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為義千里送玉人
傅小天大笑接口道：「老弟不用擔心，我早已有佈置，九門提督府人手已全部調入大內，加上大內侍衛，諒來可保一時無虞。」
岑參領悟絕世，一點就透，不再猶豫，立刻探懷取出一封函帖，雙手遞了過去。
岑參俊面微紅，赧然說道：「不認識，一個黑衣人送來就走了。」
「老衲不敢！」大慧禪師再次躬身，莊容說道：「老衲所以斗膽請施主暫留俠駕，實是有所稟告。」
那白衣文士，薛梅霞口中的夏大哥，也自然就是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夏夢卿緩緩轉過目光，停留在那梨花帶雨的憔悴臉龐上，目光中好似有物閃閃發光，一笑說道：「小妹別這麼說，我什麼時候怪過你？永遠不會，我剛才沒有再勸你，那是因為我也想讓你趁此機會盡情發洩一下，這些日子來，你受的委屈太多了，悶在心裏反而不好。掃興的事兒，咱們永勿再提，帶著淚水，眼睛紅紅地回去見傅侯，這樣我擔待不起，時已不早，原野風大露重，早點休息吧！」
本來讀書人體質羸弱，怎經得起長途勞頓，千里風霜？
任燕飛不敢驚動，悄悄拍開兩個黑衣大漢受制的穴道，也自進入府中。
傅小天又復回身，笑道：「你別不服氣的故意找碴！我沒有做錯，擒賊擒王，射人射馬，留下一個烏紮克於事何補？我不相信這樣便能使他們全部束手就縛，甚至退出帝都。烏紮克不過是一個打探虛實的嘍囉角色，留著既然無補於事，何不索性大方一點，縱他回去？你若認為我放得不對，那麼請，他此刻尚未出得紫禁城，你盡可再把他抓回來。」回身負手，大步走入府內。
「他們談不上什麼部署，侯爺。」郝元甲道：「他們只準備分出一部分人，赴侯爺今夜三更萬壽山巔之約，另一部分，則按兵不動，似有所待。」
夏夢卿再也難忍滿眼熱淚，向著夜空頻頻揮手。
話鋒微頓，揚眉又問道：「看見莫洪他們幾個麼？」
夏夢卿視若無睹，接道：「她本武林兒女，昔年薛家雙龍一鳳，掌教想必也該有個耳聞，若是信得過我，也請不必有所顧慮。」
大悲禪師心神驟然一震，滿面詫異之色地望了他半晌，毅然點頭說道：「施主既然已經知道了，那是再好不過……」
大慧又一躬身，肅然說道：「施主請恕老衲斗膽，此事關係重大，老衲不敢擅自進稟，容老衲請敝掌門人趕來面陳。」
待得諸人都退回大悲禪師身後，他方始暗暗透了一口氣，目注那似為群龍之首的少林掌門人大悲禪師道：「禪師以一派掌教之尊下江湖，偕天下群豪遍搜宇內，相尋於我，想必定有見教，如今是否可以示下了？」
青衫書生神情大震，急形於色，突然接口道：「夏大哥，大羅印非同小可，你怎能……」
夏夢卿劍眉一挑，笑道：「掌教既然信不過我，何必相尋？」
「無量壽佛。」武當掌教無為道長突然越眾而出，神情肅然地，微一稽首道：「施主請恕貧道斗膽，有幾件事兒，想請施主釋疑。」
夏夢卿神情一震，大為不忍，改了稱呼，強笑安慰道：「小妹，別這樣，我很好，一點傷勢，別擔心，沒有什麼……」
郝元甲心弦震動，血氣翻湧，久久未能答話。
夏夢卿一指車簾低垂的車門，道：「車內，乃是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大慧禪師神情微震，毅然點頭：「施主神目，老衲怎敢妄言，如今找尋施主者，豈只老衲一人？諸大門派，天下群豪莫不踏遍四海、窮搜八荒。」
霍玄黑臉飛紅，頗為窘迫，摸著一雙大手，赧然笑道：「我口齒笨拙，辭難達意，夏大哥還是問小岑吧！」
無為道長白眉微軒，道：「那麼，施主怎知貧道等來意？」
少林絕學，佛門禪功，果然不凡，聲似龍吟直透雲霄歷久不散。
向站在車旁的老駝子微一舉手：「這位就是大漠駝叟無影，有什麼顧慮？有話快說！」
獨孤奇聞聲側顧，雙眉微軒，彈了彈滿身黃塵，也自心情一朗，笑道：「夏大俠，是否在太原略事歇息後再過太行山？」
入目堪憐，薛梅霞已似受不了長途行車勞累，再加適才哭得聲嘶力竭，在車身顛簸搖晃中，不知何時已然昏昏入睡。
一鉤冷月，靜靜地懸掛枝頭。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道：「千毒門主。」
另外的一人一騎，緊靠馬車之旁，是一匹毛色白裏帶黃的健馬，卻似因經不起長途跋涉，千里奔馳，顯得有點疲憊不堪，失去了應有的神駿。
他入鬢劍眉緊鎖，星目黯然無光，俊美的臉龐清瘦憔悴，一片慘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白得可怕。
驀地忽聞豪笑震天，車轅上那身形佝僂、老態龍鍾的車把式，長鞭怒捲，疾如靈蛇，分點二喇嘛胸前大穴。
片刻後，小樓下有人恭謹揚聲道：「稟侯爺……」
功力雖減，目力猶健，何況還有那昏暗的星月之光。
傅小天道：「焉知這不是故佈疑陣，聲東擊西？我寧願證實他們現在北京，這些人俱都心智深沉，陰狠狡詐得可怕，對付他們三個，只怕要和對付那些布達拉宮的數十密宗高手，付出同樣的精力和代價。」
車內一陣寂然，未幾又柔聲發問：「到了那兒啦？天黑了吧？」
獨孤奇悚然動容，銀髯皆顫：「夏大俠，能為你稍盡綿薄我已深感榮幸，如今卻更覺這趟千里駕車，再入中原沒有冤枉。這多天來，我領悟了不少，懂的事更多，看來跟在你這位宇內第一奇才身邊能得無窮好處，老駝子敬遵令諭，這就改道。」抖韁輕喝，一帶馬頭，避開官道，向著另一條岔路上馳去。
夏夢卿心中微震，默然未語，翻身上馬。
婉約嬌軀微微曲蜷，顯然是因為衣衫單薄，不耐秋夜寒涼。
郝元甲不便再說，只好赧然一笑，道：「侯爺，我這就向你稟報……」
郝元甲隨著起身，神色已趨平靜，滿佈血絲的雙目凝注傅小天，惑然問道：「侯爺，你真的就這般地隻身前去赴約？」
車簾掀動，薛梅霞突然探出螓首：「夏大哥，他們都走了麼？」
