侍衛營的人出動，這是絕無僅有的大事。
韓如蘭這時臉又一板，道：「聽說群義鏢局的那個郭懷，投到你們這兒來了？」
姑娘鳳樓不禁為之愛憐，也為之不忍，她緩緩站起，伸出手搭上了韓如蘭的香肩，柔聲道：「別這樣，如蘭，記住鳳樓姐的話，情非孽，愛也不是罪……」
老鏢頭抬手攔住了他，道：「好了，好了！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又不是外人，還說什麼誤會不誤會。」
胡鳳樓的心神跟嬌軀都起了一陣震顫，連話聲都微帶著顫抖：「我原料他意不在群義，小小的群義也容不下他，可卻沒想到他會成為海威堂的人，這個變化太快了，快得讓人來不及多推測他，他這個人太高深莫測，太高深莫測了，如蘭，恐怕我要不幸言中了。」
「是呀！原在西城，生意不好，人家教我上這兒來賣，這兒正當天橋口上，過往的行人多。」
韓如蘭冷笑道：「郭大哥？叫得好親熱！」
也難怪，這時候路上還沒見幾個行人呢！
「人不多，總共四個人吃飯，一個上了年紀，一個不在家，兩套夠了。」
大內侍衛分好幾等，御前乾清門侍衛、一等侍衛、二等侍衛、三等侍衛、藍翎侍衛、親軍校、侍衛處主事、侍衛處筆帖式。
胡鳳樓道：「我兩眼一向空四海，天下英雄，就連玉貝勒，我都沒放在眼裏，唯獨對這麼一個默默無聞的他，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覺得沒把握，就算能跟他扯個平手，威遠鏢局的危難還是不能免。」
姑娘何等冰雪聰明個人，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可是她只是聽了，沒說話。
瘦漢子一驚，忙趨前拜倒：「草民田光，叩見貝勒爺。」
「會！」
姑娘黛眉微一揚道：「書有未曾為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跟義父說的話，對任何人都能說。」
清秀年輕人道：「不管身分高低，只要姑娘找上海威堂，說得出理，海威堂定然給姑娘一個公道。」
可是最後，望著那張帶著企求，渴望解答的嬌靨，她還是心軟了。
「我這就給您包兩套。」
等郭懷跟出了屋，天津船幫來人已進了院子，正是熊震山跟李朋，熊震山走得慢，兩條腿似乎也有點不方便。當然，挨了四十板還會好受？沒趴在地上不能動，還能騎那麼老遠的馬，已經算是相當能受了。
歐陽霜雖然早就知道必是這麼個結果，可是此刻聽到出自天津船幫之口的這麼一說，多日身受之煎熬、羞辱、苦難，一齊湧上心頭，仍不免為之一陣激動，美目中湧現淚光，可是姑娘她就是不讓它掉下來，道：「我聽見了，也知道了，熊堂主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回貝勒爺，沒有。」
玉貝勒道：「你密告群義鏢局歐陽家一家三口是叛逆？」
通記的伙計就是會辦事，就是挺俐落！
玉貝勒道：「文富，告密的人呢？」
「我不是跟兩位姑娘說了麼，昨晚上不回來。」
「這倒也是，既然來了，先賣一天看看再說吧！」
歐陽霜道：「我們信得過郭大哥，就算是那樣，我們也心甘情願。」
「謝貝勒爺！」
賣吃的吃了一驚，她自己都聽得見，一顆心怦怦的直亂跳：「你……」
書房外沉默了下，然後那恭謹話聲又起：「稟貝勒爺，是侍衛營二等班領姚子明有要事求見。」
郭懷知道，只他一句話稍有不當，就會傷害到這位善良的小姑娘，而且傷害得很重，但他除了一句：「不，大姑娘不該這麼說，也有所誤會。」
玉貝勒道：「你不必多問，告密人現在在侍衛營，你一家三口可以到傳衛營去跟他對質。」
難道，毛病出在郭懷的雙眼之上，這個郭懷，他會懾魂大法，不會呀？就算是這個郭懷兩眼緊盯著她，可是她並沒有怎麼看他呢？
二名傳衛轟雷般一聲答應，上前架走了田光。
只聽韓如蘭又道：「鳳樓姐，我怎麼會，我簡直恨自己，恨不得擰自己兩把，咬下自己一塊肉來，你說，那個郭懷，他是不是會使什麼邪法兒。」
「如蘭，那是因為你不忍，你心軟了！」
姑娘鳳樓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傻姑娘，情愫動了，你喜歡上他了！」