然而，當雙方的距離漸漸接近，行腳僧人容貌清晰入目之後，夏夢卿卻禁不住呆了一呆，「咦」了一聲，喃喃說道：「少林藏經堂住持怎地輕下江朋，莫非……」
雖然改了稱呼，卻並未能使薛梅霞感到絲毫慰藉，反之，那有氣無力的微弱話聲，已使她心碎片片、柔腸寸斷。
白衣文士面有難色似乎有所顧忌，但終於轉過頭去向那車轅上駝背車把式道：「老爹，偏勞一下。」
馬鞍兒的人，是位俊美絕倫的文士，一襲白色儒服不僅好像多日未經換洗，佈滿塵垢，而且多處殘破，血跡斑斑，血跡已早黑紫，顯然為時已久。
傅小天環目輕注，一笑又道：「好啦，老弟，這種討厭的話兒就此打住，天時已經不早，三更將屆，你請回吧！深夜客來，我連茶都沒有準備，委實太以怠慢。」收回那隻大手，緩緩站起身子。
黑衣少年這才注意到夏夢卿那色呈慘白憔悴不堪的臉龐，與那殘破儒衫上的斑斑血漬。倏地收手，霍然變色，垂首說道：「夏大哥，原諒我無心，並恕我兩人接應來遲。」
「你也想鬥鬥密宗高手，是麼？小霍和小岑一樣，你也未改火爆性子。」夏夢卿含笑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霍，不可坐井觀天把我捧得太高，須知捧得高、掉得重，密宗我見識過了，果然不凡，能全身而回，已屬萬分僥倖，不過，小霍也不要難過，我身中三記大羅印，布達拉宮卻賠上了十大高手和許多二流喇嘛，應該很划得來了。」
猛有所觸，目注低垂的車簾，變色接道：「老衲斗膽請教，傅夫人，她也知道麼？」
驀地，如泣的風聲中，傳來一陣轆轆車聲，緊接著，便見如霧黃塵內，由一座土崗轉角處，緩緩出現了一輛雙馬篷車與一人一騎。
獨孤奇聽得雙眉一皺，道：「由此到北京，至少還有數日路程，夏大俠不宜強持傷重之軀……」
夏夢卿強忍痛楚，連忙揮手向他示意。
「夏大哥。」車中人又一聲輕呼，聲音有一點激動：「你能否像以前一樣，叫我小妹或梅霞？」
夏
hｔｔps://ｗｗｗ•hｅｔｕbｏoｋ.cｏｍ•cｏｍ夢卿突然朗笑揮手：「鬚眉漢子丈夫氣，那裏學來的婆婆媽媽女兒態？再不走我可下手趕了。」……差別，而且差別很大。如今置身此處，遙望那靜峙於晨曦下的太原城，在意識上，令人覺得已歸自異域，返回故土，輕柔的晨風中，似乎還微送帶土的芳香。
夏夢卿心中了然，淡笑搖頭：「掌教不必有所顧忌，我忘了奉告，駕車的這位前輩，掌教不會陌生，大漠駝叟無影神鞭……」
行腳僧人正是那少林藏經堂住持大慧禪師，聞言肅然躬身道：「峨嵋金頂拜別迄今，數易寒暑，施主猶能記得老衲，老衲好不榮寵，峨嵋初瞻神儀，今日再睹風采，此生可以無撼了。」
夏夢卿沒有看她：「多謝夫人關注，我現在很好，傷勢已無大礙。」
傅小天那隱透懾人威嚴的魁偉背影，良久方始突然轉移話題，有心找茬地憋出一句道：「閣下，我覺得你不該輕易放走那個番和尚。」
德貝勒大不以為然，挑眉笑道：「閣下縱橫疆場十餘年，一向叱吒風雲，氣吞河嶽，難不成今天竟然為區區一個番僧驚了虎膽？我以為這件事不足為慮，大內侍衛，侯府精英，再加上紀澤一眾手下，傾帝都各方之力，我不相信……」
大悲禪師神情一呆，霍然變色。
夏夢卿揮手接口道：「我時間不多，也覺得爭論此事，不是正題，我想知道掌教等為什麼要找我？」
「不！」薛梅霞連搖螓首，聲音低得像喃喃自語：「肉體上的任何痛苦，我自信能忍受得了，也支持得住，唯一使我受不了的，是你這令人心碎的稱呼，我求你改一改，我求求你。」
傅小天環目炯炯，望著烏紮克背影消失，臉上突然浮現一抹陰影，濃眉微皺默默不語。
德貝勒再次碰了一鼻子灰，俊面煞白，怔立著作聲不得。
郝元甲道：「不敢當，侯爺留步。」身形拔起，電射而去。
車轅上，那掌車老駝子，對眼前情形不聞不問，生似置身於另一世界，佝僂著瘦削的身子，默默地趕著馬車。
群豪一拜而起，大悲禪師恭聲答話：「草民等緬懷先朝，思念故君孺慕若渴每感無依，今日得知施主身分，驚喜之餘，豈有不拜之理？更當謝天謝地。草民等這就遵諭各返來處，靜候施主復興之召，草民等告辭。」
就在這時候，庭院中霍然響起一暴喝：「什麼人？膽敢夜闖侯府。」
「侯爺高明！」郝元甲道：「千毒門已現燈使，據此推斷，斷不會就這兩人，另外，布達拉宮二流喇嘛尚未計算在內。」
夏夢卿一笑又道：「她雖然身為滿族皇室貴眷，卻曾勸我參與帖中所倡之事，共襄盛舉，這應該可以證明她仍是我漢家熱血兒女，與眾不同。」
他剛轉過身來，面前如飛飄落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神情肅穆，無限激動地道：「夏大俠，你瞞得老駝子好苦……」納頭便要拜下。
馬停車止，夏夢卿就鞍上拱手含笑道：「荒郊野徑，得遇佛門故人，欣喜何似，大和尚別來無恙？」提真氣，飄身高鞍，牽動傷處，胸口一陣抽痛，他不禁微微皺了皺劍眉。
馬，是清一色的蒙古種罕見神駒，鞍上，則俱是身軀高大、慓悍兇猛的黃衣喇嘛。
「差遣？」傅小天濃眉微皺：「郝獅子，你這豈不是罵我，像這樣，以後我還敢勞動大駕麼？咱們相交已非一日，對我，你應該瞭解得很清楚，你是我朋友，朋友用不著來這一套，丐幫眼中不會有神力威侯這四字頭銜，我能勞動你，憑的是傅小天這三個字，說得更明白點，是靠著夏夢卿的面子，因此感到榮幸的應該是我。來，放輕鬆點，咱們坐下談。」拉著郝元甲向几旁走來。
夏夢卿忙自還禮，淡淡一笑道：「事隔多年已屬陳跡，掌教何必還要提起？且盡綿薄者另有其人，我不過從中傳話而已，怎敢當掌教一個謝字？」
美郡主德怡幸災樂禍掩口竊笑，朝他扮了個鬼臉，扭動腰肢，跟在傅小天身後，嬝嬝登階走進府門。
（有漏略，推斷內容為夏夢卿的回歸中原心情。）
夏夢卿星目深注，還禮說道：「掌教請講，我有問必答。」
老駝子話聲方落，突然抖色一變，目射奇光，凝注前面遠方：「老駝子業已聽出來人只有兩個，功力俱都不弱，猶在老駝子之上。」