侍衛營的職責，在於紫禁城的禁衛。
韓如蘭道：「不要管我是誰，把郭懷叫出來，我要找他。」
老鏢頭是個有心人，他為玉貝勒解了圍：「好了，鳳樓，你有什麼事兒要跟我說？」
話聲，輕得連她自己都出乎意料之外。
兩個年輕人hｔｔｐs://wｗｗ.ｈetｕbｏok.cｏｍ.ｃom忙起身招呼：「韓姑娘！」
「怎麼，您也是這家鏢局的？」
姑娘胡鳳樓敏銳的聽覺似乎遲鈍了，回過頭看一眼，像是從迷濛中醒過來：「是你呀？」
歐陽霜秀眉一揚，就待再說。
「只為一句話？那郭懷他算什麼英雄？」
姐妹倆臉色一變，歐陽霜道：「敢問貝勒爺，是什麼人密告民女一家三口是叛逆，可有證據？」
韓如蘭一怔：「什麼？郭懷，他，他現在是海威堂的人？」
大姑娘歐陽霜美目含淚，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了那隻檀木盒，顫聲道：「郭大哥……」
歐陽雪臉色一變，叫道：「姐，你聽……」
玉貝勒感激的看了老鏢頭一眼。
「二姑娘……」
韓克威跟趙玉茹夫婦悉入眼中，韓七少輕叱道：「小妹！」
倒茶的那個，也忙垂下手哈下了腰。
紅菱猛抬頭：「他敢！咱們威遠鏢局有您在……」
「知恩圖報，怎麼能說輕看自己？」
姑娘鳳樓坐著沒動，望著她微微一笑，道：「如蘭，別忙著否認，試問自己看看，是不是？」
一排幾間店面，只上掛海威堂橫額的那一間開著門，其他幾間都上著板兒。
歐陽霜嬌靨上的神色令人難以言喻，只聽她喃喃道：「郭大哥，你給與群義歐陽家的太多了，太多了……」
朱筆擱在筆架上，他沾了朱紅卻用不著。
「怎麼，你還是不讓我見郭懷？為什麼，難道他見不得人？」
「他是我群義鏢局的人，當然住在我群義鏢局。」
這位玉貝勒是什麼樣一個權勢，就可想而知了。
「什麼這不就是了麼？鳳樓姐，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為什麼我一看見他就……我剛已經告訴過你了，我都沒臉再說第二回了。」
「講理也要看對誰。」
連韓如蘭這麼刁蠻、任性的姑娘，一進門，就不由自主把一股怒衝衝的勁兒一下子減弱了不少。年輕人都是通記調來的伙計，通記的伙計誰不認識威遠鏢局總鏢頭的愛女？
就在威遠鏢局後院，那座精緻的小樓上。
韓克威道：「紅菱並沒有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麼，誰知道天津船幫的人是幹什麼去的？」
這些，不歸侍衛營管，而由領侍衛內大臣、內大臣、散秩大臣統領。
相處了這麼久，鳳樓知道這位義妹是真不懂，而不是故意作態。
「姑娘，同行本就是冤家嘛！」
玉貝勒火兒熄了些，沉吟了下，才道：「讓他送來！」
他忙走了定神道：「這位，您是要買……」
姑娘韓如蘭順大街直奔海威堂。
「以往這些日子怎麼了？咱們威遠沒什麼錯啊！」
外頭響起轟雷般一聲恭應。
賣吃的忙道：「不……」
玉貝勒騎著他那匹蒙古種健騎。
蹄聲人聲驚動人，後院裏走出了二姑娘歐陽雪，一見眼前情景，她不由為之一怔：「你們這是……」
「不錯，我叫郭懷，剛我們二姑娘告訴你一個不在家，那就是指我，我昨兒晚上出去，跑了一趟天津衛，剛回來。」
郭懷站了起來：「是的，二姑娘，我剛進門。」
剩下的這個年輕人，臉上賠著笑，相當客氣給倒來了一杯茶。
鳳樓姑娘又搖了頭：「也不是。」
郭懷道：「二姑娘，我該走了。」
她這一番敘述，聽得姑娘胡鳳樓心神為之連連震動，幾乎連坐都坐不穩，但鳳樓姑娘畢竟超人，她不但忍住了，而且臉上一點沒帶出來，表面上沒動一點聲色。
清秀年輕人像沒看見，轉向歐陽姐妹抱拳躬身：「請二位姑娘放心，海威堂隨時有人在鏢局附近。」他轉身要走。
姑娘道：「我還不敢斷言那是什麼，不過這種危難來自郭懷是不會錯的。」
一個傳衛進來躬身稟報：「稟統帶，貝勒爺到！」
「我本來是想買兩套的。」
「可是剛才我們二姑娘買過了，我就不用買了。」
姑娘真不想坐，也真想說句「不必了」，接著就責問一番，可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話她說不出口，先沒吭聲兒的坐下了。