夏夢卿人雖受傷，功力猶在，薛梅霞心知他必有所見，立把螓首縮回車內。
一話直聽得夏夢卿心頭連震，卻劍眉深皺，道：「那是掌教獨垂青睞，過於看重，我卻自認後學末進，德能兩薄，不足擔當大任，再說眾英雄中不乏俊彥，掌教更是德高望重……」
這荒涼、遼闊的原野裏，一時顯得十分寂靜，自然，那車輪聲，馬蹄之聲也就越發清晰，可以傳出很遠。
車馬馳行甚速，話落時，已至那行腳僧人附近，行腳僧人突喧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請稍留俠駕。」
佝僂老者斃殺兩人恍若無事，剛剛收鞭，夏夢卿也已折身落回馬上，右掌撫胸，一陣急喘，面色更形蒼白，身形搖搖欲墜。
神態肅穆中透著悠閒。
夏夢卿仍自搖頭道：「我心靈的負擔，遠較傷勢為重，也正為我傷勢很重，短時期內不能妄動真力出手，所以才急著盡早趕抵北京。能把傅夫人安然送回侯府，在我來說實比傷勢痊癒還要使我覺得輕鬆，否則，傅夫人萬一再有任何失閃，我便對不起傅小天。」
夏夢卿淡淡揚眉：「掌教言重，夏夢卿也不敢妄自度人。」
獨孤奇咧嘴一笑，道：「看來老駝沒有料錯，麻煩來了。」
話落，人起，身形倒射，有如銀虹劃空，直撲逼進車後的十餘來騎。
望著群豪漸去漸遠，唇邊突起一陣輕微抽搐，臉上一片難以言喻之色，呆呆凝注，默然不語，良久方始一嘆回身。
收回目光，轉注夏夢卿，軒眉說道：「如果老駝子料得不差，這位少林藏經堂住持輕下江湖，必也與岑、霍兩位所接獲的武林帖有關。」
夏夢卿輕笑接口：「大和尚太謙，彼此既屬故識，何須如此？容我請教，大和尚喝令停住馬車，似乎非為招呼把晤，莫非有何見教麼？」
薛梅霞聽若未聞，依然埋首痛哭不已。
大悲禪師萬萬料不到他會如此說法，呆了一呆，詫異欲絕地道：「老衲愚昧，不懂施主此語何意。」
十匹空鞍座馬，昂首長嘶，鐵蹄飛騰激起滿天黃塵，向茫茫暮色中四散奔去。
「那麼大內……」
車簾啟處，車中人一身白衣，花容憔悴，烏髮蓬鬆，螓首半探，淡淡地嘆了一口氣，噙淚的美目略作環顧，最後停留在白衣文士身上。
但不久之後，驀地，一個無限甜美的聲音突然劃破了寂靜，為這荒涼、遼闊的原野，平添一分生氣；這甜美的聲音，輕柔地透過厚厚低垂的車簾，傳自車內：「夏大哥，風停了麼？」
夏夢卿淡淡一笑，冷冷說道：「掌教這話本來不錯，只可惜掌教不知千毒門主也是一個受人操縱利用的可憐角色。」
威侯鐵腕，容不得郝元甲推拒，他望著傅小天那豪邁隨和的神色，頗為窘迫地赧笑說道：「侯爺，我謝座了，我覺得你有點言之過重，雖然我聽侯爺差遣並不是因為當朝的神力威侯，卻的確是敬佩侯爺你英豪蓋世，作風超人，可絕非看在你和夏大俠交稱莫逆分上，這一點，我不得不說明。」
四下聽不到一絲聲息，有的只是樹叢中輕柔夜風拂動細枝，所發出的簌簌聲響。
黑衣少年突然抬頭，目射奇光濃眉挑煞：「夏大哥神功舉世無匹，我不相信那些番和尚能傷得了你，有機會，我必要……」
無為道長白眉微軒，目光凝注，滿含感佩道：「施主不必謙遜，岑施主道聖高足，由於乃師與敝教的一點怨隙，對敝教仇視猶恐不及，若非施主頒以珠符令，岑施主絕不會暫置積怨，義施援手；而設非岑施主駕臨武當，挽敝教一劫，道聖一脈與敝教之間的積怨也永無化解之日，如此大恩大德，敝教世代感戴，貧道終身難忘。」又一稽首，飄然退回。
話未說完，遠方那茫茫夜色中，已現出兩條淡淡人影，昏暗月色下看去，直如隨風飄來的兩縷輕煙，身法之快世所罕見，也錯非是宇內https://m.hetubook.com.com第一的夏夢卿與那毫不起眼的風塵異人無影神鞭大漠駝叟，換了別人，縱然竭盡目力也難有所見。
入耳這輕鬆詼諧的話兒，夏夢卿禁不住啞然失笑。
他默然不語，沉吟良久方始恢復他那超人鎮定，淡淡一笑，道：「都來了也好，本未出我所料，可笑皇上和那些大員們猶在夢中而不知大禍之將至……這麼看來，今夜委實不宜力敵，只有採取我那非不得已，不肯輕易採取以備萬一的下策了。」
岑參、霍玄四目深注這位一身傲骨的夏大哥，淚光閃爍，終於同時揚聲：「夏大哥多多保重，莫使我兩人終日掛懷，寢食難安，恨會短離長，願早日見召。」躬身一拜，相率飛馳而去。
無為道長似乎頗覺意外地「哦」的一聲，道：「原來是霍、岑兩位施主……」
夏夢卿仰首晨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氣，再呼出時，那心頭鬱結與大漠風沙，多日勞累，似已隨之盡消，那嚴重的內傷也好像減輕了不少，精神為之一振。
正是那傅小天夫人薛梅霞。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小妹何時醒來的？」
無為道長雙目神光湛然，淡淡發問道：「施主想必也接獲一份武林帖吧？」
馬上白衣文士聞聲抬頭，隨即淡淡答道：「是的，夫人。」他似乎不願多說。
但見百丈外那位行腳僧人，雖然年事頗高，卻健步如飛，銀髯飄拂，寶相莊嚴，隱隱有種懾人威力。
夏夢卿呆了一呆，隨即恍悟：「貴教掌門人莫非就在左近？」
老車把式沒有說話，神色卻極為恭謹，伸手掀開車簾。
大羅印密宗秘技絕學，掌力陰柔歹毒中者無救，夏夢卿幸好有大靜神功護體，但身中三掌，也難免受了內傷，而且受傷的程度，頗為嚴重。
車轅上，佝僂的年老車把式從容放下車簾，繼續趕著馬車馳進，竟然一絲驚慌之色也沒有。
他內傷未癒，那堪再動真力？尤其是像如此般足不沾地的凌空搏敵。為了護衛薛梅霞的安全，他不得不拼死出手，枯禪掌威力無倫，天龍身法冠絕宇內，但這兩種神功也最耗內力，雖然斃殺十個喇嘛於剎那間，可是如此一來，他那本就極重的內傷，又加重了一分。
話聲不大，相隔也足有半里，但遠方那兩條人影卻似已有所聞，同發龍吟長嘯，身形如疾，直如劃空長虹，一閃已至近前。
夏夢卿皺了皺眉：「什麼時候接到的？」
人名樹影，大悲禪師聞言悚然動容，立即合十致歉道：「原來是獨孤大俠，老衲眼拙，多有得罪。」
德貝勒如夢初醒，入目傅小天的神情，呆了一呆，道：「小天，你這是……」
黃塵漸漸靜歇，衣袂也不再拂動，可是，這老少兩人仍然沒有一人開口。
車轅上老駝子咧了咧嘴，銀髯顫動：「無影神鞭，威震大漠，但那只是大漠，比諸中原武林，那地方實在太小，假如再當著夏大俠之面……老駝子這條鞭就更要變成提不起的爛草繩了。」
兇狠毒辣，觸目驚心，無影之毒，餘悸仍存，大悲禪師不得不點頭：「施主所言極是，天下英雄莫不有此同感，只是……他這次遍傳武林帖之舉，卻極為神聖、光明正大，我等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為了公仇，只有暫置私怨。」
少林絕學掌執武林牛耳，藏經堂住持更是身分極尊，獨孤奇聞言神情一震，不由也凝神向前望去。
夏夢卿淡淡說道：「我知道各位一定會感到很詫異，我也很想作進一步地說明，只是如今言之未免過早，掌教若是信得過我言出有因，那麼就請偕眾英雄各回來處，莫再過問此事。」
顯然這位少林掌教有著與昨夜岑、霍二小相同的顧忌。
這條岔路橫跨太行，原是晉冀兩省間的捷徑，可是天下事，有時往往令人意想不到，夏夢卿如果聽從獨孤奇的話兒，在太原略事歇息再走，便可免去一場麻煩，這一改道緊趕，竟反而欲速不達地遇上事端，耽擱了行程。
今夜的神力侯府中，似乎有異於往日，顯得特別靜，靜得出奇。
他答得很高明，可是薛梅霞卻仍不放鬆，說得也毫不遜色：「是麼？我以為一個人的身分可以改變，但我究竟還是薛梅霞，這個應該永遠也變不了。」
出手之快，認穴之準，堪稱當世罕見。
夏夢卿皺眉強笑：「夫人深具辯才，我自認不如，不過夫人如今是傅侯夫人，當不會有錯，這也是永遠變不了的……」
大悲禪師仍然面有難色，猶豫難決。
獨孤奇車上拱手，咧嘴笑道：「掌教大和尚不必客氣。」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一時無語。
夏夢卿蒼白憔悴的臉龐上，浮現一絲淡淡笑意，笑得很安慰，目射友愛，微微點頭：「那麼，這帖子放在我這兒，你們走吧！」
夏夢卿星目凝注，淡淡一笑道：「緣慳一面，身分特殊，我不敢怪掌教對她有所顧忌，然而，我卻以為掌教不該信不過我。掌教若執意不願明示，我絕不會強人所難……其實，諸位來意，我已略知大概，掌教因她而有所顧忌之事，當是為了一張遍傳宇內的武林帖……」
「那麼，我告辭了。」轉身走向樓前窗邊。
「我聽見了。」車轅上老駝子點頭接口，話聲中難掩心頭重憂地接著說道：「猶在里許之外，是不是還很難說，夏大俠不宜再動真力，老駝子不自量力，拼命效命。」
這是關外大漠習見的景象。
布達拉宮高手已出其半，再加上神秘詭譎、殘忍毒辣的千毒門，以及那難以數計的二流喇嘛，布達拉宮何異已傾巢來犯？
胸中積壓已久的鬱結，也似乎隨淚水發洩了不少，終於，她緩緩地抬起了螓首，烏雲更形蓬鬆，美目業已微紅，長長的睫毛上猶掛著淚珠，幾分嬌弱，無限悽楚，令他觸目魂銷：「夏大哥萬勿生氣，我無意惹你心煩，實在是情難自禁。」
薛梅霞柔婉一笑，道：「我早就醒了，人家既然有所顧忌，加上我衣衫不整，多日來未曾梳洗，怎好出來？」
「不！」傅小天搖頭說道：「羅剎諸君心高氣傲，絕不會就此俯首認命供人驅使，也不會受人延攬，我擔心他們會趁火打……」
一觸夏夢卿那已透不悅的逼人寒芒，任他身為少林掌門人，佛門得道高僧，名重宇內，也不禁心頭微懍，倏然住口。
面對高明，郝元甲只有為之心折，深為嘆服，肅然點頭，道：「侯爺高見，郝元甲現在請令，若是莫洪等三魔屆時突現，並果然有所圖謀，可否由我負責應付？」
大悲禪師暗吁一口大氣，慈目凝注，似乎信疑參半，默然不語。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約由我訂，大丈夫豈可失信於人？」
夏夢卿一時沉吟未語，旋即微微搖頭：「一日不到北京，我心中一日難安，請老爹繞過太原，逕渡太行吧！」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意猶難信，慈目凝注，道：「施主怎知……」
他這裏話聲方落，群豪中又走出那位高年全真，武當掌教無為道長，肅然稽首：「八年前，施主頒下珠符令，差人馳救武當，逐退羅剎諸兇，挽敝派於浩劫，隆情高義，貧道亦補致謝忱。」
霍玄的頭，垂得更低。
躬身再拜，領著群豪悄然退去。
夏夢卿含笑點頭：「我所知道的事，從不瞞她……」
其實小樓內，神力威侯傅小天憑几端坐，左手捋髯，右手執書，似乎正全神貫注於一部「春秋」中。
郝元甲神情恭謹，微挑雙眉：「不敢，能蒙侯爺差遣，丐幫深感榮寵。」
深注夏夢卿一眼，接道：「施主也是以今日之言，應付他們兩位麼？」
夏夢卿目力如神，早已清楚地看出，這數十人中，為首一僧年事甚高眉鬚俱白，身披一襲大紅袈裟，步履之間穩穩從容，正是那當今少林掌門，大悲禪師，緊隨大悲禪師之後的是童顏鶴髮，得道全真，武當掌教無為道長，與其他各門派掌門至尊。
石階下，只剩下垂手怔立的德貝勒……
郝元甲道：「聽說莫、單、衛三魔早離北京。」
夏夢卿出手如電，托住對方兩肘，皺眉苦笑：「老爹，別再令我難受了好麼？動身吧！」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震耳撼心，大悲禪師突又跨前一步，肅然合十道：「老衲斗膽，請施主再示那幕後陰謀之人？」
後面的話，說得有點激和_圖_書動，也因此牽動了傷勢，一陣微微輕喘，住口不言。
只見白影飛閃，連聲砰然，十二個黃衣喇嘛已有十個墜鞍落地，一陣滾翻寂然不動。
郝元甲神色越顯凝重，道：「八大喇嘛、十二殿、三十六壇各出其半，連同黃衣四尊者一共是三十二名番僧，而黃衣四尊者還只是這三十二名番僧中身分最低者，由此可知，其他各僧的功力一定比他們更高。」