這不是那也不是，不由害得姑娘心裏突然發了慌，慌得她手發抖，差點沒把一杯茶濺出來，她低著頭匆匆說了句：「沒事。」急忙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來扭腰轉身，一陣風似的出了海威堂。
能讓侍衛營統帶這麼尊崇的貝勒，只有一位，那就是威武神勇玉貝勒。
美好身影一閃，歐陽雪身邊多了個大姑娘歐陽霜。
二姑娘歐陽雪一怔，叫道：「什麼，你郭大哥，你怎麼沒說？」
歐陽雪猛搖頭，淚痕滿面：「郭大哥，你說遠在京裏，是在那兒？」
韓克威是冷笑：「郭懷，他又能給咱們威遠鏢局什麼危難？」
姑娘知道，她言者無心，老鏢頭是聽者有意了，道：「義父，我說的是實情。」
玉貝勒雙眉陡一場，又道：「姚子明，帶著你那班弟兄，跟我走。」
郭懷微微一怔，凝目打量姑娘，旋即，猛想起似的「呃」一聲：「對了，芳駕就是韓姑娘，我記性不好，韓姑娘原諒！」
「這姓郭的住在你群義鏢局沒錯吧？」
賣吃的沒在意，本來嘛！誰管他什麼時候出去的，上哪兒去了？「呢」了聲道：「天津衛，不近哪？」
「可是你們家那個姓郭的欺人太甚。」
一腳踹開門的聲響，已經是夠大的了，掉了一扇門板，聲響更是驚人。
姑娘嬌軀一震，霍地站了起來：「如蘭，你是聽誰說的？」
做生意要有耐性，只有耐性，總會等到生意的。
只她七嫂趙玉茹說了一句：「弟兄們聽說了剛從天津傳來的消息，天津船幫已經對外宣稱歸附了海威堂。」
這個人，赫然是姑娘韓如蘭。
李朋忙答應一聲，探懷摸出個紅綾小包，打開紅綾包，呈現一隻小檀木盒，再掀開檀木盒的蓋子。盒中赫然兩顆拇指般大小的珠子，他上前一步，道：「我們幫主交代，這兩顆珠子，抵以往收的利錢，請兩位姑娘收下。」
玉貝勒冷然又道：「你們鏢局那個郭懷呢？」
「喳！」
他竟然不知道該再怎麼說才好。
「我絕不承認。」
一陣風過，樓下院子裏，那本來平靜、清澈的池水，泛起了波紋，而且波紋越來越大。
「好，你不把他叫出來是不是？我就不信逼不出他姓郭的來！」
姑娘說的是實話，可是韓振天的神色，馬上就顯出了不自在。
郭懷走到兩位姑娘面前，雙手遞出了那隻檀木盒，道：「請兩位姑娘收下，重整群義鏢局，這兩顆珠子綽綽有餘了。」
姑娘胡鳳樓道：「恐怕不為過，暫時他是默默無聞，可是我有預感，只假以時日，也許就在明天，他的聲名會突然直上九霄，凌駕於任何一個人之上，到那時，震動寰宇，普天下所談的一定都是他。」
敢情這人是郭懷，只是，他跟人家說這些幹什麼？
二姑娘歐陽雪臉上的神色化為幽怨，頭一低，也行了出去。
郭懷道：「是他們，發話的就是那個李朋，請兩位姑娘出去見見他們！」
「謝貝勒爺！」
話剛說完，蹄聲到大門外停住，緊接著傳進個熟悉話聲來：「天津船幫來人求見兩位歐陽姑娘。」
歐陽霜道：「稟貝勒爺，民女之父大病初癒，不便……」
不過他倒不在乎，抱著胳膊，半靠在牆上，似乎一點兒也不著急。
姚子明大喝：「大膽！」
趙玉茹道：「回小樓去了。」
姑娘道：「我還能騙您麼？」
玉貝勒似乎有點失望，也旋即神色再動：「應該是一樣，那密告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那兩個年輕伙計也怔住了。
「二姑娘看，我好好的回來了！」
「那給我包兩套。」
紅菱道：「那他豈不是又成了皇上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清朗沉喝傳了過來：「慢著！」
姑娘胡鳳樓只覺這位義妹不懂的可憐，要不是因為彼此相處久，太知道這位義妹，她簡直會認為她是在裝作，假得讓人受不了，讓人厭惡。
郭懷道：「群義鏢局供我吃住，使我有個棲身之所，我為群義鏢局盡點心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兩位為什麼非說報答不可？」
胡鳳樓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帶著幾分憐愛的道：「我說的某一個人，是你喜歡的人，也只有到了你我這樣年齡才開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