青衫書生閃身上前，沉聲喝道：「小霍，放手！你難道沒有看出夏大哥身負極重的內傷？」
問明這種情勢，縱然傅小天鐵膽傲骨，英豪蓋世，身具莫測功力，也不禁心神震動，大為動容。
他和車轅上那駝背老車把式一樣，也緊閉著嘴，默默地策馬趕路。
夏夢卿似乎無可奈何，略作沉吟，突然說道：「既然掌教這麼說，我不敢不讓各位有個明白。請問掌教，這件事係由何人發動？那武林帖上署名者為誰？」
望著岑，霍兩小身形消逝不見，那憔悴的俊臉上，突然浮……
「夫人！」夏夢卿突然側首輕喝，聲音有點顫抖：「天時不早請早些安歇，路程尚有數日，再下去，夫人會支持不住。」
夏夢卿「哦」了一聲，挑眉笑道：「這樣看來，事非小可，但我不明白諸同道因何為區區一人而勞師動眾，大和尚可否告？」
夏夢卿輕輕一嘆，探身拉過車內一襲風氅，小心翼翼地為她蓋上，凝注那張嬌靨良久，才緩緩放下車簾，馳了開去。
這話不錯，天下群豪滿懷熱血而來，旨在請他出面領導共襄盛舉，報雪公仇私恨，重振漢家聲威，豈是幾句寓意不明的話所能打發得了的？
大悲禪師白眉雙挑，微微變色：「老衲早想到施主所言必然有因，否則以宇內奇才如施主者，斷然不會作如是語，不過此次接到武林帖的非只老衲一人，也非少林一派，老衲斗膽以為，施主若不把那原因明示出來，不但天下英雄俱感失望，而且也難令天下英雄心服。」
無奈為時已晚，車簾掀處，薛梅霞已探出螓首，珠淚如泉，香唇劇顫悲聲說道：「夏大哥，你，你叫我如何心安……」
為的是北邙斷魂谷內得以保全聲名，脫險生還。
「夏大哥，你何必瞞我？」她聽得出他那勉持平淡的聲調，也深知夏夢卿傷勢不輕，短期內絕對無法痊癒，強忍心中如絞悲痛，卻忍不住垂下早已孕滿眼眶的淚水：「你該記得，受先父母的薰陶，我也頗懂一點醫道，你的外傷也許已無大礙，內傷卻斷非短期內可以復原，普天之下，誰能使你負傷如此？這是第二次了，又是為了我，上次也許值得，這次你實在不該來的。夏大哥，你知道我有多……」
夏夢卿神情一震，鎮定地道：「夫人，你想錯了，夏夢卿早已心如止水，再難揚波，我說過，我送的只是傅侯夫人，對朋友之妻，我無須有此顧慮。」
車轅上，趕車的車把式，是個身形略顯佝僂的瘦削者者，衣領翻起，一頂風帽拉得低低的，幾乎遮住了整個臉孔，只能看到頷下一部銀髯，而那本該銀白的美髯，也圍染滿塵沙而變成了黃色。
大慧禪師點頭道：「施主高明，敝掌門人與各派掌門人，以及天下群豪，此刻大部分均在太原。」
岑參仍然面有難色，示意夏夢卿離開車旁找地方談話。
「不錯！」夏夢卿聽出對方話中有話，星目寒芒一閃，揚眉笑答道：「只是，我昨夜措辭與今日稍有不同，我說他們輕舉妄動，要他們立刻回到住處，閉門讀書。」
一丈外，群雄相繼住足，大悲禪師顧不得理會道旁合十躬身相迎的藏經堂住持大慧禪師，大步趨前，肅然合十，向著夏夢卿微微躬身為禮，道：「再睹風采，足慰平生，施主別來可好？」
傅小天送至窗邊，揮手笑道：「老弟好走，恕我不遠送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惑然道：「怎麼？侯爺以為……」
大悲禪師入目這塊玉佩，神情狂震、臉色劇變，突然下拜：「出家草民，有眼如盲，懵懂無知……施主恕罪。」
大悲禪師德高望重，領袖武林，他這一拜下，誰敢怠慢，一時紛紛下拜鴉雀無聲，夏夢卿閃身避禮，激動說道：「今非昔比，夏夢卿蒙羞在身，不敢受各位重禮，還請……」
樓下恭應了一聲是，隨即，橙梯上響起步履之聲，緊接著小樓內走進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鬍鬚如蝟的中年化子，睜著一雙滿佈血絲的眼睛，向著傅小天微微躬身為禮。
一躍而起，回身抄起几上長劍，大步下樓而去，朔風呼號，塵沙蔽天。
探懷取出一物，冷冷遞過。
「那麼，適才之事，小妹想必都已聽到了？」
車中人「啊」地一聲輕呼，好像透著驚喜，但又似難掩一點惆悵，低低說道：「好快，這麼說我們已脫離險地，再過幾天就到了？」
「我說過有問必答，自當奉告！」夏夢卿笑道：「這兩人掌教認得，便是昔年連袂武當，為貴教稍盡綿薄的霍玄、岑參。」
白衣文士雙目呆呆前視，依然淡淡答道：「天是黑了，夫人，前面就是呂梁山了。」
夏夢卿既稱宇內第一奇才，對此豈會看不出來，淡淡一笑，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全憑掌教。」
足方沾地，黑衣少年便大步奔過去，一把抓住夏夢卿雙手，萬般激動，無限歡欣地叫道：「夏大哥，多年不見，差點沒把我和小岑想死，設非適才夏大哥神功傳話……」
無為道長方退，接二連三地又有少林羅漢堂住持大智禪師、不歸谷少谷主端木少華、天龍堡主齊振天等人，越眾而出懇摯致意。
「半月之前。」
傅小天濃眉微軒，一笑說道：「好啦，有完沒完，郝獅子？不管你衝著誰，總之丐幫對我大義伸手，鼎力相助，這個你總不能否認，是吧？」
剎那間，神色忽又一轉肅穆，砰然一聲，面西跪下：「小天身為人臣，情非得已，恩師恕宥。」
傅小天搖搖頭，嘆氣接道：「帝都烏雲密佈，危機四伏，我深為擔憂……」
大悲禪師神色立轉肅然，合十躬身道：「施主奇才第一，身懷珠符令，這等大事，非施主參與難期有成，故此老衲邀約同道，遍尋宇內，想請施主出面領導我等，與發帖首倡者互相策應，共襄盛舉，事關公仇私恨，漢家榮辱，施主幸勿見拒。」
夜涼如水，時間在寂靜中悄悄地度過……
夏夢卿淡淡說道：「掌教胸羅淵博，當知白衣大食此名。」
暴喝過後，隨即又復歸於寂然。
望著郝元甲背影遠去，傅小天臉上強持的鎮定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無限凝重：「禍起兩端，顧此失彼，我分身乏術，這該怎麼辦，這……」
無為道長微一稽首，就要退回。
大悲禪師面上一熱，忙道：「施主又言重了，老衲豈敢……」
那輛馬車，厚厚油布製成的車簾低垂，遮掩得密不透風，在高低不平的黃土路上，不住地顛簸晃動，車蓬上滿積的黃塵。隨風飄逝，但隨即又佈上了新的一層。
後院小樓中，紅燭高燒，珠簾低垂，由外內望，無法窺見樓內有何動靜。
大慧禪師不再說話，突然仰首發出一聲長嘯。
夏夢卿點點頭，笑道：「那麼這原因就簡單了，月前北邱斷魂谷中的種種遭遇，各位想必記憶猶新，以千毒門主那種人物，用心叵測，是否能成得了大事，各位應該比我瞭解得更為清楚。」
來的赫然竟是那丐幫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
無為道長頗為窘迫，但旋即又白眉雙揚，肅然說道：「那麼貧道愚昧，施主乃智蒙神僧高足，神僧赤膽忠心，每以無力驅逐敵寇為恨，貧道實在莫明施主何以竟阻攔此一盛舉？」
那是一塊玉佩，正面左右兩邊，各鐫一龍，翻騰雲中，首尾相對，栩栩如生，二龍之間，刻有幾個隸字：「忠孝傳家，世代慎藏」。
夏夢卿搖頭淡笑：「掌教想差了，千毒門主豈有這個膽子將那看來神聖，實則包藏禍心的武林帖送到我的手中。」
這天傍晚時分，風沙特別猛烈。
獨孤奇那敢再說，老眼凝注，顫聲道：「恭敬不如從命了，老駝子生受了。」轉身就待登上車轅。
飛掠縱躍，有如飛蝗快捷如電，轉瞬間，已來至百丈之內。
白衣文士神hetubook.com.com情微震，身形一陣輕顫，而話聲更為冷淡：「事過境遷，夫人何必再提往事？如今，夏夢卿所護送的，乃是夏夢卿極為欽佩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車轅上，那佝僂的老車把式目睹夏夢卿的傷情，難掩心中重憂，目射關切之光，輕嘆說道：「夏大俠你的傷勢……」
嘯聲未落，太原城方向立即也劃空傳來一聲長嘯，聽聲音，功力竟與這位少林藏經堂住持互為伯仲，不相上下。
一句話直聽得夏夢卿劍眉連軒，目射奇光，但想到對方的失態也是因為急於公仇，發乎忠誠，只不過有點審事不明，卻又不忍發作。當下暗暗一嘆，倏斂威態，說道：「誠如掌教所言，家師赤膽忠心，一生時以無力驅逐敵寇為恨，耳提面命也每以大仇大恥誨我，我夏夢卿又豈是掌教所責的那種大逆背師之人？不過我不敢怨怪掌教有這種想法，易地而處我也會有這種想法，我和諸位一樣，也是漢族世胄大明遺民，說句唐突一點的話，我的仇恨也許比諸位更深，光復神州驅逐敵寇的心志也比諸位更堅！我之所以不願對這次所謂盛舉加以贊助，反加阻攔，那是因為我比諸位多知道一點，千毒門主受惑於西藏布達拉宮，而布達拉宮之後更有操縱之人，其目的在造成中原鷸蚌相爭之局，而坐收漁人之利，我等如若不察，誤中奸謀，一旦陰謀者侵據華夏，所蒙恥辱，所受災難將較今日猶甚百倍，各位均為一時明智之士，請問，似這等引虎驅狼，開門揖盜之舉，能夠附和麼？言盡於此，還請各位各返來處，伺機再動，屆時我必當有所交代。」
也許是風沙太大，一開口便滿嘴黃沙。
夏夢卿沉聲接口道：「老爹，你還要不要我這個朋友了？」
薛梅霞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是夏夢卿這時已收回目光又轉向前方，她那失色雙唇微微地翕動了幾下，欲言又止，終於退回車簾內。
他年老事故深，對夏夢卿這話自然不肯就此採信，但當著這位宇內第一奇才卻又不便說出口，故而乾脆來個閉口不言，這種做法委實高明。
就在轉入這條岔路不久，忽見遠遠地迎面走來了一名灰衣芒鞋的行腳僧人。
看來，無為老道對昔年岑參被迫馳援武當之事，頗為自知，他的話說得不錯，岑參為三聖中大木真人傳人，昔年大木真人被武當拒於教外，一怒下山，曾誓言終生不入武當，徒承師怨，若非礙於珠符令，岑參斷不會對武當施予握手，而若非岑參暫置積怨，義施握手，也不會使武當五老愧疚俯首，盡釋前嫌，論因說果，功德自應歸夏夢卿一人。
郝元甲自然聽得出傅小天是不願因己累人，使丐幫遭到任何損傷。而事實上，他也清楚，就是煩出丐幫北京分舵全部實力，也未必能與昔日羅剎三君對抗，滿含感激地望了傅小天一眼，咧嘴笑道：「侯爺，郝元甲敬遵令諭。」
「掌教誤會了。」夏夢卿搖搖頭，淡淡一笑道：「我不是遜辭，也非懼於責任重大，而是另有我不能從命的原因在，我不但不能從命出面，而且還要奉勸諸位與我一樣地置身事外。」
夏夢卿劍眉倒剔，星目寒芒電射，突然沉聲接口：「大和尚，你這是逼我？」
夏夢卿雖然武林輩分極尊，較諸大悲禪師猶高一輩，但人家究竟是一派掌教身分，而且他也素性謙恕，自是不會托大，當下忙自還禮說道：「託掌教洪福，夏夢卿尚稱粗健。」
兩個喇嘛怎料得到區區一個老弱的車把式竟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兩聲悶哼，應鞭落鞍，又是兩匹空鞍健馬狂奔著消逝於暮色中。
郝元甲濃眉一挑，還待再說，傅小天卻已輕輕一掌拍上他的肩頭，微笑說道：「閣下，你忙了一天，晚上跑到我這兒來，應該不是為了和我抬槓的吧？」
話聲方落，強持的笑容未歇，突然目射逼人寒芒，眉挑重煞，怒聲冷哼：「不到黃河心不死，我不相信殺不盡你們。」
夏夢卿雖然身負重傷，獨孤奇卻仍然使盡力氣也無法拜下分毫，明知差人太多，只有一嘆作罷，懇求道：「夏大俠，老駝子以前不知，情猶可原，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這『老爹』兩字請……」
無為道長呆了一呆，道：「施主可否示那兩人是誰？」
這些，顯示出戒備森嚴。
玉簫神劍閃電手宇內第一，叱吒風雲睥睨武林，豪情萬丈氣吞河嶽，除了八年前南荒一次會戰，蹈陷負傷之外，何曾遭到過任何挫折？但如今他心靈與肉體兩方面，卻同時受到無形有形的兩重巨創，這都是為了她，為了古往今來，無人能解的一個「情」字，而在「情」字上，她又給了他什麼？一時羞愧難當，芳心中百味俱陳，再也按捺不住，突然埋首車欄，失聲痛哭起來。
全是領袖一方的人物，聲名卓著的絕頂高手，可以說，當今武林精英，已盡數薈萃。武林帖果然已傳遍宇內，震動天下，夏夢卿不由心頭暗震，深蹙劍眉。
話聲微頓，威態一斂，輕喝道：「夫人請坐好，老爹，垂簾。」
夏夢卿接在手中，略一注目笑容盡斂，神色驟轉沉重，目光投向岑參，蹙眉問道：「這，你接自何人之手？」
薛梅霞又柔婉一笑，微頷螓首。
英雄肝膽，令人敬佩，不世至情，更是感人。
顯然，這位武當掌教所說的，乃是指昔年羅剎教為了遮天下人耳目，便於潛往峨嵋盜取三聖遺寶，大舉侵犯武當，霍玄、岑參受命珠符令，連袂馳援武當之事。
夏夢卿立即心中了然，微微一笑道：「那麼，大和尚是有意相尋，並非逆旅不期巧遇了？」
其中竟然還有不歸谷的端木少華、天龍堡的齊振天與另外五莊四寨之主。
就在這個當兒，他突然又有發現，轉向車轅上老駝子，星目寒芒連閃，挑眉冷笑：「老爹……」
傅小天濃眉突皺，沉吟說道：「你可知道赴約的是那些……」手撫郝元甲肩頭，淡淡一笑道：「老弟，用不著瞞我，傅小天雖屬滿人，任職當朝，卻不是人間賤丈夫，們你我縱是朋友，立場畢竟有點不同。我適才說過，事關滿朝，你沒有伸手出力的義務，甚至可以站在他們那一方；不過老弟，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事情不如表面的那麼單純，這次興風作浪的不是發於民間，而是另有異族心懷叵測，誘惑一些野心人物，從中加以利用，意圖坐收漁人之利。」
岑參卻滿面愧歉不安地毅然答話：「夏大哥頂天立地，奇男第一，我不該有那種瀆冒不敬的想法，不敢再問理由，我和小霍聽話就是。」
傅小天環目中異采閃動，難掩心中激動，對於誠懇好意，他只有點頭：「郝獅子，傅小天生平從不欠人人情債，除了夏夢卿，你是第二個，我不敢言謝，你也不會喜歡聽，就這麼辦。不過，我希望你別和他們正面衝突，只須設法把他們引開去，越遠越好，待我料理好這邊，再去招呼他們。」
夏夢卿奇才第一，獨孤奇見識多廣，對此自然毫未在意。
整個神力侯府內也看不到一條人影，但如果仔細地看，花樹叢中，亭、臺、樓、榭的暗影內，卻到處都是幢幢人影，潛伏著許多威猛的黑衣大漢。
車馬倏停，夏夢卿含笑離鞍，馬車之前微風颯然，一個衣黑、人黑，全身俱墨的精壯少年和一個身著青衫的俊美書生連袂射落。
傅小天聽得連連蹙眉，接道：「這批人若是那麼易與，烏紮克今日也不會在紫禁城中出現了，如我料得不錯，此刻潛入帝都之密宗高手，絕不只黃衣四尊者少數人，布達拉宮雖不致傾其全力來擾，但所遣來者定為主力。皇上安危重於一切，大內侍衛必須坐守大內，我不能調用他們；至於九門提督府，所屬的所謂帝都鐵騎，對付一般叛亂自屬可恃，對付這些武林高手，卻是派不上用場。目下可用者，僅我手下十二護衛，而相比之下力量實在薄弱得可憐，茲事體大，一個應付不好，後果不堪設想，你能怪我擔心麼？」
夏夢卿身形一陣微顫，不知是肉體上的傷痛，抑或是那心靈受到撞擊，忍不住地發出一聲悶哼，卻仍強露笑容，笑得令人心酸：「小妹別這樣好麼？這樣於我傷勢無補，反更令我難受。」
這荒涼、遼闊的原野上驟歸沉寂，也更淒涼，只有那陣陣令人斷腸的哭聲隨著ｈtｔps://ｍ•hetｕｂｏｏk.ｃｏｍ.com夜風遠揚。
……侯，我只是敬他為人中英傑，雖然惺惺相惜，但彼此立場畢竟不同，更不會因為他而有所顧忌。我要你們置身事外，回去閉門讀書，自然有我的道理在，否則我期待多年，怎會放棄這大好時機？但這道理，目前我還不願說明，而且也沒有告訴你們的必要，我只要你們聽話。小霍，他暴躁而容易衝動，你比他冷靜得多，我以為你應該瞭解我的苦心……」
入目他那一身為她所負的傷勢，為她所濺的血跡，清瘦的嬌靨上，像不久以前地，湧現一片憐惜、感激、歉疚之色，以及一些複雜難解的東西，顫抖著失色香唇，無限柔婉地輕聲說道：「夏大哥，你……可覺得好些了麼？」
郝元甲還想再說什麼，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微微躬身。
夏夢卿淡淡笑道：「昔年我不能分身馳援武當，便是因為作客薛家，彼此交稱知己，她不是一般世俗兒女，對她對我，不必有什麼兩樣，說吧！」
夏夢卿雙目突現異采，挑眉笑道：「老爹好俊的聽覺，這兩人所用身法我聽來頗為熟悉，只怕老爹的無影神鞭不能大展神威，我也飽不成眼福了……」
最後幾句話兒，近乎詼諧，笑得也很開朗，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笑得多麼勉強。
夏夢卿略作沉吟，微笑點頭：「好多年未睹大漠駝叟無影神鞭之威，適才那一手太快，我正在遺憾未能盡飽眼福。」
神力侯府沐浴在一片略顯昏暗的月色裏。
夏夢卿身形驟起一陣極其輕微的抖顫，對她這幾句話恍若未聞，也沒有說話。
轉瞬間，遠處蹄聲急遽塵頭大起，暮色中，十餘匹高頭大馬，疾如風馳電掣一般飛捲而來。
聽了這番話，群豪俱皆怵然動容，默然不語。
夏夢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劍眉微揚，轉注青衫書生，含笑不語。
劃空傳來的嘯聲猶自縈耳，遠遠地便見太原城頭之上，一連騰起數十條人影。
「很簡單。」夏夢卿微笑說道：「因為昨夜已有兩人以此事徵詢於我。」
岑參鄭重說道：「武林帖非同小可，這件事更是關係重大……
夏夢卿輕蹙劍眉，點頭未語。
漸漸地，薛梅霞哭聲越來越低，變成了低聲飲泣，似乎已是欲哭無淚。
大悲禪師神色一轉肅穆，目光輕掃車轅上的獨孤奇及車簾低垂的車廂一眼，壽眉微皺，說道：「老衲斗膽，可否請施主借一步說話？」
薛梅霞那失色香唇，一陣劇烈的抽搐。為免徒亂心意，她只有轉移話題：「夏大哥，我可以聽聽你如此急著趕抵北京的理由麼？」
（中有漏略文字，內容大概是千毒門主向武林撒下武林帖，要求各門各派共襄義舉，反清復明。）
傅小天揚眉笑道：「別開玩笑了，現在，我想聽聽對方的部署情形。」
薛梅霞突然接口，竟然出奇的平靜：「夏大哥怎不說想早一點擺脫我，免得『觸人』傷情？」
另外兩個喇嘛幸保性命，卻仍不逃走，一左一右，撥馬衝近馬車，同發獰笑，就待揚掌。
岑參星目凝注，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夏大哥，我和小霍這就遵命告辭，只是你傷勢嚴重，我和小霍實在放心不下……」
岑參略一遲疑，目注低垂的車簾，沒有說話。
夏夢卿雖然急著趕路，但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當下只有答允等候，淡淡一笑，道：「那麼，大和尚請！」
夏夢卿目注青衫書生，皺了皺眉，笑道：「小岑，你怎麼們然難改你那多嘴的脾氣？」
驀地，梆柝聲劃破夜空，更鼓敲出了二更。
車中忽歸寂然，過了一會兒，車中人又微帶哽咽地說道：「夏大哥，可以掀開車簾讓我透透氣麼？」
隨即皺起雙眉：「未出你所料，這次潛來帝都的，雖不能說是已傾布達拉宮所有高手，但為數的確不少……」
夜幕，垂得更低，風，終於有點轉弱了。
夜色深沉，紫禁城中萬籟俱寂。
大悲禪師躬身合十再拜：「峨嵋金頂，施主仗義維護，神龍一現，老衲未及言謝，忐忑迄今。月前北邙斷魂谷中，大智師弟又蒙解救，老衲感同身受，謹此一併謝過。」
說話間，雙方相距已只有二十丈，行腳僧人此刻亦有所發現，神色間突然一肅，倏然住足，合十退立道旁。
餘話猶未出口，傅小天已然放下手中「春秋」，急急道：「請客人上來。」站起身子。
夏夢卿注目遠方來人，淡笑發話招呼道：「佛門禪功，道家心法，來人莫非霍、岑二弟。」
傅小天笑容微斂，蹙眉點點頭道：「以我日間觀察所得，似乎還不只此數。」
傅小天點點頭，微笑接口：「除了號稱黃衣四尊者的那幾個，還有些什麼人？」
「施主！」大悲禪師肅然合十，懇摯陳情道：「老衲適才說過，事關公仇私恨、漢家榮辱，非同小可，再說論才，施主稱絕宇內；論輩分，天下武林，無人比施主再高。珠符令出，四海服膺，施主是我等唯一領導人選，老衲斗膽以為施主對此沒有理由遜辭。」
再後面，是少林四大護法，各堂住持，武當七劍以及各門派輩分最高的一流高手。
夏夢卿沉吟著說道：「時間不差，該是我離開斷魂谷以後，到達布達拉宮之前，他們行動很快，有點令我佩服，我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意見。」
夏夢卿睹狀了然，點頭笑道：「小岑，你很機警，車內是神力威侯傅小天夫人，薛梅霞，說來你應該知道她……」
無為道長老臉一紅，稽首說道：「施主莫要誤會，貧道不敢存有那個意思。」
唯一和往日不同的該是他勁裝未卸，與几頭橫放一柄斑斕長劍。
傅小天像一尊石像，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掌教言重，夏夢卿愧不敢當！」夏夢卿淡笑說道：「峨嵋我只為護寶，北邙也不過適逢其會，若說言謝，只有使我汗顏，掌教萬勿耿耿於懷。」
容得喇嘛們迫近十丈，夏夢卿突然挑眉揚聲：「老爹，護住馬車，我沒有工夫和他們多說廢話。」
大悲禪師大吃一驚，兩道白眉方自拽起。
未等夏夢卿指示，獨孤奇已逕行勒韁控馬停車。
夏夢卿星目微濕，拱手揚聲：「諸位走好，恕不能遠送。」
突然，他濃眉挑煞，環目暴射寒芒：「我原想息事寧人，不願意看到血濺帝都，如今你們既然這樣逼迫我……」
「小岑！」夏夢卿一聲輕笑，道：「何必這麼大驚小怪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你們放心，夏夢卿若是死在大羅印下，豈不辜負了那宇內第一的頭銜？來，讓我替你們引見一位前輩。」
夏夢卿不是施恩望報之人，而且他也不認為那些舉手之勞的事便是施恩，不過人家施然感恩圖報，誠懇致謝，他也只有一一還禮遜辭，應付過去。
行腳僧人足跡遍天下，化緣十方，這條路上雖然難見人跡，可也不足為怪。
傅小天含笑迎了過去，執起郝元甲雙手：「閣下，辛苦你了。」
話鋒微頓，伸手反握住黑衣少年雙腕，含笑道：「小霍，別難過，我們交非泛泛，誼同手足，你不該這麼說。身在武林，難免搏鬥，那有不負傷的？夏大哥又豈會在意這區區傷勢。若說接應來遲，那該怪我沒有事先通知……」
秀眉輕鎖，憔悴嬌靨上淚漬猶存，似乎睡夢中又淒惋哀絕地流過傷心之淚。
夏夢卿慘白的臉龐上，浮起一片難以形容的神色，緩緩地轉過頭去，失神落魄地，呆呆地望著前方。
大悲禪師忙自合十，道：「施主言重，老衲焉敢信不過施主？實在此書關係太以重大，車中人雖然也是武林兒女，但她如今究竟已是滿……」
「是的，夫人。」白衣文士微微地皺了皺入鬢劍眉：「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到北京了，只是，在我未把夫人送抵達侯府之前，我不敢輕言已脫離險境，而且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往北京……」
夏夢卿早已恢復平靜，點頭淡笑道：「很簡單，這次我們得能脫險，可說十分僥倖，因為布達拉宮大部分的密宗高手均已外出他往，否則後果實難想像。而那些密宗高手外出他往的目的當是北京，他們的用心很明顯，傅小天雖然英豪蓋世、神功莫測，但一個人的能力到底有限，我擔心他不能兼顧；再說護送夫人，肩負重大，布達拉宮不會就此甘休，沿途難免再有驚險，能早一日把夫人安然送回侯府，我的責任才算完了，不然……」